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了陈诲带领飞鱼都水师精锐筹备出航寻找澳洲的探险船队不提,钱惟昱后脚便离开了昆山港,赶去旁边的海军造船厂,视察两艘更大的、正在铺设龙骨的巨舰。
到了地头,老远就可以看见两座并行的船坞足足有五十丈长短,开挖三丈深浅。且不论里面建造的船只有多大,单看这船坞就起码尺寸比目前吴越国拥有的船坞至少再加大一半——此前吴越国所有船厂所拥有的最大船坞,也就三十丈上下。
这个时代没有橡胶之类的柔性密封材料,所以干船坞口子的防渗比较麻烦。除了数道如同城门一样的大闸门之外,还有厚实如围堰的封土;一旦船只完工之后要往船坞中放水,也需要把封土再挖走,就好像水坝造好之后拆除上下游围堰一样。浩大的工作量,让建造大吃水的巨舟绝对不是一件易事。
钱惟昱在沈默和张思训的陪同下登临其中一座船坞,便看到三条平行铺设、至少三十五丈长度以上的粗大锻钢龙骨铺设在船坞底部,另有密密匝匝总计大约二十层左右的弯曲铁肋骨与龙骨交错固定,把一个形同骷髅的巨舰框架安放出来。
虽然木板才铺了很少一部分,连半个船底都没铺好呢,旁边却有如山的铁梨木和缅甸柚木木料堆砌在那里,而且全部都已经提前加工成了板材形态,除了用来造飞桁和桅杆的之外,几乎看不到圆形的原木。很显然,这些木材是早就已经开始筹备了,只不过因为此前吴越的水力锻造科技还不足以做出钢铁龙骨,所以大船的工期才搁置在那里。一旦钢龙骨到位,一切材料马上一齐开工上马,进入建造阶段。
草草一眼扫去,整个船坞里起码有八百多个工匠在那里抡锤挥锯,刨光上漆,搬运材料。除了人工之外,现场居然还有一台用畜力牵引、巨大钢铁杠杆、钢铁主轴、钢铁齿链完成传动的大锻锤。
锻锤整体可以移动,虽然不如严州千岛湖的那些设备巨大,却也至少赶得上湖州长兴钢铁厂那些锻造板甲的同行了。因为成本巨大,所以每个船坞只配备了一台,用几十头牛通过省力轮轴牵引发力;至于这台设备的功效,自然是用来锻合龙骨与肋骨之间的衔接处——
这个年代没有电焊,也没有气焊;钢铁加工的最大困难是,无法采用和木材之间那样“榫接”的技术。所以剩下的要么靠锻合,要么靠铆接。铆接用在铁材较薄的部位还可以凑合,要想在半尺粗细的矩形钢龙骨截面上穿孔可就麻烦了。因此剩下的只能考虑热锻合——这就要用到刚才所述的设备。
钱惟昱走到近前,亲眼看到一组工匠正在处理一根铁肋与龙骨的刚性连接——诸人需要先用砖石就地砌一个炉灶一样的所在,然后把要锻合的部位围起来,里面堆上无烟煤反复灼烧,只留下吹氧孔通风,等到铁材被堪堪烧得有些红了,再把围墙拆了,把锻锤移动过来。然后把燃烧残渣过多的煤炭都清理掉。并且扛来一台巨大的鼓风式酒精喷灯,里面灌满了高纯度的白酒,继续往火堆上喷射加热——
在最终锻造的时候,给材料加温保温依然是要保证的,但是又不能直接用煤炭这种燃烧残渣太多的东西,所以只能用燃烧后仅留下水的酒精了。在大号酒精喷灯持续加热的过程中,大锻锤一下一下把肋骨和龙骨初步锻合在一起。
除了钢材的锻合,整个工艺还用上了薄质钢铁的冲孔铆接、各种铁木之间的拼接嵌铆,工艺之繁杂与纯木质船只的建造相比,简直不可相提并论。尤其是有些钢材部分之间的衔接为了保障强度,还会在铁杆外面再包裹弧形木材以加强稳定性。钱惟昱深信,就算他把这艘巨舰的龙骨在严州锻造好之后送给柴荣或者赵匡胤,以北朝目前的造船技术,没个二十年的钻研,是别想造出这么大的船了。
“此船的设计尺寸如何?材质航速可能达标么?”
“钢质龙骨厚半尺、横阔一尺,总计三根并列。中间主龙骨长三十七丈,两侧副龙骨因为船头削尖,仅需三十四丈。每艘船总计耗费龙骨铁料12万斤、肋骨铁料4万斤。而且新船采用了大食国八段式冷杉桅杆拼接法,只是把桅杆的芯材换成了钢质,算上全部桅杆铁芯,整船用铁料19万斤之多。
由于铁龙骨带来的对暗涌、横浪‘剪切扭矩’的抵抗力,这艘新船的船体长宽比可以从刚才陈都帅开走那艘的不足六比一提高到八比一,船体更加适合‘流线型’的‘流体动力’造型。加上型模在设计的时候按照大王的指示,先建造各种‘水线面’的等比例模型,装入铁皮桶鼓风洞灌水、进行鼓风水池实验,挑选出了同等分量、风力情况下船速最快的造型。
这些综合改良之下,按照估计如果风力够大的话,此船在侧后顺风姿态下可以开出每个时辰150里的极限速度!船体长三十八丈,宽五丈,深三丈半,从船底至桅顶十九丈整。自重七千料,最大载重两万八千料。”
沈默汇报的话语里面,明显夹杂了少数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词汇,那些都是这两年来他跟着钱惟昱混迹,耳濡目染学来的。他所汇报的数据钱惟昱仅仅简单一算,就知道此船体长115米,含船首纵桁全长128米,宽15米,净高10米,最大吃水大约8米;四根主桅杆高50米左右,尾部纵帆桅高27米,全船帆装总面积5000平米。船体自重1800吨,最大载重量5000吨。采用四主桅全帆装与一根短桅纵帆装,并照例配合船首帆、斜桁飞帆、三角顶帆设计,如果在南半球西风漂流带估计可以突破20节的瞬间极速。
以上数据,钱惟昱是根据19世纪末期、飞剪船的终极形态,德国人建造的“波托西号”和“普鲁士号”逆向推算出来的。那两艘船是纯风帆动力船只的巅峰之作,如今钱惟昱让建造的船比那些货色大约还是小了三分之一,因此各种吨位也等比折减下降(普鲁士号帆船全长146米,可以载重8000多吨)。在风帆动力等比配置的情况下,相信航速也是不逊于那些未来历史上的同行的——19世纪末期的时候,造船业好歹还不知道进行水池试验,更不会模拟原始风洞,所以在钱惟昱精益求精之下,吴越国水线面型减租系数超越普鲁士和波托西还是可以保障的。
前世的钱惟昱是“大航海时代”系列游戏爱好者,这方面的知识哪怕到了这个世界多年也不曾忘记。他知道“普鲁士号”飞剪船在建成之后曾经常年接受米国洛克菲勒财团下属石油公司的委托,跑从纽约往返日本横滨的原油运输路线——当时巴拿马运河还没有建成,所以东米国东海岸到日本东海岸之间的航线需要绕行南美的合恩角,往返一次要航行三万多海里。
每次“普鲁士号”从日本回美国东海岸的时候,走到澳洲南部折入西风漂流带之后,就可以创造出风帆船的极限航速。最高一次纪录达到了瞬间航速23节、24小时持续平均航速18节的夸张数据——如果对于23节瞬间航速没什么概念的话,可以给一个参照物对比一下,那就是几十年后,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英国皇家海军战时服役的最新锐主力战列舰、“伊丽莎白女王级”战列舰,依靠新一代蒸汽轮机,最大设计时速也只有这么多。
见钱惟昱一阵心驰神往地陶醉姿态,一旁的沈默和张思训也不得不偶尔泼泼冷水,提醒一下钱惟昱这些巨舰造价上的高昂。
只听张思训先说到:“臣在蜀中时,曾观摩过蜀国工部修复都江堰。那么大一次水利整修作业,后蜀工部估摸也就投入八万多斤铁料。此船用铁十九万斤,光是铁材的分量就令人咋舌;再加上木材数千料,船帆、桐油、胶漆不计其数。光材料靡费便要八十万贯之巨。再含人工、设备、船坞、土建,总计不下一百五十万贯一艘。
方今乱世,如此修造巨舰,实在是大耗国力啊。哪怕将来再建时降低所用木料规格、减省船坞土建设备的重复投资,哪怕量产此船,也最多把投资压到百万贯以下而已。北朝虎视眈眈,大王却不把钢铁用于兵甲,是非社稷之福。”
钱惟昱哂然一笑,这种大船,将来还是会造的,尤其是一旦增加产量后,平均成本肯定会下降,这一点他毫不担心,但是如果说滥用国力,他肯定不至于那样不知节制。而且懂得一点经济学的钱惟昱也知道账绝对不能和张思训那样算:如今吴越的钢铁、帆布产能其实已经超过了这个时代的所需,在大工业出现之前,有了高炉和蓄热炉的吴越并不缺钢铁,如果没有这个造一艘船就相当于用掉五千套板甲所需钢材的吞钢巨兽,说不定市场上的钢铁价格早就大跌了。
何况,张思训和沈默怎么可能知道三万里外的美洲大陆有多大的物种诱惑呢?
“造船的事情,寡人自然会节制,不过现在,寡人只需要知道:此船需要什么时候才能造好?”
“因为材料是早就齐备、预先切割涂漆完毕的,所以单是建造可以快许多,预计还要一年半的时间,才能完工。”
钱惟昱心中默算,一年半之后,那就是赵匡胤建隆二年春了。
第329章 土豪航海你不懂()
刚刚被用白漆刷上了“明州号”船名的飞剪船上,陈诲带着数个都头、指挥使爬上帆船前桅的顶层平台;那里距离海面约摸有40米的高度,是一处大约五个平方米的结实木质平台;四周用四高、榫接加胶的木头围板围住,免得风高浪急的时候瞭望手会掉下去。
陈诲手中,拿着一个紫铜管子为主体的物件,两端用手掌大小的东海水晶——也就是后世南通启东、如皋一代特产的天然水晶——打磨成凹凸镜片,罩住铜管两端。很显然,这是地球上第一批望远镜。钱惟昱没有去废事儿点透明玻璃的科技树,在乱世中,奢侈品不是啥好的出路,对于原本就已经经济占优的一方就更没必要如此竭泽而渔。对于少数技术上的透明晶体需求,依靠高品质的天然水晶打磨也就是了。
这一日本就是风平浪静的好天气,时值盛夏连云彩也很稀薄,能见度自然是非常好。拿着原始单筒望远镜环视了一周,陈诲的目光定在了东北方向,凝视许久,这才感慨:“看的真是清楚啊,从这儿都可以看到东沙洲了,至少是四十里远呐!”
东沙洲,是昆山东北面长江口的一个沙洲,东沙洲西边二十里还有一个更小的沙洲叫做西沙洲。如今这里都是好无人烟的盐碱湿地,不过再过五百年这片土地就会在长江水所携带泥沙的冲击下汇聚成后世上海的崇明岛。从苏州昆山的江岸便,到上海崇明之间,居然可以靠着桅顶的望远镜瞭望直接看到陆地,这对于海船的搜索距离不能不说是一个很大的提升。
陈诲一边饶有兴致地试用望远镜,一边在心中盘算:有了桅杆如此高峻的巨舰,再加上这至少可以让目力极限延长三五倍的望远镜,要看清五十里外的小舟说不定不现实,但是看清大片岛屿肯定是没问题的。这样一来,大王交办的寻找南方大陆的事情应该也要靠谱不少。
寻常海客在未知海域探险的时候,只要船只错过岛子二十里地,就有可能看不到岛子。如果要想地毯式搜索确认海图上是否有漏网的岛屿的话,就只能以三四十里直径为一道搜索圈往复拉网式搜索。而如今这套装备的配合,哪怕错过岛子四五十里都有可能看到,那就意味着同样进行拉网搜索也只要以一百里为半径,起码可以省掉三分之二的重复航行。对于未知海域的征服,就更有信心了。
把玩了许久瞭望设备,陈诲又观摩了一番飞鱼都精锐水鬼爬上桅杆进行船帆操作作业。“明州号”飞剪船桅杆远高于原本任何一艘吴越海船,而且至少高出一半以上。在海风海浪很大的环境下,一旦船体摆动起来,桅杆上的晃动就更厉害了。如果不是水性极度精熟,而且身体强健、臂力过人的精锐之士,是绝对没法适应这种船的桅杆作业的——
可以想象一下,在海风中船体稍微左右晃动三五度的角度,四十米高的桅杆顶部横摆就会放大到好几米。人在那种环境下还要如同走钢丝一样在桅杆的横桁上行走捆扎船帆,需要何等惊人的平衡力和体力才能抓紧横桁不被甩飞到海里去?这样技艺精湛的水手,换做如今华夏大地上任何一个别的政权,只怕给他十年时间都不一定练得出来。越人闽人善水的特性,在这艘船上可以发挥到淋漓尽致。
不过,可以省力的改进,还是能用就用。比如这艘船的软帆升帆降帆不需要水手直接爬上横桁打开或系紧捆扎帆布的绳结,只要爬到每一级桅杆的支索平台和瞭望台上,然后依靠新一代滑轮索具的配合、以及刚刚换上了张思训发明的齿链传动换向绞盘,就能完成升降。
要定位的时候,也只要把滑轮索具的末段绑紧在主桅杆上一处处钉入的铁盘上即可,相对于爬横桁的模式至少省去了七八成的危险。单位面积船帆所需的操帆水手也比五百年后的西班牙大帆船、盖伦帆船等省去三分之二的人数。最多只有到船只长期靠岸收帆的时候,才需要水手爬横桁捆帆。
按照原本的历史,1600年代一艘三桅杆、两千吨级的大型盖伦帆船,就需要150名操帆水手,但是如今“明州号”飞剪船,比大型盖伦还多一根尾桅杆,主桅杆上的大方帆数量也多3面,却只要60个操帆水手就可以完成全部作业,这不得不说是技术进步的一大优势体现。再算上掌舵、瞭望、养护各类水手,在不排除作战水兵和货运贸易的商人、力工情况下,整艘船只要100个船员就可以安然出航。
……
从桅杆上下来,陈诲便看到几个伙夫营的厨子、药局的病儿检校官围在一起,指指点点让一群挑货的力夫把各色各样的货物挑上船,分门别类开始储藏。陈诲过去巡视了一番,简略地问了一句:“可是此番下南洋,还要顺道带哪些和番夷贸易的货物么?这些都是大王吩咐的,还是蒋家的意思?”
两个病儿检校官立刻转过来对着陈诲行了一礼,然后恭敬地答道:“贸易啥的,大王倒没有过问,大王是让好生安顿这些航海物资,无论是药物还是吃食都要照顾到,很多东西都是大王钦点安排的,咱也是奉命行事。”
陈诲心中好奇,打开一个厚红木的药箱,又翻看了单据,发现上面筹备最多的就是晒干后用一个个枕头大小油纸包叠好、蜡油封口的青蒿了。整艘船上足足装了二十箱青蒿,这玩意儿既可以当作治疗疟疾和部分如今还不知名南中瘴疠的药物——虽然疗效不能说一定很好;尤其是平时没得疟疾等疾病之前还可以平素熬汤或者当菜吃起到预防的作用。在奎宁出现之前,世上没有其他药物可以实现彻底、很有把握根治疟疾的药效,青蒿可以做到你每日常吃的情况下不会染病,已经是非常了不起了。
除了青蒿,还有另外二十口箱子满满的都是各种药材,基本上中医里面除了滋补养身的药物不在其中以外,其他治病救人的药物全部都已经涵盖了。尤其黄连、甘草、冰片、薄荷数量最多;另有一些瓷坛子装的花露水和精简版风油精、万金油——所谓的精简版,也就是这些风油精还不含桉树油,需要等陈诲此次去澳洲把桉树找回来后才能提取。连樟脑都大多制成了“樟脑丸”这种新的形式,要求船上洒扫的水手每天在船上安放一遍樟脑以驱除热带蚊虫。
看着病儿检校官的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