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表情看上去不恼不躁,轻手轻脚地掀起床单,依旧记得尘土飞扬。
“收拾下还是可以住的,在外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不能处处苛求的。”
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得体的言语从七月口里说出来总是那么让朱北辰无从辩驳。
小半会的功夫过去,七月就已经把狭小的房间给生生收拾了一遍,而朱北辰一直站在屋外头,冷言瞧着这一幕,被七月的贴心温存感染着。
收拾停当,二人坐在床头,朱北辰越想着白天的事情不对味,问道:“七月,你不觉得那个当铺有些古怪吗?”
七月轻挽着披散肩头的发丝,美眸眨动,说道:“说不大清楚,我觉得外头围观的人看我们的眼神很不对味,却又一时半会想不起是哪里不对。”
凌晨一点,狭小的床垫上,朱北辰的身子几乎是挨着墙壁贴靠着的,而七月则展臂乖巧地揽着他的脖颈,大半个脑袋贴在他胸膛上,均匀地气息若有若无地轻吐着。
几个小时的时间内,朱北辰几乎一直是睁着眼睛度过的,越想着白天的事越不对味,不详的念头浮现在脑海当中。
一点二刻,朱北辰的心猛得一震晃动,心跳极其不规律得跳跃两下,渐渐加速。
第203章 诡店(三)()
这一轻微的变化立时落到七月耳中,突然的声响就像是心脏处加剧挤压,导致血液大量涌向身体四肢。正巧七月将耳朵搭在他胸膛上,敏感地发现了这一变化。
七月摸着黑平抚着朱北辰的胸膛,柔声问:“你没事,怎么心跳得这么厉害?”
人体感官分为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是为五感,而第六感官就是传说中虚无缥缈的直觉。但尚存在着第七类感官。佛语称之为“末那识”感,仅存在于至亲血缘之间。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千里之外的亲人逝世,或者重病弥留,拥有相同血缘的亲属会莫名地感到焦躁难受。
现在朱北辰就处在这种状况当中,越是回想白天的事情越感到生命中恍惚即将失去一件极为重要的东西。
他顾不得七月诧异的眼光,匆忙起身穿好衣裳,披着外套,夺门而出。
楼道里黑灯瞎火的,朱北辰踉跄地跌了一跤,撞出极大的声响。
服务台前依旧是傍晚那位服务{顶+点}员,眯着眼缝托着下巴正打着瞌睡,一声巨响下楼道内滚出一团黑影,吓得她一身直哆嗦。
“啊!”
朱北辰由不得跟这个倒霉的孩子解释,匆匆忙忙站起身。
干净的服饰间已沾染上少许灰尘刚走几步,他刚走几步,正朝着门口方向过去。
服务员又是一声粗狂的尖叫:鬼啊!
朱北辰无奈地面向可怜兮兮的胖妞回应一句,好歹不能生生把人吓死:“别鬼叫的,我是楼上的住客。”
阴影下瞧上去,朱北辰的样貌狰狞,急躁的样子吓得服务员立刻闭上了嘴巴。
他正想夺门而出,又想起这胖妞也应该是本地人,问问她应该是知道些情况的,于是说道:“我问你,街尾左边倒数第四间铺子开了有多长时间了,平时有什么古怪没有?”
“街尾街尾第四间啊!”胖妞断断续续得应承几句,愣是没说到点上去,没过小半会直接闷声不吭了。
朱北辰疑惑得看着缩在服务台角落里的那胖妞,推搡了几下。
没动!又大力晃了几下,这才确认,胖妞居然是给吓昏过去了。
至于这样子吗?问句话而已,最多是大半夜有点失礼罢了,可瞧她五大三粗的也不想那么不经吓的人啊!
心中的担忧愈甚,朱北辰拉开门把手,摸着黑漆漆的青砖道路,向着白天那间诚信当铺一路寻过去。
一排排的商户大门紧闭,荒凉的道路上见不着一个夜行的人。
依照着记忆,他清晰得记得“诚信当铺”就在这条古镇唯一的商业街尾部倒数第四间就是,但一条白多米长的街道走过来走过去,却再也没见着那间铺子。
旅社内七月心挂着朱北辰,急忙穿戴好衣服,焦急地敲开凝云的大门。
几声急促的叩门声之后,凝云睡眼惺忪地出现在七月面前。
“快跟我去找找,北辰夜里突然窜起来,现在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七月娥眉紧蹙,忧心地说道。
二人踏得木质楼道吱呀作响,待一到一层时才发现胖妞昏倒在服务台下面。凝云先是近前探了下鼻息,说道:“还有气的,应该是受了极大的刺激瞬间昏厥的。”
“姑娘,姑爷白天有什么不寻常的表现没有?”凝云心细得了解情况。
“噢,对了,他是说过的,我们白天去的那家当铺他感觉很奇怪。”七月自责道,自己怎么就没想起这件事,真是对于北辰的事太过关心,心急之下竟然忘了,现在他极有可能会回到那家“诚信当铺”去。
他茫然若失得游荡着,街头至街尾来回已经两趟,哪里还有那间店铺的影子,道旁各式招牌上的字体也细细观察下来,丝毫没有一个“当”字。
而他按照着记忆中的顺序数着街尾的第四间铺子,竟然是一件空置的商铺,内头的摆设物件全副被搬至一空,仅余下几条纸糊的白条悬在房梁上,飘飘荡荡阴森异常。
“北辰,你怎么在这里啊!”
后头出现了七月和凝云的身影,朱北辰头也不会,呆滞地站在空置的商铺内,娇妻的声音尤在耳畔。
凝云仿佛瞧出了朱北辰的状态不大对头,很像是中邪的模样,否则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大半夜爬起来跑这来。
“姑娘,姑爷现在是清醒的?”
街头涌来的寒风呼呼地刮过街道上每一间铺子,木质的板门声声作响,凝云推搡了朱北辰几下,依旧是毫无反应地呆滞在那。
七月双眸闪过一丝精光,扫视着街头巷尾,试图寻找出异常的存在,因为入夜后街道上的清冷是别样的,带着一股股阴森的气息。
“别晃了,我没事的。”朱北辰终于缓缓启声说话,吓得凝云双手忙往回缩。
“你是不是见到了什么东西?”七月则表现得较为镇定,阴邪鬼魅对于大巫来说均是微不足道的存在。
“我见到了一副场景,所以想来这里印证一下,果然是没错的。”朱北辰说。
“咦,这里怎么这么像是我们白天那会来到的那间当铺?”凝云对周边的环境感到无比的熟悉。
“不是像,而是根本就是!”朱北辰冷冷地说。
一句话仿佛让空铺子内温度骤然下跌了好几度,周遭寒气愈加凛冽起来。凝云不由得身子打了个冷颤,诧异地快速扫了一遍周围的环境,原来该有摆设的位置已经空荡无一物,但大体的轮廓布局则是完全一模一样的。
朱北辰淡漠着性子一句话也不说,直直背着身子走了出去,继而转向旅社的方向。大约走出十多步后才转身同七月说了句:“天色不早了,我们早点回去休息,明早还要赶火车回家。”
七月却发现自己的丈夫眼角处闪烁着一道微不可察的光点,落寞的心情一时间感染着自己:北辰哭了,他在伤心吗?又是为了什么呢?
古道青砖前,那道身影渐渐消逝在黑暗中,七月和凝云收拾着心情亦步亦趋地跟随着。
第204章 诡店(四)()
街道前朱北辰落寞的身影游着!
七月紧跟在身后,回眸暗示着凝云,主仆二人间已经形成深刻的默契。
凝云点着脑袋应承着,放缓下脚步,身影消失在夜幕下,往回走去。
旅社内,胖妞依然栽倒在角落,粗重的鼾声四起。
朱北辰沉默着回到房间,合衣拉过被子捂住头脸。
七月忧心地坐在床头,隔着厚厚的棉被轻抚着朱北辰的脑袋,一直到被罩内传出均匀的气息。
轻微的叩门声响起,七月会意地起身,凝云已经等待在屋外头。
“怎么样啦,那间店铺真的有问题吗?”七月问道。
凝云面色沉重,凝声说:“姑娘,你先跟我过来看看,我们今天收的都是什么钱。”
另一间房内,凝云打开装钱的箱子,崭新的百元大钞呈现在二人面前。
凝云取出皮箱面上的一摞钱币,下方骇人地叠着的均是一排排冥币,冥币上印着“天。顶。点。 地银行”。
七月顿时脸色就变了,五十万的现钞除去第一摞堆的是真钱外,下方的二十五万居然全部是冥币。
她并不是惋惜那块价值高昂的羊脂白玉,而是预感到种种不详的事情已然发生了。
为什么朱北辰会突然间深夜起床去到那间铺子,现在她终于想明白了。
“凝云,我们去那间空铺看看。”七月说。
黑洞洞空铺内弥漫着一股股阴森的气息,凝云指引着七月踩着破旧的阶梯来到二楼。
点燃手头上的蜡烛,淡淡的火光驱散一室的黑暗。
空铺内针落可闻,只有七月和凝云的呼吸声“嘶嘶”作响。听起来分外渗人,幽暗的灯光压抑地摇曳着。
凝云将烛光引向一处腐蚀的木质台面角落,说道:“姑娘你看,这里有两具纸糊的纸人,你看看它们的长相。”
微光下,两副纸人骇然的面容样貌展现在七月眼前。
一老一少两副纸糊的纸人,与白天他们所见到的小年青及那位掌柜老人神态特征几乎就是一模一样的,老人戴着一副纸糊的老花镜,左手上挂着一副放大镜。
“姑娘,你说他们会不会都是鬼?”凝云生就伶牙俐齿不肯吃亏的人,唯独就怕遇上不是人的东西。
“我现在明白为什么白天围观的人看我们的眼神都那么怪异了。”七月幽幽叹道。
三人走进了一家空铺子,自娱自乐地演出了一番,而在外头围观的人看来确实奇葩诡异的。
“不是鬼,是一种茅山光影术法,我们估计是被人算计了。”七月说。
“我们被骗走了羊脂白玉?”凝云瞬间想得通透。
暗光下,纸人背后透出那么一抹晶莹的亮光,引得凝云的注意。
羊脂白玉!
明黄绸缎包裹着的羊脂白玉透过绸缎布料反现出玉石的光泽。
凝云惊愕地长大嘴巴,否定了之前自己的想法。
为什么要有这么一出,布置下这个局的人目的何在。
“姑娘,你看这”凝云不知所措地拿着羊脂白玉,呈递至七月面前。
七月仔细在心里梳理了一番,老人和小青年用一箱子真钞夹带着冥币置换了羊脂白玉。
然而玉石又完好无损地放在屋里头,显然使出这一出道术的人并不是为了求财。
朱北辰半夜似乎是冥冥中有感,起身返回当铺,她同时注意到朱北辰眼角挂着泪痕。
一切联系起来,七月恍然大悟,惋惜地说道:“是祸不是福,北辰家中已经出事了,半箱真钞是买玉的,半箱冥币是送葬的。”
有人在借着冥币传递一种信息,七月的心霎时间跌入谷底。
纸人自然是不可能拿走玉石的,所以羊脂白玉依旧留在了这里。
“今晚的事情别跟北辰说,箱子里的钱你先收好,明天一早我们就赶火车回去。”七月说。
无论是谁在算计北辰,我决不会让他得逞的,七月暗暗下着决心。
古镇天明,微微的光亮映照在青砖古道上。
凝云提着厚重的行李在一楼等待着,胖妞已然醒来。
她尤沉浸在昨夜的经历当中,战战兢兢地窝在墙角。
七月挽着朱北辰的臂弯徐徐走下阶梯,胖妞突然间像见鬼一般惊愕地瞪大眼珠子,拼命地往墙根子里缩着。
“哎,我说小胖,你能不能别这么咋咋呼呼的,我们又没把你怎么样。”凝云生蹩着服务员一眼,拍打着服务台,扬起尘土。
七月松开双手,走到服务台前,双眸直视,隐隐动用了某种秘法:“你昨晚只是做了一个梦,一觉醒来就会没事的,对吗?”
天籁般的声线荡漾在胖妞耳畔,她眼神涣散,极其顺从地点头:“对的,我做了一个梦,醒了就没事啦。”
朱北辰一早上精神萎靡,却猛然间窜至胖妞面前问:“你知道街尾左数第四间铺子的情况,对不对?”
胖妞疑惑地抬头瞧瞧朱北辰,又看看七月一眼,楞是不作答。
七月说:“你就回答下他的问题。”
胖妞努力回忆着什么,骇然地说道:“半年前,那是一家冥具店,卖死人物品的。”
朱北辰说:“后来呢?”
胖妞说:“后来一场大火烧光了整间铺子,掌柜的和他的儿子全都被烧死了。那以后铺子就荒置了下来,也再没人敢去租那间铺子。”
闻言,三人的脸色都变得极度的难看。
九曲镇内,压根就没有过一间叫做“诚信当铺”的店铺。
朱北辰说:“我们走,我预感着有人在等我,我们时间不多了。”
售票窗口处,接待的售票员用异样的目光直视着三人。
朱北辰认得这个女人,就是昨日围观的人员之一。
他惨淡地冲她笑笑,报上目的地,要了三张票。
女人就像是躲避瘟神一样,飞快地操作着电脑,浑身上下不自觉地浸透着汗水。
三张火车票从窗口处递来,女人又迅速地抽回手,将脑袋埋在柜台下。
火车徐徐启动,带着空荡荡的一节节车厢驶向远方。
九曲古镇渐渐消失在后头,连带着那间“诡店”消失在三人视线里。
朱北辰带着满心的忧虑踏上返程的路途!
第205章 寿元尽()
二十多个小时的旅途颠簸,再转乘长途客车来到群山外头的小镇上,远处熟悉的山峦白云近在眼前。
刚下长途车,凝云就忍不住继续呕吐起来,她并不适应长时间地乘坐这类交通工具。
再一看七月,原本红润的脸上惨白一片。
朱北辰料想七月一路过来也是不好受,愧疚心疼地搂着七月的肩膀,主动替凝云扛过行李。
远离都市喧嚣的大山内,本就是一片安静祥和的净土,没有一点外界尘世的纷扰。
山间一切的声音,都是大自然淳朴的天籁之音,鸟儿自空中划过,唧唧咋咋地叫着。
野地里溪水咚咚地流淌着,更有诗一般的韵律。
步行几个小时,走进山沟,青翠的色彩让人忘记尘世中一切的烦恼,短暂的轻松自由回归。
凝云脸色缓和了许多,依着溪水边的小路,踢着岸边的石子,说道:“姑爷,想不到你从小生活的地方倒也是山清水秀,怪不得出落得顶点 这么秀气。”
七月随手捧起甘冽清澈的溪水小喝了一口,小溪水入口甘甜,滋味难以言喻。
“蛮安静的小山沟,我挺喜欢这里的,感觉很舒服。”七月依然那般恬静。
朱北辰蹙着眉头,思绪深刻,冷言招呼着:“可以走快点?我想赶紧在天黑之前到家。”
静谧的小山沟,原本是心灵及身体疲乏时最好的休憩小港湾。
但静静的风景难免让朱北辰思绪杂乱,睹物思人,生出许多不安的想法。
七月无声地起身,招呼凝云跟上朱北辰的步子。
“姑爷怎么这样,他刚才在凶你?”凝云听出了朱北辰口吻不对味。
“他心里头有事,我们不能计较他。”
远处山峦间凝聚着淡淡的雾霾,落在七月心底。
她似乎觉得这一趟跟随着丈夫第一次归家,可能就要跟一位长辈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