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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烈香正为老爷子的理据找出实例:“像‘封刀挂剑’后的‘小雷门’,雷卷手上一样有戚少商等的外姓高手……”_
唐老太爷子道:“像‘连云寨’和‘东堡、西镇、南寨、北城’,除了主事人之外,其他高手,都是从外边召来、雇用、请动的,不也一样可以壮大扩展!就连‘大连盟’冷总盟主请来了凌落石,‘七帮八会九联盟’的组合,还有‘自在门’、‘金风细雨楼’、‘天下帮’、‘发梦二党’,也都如是。再说,咱们唐门也有很多高手,原也不是姓唐的。你不就是本非就姓唐的么!尽管姓雷姓苏的,还是楼里堂里的主力,但组织中的大将,还是有各种姓氏,来自五湖四海的好手,比起来,打着姓氏为门派的,只是实在一些,也传统一些,其实,哪一帮哪一派,乃至哪一国、哪一朝,不还是明里能者占其位,暗里还是江山我有,外人不留!”
唐烈香笑着,脸上酒窝深一个、浅一个,“只是有些人比较虚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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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老太爷子笑着拧了她一下,“只是有些年轻人没有经验,学识浅,见识少,看不透。”
唐烈香偏了偏头,说:“也许有些人喜欢批评人,说人家气量狭小、气势弱、气度不足,但他们其实比那批评的对象还差长安到洛阳那么远!”
唐老太爷子爱惜的扪了扪她的鬓角,“那么,你年纪那么小,又为何能看得懂这个?”
唐烈香娇丽的灿笑了起来:“那是因为我有‘老爷子’的指导。”
唐老太爷子慈祥的笑了起来。
“慈祥”,这形容他的面貌和手段而言,很少会发生在他的身上。不过这次例外。
——对这聪慧的小孙女,他就算想装不慈祥,也禁不住打从心底里发出来的慈和。
“那也不是,只不过,你年纪虽小,却可以接受新的事物去思考想一些自己可能未想过的事情而已,”唐老太爷子问:“你可知道怎么才知道,一个人还是年轻?一个人已经年老?”
唐烈香仰视着唐老太爷子,她知道他老人家一定会说下去的。
“一般都以为年纪大了,就是年老;年纪小的,就是年轻。”唐老太爷子感喟道,“其实这是个误区,并不如是。”
“我知道了。”
“你说说看。”
唐老太爷子鼓励这个小孙女。
“还肯接受新事物,新的思潮,就是年轻,不然,就是年老,或者幼稚。”唐烈香试探着说。
“还有。”
在一旁的唐乃子加插一句。
唐老太爷子微笑道:“你也说说看。”
“还肯动真情的,敢去爱的,就是年轻,就未年老;仍敢信人,虽年长心仍年轻;只会疑人的,纵年轻心已老了。那些只会骂人的、伤害人的,其实人,活着也与死人无异。”唐乃子别有深意的说,“不管对友情、爱情、亲情都如是。不懂得这个的人,也许便会嘲笑人为何年纪那么小也会发生爱情,年纪那么大了也会动真情,其实,嘲笑和不解这种情感的人,才是老化了,或是太幼稚的小白痴、老妖怪。所以,有些人,一开始就老了,有些人,到老还未老,当然,还有些人,因为在感情上遇到重伤挫折,不老也老了。”唐乃子把话说的特别重。她那是别有所指。唐老太爷子只闷哼一声,一时没有接话。唐烈香那时还不知就里,说:“那么小白的嘲笑,其实只嘲笑了他们自己的愚昧。”她习惯省略的叫“小白痴”为“小白”,就是在唐门弟子里,也有很多这种“小白痴”,因为自己不懂,所以才笑人痴。
她一概统称之为“小白”,单一个白,少一个字,以存厚道。
不过,这回唐老太爷子却正色指正了她:“你说话还是得当心。江湖上,有一个绝顶高手,是一个怪人,他爱上了一个女子后,后来却因痴于武而失去了她,到他醒悟原来人生来一趟,不是为了求道就够了,如果是,那只是一个躯壳在寻找自己的魂魄而已,只有情,才弥足珍贵。而且,他也失去了自己,忘了来时的路,一定要找到那个‘她’才能找到‘自己’。他后来寻寻觅觅,却再也找不到他的那个她了。大家只知道他叫那女子做:‘小白’——小心你把那些‘小白痴’去了末一个字,却惹着他了。咱们‘唐家堡’谁也不怕,但像他那种异人妖仙,不知来路,疯疯癫癫,本身就是‘大白’一个,还是少惹为妙。”
唐烈香听到了,也记住了。
那一次,年前,他们祖孙三人,曾在蜀中唐家堡的“红院”,有过这些对话。
所以,这一回,匿伏在“少保府”养伤的唐乃子、唐烈香母女,也延续这一话题有另一番对答。对蔡攸的说法,唐烈香母女都没有答允,蔡少保也并无逐客、翻脸之意,只不断施加压力,多方催促,所以,最好,还他们一个情,了却恩惠,不欠人情。
至于“相爷府”跟“神侯府”两帮人马的冲突,她们大可不理、不管、不插手,明哲保身为重。何况,就算要打抱不平,也得先敉平自己唐门的内乱,解决自己身上的危机,摆脱自己同门的追杀,再说其他的吧!因而,唐乃子在养伤之余,一直叮咛唐烈香,不可以逾矩一件事:不要管“神侯府”的事。只留在“少保府”,让唐乃子的伤逐渐、也快好起来再说!
还有一件事物,万万不可逾越:
墙。
少年无情 … 第四章 记起是因为曾经忘记
唐烈香从来不越过这墙。
她也不打算越过这墙来。
她知道蔡攸也是非同小可、极尽奸诈之士,要不是唐乃子和她一度给同门逼得走投无路,而要取得治疗又必须借助少保府的资源与人力,她们也决不会投靠少保府。她们在少保府待了两年余,唐乃子的伤毒正复元中,但痊愈甚缓,要完全恢复还谈不上,蔡攸已遣人四度跟她们提起的三个条件,除了一个,唐乃子已勉力“点到为止”的参与之外,其他两项,则能拖就拖,可延即延,虽碍于情面,不好断然拒绝,但也是打算一旦康复,还情报义,可以立即抽身,马上就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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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好把姿态放绝,除了因为有求于人、寄人篱下之外,实际上,蜀中唐门也有把柄落在蔡京手里,她自己也有要害落在蔡攸手中。她自己本来也不愿意住得那么靠近“神侯府”。
因为“神侯府”是由诸葛正我主事。
诸葛正我自从叶哀禅退隐江湖、生死不知后,俨然已是“自在门”的掌门人。天衣居士不能算是“自在门”代表,他太淡泊名利。元十三限也不算,江湖人口里不说,心里清楚:他已沦于魔道。只有诸葛正我可以光大“自在门”的门楣。何况他已因护驾有功,保国有功,给册封为“神侯”,权重京师,虽以一人之力,也足以影响江湖,号令武林,澄清君侧,群奸辟易。不过,唐乃子本就不想沾“自在门”任一人的边。她跟这个门派有缘,不,更且,有怨,甚至可以说,有仇。
她会有“今日”,之所以负伤,须要疗毒都可以说是“自在门”的人带给她的祸患。她根本不想翻过那面墙去。虽然,少保府与神侯府只是毗邻。但对她而言那是天涯。
——那是她记忆深处,不想翻开的一页。
或许,她想回到那一页从前,但却不愿再记起这个努力忘记的记忆。而且,当你努力想忘记一件事的时候,其实已正在记起。记起的时候正因为曾经忘记。
唐乃子真的不想翻过这一栋墙。有时候,她也留意到这一面墙,心里也想到过:墙那边是什么?
——他还在不在?
——他还会不会回来?
——她要是见到他了,会怎么做?
——杀了他?
——不睬他?
——告诉他阿香是谁?
——还是原谅了他?
——甚或是:自戕算了!?
不知道。
还没有真正发生的事,是谁也不得而知的。
有时候她也庆幸:幸好世上有墙。
人造了墙,把自己困在里边,便称之为家,冠以同一个姓氏,以别所出,于是武林中的老字号温家、黑面蔡家、蜀中唐门、封刀挂剑小雷门、金字招牌方家、流动静指一窝蜂刘家……全源出于此。大而化之,殷商周秦汉晋隋唐……每一个朝代,均来自于此。建了一个城墙,筑起了一个城池,日后,墙内便是自己一家人,关起来打打杀杀,任宰任剐,皆无怨怼,但墙外的人,便是外人,既是外族,必有异心,也有其心可诛。
人就是这样,一个族一个族,一个家一个家,一个门一个门,一个帮一个帮,一个派一个派,一个会一个会,这样玩着里里外外、你虞我诈的把戏,而把大家分隔、分割开来的,就是墙,对了,墙,就是墙,不管有形的,还是无形的,有匙的,还是开不了的,在外的,还是只在心里的墙!
唐乃子根本不想越过墙去。她根本不想沾手墙外的事。也不欲管人家墙内的事。她只想好好养好了伤,治好了病,然后撒手就走,如果他日蔡攸有难,她才江湖救急,还他一个情,那就了事。
可是世事总与愿违。伤一直未好全。病也未痊愈。
毒,未清。
情,未偿。
而外面追兵,依然噪动,声讨围剿,仍然劲急。
唐乃子一向性急。
现在,她也只有按捺下来,因为,急不得,欲速反成败。
她有一天,也要走出这四面围墙,同时,突破她心里的围墙,可是,在达到这层次之前,她要依附在这墙下,把伤养好再说。
墙内可以得到庇护。墙外有自由。但凶险。也许,这就是自由的代价。
以及,没有绝对自由的好处。
问题是:你怎样选择?怎么作抉择?
唐乃子一再叮咛唐烈香莫要去逾越那一栋墙。
唐烈香本来也没意思要越过它。
她常到后院习武,练发暗器,有时,闲来闷时,也吹吹笛子。
“少保府”的后院很大,甚至花园很多,几乎每一所亭台楼阁后面前方,都有院落花园,她只不过占用了一个小小的场地,还用了一个号码为代名,少保夫人也乐于她在院子里玩,且不管她是练功放暗器还是吹笛寻乐子。
她注意到院子后面的墙。墙外的那一方,听说是另一个院落,那儿树木蓊郁,偶有花香,她听说那边就是“神侯府”里的后院,“一点堂”的后花园。
她更注意到这院落有一道门。
后门。
门上有一个铜锁,已锈蚀,谁也没给过他们锁匙,甚至不知道会不会是留有钥匙?看来,只要一发力,就可以扯断。
——不知道“一点堂”门那边也有没有这一道锁?
还是,只有“少保府”这儿可以开过去,然而,“一点堂”那儿却开不进来?
唐烈香心里寻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却是因为她已生起:“要不要越过去这一面墙?” 疑问的时候了。
她有这种想法,开始时只是因为一段音乐:
箫声。
箫声凄怨。
——有时,还十分凌厉。
总的而言,无论凄怨或是凌厉,如泣如诉,还是欲断欲续,都表达了一种孤独傲岸的性情。
这是谁呢?
——谁家吹箫画楼中,断续传来断续风。
这激起了唐烈香的好奇。
不知怎的,听到这箫声,她就生起了一种奇特的情愫:
像是与自己的前生,忽然相逢;又似与自己的后生,素面相见。
幽幽怨怨,七曲九回,繁花落尽,繁华散尽,生死以之,不离不弃,千秋万载,泪影笑颜,心情尽聚合在这越岭悲尽了秋意,越墙落尽枫红的一段箫韵里。
——怎么那么熟悉啊!
——会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才能吹了如许落寞,对人世间有如许情怀,却又如许冷漠傲慢的一种个性?
她忍不住要寻觅。
她以为是一个落拓、苍桑、含冤忍忿的中年汉子。
甚至是一个孤独、失意、怀才见逐的老年士大夫。
她没想到的是:那是一名少年。
少年无情。
少年无情 … 第五章 将你心换我心才知相忆深
她没想到吹出那样幽怨和凄厉箫声的,竟是一位苍白少年。
她初窥见他的时候,第一个感觉是:
她看到的是一团气质。
一种冷傲、寂寞、凄寒的气质,是的,是气质,尤胜于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那是一种:“宁可天下人不解我、仇视我、漠视我,我也决不因而去接近人、讨好人、伤害人”的态度。
透过他的眉宇,以及他的箫声,表达出这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诠、千言万语化作寂灭无声的感应。
还有他的寂寞、无依。
——以及伴随的自恃与傲慢。
然后唐烈香又发现了一点:一点让她梦魂牵系,不能或忘的特征:
他是坐在轮椅上的。
他的腿是废了的。
她瞥见他,是透过窗。
幸好,世上有围墙的所在,往往也有一个出口:
那就是窗。
窗在身体里是灵魂。
在体外就是眼睛。
于是她看到了他,在他还未看到她的时候。
那一次,她还看见他落寞的在院子里,落寞的轻咳,然后,用洁白的手绢抹拭,她还瞥见上面沾染了一抹惊心的殷红:看来,他还有病!
——而且,还病得非常严重!
于是,她惊心,她动魄,不知怎的,她关注他,关心他,与他和箫调韵,互诉心曲,她还主动递给他吃的东西,找藉口见见他,聊几句也好,让他不孤单,不寂寞,不一个伤心,就这样,她才安心,才不牵罣——不,只要回到她和娘亲安排住宿的‘五一七阁’之时,她又不知怎的,心里又不安起来了,又牵罣他来了。
——那个孩子,可是安睡了没有?
(怎么他让人如许不安?)
——那位少年,今天不知快乐些吗?
(怎么我会如此牵挂?)
她也不明白。
她常与他箫笛应和,好像说了许许多多的话,交流了很多很多的心声,大家已交往了好久好久,已完完全全没有了隔阂。
音乐,要比语言直接,要比文字感人。
从耳及耳。
以心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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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要将你心比我心才知相忆深;有时候,要以一曲还一曲方知心意浓。她以前一直只以为娘亲的二胡,才是最忧怨、凄凉、哀恻、缠绵的。
——想必,母亲也常常惦念起她那一段哀怨缠绵的故事吧?
她总觉得母亲的二胡,如泣如诉,凄绝悲凉,令她听了,很不开心。
可是,无情的箫声,那一种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抒情,又不落于悲情,反而有一种冷眼看世间、袖手傲红尘的气概,使她不只于为其悲,还关其心,切其情。
所以她认识了无情。
——而一直不敢向娘亲坦承。
更不知从何说起。
不过,自从她发现有人挑衅袭击无情之后,在她心中是有了这盘算:万一无情遇难,自己是不是该翻过墙去救他?
如果这样做,就会破了例。
逾了矩。
犯了忌。
破了禁。
后果不堪设想。
问题是:
她做不做?
——越不越墙?
做,还是不做?
她看见院子里一树桂花,正盛开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