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拉开泥球,梁小夏抓着千鹤的胳膊,也不能再管了,一把拉开千鹤的衣服,单手抵在千鹤胸口的皮肤上,绿色雾气一丝丝缓慢地注入,给濒危的千鹤带来一点缓冲的力量。
“睁开眼,看着我!听见了没有!”
梁小夏的声音很清脆,也很郑重。
千鹤听到她的声音,迷蒙地睁眼。看着梁小夏的眼,红色双眼中的痛苦与惶恐逐渐褪了下去,虚弱地对着梁小夏笑了笑。
“千鹤,我讨厌你!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就讨厌你!我再也受不了你了!”
下一刻。精灵少女残忍直白的话语,如一把刀插在他心口,毁了千鹤最后的支撑。
“…你不仅不讨人喜欢。长着一张刻薄的嘴,说出去的话没有一句好听的,还骄傲自负。见不得别人比你强。听不了别人比你好。千鹤,你凭什么…凭什么…
是凭你低贱的人类父亲?
还是凭你脑子不清楚,和人类私奔的母亲?
你又有什么好骄傲的?
现在的你,我一只手就能捏死。
就算不是我,泥球身上两支药剂,也能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梁小夏的音量不高,轻飘飘的落在千鹤耳朵中。听起来不像是生气时控制不住的口不择言,更像是经年累月深思熟虑,压在心底很多年后酝酿出的苦酒。淋在千鹤的心上,火辣辣的烧。锥到脑子里的疼。
她一直是这样想的吗?她等着这一天,只是想我死吗?
原来,自己在她心里,是一个比跳梁小丑更可悲,更惹人讨厌的人啊!原来从小到大的友情,过往的一切温情,都是自己一厢情愿,像个傻瓜一样的倒贴!
“我的月亮啊!梁小夏,你到底在说什么!”
泥球捂住了嘴,惊讶得目瞪口呆。
“是的,这就是我想说的话。一个没本事,还自视甚高的精灵,若不是我保住你,长老会早就将你处死了。
可我也累了,你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一个一无是处,只会添麻烦,需要人照顾的孩子。
一个废物,一个累赘,什么都不会的累赘!”
梁小夏的声音疲惫不堪,她松开了搀扶千鹤的手,任他倒在山洞内冰凉的地板上,自生自灭。
千鹤捂着自己的胸口,跳动的自然之心痛得一抽一抽,说不出话来。在心痛之后,更多的是一种屈辱,一种愤怒,一股压制不住想要爆发出来的疯狂。
她凭什么瞧不起他?
是,他现在是谁都比不上,比不上梁小夏,比不上泥球,他连正经的战舞者训练都没有接受过,甚至比不上很多年纪比他轻的精灵。可他很努力,一直都在等她回来,一直都在拼命追赶她的脚步。
他是混血,是肮脏的后代。可他同时继承了人类在天赋方面的均衡,比精灵更强的力量,比精灵更加灵活的头脑,他也有属于精灵的特色,悠长的寿命与灵敏的感官。她凭什么认为自己是一个累赘,是一个永远都没出息的废物?
出身不是自己的错,他的父母,即使是没见过面的父母,也不能由人辱骂,即使那个人是梁小夏,也不行!
他不信!他不会一辈子就这样下去的!
“滚!你们都给我滚!讨厌我还待在这里干什么,没人留你在这里!都给我走,我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你!
还有你,夏尔的跟屁虫,也给我滚!我不需要你假惺惺的同情与怜悯,永远不需要!”
千鹤勉强支撑着身体站起来,对着梁小夏和泥球大声咆哮,失血过多的脸又回上一丝红色,情绪如同疯狂的脱缰的野马,痛得他喘不过气,双眼流下两行泪,用最后的力气将梁小夏与泥球推出山洞,推入风雨交加的夜色中,随着两个精灵出洞,还有一大堆的东西从里面摔出来,落在雨水中溅了一地泥点。
愤怒中的千鹤没有注意到,他的左腿流出的血已经不再是半精灵特有的粉红色,而是像纯正精灵一样的月白色,夹杂几丝纯红色的线。左腿的肌肉也不再无力颤抖,稳稳支撑着他的身体站立。
“走吧。”
他没注意到,可梁小夏注意到了。
梁小夏心中松了一口气,想要上前向千鹤道歉,想到了什么后,将向前抬起的脚收回,黯然低头转身,拉着还想说什么的泥球离开。
她在雨色中走得坚决,头也不回,只留一个被大雨淋得湿透的背影,更刺激得千鹤泪流满面。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千鹤痛苦地蹲在地上,双手抱住头顶,将脸埋在双膝之间,一声又一声地自问。
……
梁小夏拉着泥球,在森林中越走越快,到后来,泥球得一路小跑,才跟得上她的步子。
雨水顺着梁小夏的脸颊一道一道向下滑,她在黑暗中的脸色冷峻不堪,沉着一双眼,盯着面前大雨滂沱的湖泊,很难猜到她在想什么。
“梁小夏,咱们回去找千鹤吧?”
从小到大的几十年里,总是泥球自己和千鹤斗气吵架比较多,梁小夏总是笑呵呵的,爱惹千鹤生气,却没有一次真的和他吵起来过。泥球不明白梁小夏为什么说那些刺激千鹤,十分过分的话,可她明白,梁小夏这么做,肯定是有苦衷的。
她又去扯梁小夏的衣袖,没扯动,梁小夏只是坐在雨中的湖泊边,静静的看着湖面,静静的发着呆。
也许,她也需要静一静。
泥球学着梁小夏的样子坐下来,靠在她的肩膀上,陪着她淋雨。
“小夏尔,你是对的,”
镜月很笃定地说:
“产生与耀的遗物相匹配的情绪,的确能够增大契合度,提高融合的成功率。不过,在这之后,他更需要学会如何控制这种情绪,在提升自己的实力的同时,想办法保持判断力和基本的思考能力。否则,他的身体会像绘制失败的铭文,做出超出自我控制,失去自我并令他最终后悔的事情。
一把会割伤自己的剑,比一把生锈的,不能伤人的剑更危险。”
“是啊,我是知道,这一关,终究得他自己迈过去,得他自己去体会,去想明白。可我还是很难受。没什么理由,就是很难受。”
“放心吧,真正的朋友,永远都不会失去的。更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而永不相交。”
在镜月眼中,梁小夏所挣扎的事情真的是什么都算不上的小事情。在耀的时代,上古精灵的寿命长到万年。上古精灵们漫长的一生中,分分合合,聚聚散散的事情发生过千万遍都不止,若每一次都像她那样消沉与痛苦,耀精灵们早就疯了。
“小夏尔,若你还是情绪不高,不如换个发型,也许心情会好一些。”
镜月看梁小夏不吭声,沉默了一小会儿,终于提出来了个建议。
梁小夏猛然愣了一下,终于忍不住,嗤嗤笑了出来。
永远冷情冷性的上古精灵大人,怎么会提出这样的建议?
听起来非常有母亲多兰的风格,情绪不高时,要穿漂亮衣服,要吃好东西,还要好好睡一觉,就不会再有烦恼。
再转念一想,镜月一般都是很认真的,极少有开玩笑的时候。说不定,心情不好的时候换发型还真是上古精灵们调节情绪的通用方法。
“镜月,能不能把夏尔前面的那个‘小’字去掉?每次听到你叫我‘小夏尔’,总感觉你在鄙视我。”
“能,等到你长到我年龄的十分之一时,我就去掉。”
寿命悠长几乎到无限的上古精灵很坦诚又很无良地说。
“好吧,好吧,我投降。还是说换发型的事情吧?听你一说,我还真的有点想换了,有什么好发型可以选择吗?”
“有。你现在的长发很适合编风织结。风织结比较空灵,适合你的年纪。雨坠结也很不错,稍微更典雅一些。
不过,都不是免费的。我要三杯你泡的茶水,只要今年的新茶,月光晒过的泉水冲泡,茶叶不能重复。”
梁小夏嘴角抽了抽,恨不得将丝带扯下来,塞进茶叶罐里关起来。(未完待续)
正文第二百零五章 冰川
悲观主义者大多也都是完美主义者,只因追求永远的完美与纯粹而无法快乐。
=
日子仿佛又回归了平静。
千鹤在一个大雾弥漫的清晨离开。
他穿着灰扑扑的麻衣,遮住梁小夏送他的一身装备,背着一对双手剑与简单的行囊,大步迈开,身形轻捷地越出了森林。
梁小夏终归是没有狠下心,在好友的拖拽下,远远目送千鹤离开。
“放心吧,夏尔,我替你给他的行囊里塞入了你准备的东西。在这个复杂的时候离开,对他来说也是好事。你要相信他,千鹤是个聪明的孩子,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雷诺一手搭在嘴唇抿紧,死死盯着森林深处的梁小夏肩膀上,另一手拉住看着儿时伙伴离开,就要哭出来的泥球,出言安慰。
作为精灵弓猎手导师,他最近忙得不可开交,学生数量猛然翻了三倍,令他有些教导不过来。长老会却还在不停给他下任务,对夏尔的盯梢行动力度虽有所减弱,矛头却对准了她的父亲马塔基尼,雷诺打心底里不喜欢长老会针对夏尔一家的所作所为,却不得不接受。
百忙之中,他最担心的还是梁小夏。这个由他看大的小精灵,最令他操心头疼。
梁小夏在待人接物方面。几乎没有缺点。她总是笑得很开朗,带着一点点从骨子里透出来属于精灵的傲气,却被更多的灵动聪慧掩盖,有时很疏懒,看问题却总是很贴切。完全没有属于生长期精灵的幼稚与天真。
可就是这样,才让他头疼。梁小夏亲和的外表下,掩盖的是一颗火热与冰冷兼有的心。很多时候。她比赫尔莎还容易心软,想要将身边的人都护得好好的,不受一点伤害。也总是因此为自己惹来很多麻烦。偏偏又是个倔强的人。自己决定的事情不管别人怎么说,都不会有动摇。
还有她心中那个麻烦的“愿望”。她想当精灵女王,不是因为野心与对权柄的渴望,只为了守护自己重视的人,什么时候,她才能多为自己考虑一些?
梁小夏的杀戮左眼朦朦胧胧感受到雷诺的想法,她抬头看了一眼雷诺,心里小小地感动与幸福了一阵。偷偷在他胳膊上蹭了蹭,高兴地笑了出来。
“夏尔,你最近在忙什么?若是有空的话。每天下午来森林里弓猎手的课场,给我帮忙吧。”
雷诺的手指在梁小夏肩膀上轻轻收紧。说得很随意,梁小夏听到后,诧异地抬头,又看了他一眼。
这是默许她开始在族群中发展自己的关系吗?
梁小夏和雷诺都很懂,为什么三大职业技能导师需要经过长老会的重重考核才能上任,面对一个族群中所有有希望的下一代,一个导师在精灵们学习成长过程中,所形成的作用不仅仅是知识与技巧的传递,还有在价值观等方面潜移默化的影响。师生关系,也是除却亲情之外将精灵们联系最紧密的关系之一。
曼西尔长老和纳格兰长老在成为西晶精灵的十二长老之前,都分别做过弓猎手与战舞者导师。他们最终在族里能够获得崇高的地位与尊敬外,除了与自身实力有关,还有他们身后分别的精灵学生们大力支持。
几乎每一代的精灵长老,不是由职业技能导师担任,便是由特管某一面的精灵出任。十二支长老,每个长老,都代表一部分来自精灵的声音,组合在一起,便是整个西晶部落。
雷诺对梁小夏提出的,看似是要求,实际却是将属于自己的机会让给了梁小夏,允许她在自己的关系范围内,划出自己的小圈子,培养忠于自己的精灵,发展属于自己的势力。
“别用这种古怪的眼神看着我。学生们见到你,在你的指导帮助下学习,心愿达成,我也能轻松点。”
雷诺也明白梁小夏在想什么,他轻轻揉了一下梁小夏的脑袋,示意她不要想太多。
“好吧,我会去的。不过,你能先陪我去一趟冰川老师的住处吗?我有些事情对她说。”
既然雷诺大方,梁小夏也不再藏着掖着,甩开长老会的盯梢后,她的大量秘密也得和雷诺慢慢交代了。作为她的老师,雷诺是有资格知道她的情况的。
森林里时不时还会下上一阵雨,完全没有规律。梁小夏到达冰川家门口时,正赶上又一场暴雨突降,梁小夏新编的发结,也被打湿了些。
“有什么事?”
冰川是精灵族中数一数二的大美人,一头飘逸的长发,无可挑剔的五官,颧骨微高,脸颊狭长,皮肤白得剔透动人。同时作为年轻法唱者们的老师,实力也不容小觑。个性却非常不近人情,和她的名字一样,算是个冷酷到骨子里的冰美人。让精灵们见了不仅生不出爱慕之心,反倒还得屏着气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边应对。
就像现在,她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冷冷盯着站在门外的一大二小三个精灵,似乎非常不满自己被访客打扰。连和她同为职业导师的雷诺与曾经让她教授过一段时间的泥球,都没得到她一个好脸色。
“早安,冰川老师,愿您在这天水频落的季节中有更好的感悟,参透法唱的真谛。”梁小夏急忙去缓和气氛,“实际上,我有些很重要的事情来找您。他们是陪我过来的。”
“法唱的真谛,不是那么好参透的,”冰川的态度好了些:“进来吧。”
冰川的家从外面看上去很小,实际里面却很大,一楼空旷的厅里,没有任何家具,只有一张大木头桌子,摆在房子正中央,桌上堆着一些未制作完成的法唱卷轴,连一把待客的椅子都没有。
“几位请自便,还有,不要随便乱动东西。”
冰川又绕回实验台后面,继续制作她的卷轴,低着头,左手凝注五颜六色的元素之力,眼神认真专注,理都不带理梁小夏一行人的。
泥球的神色极为拘谨,熟悉的环境又让她想起几年前在冰川老师处学习的经历。学生们没有座位,几十个人都站着,看她在同样的桌子前展示施法,分解唱音与动作。稍微走神一点点,就会被她轻轻瞥一眼,什么也不说地盯着看,却吓得头发都能竖起来。
冰川永远也不笑,没人知道她开心起来会是什么样子,被她那双漂亮的眼睛盯上的精灵,总有种在被挑剔的感觉,不自主地就想去想自己到底哪里得罪她了,大家能和她亲近起来才怪。
梁小夏倒还比较适应,她有一个脾气差不多的父亲,大概能想到法唱者们的世界——严谨到近乎刻板,不近人情,永远不被情绪控制,仿佛机器人般要求精确不能出错。
秩序、完美、真理,每一个精灵法唱者,多多少少都会是这种脾气,只不过冰川将自己的性格演绎得太过极端,她的世界里除了元素之力,除了法唱咒文与卷轴,再难容下其它的东西。
“冰川老师,请问您有兄弟吗?”
梁小夏瞅准冰川完成一张卷轴,想要拿起下一张卷轴制作的空当问到。
“没有。如果你来我这里,就是来问这些无聊问题的,请你尽早离开,不要耽误我的时间。”
冰川连头都没有抬,单手一挥,房间大门打开,示意梁小夏赶紧出去。
“那么,冰川老师,你认识这个人吗?”
梁小夏拍了拍手,身上的红色铭文阵一闪而过,她身边突然多出来了个被绳结捆成粽子的大活人,半蜷着躺在地上,吓了所有人一跳。
“空间法术?不,不像。召唤类法术,不对,也不是。卷轴?不可能…到底是什么呢?”
冰川抬起头,盯着梁小夏喃喃自语,回过神后,就见到倒在地上蓝色长发的精灵男子,整个人如同遭到霹雳般,愣在原地。
“梁小夏,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冰川老师另外的表情,这个精灵男子到底是谁啊?”
泥球趴在梁小夏身边,悄悄咬耳朵。她知道梁小夏遗弃之地的事情,也见过被梁小夏封印精神的冰山,却不太清楚冰山的具体来历。
“你是…是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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