云峥笑着拱手道:“韩公体恤老卒,下官感激不敬,这就代他们谢过。”
庞籍挥挥袖子道:“国法不外乎人情,有些事情能通融自然会通融,如今武胜军的军权在陛下手里,确实该奏请陛下同意才是,你快去吧。”
云峥向庞籍施礼之后就打算继续前往紫宸殿,这个时候,皇帝应该在紫宸殿旁边的文华殿处理今日的一些奏折。
庞籍,韩琦文彦博等大佬走在前面,在转过大庆殿的时候,文彦博忽然道:“我怎么总觉得不对头?云峥今日陛见到底要干什么?”
庞籍笑道:“必定是为了狄汉臣之事来的,他在广南和狄汉臣守望相助才能立下盖世奇功,这时候闻听狄汉臣有难,出手相助是必然之事。”
韩琦道:“如果是这样,倒也无妨,说起来狄汉臣并非奸佞小人,那些得自大理国的钱财他一文都未曾装进自己口袋,原本只想惩戒一下他而已,如今看样子已经有些失控了。”
文彦博叹息一声道:“云长生和狄汉臣都是性烈如火之辈,如果鞭挞过甚,也不是什么好事,可是言官向来独来独往,我们对他们的控制向来很有限,陛下也不容许我们过多的干涉言官的事情,恐怕云峥此时,都在接受言官的诘问。”
大庆殿过后就是步花厅,两道长廊笔直的通到紫宸殿,文官在右,武官在左,这是国朝的规矩,自古以来中国都以左为尊,不过到了大宋就变了,变成了右面比左面尊贵,这其实就是言官的功劳,硬生生的用一口白牙扭转了天地乾坤。
云峥今天走的急,看都没看直接从右面向紫宸殿走去,一路上向认识的官员点头致意,看到鲁清源的时候甚至弯腰施礼,被鲁清源赶紧拦住,云峥此时的官职已经在老师之上,虽说回到家中用弟子礼见先生那是必然之事,可是这里是朝堂,上下尊卑还是要的,鲁清源是接受不起云峥大礼的。
和鲁清源交厚的官员虽然也发现云峥走错了,认为这是云峥对国朝礼仪不熟悉的缘故,加之云峥谦逊有礼,他们也就大度的不提这事,毕竟这是很小的几乎是微不足道的事情,用不着过多的指责,鲁清源作为人家先生,一定会说清楚的。
果然,鲁清源扶起云峥之后就轻声道:“你走错了,文右武左,你如今的实遣官职是云麾大将军,该走左面才是。”
云峥听了鲁清源的话,尴尬的笑道:“弟子这是第一次进宫,实在是不知道国朝礼节,让先生见笑了,这就转回去重新走。”
鲁清源笑道:“正是,规矩就是规矩,制定出来就是要人遵守的,你且去吧,明日我休沐,你来家中,我们师徒好久不见,你师母,师弟妹们很想念你,一起吃一顿便饭。”
云峥笑着答应,还说自己有广南野人赠送的猴儿酒,算不得好,胜在极有野趣,到时候带去一起品尝一番。
恭送走了先生,云峥也打算迈步回去,就听后面有人呵斥道:“如今这白玉阶也是粗鄙之辈可以走的么?”
刚刚迈步的云峥霍然转身看着面前这个大胡子文官道:“在下不识规矩,确实走错了,但是本侯乃是堂堂三品云麾将军也不能让你对本侯稍有一丝尊敬吗?”
大胡子文官嗤笑道:“杀人屠狗之辈也配混进我辈行伍!听说你准备参加大比,也算是知道上进,虽说陛下会给你颜面,看在你钻山林的份上我等也不会说什么,如果你如此不分轻重,视国朝礼法如同无物,就莫怪我等弹劾你。”
大胡子文官乃是七品监察御史刘度,品秩不高权限却重,掌分察百僚,巡按州县,狱讼、军戎、祭祀、营作、太府出纳;知朝堂左右厢及百司纲目。可以说是天下事他们都会插上一脚。
大宋如今共有六位监察御史,刘度原本也不是如此刻薄之人,只是今天在朝堂他们弹劾狄青的奏折被皇帝强行压下,如今看到云峥那里还会有半点的隐忍。
不待云峥回答,另一位监察御史冯悦笑道:“粗鄙之人,就是粗鄙之人,放之山林驱虎吞豹尚可,想上金玉华堂,终究会贻笑大方。”
云峥愤怒到了极点,大吼道:“尔等焉敢如此欺人太甚!”
监察御史最喜欢激怒对方而后群起而攻之,见云峥暴怒,不但不畏惧,反而纷纷凑上前来出言讥讽,只有在这个时候,云峥才会出错,才会有把柄落在他们手中。
你一言,我一语的围着云峥几乎将天下间最阴损的语言用在云峥的身上,嘴上虽然说的恶毒,但是这些人的眼底却是清明一片,就等着云峥心神失守的那一刻。
邹同原本在紫宸殿等候云峥,陛下也非常想和云峥长谈一番,左等不见人,右等不见人,派了小宦官去找,小宦官却禀报说文信侯正在被言官堵在右面的步花厅。
匆匆赶来的时候发现云峥面红耳赤,紧握双拳,浑身发抖的正在被那些言官用阴损的语言围攻,心中叫声不好,按照宦官吴云泰所说,云峥根本就是一头猛虎,如今被几只野狗围攻,哪里会忍得住,刚刚出口喊道:“文信侯莫要气恼。”
就听云峥怒吼一声道:“竖子焉敢欺我!”
只见他抡圆了右手,重重的一拳击打在刘度的下颚处,这一拳好生厉害,只见刘度弯曲的身子一下子被打的快要飞起来,一张嘴满嘴的牙就迸飞出来,而后一头栽倒在地上悄无声息。
冯悦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云峥胆敢在这里打人,平日里被他们激怒的官员不止云峥一个,看着他们暴跳如雷,自己就像一只猫在逗老鼠,一旦这个官员的心智崩溃之后,就会被他们生吞活剥,慢条斯理的吞噬的干干净净。
那些人会大哭着向陛下求助,会怒吼着为自己辩驳,甚至会哀求自己不要再说,即使是狄青本人也会脸色煞白的站在当场一眼不发,只有云峥的反应似乎不对。
没等他把事情理清楚,就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肺似乎已经离位,嘴一张一口血就喷了出来,喷了云峥一身。
邹同在一边看得心惊肉跳,御史台这些人嘴皮子非常厉害,可是论到武力就差的太远,云峥虽然算不得高手,但是毕竟是在军中苦熬了三年,来到东京城之后又被压抑的厉害,这时候性子使发了那里还能忍耐得住。
转眼间地上就倒了一地的御史,他的大脚忘命的在这些御史的身上乱踩乱跳,邹同亲眼看见昏迷的刘度胳膊被云峥一脚踏断,剧烈的疼痛让他在昏迷中也不由自主的惨叫一声。
剩下的两个御史忘命的向大庆门跑去,一边跑一边用凄厉的声音喊救命!云峥在后面紧紧追赶,一拳擂在一个御史的后背的,这个御史惨叫一声倒在地上,脸上被云峥狠狠地踹了一脚,见这家伙满嘴的牙齿不保,这才继续去追杀剩下的那个御史。
庞籍匆匆赶来的时候,他只觉得头晕目眩,眼前的这一幕让他肝胆俱裂,云峥满身鲜血,地上躺着一个生死不知的御史,云峥红着眼睛搬着这家伙的一条腿,脚下踏着另外一条腿,似乎准备将这个御史从两腿中间劈开!
韩琦脸色发青,瞅着那个屎尿齐流的御史心底发寒,大吼一声道:“住手!”
云峥似乎被唤醒了,冷冰冰的瞅了一眼韩琦,将自己的官帽往他的怀里一塞,而后就背着手站在步花厅的外面等候处置,只是含腰拔背将脊梁骨挺得如同标枪一般,似乎没有半点的悔意。
第四百五十二章 战争创伤综合症
“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
生老病死好明白。爱别离苦就是相亲相爱的人往往分开,恨憎会苦就是不喜欢的、烦的、恨的人往往相遇、相伴,求不得苦就是想得到的东西得不到,五阴炽盛苦就色、受、想、行、识五种欲望很强烈,如火一样烧着人,使人感觉很苦。
这些苦前四种主要是肉体的,由肉体转为精神。后四种主要是精神上的,而爱苦、相思苦往往与恨憎会苦相伴。也派生出求不得和五阴炽盛苦。所说人生是苦,不是说人生没有一点不好的,只是说有这五种苦,谁都免不了,不论男女、老幼、贫富、贵贱……”
“大师,您说这种痛苦谁都避免不了,那么圣人是如何规避这些劫难的?朕听说圣人能够开宗明义,喜乐万万年,却无烦恼这是真的吗?”
“贫僧三年来游历天下,所见所闻者无不充满痛苦,见不到人世间真正快乐的人,越是智者就越发的痛苦,看得深远之人痛苦忧惧往往就会加倍的找上门来,无人能够得解脱。”
赵祯笑着点点头,对面前的这位高僧很是礼遇,赵家人其实不太信佛陀,他们的祖庙里供奉的也都是道教祖神,面前的这位僧人却不由他不尊敬,正是这位僧人背着一把怪模怪样的铲子一路游历,一路救死扶伤,包拯在应天府发现这位僧人救济灾民不遗余力,宁愿自己嚼食草根也要把省下来粮食给那些饥饿的灾民。
他将应天府的僧人和寺庙组织起来,组成了庞大的救灾团,在灾害最严重的时候给了官府最大的助力,如果没有他们的鼎力支持,好多灾民根本就等不到云峥从广南运来粮食。
所以包拯就上书皇帝,要求皇帝嘉奖这些在救灾中发挥重要作用的僧人。
赵祯原本没有在意这位僧人,只想三言两语嘉奖之后就让僧人离去,等他和僧人会面之后,才发现这位胖胖的僧人真的是人间的一位智者,言语间很有道理,和自己见过的其他僧人有着本质的区别,于是不知不觉的就多说了两句。
“陛下,大事不好,文信侯发狂了!”邹同匆匆的走进大殿之后气喘吁吁的道。
赵祯愣了一下道:“发狂?他如何发狂?又因何会发狂?”
邹同跪在地上快速的道:“文信侯原本好好的等陛下召见,还和平章事,参知政事交谈,也没问题,听说还和自己的老师鲁清源订好明日去拜访的约定。
结果文信侯走错了步花厅,该走左面的走右面去了,被他老师鲁清源纠正过后就打算重新走左面,结果监察御史刘度等人就开始指责文信侯,话语不中听,结果文信侯就发狂了”
赵祯皱着眉头问道:“结果如何?”
“六位监察御史生死不知……”
“什么?”
赵祯大惊失色,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事态会如此严重。想立刻赶过去瞅瞅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监察御史死了,这绝对是大宋黄巢自立国以来最大的丑闻。
想到这里就对僧人道:“五沟大师,请你暂且去相国寺休息,改日再聆听大师讲法。”
五沟和尚站起来合十双手施礼道:“善哉,善哉,贫僧到底晚了一步,以致酿成如此惨祸。暴戾之毒已经深入骨髓,但愿我佛慈悲能保佑他安然度过劫难。”
赵祯看了一眼五沟和尚道:“大师何出此言?”
五沟再次施礼道:“贫僧此次入京,并非是为了陛下的嘉奖,而是为云峥而来,早在蜀中的时候,云峥心中杀人的欲望已经非常强烈,他解决事情的方式只有一个字,那就是杀!只是后来跟随彭蠡先生读书,用圣人的微言大义勉强压下心头的恶念,如果他一心读书,书中的仁善意自会慢慢弥平他胸中的杀意,可惜他就去了西夏,贫僧担心他制造杀孽匆匆的跟去了西夏,结果晚了一步,他在西夏已经造下无边的杀劫。
回到大宋之后,贫僧待与他说法解他心魔,却偏偏遇上崆峒山盗匪,稍有好转的云峥又率部与盗贼厮杀,崆峒山一战,尸积河谷,以致水流不通。
贫僧前面的努力全部白费,当时的云峥堪称一个专司杀人的修罗王,他心中的杀意滔天,几乎到了不可遏制的地步,回到蜀中,贫僧与他朝夕相处三月有余,日日诵经讲法,在此过程中他还诞育了一个孩子,于是乎他感念佛恩,部下代替他剿灭了蜀中盗贼,造福蜀中百姓,如此杀劫与他无干。”
赵祯不等五沟说完,冷冷的说道:“结果他去广南平叛,在尸山血海中又变成了一个杀人魔王?”
五沟点头道:“正是如此,贫僧在襄阳见到云峥的时候,他已经成了魔王,心中杀意滔天,虽然他掩饰得很好,贫僧还是能从他眼底看到一丝疯狂。如此杀人魔王,非大宋之福,请陛下早下决断才是。”
赵祯的身子抖了一下,看着五沟道:“你要朕杀了他?”
五沟和尚施礼道:“如今他入魔已深,贫僧想要救他恐怕也无力回天,杀了他对他也是一种解脱。贫僧愿意为他诵经三年,助他早登极乐世界。”
赵祯瞅了一眼五沟,对邹同道:“送大师出宫去吧!”
五沟也不多说话,再次施礼之后就离开了大殿,赵祯瞅着五沟离去的背影苦笑一声道:“云峥啊,你还真是仇人满天下啊。”
不等赵祯去步花厅,庞籍等人已经来到了赵祯面前,韩琦将当时的场景重新给皇帝叙述了一遍,当赵祯听到刘度冯悦等人虽然受伤严重,却没有性命之忧的时候,连他自己都下意识的松了一口气。
“这事情该如何处理?我大宋可有先例?”赵祯清冷的声音在大殿上响起。
庞籍出班启奏道:“我朝立国将要百年,还没有明目张胆殴打御史之事,此为第一宗,老臣以为应当严惩,以儆效尤。”(文*冇*人-冇…书-屋-W-Γ-S-H-U)
“如何严惩?刚才有个和尚告诉朕说云峥已经入魔,杀意难以遏制,应当快快杀掉,你们以为如何?”
庞籍愣了一下道:“此次事端御史刘度也有过错,如何能把责任全部推到文信侯身上,再说,按照我大宋律法,云峥也罪不至死。”
赵祯的脸色和缓了一些道:“着云峥入殿自辩!”
“陛下,云峥狂性大发,此时不宜见驾,不如将云峥囚禁于大理寺,待他神智恢复清明之后再询问不迟。”出班说话的人正是濮王赵允让。
“让他上殿吧,让朕看看他到底疯到了什么程度。”赵祯没有理会濮王的建议,命侍卫将云峥带上来。
不大工夫云峥背缚双手走了上来,给皇帝见礼之后,就站在一边抬头看和大殿的藻井一言不发,脸上甚至连悲喜之意都没有。
“说话!朕听着呢,堂堂的云麾将军文信侯在皇宫殴打六个手无寸铁的御史,致使他们个个带伤,文信侯,你好大的威风啊!”
云峥见皇帝发问,无奈的回答道:“罪臣今日进宫,一来想问陛下求个恩典,放那些武胜军老卒回乡,二来想和陛下说说狄公的事情,结果走错了步花厅,被御史辱骂,罪臣一时没忍住就出手了,事已至此,罪臣没什么好说的,怎么处置罪臣都好,请陛下看在武胜军老卒为国鏖战一场的份上放他们还乡去吧。”
云峥满不在乎的态度把赵祯气乐了,嘿嘿笑道:“你如今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有功夫替别人求情?”
云峥摇头道:“自家人知自家事,广南归来之后,罪臣心中的杀意已经很难控制了,为了不让自己犯错,微臣立刻交出了武胜军,归来大典之上,耳听得那些百姓讥讽武胜军的话语,微臣差点命大军攻击了,当时唯恐出岔子,就快速的离开了现场,这些天在家中胡天胡帝,在勋贵将门家中狂赌,就是为了磨灭杀心。
本来还想过一阵子压抑了杀心,再觐见陛下,但是没法子,武胜军老卒的事情如果不解决,他们就会被分散到各个军营里去了,狄公从大理国回来也是麻烦满身,如果再不出门,就对不起自己的袍泽了,不得不走一遭皇宫,结果到底出事了。”
赵祯愣了一下道:“还真有此事?”
云峥点点头道:“回禀陛下,确有此事,您只需问问那些从战场回来的老兵就知道微臣此言不虚,进入战场人的精气神都高度紧张,时刻处在戒备状态,武胜军中归来的老兵中,一定有不愿意睡帐篷,却喜欢睡树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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