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的一声如晴天霹雳一般砸在了潇竹的脑袋里。
东晋十六年恰好是潇竹人世还未出生的那一年,禅池竹林则是他将生命归还的地方。
若那个鬼后是东晋十六年死于非命,并且魂魄在禅池竹林,那么,也就是说她是潇竹人世时的生母。
潇竹的双手止不住的颤抖,那生死薄掉落在了地上,神色凝重,捏住阎王爷的肩膀,道:“阎王,带我十八层地狱。”
阎王爷糊里糊涂的,脑袋都快被潇竹摇晕了,他揉了揉侧额,问:“上竹仙尊,你去十八层地狱做什么?那里四处是鬼魂,想必会将你的仙体弄浊啊。”
潇竹的一颗心早已飞到了十八层地狱那里,对阎王爷的话置若罔闻,他的情绪颇为激动,一双深眸死死的瞪着阎王,仿佛只要阎王说一个不字他就会将他挫骨扬灰似的:“带我去!”
三个字简单明了,让阎王爷冷汗涔涔,他这是做了什么孽啊,近几日经常招惹这尊大佛啊。
阎王爷一咬牙,一跺脚,将黑白无常招呼过来,不忍直视自己的话:“快,带着上竹仙尊去十八层地狱。”
十八层地狱。
阴森冰寒,黑漆森冷。
一脚踏出去仿佛步入了深渊似的,妲雪跟在潇竹后面,整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里,十八层地狱是专门惩治恶人的地方,生前做了什么缺德的事情,死后都要根据阎王爷的审判来十八层地狱接受不同的惩罚。
妲雪忽然间想起来曾经她从仙回潭回来的时候师父于她讲起过十八层地狱,当时只是耳朵听着并没有多大的感触,现如今真真的来到了这个地方,让妲雪不免有些打怵。
黑白无常一人各一袭黑衣,一袭白衣,长长的红色的舌头耷拉在嘴边,在阴暗的十八层地狱通道内显得无比恐惧。
一袭袭的冷风嗖嗖而过,让妲雪一个哆嗦接着一个哆嗦的。
“师父,怎么那么冷呢?”妲雪左右环视着,抓着潇竹的袖袍。
白无常倏然转身,那白衣黑发红舌吓的妲雪尖叫了起来:“啊——你干什么突然转过身来,你想吓死我啊?”
白无常面无表情的瞅了一眼妲雪,冷凄凄的说:“你做亏心事了吗?”
“我。。。。。。我才没做亏心事呢。”妲雪弱弱地说着,而后在脑海里一个劲儿的回忆着自己犯的那些小错算不算亏心事呢?
比如将吃不完的食物偷偷的扔掉。
比如偷偷的在背后咒骂着水三姬。
思来想去,妲雪越想越觉得郁闷,好像每件事都有些错误。
离十八层地狱愈来愈近,妲雪安慰着自己:好吧,就当是提前来磨练磨练了,等未来死的时候也不至于觉得那么恐怖了。
黑白无常脚下轻飘飘的,长长的衣摆拖在了地上,仿佛没有腿脚似的,有那么一瞬间,妲雪恨不能将他们的衣摆掀起来瞧一瞧。
恍若间,一层层旋转的地梯出现在他们的眼前,仰头望去,只看到无尽头的叠层,看的人头晕目眩。
“这就是十八层地狱吗?”妲雪疑惑的问道。
潇竹也未曾来过十八层地狱,那旋转的地梯仿佛挂在空中似的,第一层的台阶离地面相隔甚远,一般的人很难爬上去。
黑无常闻言幽幽的转过身来,正色道:“正是。”
终于到了十八层地狱了,潇竹和妲雪本本分分的站在黑白无常后面。
只见白无常上前将手中的哭丧棒挥舞在了空中,嘴里念念有词:阎王有门,地狱无门。
话落。
只见十八层地狱仿佛从天上坠毁一般的‘砰’的一下子稳稳的落在了地上。
黑白无常一边一个将哭丧棒指挥在前面,道:“上去吧。”
上哪儿去?
妲雪一瞬间愣在那里了,怎么有一种自己坠入了十八层地狱的感觉呢?
两个人如一尊雕塑等着他们二人迈步子。
潇竹无声的揽住了妲雪的肩膀,安抚的拍了拍她,示意她不要害怕,潇竹的深眸在漆黑的十八层地狱下门看不出一丝情愫,他面对黑白无常,问:“直接告诉我鬼后在哪一层。”
黑无常挑眉忘了潇竹一眼:“我们怎么知道她在哪一层。”
“就是,就是,想找鬼后自己一层层去找啊。”白无常在一边附和着。
阎王爷身边的小鬼儿们一个个都自傲无比,不把所有人放在眼里,这一点气煞了潇竹,他们的态度与方才在阎王殿那里完全不同。
潇竹一把揪住了黑无常的衣领,一双冷眸狠狠的瞪着他,里面盛满了威胁之色,他语气冰冷:“你若再跟我耍鬼把戏我便将你的舌头拔掉。”
“啊?”白无常有一种枪响鸟散的感觉,他立马双手护住了自己的舌头,肩膀碰了碰黑无常,道:“快说啊,不想要舌头了?”
黑无常其实也别想把舌头缩回去的,但是太长了缩也要缩一阵儿啊,为了活命还是先屈服一下子吧,他双手作投降状:“上竹仙尊啊,这可使不得啊,我们的舌头是生前就带着的,若将我们的舌头拔出,那我们该灰飞烟灭了啊。”
潇竹冷冷的哼了一声,十分不悦,将黑无常放开,道:“不想灰飞烟灭就在前方领路。”
黑白无常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幽幽的飘到了第一层,哭丧棒上的流苏一根根的挥舞着。
第一根。。。。。。
第二根。。。。。。
第三根。。。。。。
直到挥舞到了第十五根才将哭丧棒停下来。
只见阴暗的十八层地梯只有一层散发着薄薄的光芒,想必那便是第十五层地狱了。
第十五层地狱是磔刑地狱,此地狱的刑法十分残忍,很少有人来到这个地狱。
凄凉冷清的磔刑地狱忽然间热闹起来,以前在这里看守着的小鬼儿因常年接不到折磨魂魄的活儿闲的手痒痒,这回好不容易来了一个鬼魂,他们可真是高兴的不得了。
常年在十八层地狱驻扎的小鬼们养成了不折磨人就抓狂的性子,所以每一个被判到十八层地狱的人都极为痛苦。
“你们要做什么?你们要做什么?”鬼后望着眼前那尖锐刀片的圆坑不禁冷汗涔涔,她撕扯着,挣扎着,但是那几个小鬼儿却将她更牢的控制住了。
磔刑地狱也就是千刀万剐,割肉离骨,一刀一刀的将身上的肉片下来,过程十分痛苦,就算魂飞湮灭也落不得一个全尸。
而且在磔刑地狱并不是一次性将你千刀万剐,这个地狱以7 5 0 0年为一日,罪鬼罪魂须在此地狱服刑两万年,也是相当于人间的5 4 0亿年,每一日都要忍受着被活活割肉的痛苦,旧肉被割掉以后等待着新肉长出来,新肉长出来继续割掉,如此反复,直到两万年的期限才将给一个痛快的了结。
“住手!”潇竹见此情景十分不忍,上前止住了那几个小鬼儿想要将鬼后扔下去的动作。
几个小鬼儿常年在磔刑地狱呆着并不认得潇竹,其中一个小鬼儿牛气哄哄的上前,指着潇竹,语气不善:“你谁啊?是不是来磔刑地狱服刑的?也好,一起扔下去。”
话落。
‘啪’的一声脆响一个大嘴巴抽了过去。
那个小鬼儿被打的团团乱转,捂着脸颊,怒气冲天的吼:“谁敢打我?活的不耐烦了是不是?知不知道这是哪儿啊。”
妲雪叉着腰,揪起了那个小鬼儿长长的辫子,丝毫不惧怕:“老娘打的,怎么?不乐意?”
小鬼儿揉了揉眼睛,一看妲雪口水满天飞:“妈了个巴子的,竟然敢打我,来鬼啊,赶紧把这个小畜生给我扔进去,好好的用刀搅一搅她那张破嘴。”
潇竹一个眼神冷飕飕的射了过去。黑白无常吓的一个机灵,一蹦一跳的赶紧上前阻拦:“大胆!”
白无常也跟着吆喝:“大胆!”
小鬼儿们见到他们二人,就跟见了父母官似的,通通跪了下来,恭敬无比:“小的参加黑无常大人,白无常大人。”
黑白无常高傲的抬手:“起来吧。”
噗——
妲雪忽然间特想笑,感觉他们跟人间参拜皇帝啊,王爷啊,县太爷啊之类的是一样的。
小鬼儿们一起身纷纷告状,指着潇竹和妲雪二人:“无常大人啊,你们可要为我们做主啊,我们在这磔刑地狱苦苦守着已经够辛苦的了,这好不容易来了几个鬼魂,我们还得受他们的欺负。”
黑白无常上前一人抽了他们一个耳光,指着上竹仙尊,道:“擦亮你们的鬼眼,在你们面前的乃是仙界的上竹仙尊。”
小鬼儿们没见过猪肉总是见过猪跑的。
一听是上竹仙尊的大名,一时间愣在了那里,面面相觑,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黑白无常无奈的用冥法让他们跪了下来,吼着:“还不参拜上竹仙尊。”
小鬼儿们齐齐的磕头:“小的们参见上竹仙尊,方才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如有得罪还望上竹仙尊海涵,不跟小的们一般见识。”
潇竹白色的素袍在阴暗的地狱里散发着黑色的哑光,他背手而立,指着鬼后,道:“将她放开,本仙有话问她。”
小鬼儿们抬起头来偷偷的瞄了一眼黑白无常,不管怎样,他们还是要听从黑白无常的命令。
黑白无常一脚踹了过去,有意无意的讨好着潇竹:“傻愣着干什么,上竹仙尊让你们做什么你们便做什么。”
小鬼儿们闻言,纷纷点头,从地上爬了起来,将鬼后推了出去:“还不快去。”
潇竹气愤,如冷箭的眼眸划向了小鬼儿们。
鬼后有些恐惧的握紧了自己的双手,虽然她在凡间油走了千万年,但是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可怕的刑罚。
潇竹为了平缓鬼后的情绪,动作轻柔的将鬼后拉到了一边,两个人对面而立,他望着眼前狼狈不堪的鬼后,心里生出了难受的滋味儿。
凡身的时候,眼前这个柔弱的女子拼了命的将奄奄一息的血胎的他捧到了满是灵气的竹林内。
若不是这个女子将自己带到竹林,受到竹子精们的帮助,想必根本没有今日的潇竹,没有今日的上竹仙尊。
酸涩的感觉席卷至心头,千万年来,潇竹不是没查过她的下落,但是总是不了了之,没想到这一次他们竟然是以这种方式见面,相认。
潇竹心中的愧疚感滋生出来。
他恨自己。
特别的恨。
是他亲手将她送到了阎王殿,是他亲手将她送到了十八层地狱。
若在森林里他问清了她的前世今生,那么她也不必遭受这等苦罚了。
鬼后长长的发丝遮盖住了整张脸,潇竹的双手擎在了空中,有些颤抖的慢慢的附上了鬼后的发丝,鬼后起初有些恐惧的哆嗦了一下。
潇竹自然也感觉到了,他的声音沙哑且柔和:“莫怕,我不会伤害你。”
鬼后一听到这个声音,心里不自觉的安定了下来,那颤抖的身体也慢慢的平缓了下来,妲雪在一旁定定的看着,她有些不明白师父为何对这个鬼后这么好。
那凌乱的发丝在潇竹的手中一点点被推开,鬼后的模样清晰的展露在了二人面前,妲雪稍稍惊讶了一番,没见到鬼后之前她一直以为她面目狰狞,没有脸皮或者没有五官,不曾想这个鬼后面容清秀,和蔼可亲,她的心深深的窝进去了一块儿。
忍不住的叹息:哎,没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漂亮的女鬼啊。
鬼后的面容憔悴苍白,那双唇早已没有了血色,那双眸子如锈迹斑斑的铁片,那么的浑浊,那么的干涩,她望着眼前这个仪表不凡,气质凛凛的男子,竟然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和亲切感,回忆不自觉的回到了千万年前那个令她痛苦不堪的夜晚。
眼眶渐渐的有些湿润了,潇竹默契的想到了鬼后很有可能在回忆过去,因为从她的眸子里看到了浓浓的忧伤,那抹忧伤仿佛一滩浓墨似的融化不开。
潇竹面容沉伤,黑曜的眸子盛满了说不清的情愫,那股悲伤的气韵仿佛他的长萧,他凉唇轻启,话若轻云,却重重的压在了人的心头:“东晋十六年,一怀有身孕女子在破庙内苦苦乞求一对恶男女放过她腹中的胎儿,但祈求无果,这名女子被人杀害,先逼迫那女子服用了藏红花,后又残忍的将女子的肚子剖开,奄奄一息之际,那女子拖着满身是血的身子来到了一片竹林,跪地祈求,哭声哀鸣,祈求竹林里的竹子精救她的孩儿一命,后来好心的竹子精将那个胎儿附身在了一颗苍年竹子上,那个女子则一命呜呼,变成了一个冤魂,她心怀仇恨,迟迟不肯投胎,只为找到前世害她和她孩儿的男子,我说的。。。。。。对吗?”
最后那一句问话,潇竹的声调有些变异,几乎有些哽咽。
鬼后一字不落的听完了潇竹所有的话,她的情绪有些激动,倏然抬头,望着眼前悲伤的潇竹,捂住了嘴巴,手指颤颤巍巍的指着他,问:“你。。。。。。怎么会知道?”
浓浓的悲伤如一曲旋律散在了空气里,潇竹幽深的眸子闪着有些湿润的微光,难以压抑住颤抖的嗓音,他一瞬不瞬的望着鬼后,一字一句的说:“因为我便是当年那个险些惨死的胎儿。”
鬼后盈盈泪光,不可置信的捂住了嘴巴,她踉跄的连连后退,那孱弱的身体几乎要晕厥,她化身为鬼魂以后曾经来到那片竹子林寻找过潇竹,但是没有一个竹子精给她回应,几番下来,她失望了,绝望了,只好将心思全部放在报仇雪恨上面。
现在,站在她面前的竟然是她千万年前她失去的孩子,而且长得一表人才,风度翩翩,还是仙界尊贵无比的上竹仙尊,这种失而复得的心情让鬼后激动不已。
沙哑如砂砾的嗓音颤抖:“你真的是。。。。。。”
后半句那‘我的孩子?’她始终不敢问出口。
她怕,她不敢认,她们已经相隔了好几个轮回,她是一个即将受死的鬼魂,而他是上竹仙尊,她不能给他找麻烦。
鬼后这样想着,胡乱的抹着自己的泪水,矢口否认:“不是的,一定是弄错了,一定是弄错了。”
潇竹大步上前,握住了拼命闪躲的鬼后的双手。
那双手那么的粗糙,那么的冰冷,那么的淡薄。
但是,就是这双手奋力的拯救了潇竹的生命,若没有这双手,他潇竹又是什么呢?
“没有弄错,一定没有弄错。”潇竹笃定的说着,声音暖若阳光:“若没有你,便没有我。”
一句简单的话入了鬼后的心。
鬼后的心情激动的无以复加,在她濒临绝望的时候上天又给了她一道光明,她抬起头,仔仔细细的看着潇竹:“你就是。。。。。。你就是我的。。。。。。”
潇竹点点头:“我就是你的孩儿。”
鬼后的眼睛彻底湿润了,眼前一片模糊不清,但是唯独却能看清潇竹的面容。
“娘亲。”终于,潇竹将一辈子都没有尝试唤出的两个字唤了出来。
一句‘娘亲’湿润了鬼后的心,湿润了鬼后的眸子。
她激动的双唇打颤,用力的点点头,拼命的应着。
这一声是永久。
一旁的妲雪惊讶无比,万万没想到师父的凡身竟然是这样惨痛的遭遇,也万万没想到鬼后是她师父的娘亲。
不过,最让她感动的便是这个柔弱的女子当时为了保住自己的孩子竟然忍痛做了那么大的牺牲。
潇竹多年的心结终于在这一天解开了,他将鬼后拥入怀中,不嫌弃她是万年的厉鬼,不嫌弃她有多脏,不嫌弃她的身份有多不堪。
这一刻。
这一刻,她是他的娘亲,是拼命护他周全的娘亲,是用自己的鲜血保住了自己的娘亲。
“娘亲。。。。。。”潇竹哽咽的唤着。
鬼后闭上眼睛,两行清泪划过脸颊。
即便是这一刻灰飞烟灭,她也无憾了。
黑白无常摇晃着哭丧铃提醒着潇竹他们,那声音滴滴答答的让人心烦,鬼后一下子反应过来,抹了抹眼泪,有些畏惧的摸了摸潇竹的发丝,嘴角扬起了一抹欣慰的笑容:“今日我有幸看到你,我也就知足了,我罪孽深重本身就该受到惩罚,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磔刑实在是太过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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