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过誉了,小女紫姬怎敢当此。”
第234章 坦白从宽()
船队从大阪湾启航,乘着太平洋的季风鼓起满帆,浩浩荡荡想着苏州的方向直航而去,不过六七日,便到了苏州。时间已经是腊月二十七了,距离年关,已然近在咫尺。
昆山的市舶司码头下了船,钱惟昱便把日本使团丢给其他中吴军节镇的文官接待着、先自行策马赶回沧浪园。进了府,被周娥皇和一众府中少女用粉拳捶了好几顿,最后拿出源博雅那里得来的《霓裳羽衣》和《长秋卿竹谱》消灾,才让嗜音律如命的周娥皇周嘉敏姐妹放弃了对钱惟昱的控诉。
拿到曲谱的那一刻,周娥皇惊讶的神色,丝毫不出于钱惟昱的预料:“竟然是《霓裳羽衣》?这可是唐宫雅乐之典范,玄宗皇帝与杨妃宴乐之时做编作,五代丧乱,早已不知所踪。师弟却是从哪里得来这曲古谱?”
“这曲《霓裳羽衣》,乃是日本国左近卫大将源博雅所藏,此人自号‘长秋卿’,包括这《长秋卿竹谱》,也是他自行创作的集竹笛、箜篌、筚篥等色乐器的曲谱。此人音律造诣,只怕不在姐姐之下呢。”
“想不到天下居然还有此等样人……而且听师弟所说,此人的官职乃是‘左近卫大将’?怎的像是赳赳武夫的官职?”
娥皇自言自语着,一边翻开《长秋卿竹谱》细看其中几首曲目。筚篥乃是胡乐,娥皇所不擅长;至于竹笛和箜篌,娥皇也是当世高手。正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娥皇短短看了几调,心中比划了一下,便是大为惊叹:“此人所作曲目,雅正非常,中平和缓,纵然是悲戚婉转的调子,竟也能转出如此洋洋正大之观。”
钱惟昱心中好笑,心说要是真的一个赳赳武夫也能作出让周娥皇震惊汗颜的曲目的话,不知会不会让娥皇从此砸琴不玩。所以也不揭破这个误会,反而很肯定地告诉娥皇:“是啊,那左近卫大将,乃是司职宫禁戍卫的主将,便如唐宫的神策军大将军一般,抑或是如今的侍卫司诸军都指挥使。”
“你这贫嘴啊!神策军大将军那是什么?那是……宦官司掌的。人家和你交情匪浅,授你古谱,背后却这般编排人家,那源博雅真是误交损友。”周娥皇伸出一根兰花指,在钱惟昱额头上狠狠捺了一下,续道,“对了,听说这次有日本使团随师弟一起前来,那这源博雅,可在其中?”
“哼……你当孤不知道大唐的神策军是宦官管的么?不过,这源博雅虽然不是宦官,却也……哼哼。”钱惟昱心中一阵得意地怪笑,似乎每每想到那么多美女资源没有被源博雅那个娘炮给祸害了,心中便暗爽不已。面对娥皇的问话,他换上一副一本正经的面容答道:
“那村上天皇也是觉着中土与日本已有百年不曾使团通好。如此这般,不曾得中原皇帝首肯,也不明大周朝廷对日本的态度,贸然以正使互访,不免唐突,因此以东瀛僧道为使,这次是先来探个风声的。实不曾有正式的朝廷官员前来。最多便是写僧官道官罢了。”
“日本人平素所信,也真个是与我中土一般无二的佛道诸教么?这衣冠文物,倒是上进得很。”娥皇对海外的事情不了解,胸中满是‘天朝上国’的心态,一听说一个蛮夷之国信仰和华夏一般无二,便觉得对方上道。
“也不尽然相同了,那佞佛一事,倒是相同,如今日本京都最大的法宗天台宗,便是二百多年前,出自我吴越台州的天台山国清寺。其余东大寺华严宗诸派,也都可在中土寻其源流。不过道教却是和中土大不相同,日本人所信的,叫做神道教,其传承约摸是我中原上古时的道家、阴阳家所出,后来也多有受中土道教影响,诸般变化之后形成今日大观。
这日本的佛门只有沙门僧侣,无有受比丘尼之戒;神道教则有阴阳师、巫女等人,和中土道门有道士、道姑一般。今日使团之中,既有大德高僧,也有阴阳师、巫女。”
一听到“巫女”二字,娥皇耳朵便是一竖,淡然问道:“哦,居然还有巫女?想来能有资格出使的,定然也是年高德劭的女子了吧?”
“嗯哼……年高德劭倒是不一定,只是大多身份尊贵,或是辈分甚高。比如为首的阴阳师便有二人,其一是日本朝廷阴阳寮的主官,名唤安倍晴明——说来也巧,正是素子的父亲呢。另一名,乃是日本皇族斋院、供奉贺茂大御神的大斋院殿、选子内亲王。
这选子倒是年幼,不过日本朝廷素有惯例,每一代都需要一名宗室公主住持贺茂斋院,故有此例。不过因为贺茂斋院平素祈神降临的法事不多,百年来也渐渐兼有朝廷的‘弘文馆’等职司,选子本人,姐姐定然是神交已久了——日本那边,《汉和字典》的注音切音部分,当初不就是选子所编么。”
周娥皇看着钱惟昱那‘行云流水’的介绍,暗笑道:“选子是谁,姐姐会不知道?当初你不是早就介绍过么。今日说这么多,莫非另作了什么对不起姐姐的事情,这才交代得这么清楚。”
“师姐大人冤枉啊,那选子比嘉敏还小两岁多呢,小弟怎敢做那禽兽之事。”
……
钱惟昱府上,如今也就娥皇嘉敏比较难缠,别的女子,毕竟身份地位放在那里,也不会做那些越俎代庖的呷干醋的活儿。比如蒋洁茹就属于早就知道钱惟昱想要对选子下手,而且还在从旁帮衬着拉皮条的主儿,实在是贤惠得紧。
打发了周氏姐妹、为日本使团那些被他接来的的巫女来历说开了,钱惟昱便大大方方把使团都接洽安顿了下来。沧浪园毕竟是钱惟昱的私邸,虽然地方够大,把使团接来却不合适。问了一下左右臣僚,治下可有适合暂时安顿使团又不至失礼的所在,属下尽皆推荐秀州的烟雨楼,钱惟昱也就从了。
一听烟雨楼的名头时,钱惟昱着实吓了一跳:这莫非便是后世丘处机丘道长和江南七怪约定“十八年后,杨康郭靖烟雨楼再比试武功”的烟雨楼么?后来仔细了解了一下,才知道这嘉兴烟雨楼地处南湖,俯瞰湖景,本是二十年前,钱惟昱的伯祖(也就是其祖父钱元瓘的兄长)钱元璙任中吴军节度使时,在秀州修建的宴客迎宾馆舍。
钱惟昱当初建镇四州当中,秀州算是最没存在感的了,钱惟昱在那里少有长期驻留,以至于数年都不知道还有这处也算得上东南形胜的所在。当下听了属下解释,钱惟昱当即拍板,把使团当中的人暂且先安置到秀州烟雨楼观览旬日,待过了年关之后,他再抽空奏明王叔、安排使团中诸般高僧寻访名山古刹挂籍,展开访问活动。
至于延历寺的天台宗座主良源法师,算是一众高僧当中最容易安排的了,到时候让天台国清寺的义寂禅师带着一起先去游览天台祖庭,再做区处便是。
所有人当中,唯有选子和跟着选子的清少纳言得以豁免,没有被安排到嘉兴烟雨楼——钱惟昱好说歹说,暗示娥皇说选子斋院殿身为日本国天皇幼女,如此幼小年纪便离国出海,自当给她们优待一些、略尽地主之谊。又交代了选子已经认了自己为义兄的事情前后,娥皇也偷偷见了一下选子,见对方不过是比自己小十一二岁的小萝莉,可爱纯真,实在没法激起她的威胁感和警觉,也就答应下了。
安顿完了日本人,很快便是年节时分,因为过完年马上就要大婚,今年少不得再回一趟杭州,与母妃一起过年,随后有些礼法上的仪式,也好尽快补起来。他和周娥皇的婚事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都是已经过了礼的了。年内无非就是请期约明时日,最后就只剩下亲迎的大礼环节了。
腊月二十九晚上,钱惟昱才带着众多女眷赶回杭州,住进葛岭半闲堂。见到母妃仰元妃之后,又少不得因为在外漂泊日久、到了年关才堪堪回返,而被母妃埋怨了一顿。
“你这孩子,当真不让母妃省心,如何非要把时间凑得这般紧促。你和娥皇的婚期,母妃已经请人私下占卜了,二月里便有好日子。元宵时分过了请期的礼节,到时候便可成礼了。”
“母妃主持大事,实在是辛苦了,儿臣不孝,不能时刻侍奉。此次去日本国,原本也可回返地早一些。只是到了那边之后,一时定计,促成日本国派遣使团来中土访问求学,促进两国交流。
自遣唐使断绝以来,至今已有百年,中原皇帝屡屡不尊佛祖,却是使两国之间裂痕进一步加深。如今我吴越数代君主崇佛,自父王至王叔,二十八州境内,每年于佛事施舍营建所费,不下数十万贯。正该以僧人互访,增进信任。另有日本国村上天皇幼女、选子内亲王,住持皇室家庙贺茂斋院,此前也曾与儿臣相善、有共修《汉和字典》之雅。后来孩儿因着诸多机缘巧合,认了选子内亲王为义妹,此次念着她小小年纪便出海,带着一并来拜见母妃。”
仰元妃的脸上,难得的浮现出一副欣慰的表情,似乎是对于孩儿又结交了贵胄才女而开心。女人就是这般奇怪的生物,如果是自己的夫婿随便在外面拱白菜,就会大发雌威;但是如果是自己的孩子那般胡作非为的话,母性泛滥之下,便完全是双重标准了。
“不过八九岁就能为她父皇分忧?还能相与编纂《汉和字典》、住持和歌、物语司?这家孩子倒是乖巧,还不带来给母妃见一下。”
第235章 邀买人心()
惊蛰虫鸣,春雪消融。钱惟昱与周娥皇的大婚之期,本就在显德二年的惊蛰前后。一夜鱼水欢愉的润泽,天明之时,钱惟昱还在沉眠之中,娥皇已然容光焕发地起身了。
昨夜一晌贪欢,虽是让娥皇受创不浅,然则她毕竟是已经双十年华的成熟之身,与钱惟昱朝夕相处也不是一年半载了,痴怨渴慕之下,对于欢愉的适应程度,自然不是十五六岁便被钱惟昱要了身子的蒋洁茹、安倍素子可比。
娥皇刚刚披上藕荷色的纱绫绣织肚兜,把胸前两团如白玉圆月一样的丰盈遮盖起来,便感受到一双修长有力的大手紧紧握住了她纤柔的身子,手掌上传来的热力,让娥皇身子一软,又柔若无骨地倒回钱惟昱怀中。
“娘子怎得这般早便醒了,身子可还疼么。”
钱惟昱昨夜和娥皇欢好,暗暗运了《阴阳诀略》和《洞玄子》上的秘法,不曾走泄元气,故而原本是不至于太过劳累的。只是为了装得像一点,总归要起身比娥皇晚一些,装作被榨干了的样子,以去娥皇的疑心。所以娥皇一起身,他才故作被吵醒的惺忪之态。
可怜娥皇怕打扰了官人休息,已经蹑手蹑脚让自己尽量动静轻一些,此刻却以为她依然吵醒了官人,心中白白愧疚了一小会儿。
“还略略有些疼……总归是不打紧的便是了,一早还要去给母妃请安呢,官人莫要混闹了。”
娥皇说着,挣脱开钱惟昱的纠缠,把那绝美诱人的身子,慢慢遮盖起来,衣着半掩之间,着实令钱惟昱又几乎把持不住了一番。自行穿上衣衫,娥皇才允许侍女入内服侍洗漱梳妆,她自己却一边拿着昨夜那首《卜算子…缺月挂疏桐》在那里细细品读。读着读着,一股暖心之感又油然而生,少不得掬泪月在手一番。人生得此相知,复有何求。
梳洗罢后,钱惟昱带着满头珠翠、薄施脂粉的娥皇至仰元妃所居的堂屋内,行儿媳拜见请安之礼。仰元妃看了娥皇眉目身量,虽然看不出什么明显的端倪,倒是更显肌骨莹润、身段润泽了。仰元妃心中恍惚,仿佛回想起十年前,她自己入宫被先王宠幸时的变故,着实有些心情复杂。
……
新婚燕尔的欢愉时光,总归是过得飞快,古人没有度蜜月的习惯,钱惟昱自己心中却是不愿意放弃这份“福利”。如今他好歹也是一方节度,又怎能太过亏了自己,亏待了自己的女人。直到阳春三月,才算是渐渐恢复正常办事儿。
一日,钱惟昱想起日本使团已经在苏秀明台各州之地求学游历逾两月。除了天台宗的高僧已经得到了明确的安置之外,其余众人,只是择其首要之人,拜见了一次王叔钱弘俶、说明这些日本僧道交流学问佛法的来意,随后便丢在那里了。
所幸王叔也是佞佛之人。尤其是他至今子息不蕃,正妃孙太真今年也有二十四岁了,却从未生育,其余侧妃,也毫无动静。如今钱弘俶基本上是见了高僧就要求问如何请菩萨保佑送子、见了佛寺就要檀越布施。这些日本高僧来的时候,自然也非常容易就取信于钱弘俶,对于钱惟昱把这些日本求学的僧人载来这件事儿,钱弘俶还召见褒奖过钱惟昱一次。
根据钱惟昱所知的历史,如今在位的世宗皇帝柴荣,历史上除了在他在位的第一年一直在和北汉契丹动兵立威、毫无时间精力顾及内政改革以外,在柴荣在位的其他几年里面,几乎是内政变革不断,而“三五一宗灭佛”中的周世宗灭佛,如今也该开始了。
后世流传甚广的“周元通宝”,也算是五代十国时期铸造量和存留量最大的铜铸货币了,这批钱能够从显德二年到显德六年五年之内每年铸出六七亿钱。从这个证据反推的话,柴荣的灭佛,显然是在显德二年年初就动手了。
算算时日,也该组织这些日本僧人去一趟北国,故作拜访。就算柴荣如今真的已经开始灭佛,这些僧人有吴越的进贡使节送着一起去,应该是不会有危险的,反而非常有利于这些日本公知阶层回去狠狠黑柴荣一把,让他们经过这番反差对比、对吴越政权的亲和力更甚。
为此,钱惟昱便借故把选子重新招来,商量一下这件事情。自从钱惟昱大婚以来,选子很少在他新婚燕尔的时间打扰他,更多则是每日在仰元妃膝下行孝,扮演好一个义女的角色。
“义兄新婚大喜,小妹还以为是乐不思蜀了呢,没曾想今日居然还能想到正事儿。人家一行人被晾在一旁两个月,小妹自己倒是无所谓,这些日子有母亲大人疼爱关照,过得好不快活。清子等人,却是百无聊赖呢。”
两人一见面,选子便摆出言笑晏晏的情态,对着钱惟昱款款地调侃。那言语中看不出多少轻嗔薄怒的意味,却着实有些酸气。钱惟昱也知道自己最近做得不地道,只好陪着小性子安抚。
“妹子委实是冤枉为兄了,贵国使团北行拜见大周皇帝的事情,为兄着实是不曾相忘呢。原本月前也该出行了,如今虽然略有耽搁,却也不是因为为兄大婚、这才没有安排,而是另有变故。”
“不是义兄这边的耽搁,难不成还能是嫂嫂缠着不成。”
“妹子说哪里话,委实是十数日前,听市舶司里传回一些去北地行商的海商所传回讯息,只说大周皇帝陛下今年力图革除弊政、多方改革。然朝廷新政缺乏钱粮,岁入不敷,居然轻信了奸相王朴的佞言,打了熔佛铸钱的主意。老相冯道有心劝阻,却也被陛下喝退,不敢再言。”
“熔佛铸钱难道便是把青铜佛像全部回炉,铸造成铜钱么?这等事情,实在有损阴德,那大周皇帝难道不怕国祚不永?”
“陛下如何心思,为兄如何得知。只是知道此事之后,为兄也在筹措着让今年的入贡使团多加一些贡品,既然北国缺乏铜钱,不如咱便多筹价值一二十万贯的铜钱、银两,赎买一些被北朝搜剿查获的铜佛,也好运回吴越,另择名山古刹安置。如此,也是积德善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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