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一辈一辈的干什么?当牛,当马,当傻瓜吗?不,不,不能!我们非把这个世界翻过来不可!”
朱大江从来没说过这么多话,今天就像滹沱河决了口,简直什么也拦挡不住了。他叹了一口气,三把两把解开衣裳,露出胸膛,伸出胳膊,悲怆地说:“看,同志们,这是叫国民党老爷打的疤,这是敌人的枪弹穿的眼,这是刺刀伤。好多同志为革命牺牲了,血也流的不少啦,都是为什么?就是因为敌人有这个,我们没有。”他用力地拍着驳壳枪木套,一屁股坐下,卷了支烟吸起来。
“是啊,同志们,仔细想一想吧!要解放个彻底才行。”李铁向大家扫了一眼还要说下去,许凤在旁边插了言:
“同志们,眼睛要看远点,别忘了咱们是共产党啊!咱们不但要打倒日本帝国主义,还要消灭一切剥削阶级,建设没有剥削、没有压迫的共产主义社会。”她站起来两手比划着说:“咱们好比大家推一辆车上山。眼看到了半山腰,要是一松劲啊,可就会连人带车滚下山涧摔个稀烂的。你们说对吗?”许凤说了望了一下李铁。
李铁连声说:“就是这样,同志们,咱们这一辈子呀,可不是光把日寇打出去,还要进行革命哪,不这样就拔不掉苦根。我常想咱们这一代是很艰苦的,可是也很光荣。要经咱们的手从棘针窝里把路开出来,把一切苦难承担下来,创造出一个真正富强伟大的祖国。同志们想一想,这是什么样的责任?绝对不能叫后一代埋怨咱们说:嘿,瞧爹他们那一辈真没出息。对不对呀?”李铁摊开双手向大家一问,结束了他的话。
大家听着活跃起来。高铁庄立起来,笑着向大家说:“其实,我并不真要那样办,开开玩笑嘛。我这一百多斤早交给组织啦。有我这口气我就干到底。不过,打出了日寇,睡两天觉总是可以的吧。”
大家不由地哄笑起来。许凤才说转身要走,干部和战士们围上来欢迎她唱歌。一群人把江丽也拥了来,要她拉琴给许凤伴奏。许凤微笑着一挥手不叫大家鼓掌,站在高坡上往后扰一拢头发,见江丽朝自己直乐,不由地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格格地笑了两声。在阳光照耀下她笑得那么明朗爽快,感染的人们也跟着笑起来。她和江丽笑着互相说了两句话。江丽拉起了提琴,许凤随着那悠扬的琴音唱起来。唱了《五月的太阳》,唱了《我们战斗在平原上》,又唱了《延安颂》。她的声音是那么圆润清亮,那么富有感情,再加上奇妙的琴音,把人们的整个身心都引入美妙的幻想和战斗的回忆里去了。歌声琴声突然停止了,人们还在静静地忘情地听着,好一会才突然爆发了掌声。许凤笑着摇摇手挤出来,跟李铁走到前院来。两人并肩走着。许凤向李铁说:“今天不要走,待两天,参加一次区委会议再走吧?”说了歪头望着李铁。
李铁走着低头沉思着,站下来望着许凤说:“我也愿意再待两天,只是还没有跟周政委商量。”
周明在他俩后边走上来微笑着说:“可以,同意你多待两天。你跟萧金都待两天一起回队吧。”周明笑着拉李铁、许凤走着说起话来:
“还有一件事告诉你俩,不久组织上就调我到地委去工作。我一走,地委就要叫许凤同志接我的班啦。”
许凤听了一皱眉,说道:“要是有你在身边管着点嘛,干起来还可以。我太年轻啦,还不够老练。”
周明点点头说:“这种感觉是共同的。坦白地说,我也是越来越发现自己底子薄,不成熟,总跟党给自己的任务不相称。”
李铁哎了一声说:“你读那么多书还老是这么说,那像我这种老粗可怎么办呢?”
周明笑道:“多读点书并不困难,真正的困难在于随时都能通晓敌人、朋友和自己的情况,能够正确地判断形势,能够清醒地看出问题,能够在任何风浪面前坚持正确的路线,能够有预见地全面地安排工作,并且把每一步都干的十分踏实,能够放手地发动群众,领导群众前进。当然,距离这样的标准,我们还差的远,相当远。”
许凤听了会心地点着头,认真地问道:“政委走了应该叫潘林同志负责嘛!”
周明叹口气说:“潘林同志聪明,有能力,生活上还正派严肃,严重的问题是他思想方法主观片面,自以为是,所以不行。”
许凤说:“是啊,这就难了。”
许凤、李铁陪着周明有说有笑地边谈边走。两人都觉得周明好像宽厚慈爱多了。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村头树林里边。
正在说话,萧之明大步流星地走过来说:“宋支队长传达了分区司令部的作战计划,叫我们大队去参加战役,同时还要叫我们拖住枣园据点一带的敌人。”
许凤爽朗地说:“打是你们的事,拖的任务交给我们。”
周明望着许凤说:“好,把朱大江同志留下来帮助你们一下。”
萧之明头里走着,向通讯员一招手说:“去通知集合出发!”
他们三个人说着话走回来。这时太阳已快落山,大队已集合齐了,队伍站得整整齐齐。周明他们高兴地站在旁边望着。萧金走过来说:“战士们都要求唱个歌。”周明和李铁、萧之明交换了一下眼色,笑着一扬手说:
“可以,唱吧!”
快一年没有唱歌了,萧金拉了江丽来指挥,唱起《八路军进行曲》来,庄严雄壮的歌声震荡着每个人的心。
向前,向前,向前!
我们的队伍向太阳!
脚踏着祖国的大地,
背负着民族的希望,
我们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
……
战士们挺着胸膛,个个眼睛里充满了勇敢和坚毅的光辉,他们毫无顾忌地张大着嘴唱着。
歌声里回荡着他们那种为祖国进行斗争的英雄气概。
李铁、萧之明、朱大江互相看看也唱了起来。朱大江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简直是在喊,弄的跟人家不协调。他自己看看李铁也禁不住笑了。县区干部也都跟着唱起来了。这歌声像春风刮过田野,使高村的男女老少都现出了笑容。年轻的人们都参加到了合唱,老太太、老大伯们乐的张大着没牙的嘴,孩子们挤到队伍里去,各自拉着熟悉的八路军叔叔,抬着头翻着小眼睛往上看着。战士们的手摸着孩子们的头顶。
队伍肃静地在月光下出发了。战士们把机枪、三八枪、掷弹筒扛在肩上,雄赳赳地挺起胸膛前进着,脸色都是那么刚强而严肃。
周政委带上通讯员小张,也跟王少华、潘林他们一起向东走了。
李铁、许凤和区村干部们,目送队伍出发,大家都不言语,恋恋不舍地望着。直到那些亲爱的弟兄们拐进树林消失了踪影,李铁的眼睛还在望着远处,心里充满了对他们的爱,不由地跟站在旁边的许凤说:“怎么样,我们这些弟兄们?”他怀着骄傲的心情故意问她。
许凤感动地说:“找不到比他们更好的人了,他们为了祖国,什么危险都不回避,连生死都不去想它,就向敌人猛扑上去了。有他们,人民就有希望了,什么样的胜利他们都会创造出来。”
李铁眼里充满了喜悦的光彩,回头对许凤说:“将来,我们会有一支装备得更好的军队。那时,什么帝国主义也不敢来侵犯我们,我将在那支军队里干它一辈子。”
“是啊。”许凤扶着小曼的肩膀问她道:“小曼,你说他们为什么那么英勇?”
小曼抬起头来注视着许凤那充满光彩、异常美丽的眼睛说:“我明白!”
三个人并肩往回走着。李铁暗想:快要走了,明天得挤点时间,请许凤同志给自己提提意见。同时,也该向许凤说说自己的心事了。他一面走着看着许凤,心里寻思着,怎么跟她谈呢?
三、爱情
队伍出发之后,李铁、许凤他们又回到了张村。区委开完了会已是下午。人们都去吃饭了,李铁还在拾掇东西,打扮自己。他今天高兴的不得了,就觉得太阳也特别温暖明亮,天空也开阔蔚蓝得出奇。他出来进去不断唱着歌,在当院看看自己才套在棉衣外边的洗得洁净舒坦的蓝色裤褂,舒舒膀臂,踢踢腿。又回到屋里,把脸洗得干干净净,照着镜子笑着问萧金道:“你看,我不是还挺年轻吗?”
萧金笑了一声说:“当然啦,你本来就不老嘛。就剩你一个啦,快去吃饭吧。”
李铁忙活完了,心情愉快地来到吃饭的屋里,一看炕桌上摆着两碗玉米糁粥,三个新蒸的金黄玉米饼子,还有大葱、豆酱。李铁嘿了一声,拿饼子大口吃起来。一面吃着,不由地又想起许凤来,她的思想和能力使李铁非常钦佩和羡慕。她是那么熟悉情况,和群众的关系又那么密切。党中央指示的政策她记得那么清楚,理解得那么深刻。她总是走在别人前边,很快地总结了新的形势,大胆地提出新的办法。枣园区还有四个据点,敌人集中起来还相当强大。她提出禁止大部分村资敌,开展战斗地道,配合修筑高房堡垒,改造地形,制造地雷,加强民兵,组织各村联防作战,破坏公路电线,围困敌人……等一整套的办法,争取全部打掉小据点,最后孤立枣园据点。各村支部要加强农会,掌握村政权,准备减租清算。干部、党员、群众的情绪空前活跃起来。人们对许凤越来越加衷心地爱戴。李铁更加敬爱她。不知是饿了还是高兴,东西好像特别好吃,顿时把饼子、粥吃了个精光,心满意足地卷了一根又粗又长的烟卷吸着,往外走去。走着心里盘算着:见了她该说什么,也不知她的态度怎么样。想着来到了许凤住的屋里,轻轻一推门,忽然门角落里“呔”了一声,把李铁吓了一跳。一看是小曼,跳出来直是笑。李铁轻轻打了她一下,走到里间屋一看,许凤不在,却是秀芬坐在炕上缝夹衣。秀芬见李铁进来直是抿着嘴笑,好像猜透了李铁的心事。李铁忙问道:“谁的新衣裳啊?”
小曼一边跳上炕去拿起针线来笑着说:“秀芬姐的嫁妆衣裳。”
李铁笑道:“真的?”
秀芬忙笑道:“听她胡扯哩,是凤姐的衣裳。你找凤姐呀,她到高房上去了。”
李铁笑着走了出来,决定趁这机会赶快到房上去找她谈谈。
许凤在高房上,瞭望着张村改造地形修筑战斗工事的情形。霞光映射着她的脸蛋,透出粉盈盈的红色,像涂上了一层胭脂。她在深思着,脸上露出幸福的微笑。
李铁上了房,轻轻走到她的背后。许凤一回头,两人相对一笑。李铁凑近过去小声地问:“许凤同志,你在想什么?”“嗯!”许凤长长吐出一口气,一转身说:“我在想将来全国解放啦,我们该把可爱的祖国建设成什么样子。人类最美满的共产主义社会,现在看来好像还离得很远,但一定能在我们的手里把它建成,你说是吗?”
李铁点点头说:“是啊!我们就是为了那个幸福的日子才流血斗争的。”
他俩并肩立着向远处望。许凤充满着自豪地微笑说:“将来我们胜利以后,有多少事情要做呀。经我们的手,要把祖国变成世界上最富强、最幸福的国家。那个时候,我想搞农业。”她微笑着扬起眉毛,眼睛闪出明朗的光芒。想了想又说:“可是我还差的很远,知识啊,文化啊,都不够。不过我想没有学不会的东西,你说呢?”
李铁点头答应着说:“是这样,如果我能活到那个时候,我也许要到空军里去服务。”他决心抓住这个机会转移话题,沉吟了一下说:“可是,许凤同志!”
“什么呀?”许凤激动地一扬眉,她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脸颊更红了,像一朵鲜艳的玫瑰花。
李铁刚要说话,秀芬跑上房来,喘息着,胸脯一起一伏的,脸蛋飞红,向许凤走过来,叫了声:“凤姐!”直是笑。
许凤拉住秀芬的胳膊说:“怎么?说呀!”
秀芬红着脸笑着说:“萧金要求回来就跟我结婚。”
“好哇,书记同志,同意吧!还要考虑吗?”李铁笑着对许凤说,又看看秀芬,抿嘴直笑。
“不用考虑,我早就同意。”许凤笑着搂起秀芬的肩膀来又问道:“萧金为什么不跟你一块来说?”
秀芬笑道:“他呀,走到房下边又跑回去了。”
“秀芬,秀芬!”萧金在下边喊。
“这家伙,你又喊什么?”秀芬一跺脚,不好意思地望着许凤和李铁。
“好啦,好啦,快去吧!”许凤推她走了。
李铁才一张嘴要说话,小曼又跑了上来,高兴地喊:“凤姐,新衣裳做好啦,快来试试吧。”
“好,我就去。”许凤望望李铁就往下走。
屋里,许凤对着镜子,穿上海棠蓝色的新夹衣,青色布鞋,愈加显得丰满窈窕。
小曼、秀芬、江丽帮她扯扯衣襟,梳梳头发,总是说笑个不完。李铁走进屋来,可急得坐立不安,没个说话的机会。好容易等江丽她们嘻嘻哈哈地闹了一气跑了,可又说不出口来了。
李铁立在炕沿边,呆呆地看着许凤,好一会儿没言语。许凤一回头笑着拍拍身上那新夹袄问他道:“怎么样?”
“好!——许凤同志,我说……我们该走啦。”李铁想不到自己竟说出这么句话来。话已出口,只得无可奈何地看着怀表。
“怎么?说走就走吗?”许凤心里不愿叫他走,又不好意思留他。
“是啊,已经不早啦。许凤同志,给你!”李铁从衣袋里掏出一封折成三角的信笺递给许凤,返身就走。
许凤接过信,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李铁已经出去了。许凤不由地也跟着往外走,一只脚刚迈出门槛,又退回来。双手按住突突跳动的心,竭力镇静了一会儿,悄悄地长吁了一口气,才想起李铁那封信,忙打开来看。她越看越兴奋,不由得眉开眼笑,拿着信的手也微微颤抖起来。她看完了急忙把信塞到衣袋里,刚要迈步追出去,突然一掀门帘,竟是李铁又走了回来。两人站住了,四目对视着,脸上泛起了笑容。
“怎么又回来啦?忘了什么事吗?”许凤沉着气,柔情地望着他问。
“这个,许凤同志,你想过没有?”李铁说到这里,腾的脸颊飞红起来。
“什么?你说明白点呀!”
“我实在憋不下去了,我要求你坦白地告诉我,你是不是爱我?”李铁说了扭开脸,心里猛跳起来。
许凤笑了,霎时脸蛋红得像榴花。“唉,你呀!”说着一下扑在李铁怀里,两人紧紧地拥抱起来。好一会儿,许凤慢慢抬起头来。
“你不会因为爱情失去勇敢吧?”许凤抚摸着他的脸说。
李铁笑道:“还记着我说的话吗,对于我来说,没有任何东西能叫我丧失勇敢。人要不勇敢地活着,活一天也是多余的。”他炯炯地望着许凤的眼睛,宣誓似地说:“放心吧,你绝不会因为我蒙受耻辱。”
“算啦,别往下说啦!”许凤把头扎在他怀里。
“抗日胜利了就结婚。”李铁双手捧着她的脸说。许凤温柔地偎在李铁怀里,小声说:“都依着你就是啦!”
李铁热烈地亲起她来。好一会儿两人才分开。许凤立起来笑着舒口气,给李铁舒坦一下衣裳,扣上领扣说:“往后,到大队当领导啦,要注意搞整齐点,别像在区里那么游击习气啦……”
李铁听了直是笑。一会儿握着她的手嘱咐说:“千万提高警惕,敌人一定要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