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板备好酒菜,请三位下楼用膳。”小伙计低头传着话儿,可眼睛的余光不断朝前头瞥着,只见三人正在坐着说话儿,这才立在一边儿等着。
一会儿好去回禀当家的,凤姑娘与那萧公子只是在聊天儿,让他将心放在肚子里,小伙计垂首站在一边儿心里合计着。
折腾了一整天凤言早就饿了,听到楼下备好吃的,更是欢快的起了身,一溜烟似的就下了楼。
骁王与冷乔若随后也下了楼,来到一楼的大厅,只见宽敞的大厅里摆了十几张桌子,只有两桌坐着人。
如今的归雁客栈除了住了他们几个人外,还住了一些零零散散的商客,偌大的一间客栈几十间屋子,住了不到十间屋。
凤言刚下来就被范世殊拉到旁边的雅间儿去了,看着她一脸的急切,范世殊猜想她定是饿坏了。
落叶琵琶虾、清蒸狮子头、百合炒鱼片、蜜汁梨球。凤言打眼一瞧,居然都是来自中山国的菜品,也都是她爱吃的口味儿。
都这个季节了,不知道范世殊是打哪儿弄来的食材,总之,只是这么一桌来自家乡的味道,就足以使凤言激动得热泪盈眶了。
西北苦寒,别说能吃上这么一桌色香味儿俱全的菜肴了,就是搭配些绿色的蔬菜,都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自从五年前离家,凤言就再也没吃过中山国的菜品了。
范世殊一只手轻捻衣袖,另一只手拾起玉筷,夹了一只琵琶虾放入凤言的碟中,柔声说道:“记得你爱吃虾,可不爱吃虾头,特意做了这一道,快些尝尝合不合胃口。”
凤言长长的睫毛粘上了点点泪花儿,被红烛映得荧光闪闪的,看起来像是两只被雨打过的小蝴蝶。
深吸一口气,凤言扁了扁嘴巴,抬眸望了一眼范世殊那张溢满柔情的俊脸,报以感激的一笑。
“世殊,谢谢你还记得。”
凤言这话说得真心,五年以来她隐藏得十分辛苦,身边没有一个人了解她的过往,她喜欢什么,爱吃什么没人知晓,也根本没有人关心过。
望着她落寞的神情,范世殊心头隐隐的疼,他知道她这些年定是受了不少苦,好好的一个千金贵小姐,竟然混在客栈中,当一个任人随意使唤的小伙计。
“只怪我当年去晚了,不然将你娶过来,你就不会受到牵连了。”范世殊动情的握上凤言冰凉的小手儿,双唇颤抖着诉说着心头的情愫。
听着范世殊在耳畔低语,前尘往事恍如隔世,使得凤言顿感有些恍惚。
可真能如他所说的那般吗?只要不受上官家牵连就可以了吗?自己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全家人被斩杀而不顾?就像自己的亲姐姐一样,自始至终都没替家人说过一句话!
如今,没能成为范世殊的妻子,却背负着上官家上下百条命的血债,虽然委身于边城,却令凤言感到无比的庆幸。
如果再有一次选择的机会,她还会毫不犹豫的选择与家人一起赴难,如今虽沦为一介小飞贼,可是她却坚韧的活着,只为了有朝一日,为全家人的惨死讨回一个公道。
发生了这么多事儿,她怎么能像范世殊所说的,安心做他的妻子呢!
凤言轻叹一声,将手从范世殊的掌心退出来,本以为他能理解自己,谁知他只是了解自己的表面而己。
“我做为上官家的女儿,定然没有受不受牵连一说,打断骨头连着筯,是我想躲也躲不掉的责任。”
范世殊一听有些着急,怕是自己方才说错了话。可她的话又是个什么意思?上官家的案子是板上钉钉的了,想翻案谈何容易?
范世殊不是没想过翻案,暗中也派人调查过,可这件案子太过特殊,牵扯也太大,是当年皇上御笔钦批的杀无赦。
上官英杰通敌的往来书信、证物,还有人证,样样儿摆在面前,证据确凿、铁证如山,是范世殊与他父亲太师范文仲,急红了眼也帮不上的忙。
范世殊眼神黯淡了一下,如果她一心想着为上官家翻案的话,那父亲肯定不会同意他们的婚事的。
父亲如今能做到的只是赦免未央的罪名,前题是她要安分守己、恪守本份的与他过日子,不能给范家带来任何麻烦。
“未央,不瞒你说,我也暗中调查过你家的案子,要说翻案简直是势比登天。时隔这么多年,先前的证人都找不到了。还有那些书信,实打实的是你父亲的亲笔信,还有你家的那位方先生,他就是长陵国的皇太孙。”
“要说你父亲与长陵国那出逃多年的太子没关系,那肯定是没人相信的。”
范世殊的一番话,惊得凤言是杏眼圆睁、心跳加速。
他说的这些是真的吗?自己的父亲居然与那长陵国出逃的太子有关?这怎么可能?
而那个被自己深埋心底的男子,居然是长陵国的皇太孙,那出逃太子的儿子?这怎么可能呢?
可是。。。想起了自己被抄家那日,禁城卫的傅虎说上官家窝藏敌国皇子,如此想来,却是与范世殊的话如出一辙了。
并且。。。方华倦,方萦回,他们居然都姓方。
原本以为这只是巧合,如今听得范世殊所言后,凤言却也不得不将这二人联系起来。
“未央,你要听话,这么多年过去了,皇上也不再追究当年的事儿了,以如今的形式看,将你赦免应该不是难事。但是,你不能再提当年那个案子了。”
正在凤言思索着范世殊的话时,只听得外头脚步声响起,门帘儿一挑,骁王与冷乔若迈着四方步儿走进了雅间儿。
身后的小伙计连忙跑过来请罪:“当家的饶命,小的真是拦不住这两位,刚才这位。。。”小伙计抬眼战战兢兢的瞄了一眼骁王,朝着范世殊继续说道:“这位还给小的屁股上来了一脚。”
言罢,小伙计抬起衣袖儿抹了一把泪,样子看起来是受尽了委屈。
好好的一顿饭让这姓萧的给搅和了,范世殊的脸色自然很难看。
烦躁的一摆手让小伙计退下去,略抬起头向面前的两位说道:“萧公子这是何意?怎么连拜见的礼节都不顾了!”
骁王从楼上下来就没见到凤言,向小伙计询问凤言的下落,他支吾了半天也说不明白,最后急得他实在没了办法,只好抬起一脚就踹了上去。
这一踹还真是好使,小伙计乖乖的领着他二人来找凤言了。
早知道这么好用,他才不跟他磨叽那么半天呢,直接上脚就好了。
骁王一转身潇洒落座,冷乔若也不客气,一抖衣襟坐了下来。
“陈老板记性可真不好,方才命人前去请我赴宴,怎么一转身就忘了吗?害得我二人费尽了周折才找来,陈老板好没有诚意呀!”骁王摆出一幅兴师问罪的模样,一番话说得理所当然。
范世殊见他这幅蛮不讲理的样子,实在是可气的紧。请他下来用膳是不假,可他不是命人领他过去了吗?对面雅间儿都已经准备好了不是吗?非要追过来搅和他们小两口儿?
“哦?莫非萧公子觉得陈某为您准备的那桌饭菜不合胃口?”范世殊挑眉轻问,对这萧公子一双总瞄向他媳妇的眼睛,十分不满意。
“回,你尝尝这个,味道可真是不错。”在两人针锋相对时,冷乔若早忍不住吃了起来。
尝了一口百合鱼片儿,肉质细腻、鲜香爽滑,最主要的是还没有刺儿,这种做法他从来没吃过,于是连忙给骁王夹了一筷子。
范世殊眯着眼睛望了一眼冷乔若,心道:这货是打哪儿来的?到底是男还是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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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迷醉
范世殊本打算趁着吃饭的机会,劝说未央跟自己回京完婚,可这些话还没开口,就被面前这两位给搅和了。
侧过头望了一眼未央脸上凝重的神情,似乎还沉浸在他方才说的那些话中,手里握着白玉筷子一口也没吃。
范世殊心头沉闷起来,有些后悔与她讲了那些沉重的话题,这久别重逢的时刻,应该谈些轻松愉快的。
可是,如果不让她尽早断了翻案的念头,怕是不能将她带回京城,回去了也会招惹灾难。
范世殊皱着眉头,真是左右为难着。
抬手夹起一片滑嫩的鱼片,就要往她碟里放,再不夹就快被那个不男不女的冷公子给吃光了,这可是他专程为他的未央准备的。
“啪。”他的筷子被对面的萧公子给夹住了,范世殊犀利一抬眸,不悦的问道:“萧公子,这是何等意思?”
只见他向着他邪邪一笑回答道:“陈老板,这块鱼是萧某看中的,所以这块儿您不能夹。”
范世殊平日里待人十分谦和友善,在京城也是出了名的谦谦公子,却不知为何,当他面对这位萧公子时,却是搂不住的怒火一波一波往外拱。
忿忿的粗喘着气,胸口不断起伏着,范世殊眯紧了双眸紧盯着萧公子那张脸。
那是多么挑衅的笑呀,居然那么明目张胆的挑衅着他。
范世殊手上用力,两双筷子杠在了一起,谁也不让谁。
‘叮叮当当’一阵响,玉筷子相互撞击着,没过多久,范世殊手中的筷子就被折断了。
“哈哈哈,我说这块鱼是我的嘛,怎么样,到头来还是归我了。”骁王洋洋得意的大笑起来,夹起鱼片儿放在了凤言面前的碟子里。
“宝贝儿,快吃,饿坏了我心疼。”一进屋只见凤言神情凝重的不说话,满桌的菜都快被冷乔若吃光了,她也不吃一口,骁王有些心疼,也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
宝贝儿?未央可是他的媳妇,他还没叫过宝贝儿呢!这姓萧的可真是欺人太甚了!
范世殊顿时的一脸铁青,腾的一下站起了身,朝着骁王怒吼道:“未央是我没过门儿的妻子,本公子不允许你这么叫她,听见没有?”
骁王一见范世殊站了起来,他哪里能示弱,腾的一下也站起了身,邪笑了一声开了口:“宝贝儿,宝贝儿,我就叫了,看你能把我怎么着!”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吵翻了天,凤言只觉得脑袋都快爆炸了,偷偷拎起一个酒坛子,一个转身出了门。
骁王与范世殊早已经吵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谁也没注意到凤言已经离开了。
凤言怀中抱了个酒坛子,来到院中的空地上,抬头望了一眼清冷的天,一轮圆月已升到了半空高。
西风瑟瑟、冷月萧潇、寒星点点,强忍着脚上的疼,凤言飞身跃上了屋脊,朝着远处的一座高台而去。
那个高台原来是一座古城的城墙,如今古城早已不复存在,城墙也跟着废弃了,只留下了光秃秃的一截残破台基,孤零零的伫立着。
凤言很喜欢这里,很高,很静,也很冷。
与她的心境很像,孤独、荒凉、萧瑟。
凤言坐在冷硬的城头上,两条腿耷拉着,下头便是城外的护城河,河水很浅,有的地方已干涸成浅滩,有水的地方被月亮映得波光淋漓,趁着远处的金色沙丘,一眼望去别有一番景致。
脑海中不断萦绕着范世殊的话,使得凤言心头沉闷得像是压了一座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酒坛灌了一大口酒。
这酒不是西北的烈酒,而是她喜欢喝的桂花酒,饮起来醇香甘甜,唇齿间自有一股馨香四溢着。
看来这酒是范世殊特意为她准备的,他还真是个有心人,可又想起了他对上官家案子的态度,又使凤言蹙紧了眉头。
看来借助范世殊的力量为自家翻案,是不可能的了!
可父亲真的是通敌卖国的罪人吗?自己深爱的方华倦真的是敌国的皇太孙?
这两个问题使得凤言心头异常纷乱,也使她不得不认真思考起来。
此心如玉,各执半珏,重逢之日,江山为聘。他离去前对她说的誓言此时响彻在她的心间,也使得她为之一颤。
江山为聘!
这句话她没有仔细琢磨过其中的意思,当时只觉得是方华倦向她表达必娶她的决心,而她从来未曾想过,这个江山与江山社稷有关。
如果方华倦真是长陵国的皇太孙,那这句话的意思可就隐晦了。
江山为聘!
他难道先要夺取江山?
这个念头一出,顿时吓得凤言心跳加速,端着酒坛子的双臂也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深吸了一口气,又灌了一大口酒。
如果父亲知道方华倦的真实身份,还将他藏在家中,那父亲与长陵国出逃的那位太子,真的有可能认识。
上官家通敌卖国,难道是真的!
可母亲临终前,为何让她去找方华倦,为何让她一定要为上官家沉冤昭雪?
如果没有冤屈,母亲为何要这么说?
凤言胡乱的甩了甩头,欲将心头的纷扰甩出去,不知道是自己醉了,还是被这些事情纷扰的,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像要炸开似的疼着。
“呜呜。。。呜呜。。。方华倦,方华倦,你到底是谁?”
凤言仰天咆哮着,心中的疼痛如同泉涌,她深爱他那么多年,却不曾知道他真实的身份。而他,如果真心爱她,为何要隐瞒着她?
凛凛的西风,吹打着城墙的残垣断壁,从狭小的缝隙间穿过,响起了如同啼哭般的低泣,将人心底隐藏的伤痛,一点一点的勾出来。
方华倦,你到底是谁?你说过要娶我,你怎么还不来?你究竟爱不爱我?爱不爱我?
第一次,凤言对方华倦的爱产生了怀疑!而这样的怀疑,更是令她痛彻心扉。
“你在哪里?在哪里?你到底爱不爱我?爱不爱我?”撕心裂肺的仰天长问,最后变成了低声呜咽,像是被抽掉了灵魂似的垂着头,凤言扁了扁嘴,任凭大颗大颗的泪珠儿滴落。
心头的委屈快要将她淹没,可是不管她怎么问,都没有任何的回答,只有那如同啼血般的风声,响彻心头。
“凌风独醉,对月伤怀,这是遇上什么烦心事儿了?”
云冉阳暗中观察了半晌,只见凤言独自坐在城头,没完没了的灌着酒,怕她将自己灌醉,一不小心扎下护城河将自己淹死,于是他这才主动现了身。
桂花酒使得凤言的胸口炙热起来,似乎有一团火在烧,脑袋也开始懵懵的。
抬起衣袖,将腮边的清泪拭干,凤言眯了眯双眸,想将说话的人看个清楚。
直到一身玄衣的云冉阳来到了跟前,她才认出是云冉阳来了,凤言烦躁的向他挥了挥手说道:“你。。。走开,我要自己。。。待会。”
望了一眼凤言那双微微眯起的双眸,眼神迷离涣散,云冉阳冷冷一笑,城头上的风呼呼的吹着,将他齐在身后的长发撩起老高。
“自己喝酒有什么意思,反正我也闲着,不如一起喝。”话音刚落,凤言只觉得自己手上空空,酒坛子就被他夺走了。
云冉阳提起酒坛移至鼻尖轻嗅了一下,只觉得一股浓郁的甜香扑面而来,抬眸朝着凤言讥讽一笑说道:“桂花酒,这样儿的酒也能喝醉?”
兴许是自己喝得有些猛,凤言只觉得脑袋沉沉的不能抬起,就连天上的月亮都旋转起来,这种感觉很是奇特,飘飘忽忽的像是要飞起来似的。
从城头上爬起来就要上前抢云冉阳手中的酒,却是摇摇晃晃的,眼看着就要栽下去。
看得云冉阳真是心惊肉跳,一个箭步上前,就把凤言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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