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干脸上的清泪,未央已是一脸坚定,虽然步履蹒跚,但她依旧前行。
未央吹着骨哨,想要以此给附近经过的商旅,传递着求救信号。
不管用什么办法,她都要活着走出这片大漠,哪怕拼劲最后一丝力气,她也不能放弃生的希望,因为,她的孩子不允许。
“哐当”,眼前一黑,未央跌倒在了横穿大漠必经的古道旁。
真的就这样离去了吗?
如果就这样离去了,那她有多少牵挂?还有多少不甘?
躺在炙烤的黄沙上,未央望着头顶那如火的日头,缓缓的闭合了双眸。
太阳,总是那样的光芒万丈,照拂着大地山川,孕育着万物苍生,这世间的一切,无不依赖它的光芒而生长。
可是它只能高高的挂在苍穹之上,独享这份尊荣与孤独,任何的接近,都会是毁灭性的灾难。
就连直视骄阳,都会失明,怎么能与它并肩与共?
那至高无上的皇权,不正与这炙热的娇阳,一摸一样吗?
未央无奈的笑了笑,将自己置于太阳的普照之下,不躲不藏。
“哗啦,哗啦!”驼铃声响起,不知道是真实,还是幻影。
“这儿有一个人……”
一个声音虚无缥缈,几个人影儿若有似无……
“主人,是个女子,还活着!”西门豁一只手探上未央的鼻息,发现还有呼吸。
秦紫玉蹙了蹙眉,踢了一下驼腹,那只骆驼前腿一跪,让秦紫玉从驼背上下来。
从侍从手上接过一把伞,秦紫玉来到上官未央身边查看,只见她一身污垢狼狈,顿时厌恶的拧了一下眉。
“查明身份再施救,别给自己惹麻烦。”
秦紫玉白衣胜雪,翩然而立,语气也与他的人一样,冷漠得不近人情。
西门豁只好点头,向秦紫玉身旁的婢女说道:“纤云,过来翻翻,看看她身上有没有文牒?”
纤云领命后,在未央身上仔细翻弄着,可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物件。
只是她微微凸起的小腹,引起了她的注意。
“启禀主人,这女子身上没有任何东西,能证明她的身份。”
秦紫玉听闻后,毫不犹豫的转身迈上驼背,朝着属下吩咐:“启程。”
主人明显不想多管闲事,这可把西门豁急出了一头汗,朝着纤云小声儿问。
“真的没有吗?你再找找,好歹一条人命!”
纤云摇了摇头,无奈的说道:“岂止一条人命,肚子里头还有一个呢!可是主人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纤云的话,令西门豁暗自吃了一惊,连忙低声问道:“你是说,她是个孕妇?”
这时队伍已经走远,纤云朝着他点了点头,拉紧缰绳急忙追了过去。
西门豁也跟着走了几步,可他始终放不下那个女子,最后还是折了回来,把未央扛上肩头。
纤云回过头来,看见他的驼背上多了一个人,顿时吓得她花容失色。
“你疯了吗?让主人发现了,不但这女子活不成,就连你也要受到处罚。”
“嘘,你小点声儿,出了这片沙漠,我就把她放下,你别声张,有水吗?”西门豁小声儿请求。
纤云望了一眼那女子凸起的小腹,顿时也心软了,解下水囊递给了西门豁。
“水不多了,省着点儿用。”
西门豁感激的点了点头,道了一声:“谢谢。”
“我和主人说你押后,天黑之前把她弄走,不然,谁也帮不了你!”
纤云留下这么一句警告,驱赶着骆驼,跑到队伍前头去了。
让她靠在自己胸前,西门豁掰开她的嘴巴,给她灌了几口水。
“姑娘,姑娘,张嘴,喝水了……”
一边轻唤着,一边小心翼翼的喂,总算是喂进去几口水。又将女子的头巾浸湿,围在了她的头上。
“姑娘,姑娘……”
叫了好一阵子,只见她依旧神情恍惚,西门豁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龙虎油,擦在了她的额头以及太阳穴。
皮肤上的冰凉,令未央感觉异常舒适,就像一股清泉注入她的身体一般。
“咳咳……”未央蹙着眉头,咳嗽了几声。
“姑娘,你可醒了,真是太好了!”西门豁高兴的叫出声,随后又怕惊动主人,赶紧捂住了嘴巴。
“您是……哪位?”发觉自己靠在一个陌生男子怀中,未央戒备的立直了身体,有些惊慌的问。
“我叫西门豁,来自大梁,是我……救了你!”为了消除她的戒备,西门豁率先自报家门。
大梁人?未央蹙紧眉头,随后想起自己的水袋空了,最后昏迷在这片大漠中,本以为就此了却此生,谁知居然又活了过来。的确,自己是被他救了!
“多谢壮士相救!”想明白之后,未央连忙道谢。
西门豁憨憨的笑了笑,摇了摇脑袋说道:“不用客气,举手之劳。”
“姑娘,你为何会只身一人来到这大漠深处?”西门豁不解的问。
未央摸了摸小腹,那个小东西也扭动了一下身体,好似告诉母亲,她/他此时安好。
长叹一口气,未央压制着心底的疼,忧伤的开口说道:“他想杀掉孩子,所以,我才会离开他。没想到水袋也被他们动了手脚,当我想喝水时,居然都漏光了!”
未央脸上的哀伤,令西门豁心头一软,随后听到她诉说着自己的悲惨遭遇,顿时把西门豁气坏了。
“居然还有这样的男人?真是禽兽不如!”西门豁愤怒得破口大骂。
怀了身子被男人抛弃,还差点儿被害死,她可真是个可怜女子。
侧头看到她脸上的泪,西门豁收起了心头的怒火,轻声安慰着。
“你也不必伤心,为那样的男人落泪,不值得。”
看着他一脸憨厚的样子,未央擦了擦脸上的泪,点了点头。
吃了干粮喝了水,未央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西门豁侧着头看了看她,那被浮沙笼罩着的五官,居然十分精致秀美,顿时令他的心猛然一悸。
又想起了那个抛弃她的男人,心底不但有阵阵怒火,还有对她的丝丝怜惜。
看着看着,不知不觉中霞霭褪去,夜幕降临,驼队在一片平整之处停了下来,打算在此安营扎寨。
想起了纤云的话,西门豁顿时蹙紧了眉头,心头也略有慌张。侧头望了一眼怀中的女子,不知晚上要将她安置在何处?
如果让主人知道了他违抗命令,那的确会是个不小的罪名,以主人的脾气,他绝对会受到严厉的惩罚。
思前想后,还是不能让主人知道此事,他打算将她隐匿起来。
慌乱的四下张望,发现地上放着几只巨大的红漆箱子,躲一个人进去绰绰有余。
一见有人朝着这边过来,西门豁赶紧将未央挡在身后,压低了声音说道。
“赶快,赶快躲进箱子里去。”
未央慌乱的打开一只箱子,一个迈腿就躲了进去,进去之后才发现,箱子里头全是衣物,还有缕缕的迦南香沁入鼻息。
沿着柔软的衣料摸索着,居然都是由上等的帛锦制成,那衣物上头散落着一颗颗香丸,提鼻一闻,正是名贵的迦南香料。
迦南乃香料之极品,价格昂贵,可比金玉,定不是寻常人家能用得起的。这究竟是谁的衣箱?未央心下疑惑,就在此时箱子盖被人打开了。
“是我!”西门豁压低了声音说道。
“你在这儿等着,千万别出声,我去支帐篷,收拾完了就放你出来。”
未央点头,她知道是西门豁违背了主人的命令救了她,才不会给他招惹麻烦。
“我不会出声的,你放心吧!”
西门豁憨憨一笑,朝着未央点了点头,随后将箱子盖上了。
也不知等了多久,身下的衣服丝滑柔软,迦南的香味儿也是柔和氤氲,直熏得未央哈欠连天。
“宝贝,你睡了吗?”抚着肚子里的小宝宝,未央轻声问。
如果孩子生出来了,该叫她/他什么好呢?
她/他该姓方吗?
其实,不管是谁的孩子,她/他都会姓方的。
而这孩子,是绝不会姓云的!因为他已经不是方华倦了,他变成了云冉阳,这一生一世都将与她毫无瓜葛!
“宝贝,叫你什么好呢?”
不知不觉,未央想起了方华倦手捧书卷循循教导的模样儿。
这令未央的心骤然一疼,情不自禁的吟唱着他当年教给她的词句。
轻柔、和煦,像是母亲唱给孩子的摇篮曲。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拼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不知多少次了,她梦到与他重逢,如今相见相认了,又能如何?
他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他了,他的心也不再属于她一人。
擦了擦脸上的泪,未央抚着小腹柔声说道。
“如果你是女孩儿,娘就叫你归梦,如果你是男孩儿,娘就叫你忆先。”
因为,她的华倦只能活在她的记忆中,也只能在几度魂牵梦萦里与他重逢!
未央轻抚着腹部,对着那不断长大的小生命,喃喃低语。
。。。
第二百八十二章 ,瘙痒
秦紫玉坐在大椅上看着手下人忙着扎营。虽然头顶的华盖遮挡着大部分风沙,可是他依旧被这漫天的黄沙,侵扰得很狼狈。
此时,他的皮肤被毒辣的日头晒得灼痛异常,脸上也起了一层红色的小疙瘩。
炙热的瘙痒,令他心烦意乱,虽然他此时坐在这里,宁静得如同一池秋水。
可是他的内心已经烦躁得近乎癫狂。
忍耐……
此时的他,必须忍耐!
“主人,营帐已经扎好了,请主人移身入帐休息。”
西门豁将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只一会儿的功夫,就在这荒芜人烟的戈壁滩上,营造出一片圆圆的帐篷,给这片死寂的荒野带来了生的氛围。
不光脸上,就连前胸与后背都开始瘙痒了,秦紫玉一动不动的与这份煎熬做着抗争。
该死!真想脱光衣服,痛痛快快的抓上一通。
“纤云,玉风,备水!我要沐浴!”
终于抵挡不住这份煎熬,秦紫玉咬着牙吩咐。
这样的要求,可真把纤云与玉风为难坏了。同时也将西门豁吓出一身冷汗。
“主人,水……不多了!”纤云顶着巨大的压力回禀。
别说沐浴了,就连喝的水,都要分配着用,以目前的水能坚持着走出大漠,已属不易了!
主人居然还想沐浴?简直是天方夜谭!
“啪!”
手上的横笛被秦紫玉折断,顿时吓得所有人,全部跪在了地上。
“没有水……就去给我找!”
身上的瘙痒一阵一阵的往外拱,他最在乎的脸,也如同爬满亿万只蚂蚁,让他有一股想要撕裂的冲动。
居然没人理解他此时的痛苦,还以没有水为借口,阻止他想沐浴的冲动。
“主人,还有两日才能走出大漠,据属下所知,这附近没有水源。如果贸然用了所有的水,那……那后果……不堪设想……”
西门豁一边说着,一边感觉到秦紫玉摄人的目光袭来,顿时将他接下来的话,生生的憋了下去。
“纤云,去备水。”
纤云全身都在颤抖,她心里的为难与压力,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
听之,怕是整个驼队都会因缺水,而走不出这片大漠。
违之,估计主人要拿她开刀了。
“纤云,走吧!”玉风略带哭腔的拉了拉她的衣袖儿,怕她再说出什么惹主人生气的话来。
纤云无奈的道了一句:“是”,被玉风拉着,下去准备了。
“将主人的衣箱搬进来。”玉风朝着帐外的下人吩咐着。
没过多久,两只红漆大箱就被抬到了秦紫玉的营帐里。
当大箱落地后,未央的心紧张的揪成了一团。
她这是被抬到哪里了?
会是西门豁的营帐吗?
正在未央担忧着自己的处境时,只听一名女子开了口。
“纤云,只有这些水了,就算都用了,也不够主人沐浴的,这可怎么好?”玉风急得已带着哭腔儿。
“也不知道西门豁能不能找到水,不然,只要遇到风暴,咱们谁都走不出去。”
人也许可以坚持两日不喝水,可是如果出了意外,两日后走不出去,那他们就会被困在这片大漠中活活渴死。
这是谁要沐浴?真是闻所未闻!这可是滴水成金的沙漠?未央被两个丫鬟的对话惊得瞪圆了一双眸子。
“哗啦,哗啦……”一袋袋的水被注入木桶,听得未央心口都要滴出了血。
真是作孽啊!
“主人!”
一见秦紫玉进了门,纤云与玉风赶忙行礼,伺候他宽衣。
“主人,这些是……”摘下秦紫玉带有薄纱的大帽,纤云这才看到他脸上那层密密麻麻的红疙瘩。
顿时将两个丫头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把铜镜拿过来。”
褪去衣袍,秦紫玉借着烛光,观看着自己的身体,玉风抱着铜镜立在秦紫玉面前,心情无比忐忑。
当秦紫玉看到镜中的自己,皮肤泛起了红肿,还因脱水而起了一层白色的皮,顿时怒火中烧。
“啪”,将铜镜掀翻在地。
“奴婢该死,请主人饶命!”
主人的盛怒,无人能够承受得起,两个丫头顿时跪地求饶。
秦紫玉紧握着拳头,压制着想要杀人的冲动,抬头望了一眼桶里那不到一半的水,心情平复了不少。
“沐浴吧!”
一声令下,秦紫玉被两个丫鬟服侍着,褪去了全身的衣裳,进入木桶里。
当水的温柔与凉意,将他燥热且瘙痒的身体完全包裹时,秦紫玉那糟糕的心情才算有所好转,微微合眸,享受着此刻的舒适。
当玉风拿着皂膏接近秦紫玉的肌肤时,那股刺痛顿时令秦紫玉睁开了眼睛。
“啪!”
当肌肤遇到皂膏,那股沙沙的疼令秦紫玉大为恼火,反手就给玉风一记重重的耳光。
“滚,都给我滚出去,没用的东西!”
纤云急忙扶起倒地的玉风,只见她的嘴角儿淌着鲜红的血,却颤抖着咬着下唇不敢做声。
“奴婢该死,奴婢告退。”
主人大怒可是要人命的,此时让她们滚,就如同大赦一般,纤云急忙将玉风拉出了营帐。
好一个暴君啊!
未央躲在红漆大箱里,将外头发生的事情,听了个一清二楚。
这就是西门豁口中那个见死不救的主人吗?
果真暴虐得没有一丝人性。
用尽所有人的水,就为了洗一个澡?
一个不称心,就要打人杀人?
居然是个被人宠坏了的公子哥儿。
听西门豁说过他们来自大梁,那这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横穿大漠,又是为了什么?
未央躲在箱子里头,不断猜测着这主人的身份,营帐里也再没了说话的声音,只听到“哗啦哗啦”的拨水声。
没想到自己被人抬到了主人的营帐,未央轻轻的扭了一下蜷缩得有些麻木的身体,感叹着自己悲催的命运。
如今……怕是要躲在箱子里一整夜了。
也许……等他睡熟了,自己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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