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同见云峥过来了,就指着城墙对云峥说:“正在试验,只要能算准弩枪到城墙这段时间里需要的火药捻子,我们就能藏在盾车后面,在投石机砸不到的地方用八牛弩轰击城墙,末将相信,这样慢慢来迟早会轰破城墙。”
“火药不能浪费了,我们自己手里的也不多了,这里不是蜀中,只要失去了很难补充,崔达还没有能力将火药运送到这里来。你看看这些城墙,被山洪切削之后,已经不太稳当了,但是高度却更高了,我们没办法攀上去的,就算你把城墙轰倒,底下也隔着一道大沟,用不着这么麻烦,城里很快就会混乱的。我们进城之后,需要做的就是将这座城彻底的烧掉。”
“将军,这个世上根本就没有不攻而下的城池,您为何说这座城会落在我们的手里?”周同和别人不同,他做事最喜欢问清楚,不像梁楫,彭九那样什么都不问,只知道埋头干活。
“余靖老先生身体虚,得了痢疾,后营里还有好多人也得了痢疾,我记得我统帅的军营里是不允许喝生水的,既然他们都在腹泻,你以为城里那些肮脏的僚人会发生什么事?
城市的建立不是你建造一座城池就可以的,这是一个系统的工程,大宋建立城市是因为我们有这方面的经验,已经好几千年了,知道把夜香弄出城市,知道对城市进行简单的清扫,知道饮水的地方和排污地方不能混为一谈,也知道在大城市里不允许畜养猪羊。
可是僚人不知道,侬智高也不清楚,他愚蠢的以为只要有一座高墙就能把大宋阻挡在外面,殊不知为了把这座城市彻底的建造成堡垒,我没看到排水口,你看到了吗?”
周同和吴杰倏然一惊道:“将军在大雨里挖掘泥土往洪水里丢莫非就是想要用淤泥堵塞排水口?如此一来,这座城里人吃马嚼的这时候还不知道脏成了什么样子……”
云峥不耐烦的道:“直接说会造成瘟疫不就完了,所以这时候我们不能和这座城市有更多的纠缠,只要做好防治蚊虫就好,现在虽然已经是深秋,但是这地方依旧有蚊虫,一定要小心,一旦发现有打摆子的军卒要立刻上报,我觉得城里面已经开始出现瘟疫了。”
周同和吴杰立刻没了和云峥探讨的瘟疫的性质,急匆匆的跑回营帐立刻开始排查,同时三令五申的警告,这时候任何饮生水人将会遭到极为残酷的刑罚。
阵地上立刻没人了,云峥瞅着眼前的城池,不由得长叹一声,僚人本身就是大山里的名族你跑到平原上何苦来哉,总以为把人聚集起来就是力量强大的表率,却不知山民没那么容易成为城里人的。
城里面现在一定有非常多的猪羊吧?猪作为僚人最重要的财产他们一定会形影不离的,这样好了,原本在竹楼,木屋底下生长的猪,现在和人一起生活,那后果啧啧,这是太恐怖了。
第三百九十章 困城
现在人一般都很清楚的知道大雨过后最需要防治的就是瘟疫,大雨会污染水源,会将污物从阴沟里翻上来,会有大量的寄生虫孳生,所以云峥在大雨刚刚停止之后,就开始了大规模的防疫整训,甲子营的老兵全部被挑出来专门干这件事情,广南军中被抓到了两个喝生水的人,被吊在营门上整整抽了三十鞭子,这才彻底的杜绝了广南军中喝生水的习惯。
出征的军营里开始抓虱子这种事自从开天辟地以来从来没有过,勉强能爬起来的余靖好几次想要张嘴劝说,不过当他看到云峥那张铁青的脸孔之后,就很自觉地去劝说杨孜这些人。
乌巢城里快要爆发瘟疫这回事,云峥就给周同,吴杰苏洵说过,剩下的人一概都没说,余靖清楚云峥不是一个胡来的人,所以强忍着心头的疑惑跟着武胜军一起颁布了极为严厉的军令,而执法队就是甲子营的老兵。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先弄到足够多的干柴,先把所有人的衣衫营帐烘干才成,指望天上那轮湿漉漉的太阳,根本就不可能烤干。
这里的地界深秋都有成群的蚊虫飞来飞去,所以武胜军军营里就燃起来无数的湿柴堆,让整个营寨都笼罩在一层薄薄的烟雾之中,柴堆上还添加了七里香、藿香、薄荷、紫苏、菖蒲、香茅等能找到的所有防止蚊虫的草药,这样一来,就很少有蚊虫敢进入营寨。
这时候最好用的东西自然就是木炭,军营里除了必要的防御军队,剩下的人都在砍伐非常容易点着的油松和蜡树,油松和蜡树当成燃料,彻底的将军卒们砍来的柴火用炭窑烧成木炭,没有从炭窑里拿出来,就放在里面,随取随用。
云峥不允许军卒个人的卫生有死角,更不允许军寨里存在任何卫生死角,整整五天过后,军营里已经比寻常人家的床铺都干净了。
余靖找了一个下午,被人搀扶着走进云峥的帐幕之后,挥手斥退亲兵,寻思良久之后才问云峥:“长生,你不忙着想对策攻击乌巢,为何却在营寨里执行这一套什么《卫生管理条例》?
休要隐瞒老夫,你如此郑重其实的做一件事情,总不能是像军卒们传闻的那样,你的洁癖病突然发作了吧?”
云峥非常无理的将手背贴在余靖的额头上感觉一下温度,见老头子的体温已经正常了,这才小声地说:“大灾之后必有大疫,而且武胜军军法司的笑林无意中看到乌巢城里这段时间里经常把死人往悬崖里扔,他准备去探查一下那些人因何而死,被我拒绝了,不用探查我就很清楚的知道城里如今该是瘟疫横行的时候了,您前几天腹泻,后营里还有好几百人腹泻,这就是明证,不过与城里那些得了疟疾的人比起来,你们真的不过是小恙。”
余靖腾地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颤抖着指头指向云峥道:“真的是时疫?”
云峥阴着脸点头道:“我有九成的把握证明城里正是疟疾横行的时候,所以,我们现在的任务不再是如何想着攻破城关,而是想着如何让城里的人不要跑出来,即使要跑他们也只能往交趾国跑,来到大宋这边的,来一个杀一个,不论是使节还是逃兵。”
“我们应该离开疫区!”余靖艰难的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
“不能离开,必须把侬智高困在城里,要不然他如果孤注一掷的向大宋挺进,那就是大灾难,所以我们只要堵住正门就好,至于他愿不愿意带着瘟疫往交趾国跑,那就不得而知了。”云峥的神情淡淡的,将浑身发抖的余靖按在座位上小声说。
“老夫留下来不要紧,在桂州任职的时候不是没有处理过瘟疫,只是,这里都是我朝的精锐大军,一旦有失,甚至会有覆国之忧。不容老夫不惊惧!”
“那里有那么容易就有覆国之忧,来的西军都是从军伍里抽掉出来的,人数并不足以威胁西边的防御,否则陛下一定不肯将西军抽调过来,前天的时候,我已经派出快马给狄帅送了信,请他借道从大理国回归大宋!”云峥说到这里忽然笑了一下,如果真的出现了瘟疫,自己面前的困难就会全部迎刃而解。
“借道大理国?”余靖的声音里已经出现了破音:“万万不可,万万不可轻起边衅!”
“那怎么办?从山里穿过去?您觉得那些大山能穿的过去?如果走洪荒,狄帅带领的两万七千人的大军如果能剩下一半就很好了,如果再回来,这里是疫区,放眼大宋能有条不紊的对付瘟疫的只有武胜军,您不知道我现在是多么的庆幸武胜军留了下来,如果是西军留下来攻城,武胜军去经略羁縻州那才是真正的灾难!
现在已经成了必死之局,狄帅要嘛和大理国商量借道回蜀中,要嘛自己生生的打穿大理国回到蜀中,回来这种事还是算了。”
余靖呻吟一声道:“谁会允许一支三万人的大军从自己的国家穿州过府?假道灭虢这种事情大理国的国相高智升还是知道的,就算大理皇帝段思廉昏聩无能,答应狄帅借道,高智升断然不会同意的,大理国真正说话算数的是国相高智升!”
云峥再一次将老余靖扶的坐下笑着说:“我的明公啊,狄帅是什么人,他统领的可不是广南这些没用的军队,他统帅的是西军,一群从小就以杀戮为生的人。
您老人家这时候想问题就要转换一下脑筋,您现在把狄帅想成李元昊最厉害的时候的样子,再把段思廉想成我大宋最倒霉时候的样子,这样去想的话,您就会发现这件事其实并不难,更何况您怎么就知道大理国皇帝段思廉不肯借道给狄帅?他段思廉如今还有什么?一个空壳子而已,说句不好听的话,高智升随时都能把他替换掉,这个时候突然出现一支很想和高智升打仗的军队,还是非常强大的一支军队,段思廉这时候说不定正在皇宫里拜佛,恳求王师从天而降,将他从困境里拉出来,我们又有出兵的借口,高智升给了侬智高不少的帮助,这时候不找他麻烦,找谁的麻烦?”
余靖觉得自己的心咔咔的就碎掉了,自己的眼光从来都是放在国内的,对外面的事情很少考虑,现在猛然间要他将大理国纳入自己的思虑范围,脑筋一时半会的转不过来。
他忽然看到云峥的眼睛里似乎有火焰在燃烧,只觉得自己的嘴唇发干,艰难的道:“长生,就算狄帅借道大理国乃是迫不得已,你又打算要干什么?给老夫一句实话,莫要哄骗,老夫病体未愈,经不起惊吓。”
猴子从帐篷外面端进来一小盘子黑乎乎的东西放在桌子上就匆匆的出去了,云峥拿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扒开之后,余靖才发现是烤熟了的大蒜。
眼看着云峥弄干净一颗热气腾腾的大蒜递过来道:“您从今天起啊,每天都要吃这东西,当然,生吃最好,这东西最能杀死肠胃里的毒菌,每天几颗大蒜,得疟疾的可能就很小了。”
云峥见余靖不接大蒜,依旧盯着自己看,就笑着说:“武胜军现在要干的事情就是围困乌巢,等这里的人死的差不多了,就把这座城烧掉以绝后患。”
“果真?”
“果真如此!”
余靖这才接过大蒜放进嘴里慢慢的嚼,敲着自己的脑袋道:“老夫要好好地想想,好好地想想,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理清楚了,就要给陛下上奏折,请陛下早作准备,早作准备啊……”
自从云峥和余靖谈过话之后,武胜军对《卫生条例》管控的更加严格,这时候云峥就不再管军中的这些琐事了,倒是余靖每天拖着病体在三座大营里不断地巡视,检查,对于偶尔犯禁的军卒处罚的更加严厉,杨孜好几次问余靖,都被余靖欲言又止的给把话岔开了,这让杨孜心里充满了愤怒和不知名的恐慌。
不过这样的事情到底也瞒不了多久,乌巢城头不断地有尸体从城里扔出来慢慢的被军卒知道了,杨孜更是一清二楚,虽然到现在他还不清楚这是什么原因,见余靖的脸色越发的难看,也就不再问起,毕竟从城头扔下来的尸体不是自己的部下。
乌巢城的建设工程慢慢的停止了,武胜军也不再骚扰城池,两军就像和睦的邻居一样互不干涉,各自过自己的日子,似乎这样的情形还要继续维持下去。
不过在围城进行了四十一天的一个夜里,乌巢城西面的天生桥在一声巨大的轰鸣声中断成了两截,中间出现了一个足足有二十丈的大缺口,至此,乌巢最后的退路也被彻底的截断,侬智高派了死士攀下悬崖上到对面,用了十几根巨大的藤条重新修建了一座桥梁,不过这座桥梁,只能勉强通行人,连战马都不能通行……
第三百九十一章 死城
侬智高的头发已经全部白了,和母亲阿侬站在一起的时候,显得更加的苍老……
走在恶臭扑鼻的城里,看着那些打着摆子缩在棚子里的僚人,心如刀割……
“这是布洛陀对我们的惩罚!他在恼怒我们放弃了大山,来到了这座城市,我们是大山的子孙,生于斯长于斯,依靠大山生活,这一次是我们抛弃了大山,所以他才会降下惩罚……”
侬智高转过头看着母亲道:“母亲您带着子民回到大山里去吧,不要再想着出来为我报仇了,这座城,是我的荣耀,也是我的罪孽,我留下来和宋人决一死战。
我们太自大了,母亲,广南的胜利让我忘记了宋国是一个怎样的国家,他们只派来了一支厢军和三万边军就让我们广源走入了彻底的困境。
我以为他们已经习惯性的忍受失败,习惯性的忍受屈辱,现在看起来完全不是这样的,母亲,我若不死,宋国的怒火不会平息,只有我的人头被人家做成酒杯,才能让宋国的皇帝卸去怒火,不过,我们已经显示过自己的力量了,我们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下一次,孩儿相信宋国的皇帝一定不会将我们的贡献和金书丢弃在一边,我的死能让别人不再小看我们这也是一种胜利。”
侬智高看着一个孩子一边往嘴里塞着食物,而一股股的清水却从孩子的屁股上喷涌出来,痛苦地闭上眼睛,这样的人太多了,城里太多了……
听着那个孩子摔倒在地上的声音,侬智高果断的对母亲道:“快走把,快些走,带走还没有被瘟疫伤害的人回到山里去!一刻都不要停留。”
阿侬拥抱了一下儿子就匆匆的去做准备了,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僚人并不畏惧死亡,只是担心死的没有意义。
笑林就像一只壁虎一样趴在悬崖上,抬头看着头顶那座摇摇晃晃的吊桥一动不动,他整整观察了一整天都没有看到侬智高从城里出来,眼看着峡谷里就要变黑了,就朝身后挥挥手,一条索道立刻绷的笔直,他将钩索挂在索道上,并且连接到一根很细的绳子上,很快,他的身影就随着索道没入到了山谷间的迷雾中……
浑身泡在石灰水里并不舒坦,笑林还是坚持泡足了一炷香的时间,将头埋进水里吹了一口气泡,这才从石灰水里出来一步跨进准备好的温热的清水里,这个环节就是他最喜欢的环节了,不但需要猛猛的喝一大壶最烈的烈酒,还要让别人用酒精擦拭身体,从西域的帐幕里出来,整个人不但带着三分酒意,全身都带着一股子醉人的酒香。
“死的人没你想的那么多,一个壮硕的老婆子带着上万精锐人走了,一个个都很精神,不像是有病的样子,中间还有好多妇孺,似乎也没有患病,至少我以为能走过那段吊桥的人都算是健康的人,你失算了。”香喷喷的笑林吃着香喷喷的晚餐对云峥说。
云峥依旧拿着一本书再看,声音从书本后面传出来:“从来就没指望一个疟疾可以把整座城的人都杀光,天花都不成,如果是黑死病的话就非常有可能了,让你炸掉那座天生桥的目的就是不让他们带走八牛弩,和投石机,至于把僚人杀光,我还没这么想。
就想留下一座死城让余靖这些文官们看看,让他们夸大一下瘟疫的可怕程度,好让狄青狄大帅果断的借道大理国才是正经,那些人走了更好,用不了多少时间,侬智高自己就会从城里出来和我们战斗,以前是他拿着八牛弩祸害我们,现在也轮到我们那八牛弩祸害他们了。”
“不趁着现在侬智高士气低落的时候攻城了?”梁楫傻乎乎的问云峥,他认为现在是一个非常好的攻城机会。
“把这个笨蛋弄出去!”云峥的声音继续从书本后面传出来,猴子和憨牛就立刻将赔笑脸的梁楫从帐幕里推了出去。
云峥放下书本从案子上拿过一封厚厚的书信丢给笑林道:“你也是个没福气的,花娘给你生了一个闺女,本来想看看花娘对你说了些什么,又觉得不好跟你交代,还是你自己看吧。”
“我有孩儿了?”
笑林手里的筷子掉在地上,怔怔的望着云峥,却不去接那封信,任凭那封信砸在自己的身上,似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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