拢嘴,脸上发起烧来,忙去搀扶着许凤的胳膊走着说:“凤姐,别开玩笑啦!”
月光下,他们三个向树林外边野地里走去了。
三、喜重逢
夜深人静,院内的槐花、石榴花在微风里筛动着月影,槐花瓣轻轻地飘落地上。朱大江在炕上躺着。灯光微微颤动,他那胡须蓬蓬的黑脸痛苦地抽动了一下,摸摸头上的绷带,艰难地动了一下身体,拿起许凤给他的烈士埋在身下的那支驳壳枪,自语地说:“同志!我要用你的枪继续战斗!”说了激动地小声唱起来:
……
我们站在昆仑山顶,
打起火把指点着东南,
这就是祖国!
啊——
梦中的祖国,
被屠杀的人民,
被污辱的河山。
没有工夫流泪,
我们要宣誓:
凭着你头上的蔚蓝天,
为你生,
就决心为你死!
死在你怀中我们也甘愿。
他那低沉的声调充满了复仇的决心。正在唱着,突然听到一阵轻轻的笑语声。朱大江挣扎着坐起来,听见门口有人爽朗而亲热地叫了一声:“老朱!”只见李铁在门口一闪走进来,急急地奔过来。
“哎呀,我的同志!”朱大江高兴地伸着胳膊,咧着大嘴,笑着迎接李铁。李铁过去扶着朱大江,察看着他的伤口,禁不住说:“还活着!”
朱大江笑着说:“对,还活着。”
随后许凤、萧金也走进来。萧金静静地微笑着走过去叫声“朱队长”,两手久久地攥着朱大江的手。这时,蔡二来、小曼、葛三都跑进来,屋里一下子热闹起来了,大家说说笑笑,好不高兴。
张大娘见许凤淹的那样,直是埋怨,催她快去换了衣裳躺着歇歇。小曼拉着许凤走了。大娘认识李铁,高兴地指着他说:“这回你来了可得狠狠地打打那些鬼子汉奸,给大娘出出这口气!”
李铁握起拳头笑着说:“大娘,你瞧好吧,一定狠狠地打狗日的!”
大娘笑着又说了几句话就做饭去了。许凤刚换了衣裳,和小曼出来,张立根匆匆地进来,凑过去小声说了几句话,许凤和小曼就跟张立根一起出去了,好像有什么紧急事的样子。好一会许凤才回来。大娘也把饭做熟了,一起忙活着端上饭来。吃着饭,许凤借着灯光又暗暗端详着李铁,他那瘦削的脸棱角分明,配上那雄鹰一样明亮的眼睛,光芒闪闪,给人一种非常勇猛的感觉。脸上有一块伤疤。身上朴素洒脱,透出蓬蓬勃勃的朝气。看来他是个十分爽快的人,动作都是那么敏捷有劲。
李铁只顾狼吞虎咽大口咬着谷面饼子,连声说:“好吃,好吃。”许凤和小曼偷偷地直笑他。萧金对大娘说:“说实话,一天没吃饭了。”
萧金一面吃着,一面叙述他们的遭遇。大娘和小曼出神地听着,惊的目瞪口呆。萧金笑着说:“黑夜在刘町转了向,我跳进一个人家的院里去问路,屋里的人吓的好半天不敢言语。我小声说了许多好话,这才开开屋门走出一个老太太来。她迷迷怔怔地把我端详了好一会,突然抓起一根棍子来。我以为她要打我哩,忙往后退了几步,只见老太太慌慌张张地又抓起个洋铁筒,当当地敲起来,一面敲着一面大声喊叫:‘八路来啦!八路来啦!’我只好退出院子,和李铁同志撒脚跑了。”人们听着都笑起来。
许凤笑道:“这些日子,枣园据点的特务时常化装工作人员和手枪队,半夜到村里活动,有不少人家就上了当被抓走了。人家一时真假难辨,只好这样对付啊。哪里知道你们是真的八路呢。”
李铁又说到从河里怎样救许凤的事,小曼听着惊奇得连饭也忘记吃了。
大娘冲着许凤说:“闺女呀!以后可不许这么冒冒失失地走来走去啦,吃了饭快去歇歇吧!”又转脸向李铁说:“你们只管吃吧,吃饱点。”
李铁哼了一声,一拍肚子说:“大娘,看吧,三天的粮都存好了。”
大家一听忍不住都笑了。许凤早已
四、心头恨
李铁从许凤屋里出来,跟着张立根穿过几条小夹道,钻过几处小门洞,曲曲折折走了好一会儿,才来到了张立根家里。一进院,见北屋窗纸上闪露着昏黄的灯光,屋里传出轻轻的话语声,李铁听出是很熟悉的老年人的声音:
“大扫荡那天,回家一看,老伴正守着一堆被鬼子砸烂的东西哭呢,老娘们家就是这样……”
说到这里,屋里几个妇女哟了一声。一个妇女插进来说:“得啦,杨大伯,我们老娘们家怎么啦?抗日也不落后哇,说难听的可不依你。”
杨大伯连忙啊啊地制止她们,接着说:“听我说完嘛。当时我真烦透了。一追问,她才抽抽答答地告诉我,听说李铁同志也牺牲啦。这一家伙,真像头上响了个晴天霹雷,我这大年纪,轻易不流泪,这一回可止不住也哭了。”老头嗐了一声接着说,“李铁怎么还不来呀!”
李铁听出是谁来了,几步踏进屋门叫道:“杨大伯,我来啦!”
杨大伯咧开没牙的嘴笑着,一出蹓跳下炕,过来一把拉着李铁说:“哎呀,老李,真是你!真是你!”一面说着,摸着李铁的肩膀,左看了右看,好像怕别人把他心爱的东西弄坏了一样。好一会这才拉着李铁的手说:“你大娘跟小虎子见到你该有多好啊!娘儿俩成天价念道你。”说到这里回头看着人们说:“你们知道吧,一九四○年春天,敌人包围了高村,把俺们一群七八十个人都捆起来,锁在一个屋里,点火烧起来。多亏李铁同志他们领着大队和二十三团冲进村来,打跑了敌人。是李铁同志冒着死从火里把俺一家三口人救出来的。”
三个老大娘并不听杨大伯说话,一个劲挤到跟前来,拉着李铁的胳膊,连声说:“阿弥陀佛,孩子啊,看你,瘦啦!”
炕上那壮年妇女一下跳下炕来说道:“兄弟,里边来,让二嫂也看看!”
李铁一面往里边走着说:“哈,看吧!扫荡下去几斤肉,倒觉得灵巧了!”
李铁和大家亲热地拉了一会话,接着转到正题上来了。
一个老太太说:“老李呀,这几天人们哄扬动了,说有个手枪队长要来啦,是个老八路神枪手。俺们一听可就知道准是你来了。老李,这日子可怎么过吧!麦子刚上场,维持会就跟俺家要二百斤面,全要光了还不够。莫非咱们就这样算完啦!”
另一个老太太紧接过去说:“俺村更厉害,把俺家的锅也拔了去。俺就二亩多地,一挖大沟都给挖没啦!”说着擦起眼泪来。
杜二嫂说:“王金庆这个汉奸凶的比狼还厉害。他带着鬼子到村里去,又抢又杀,伸手拿钱,抬手打人,跟鬼子一起强奸妇女。再不打死他,老百姓简直活不下去了。”
这时只听一阵枪响,好像在枣园附近。人们都静下来听着。张立根忙出去探听去了。二嫂停了一下,伸着一个手指小声说:“老李同志,这些日子找不到队伍,俺们村干部急坏了,听说你带着手枪队来了,大家可高兴了。无论如何得想法打一下这些铁杆汉奸。不光王金庆凶的厉害,就连大地主齐家也凶的不行,成天价立在街上吹五道六地说:‘八路钻了山,区里完了蛋。’公粮他家不拿,合理负担也给推翻啦,把负担都弄到贫农中农身上,死逼着要钱要粮。这么着,长了,谁家也得拔锅卷席。”
杨大伯捋着胡子说:“老李,咱们二十三团到哪儿去啦?
你来了,无论如何想法先除了王金庆才行!……”
一会,村干部们、邻居们走来了七八个人,更热闹起来了。月亮西沉了,人们还围着李铁不肯散。正说着话,就听院里有人咳嗽着向屋里走来,一看是张立根领着村里跑枣园据点的联络员张福臣老大伯来了。人们都抢着问道:“打枪是怎么回事,枣园据点里怎么样?”张福臣就像没有听见似地只顾上去拉着李铁,高兴地咧着嘴,撅起花白胡子,连声说:“来的好!你来的好!”李铁笑着忙扶他坐下问道:“老大伯,枣园据点里怎么样?是不是又出动了?”张福臣装上一锅烟在灯火上吸着,摇摇头说:“没有事,敌人这几天顾不上出动。是特务队到桥头据点联络回来,在大河边上挨了一顿好打,家伙们回去都吓坏了,说简直遇上了神兵。挨了半天打,连个人影子也没有找着,好厉害!”说到这里指着李铁道:“一定是你们县手枪队过来干的吧?”李铁只是笑笑。人们都发狠解气地说:“打的好!真痛快!”张福臣捋捋胡子吐了口烟说:“好,还有比这痛快的事呢。特务队刚挨了揍回来,王金庆就叫咱们这边给活活的掏出据点去了!”人们一听都高兴地追问:“真的吗?真的吗?”张福臣咳嗽一声说:“我是出了据点在柳巷听说的,不知道那会子枪响又出了什么差没有。”
正在这时,听萧金在窗户外边叫道:“李队长,政委叫你去!”李铁答应着起身,别了乡亲们走出来,跟萧金走去。穿过几个院墙的豁口,走到后边一个宽绰的院子里,月光下只见二十多个队员刚吃完了饭,正在七嘴八舌地互相埋怨着。许凤披了一件夹袄立在旁边,听着直是笑,见李铁来了忙向队员们说:“同志们,我们的队长李铁同志来啦,大家认识一下吧。”
队员们一下都围上来和他说话,唯独刘满仓躺在一片苇席上动不了,还直劲挣扎着要立起来,许凤忙摆手叫人躺着别动。李铁和队员们说了一会话,走到刘满仓跟前问道:“你的身体不舒坦吧?”人们听说噗哧一声都笑了。郎小玉道:“哪是不舒坦,是叫王金庆把蛋踢肿了。”人们一听更嗤嗤地笑起来。
李铁机警地点点头问道:“那么说,王金庆又跑了吗?”许凤接过去说:“对,是跑了,可是他们这一次进出据点干的可真漂亮。当初我真担心他们要出事呢!”李铁向人员们问道:“你们进去遇到危险了吧?”武小龙说:“就是,可真危险了几次呢!我们赶着送干草的大车刚进枣园据点,鬼子就来搜我们。说实话,当时心里可真敲套鼓呢。我们把枪藏在草里,敌人光搜了身上就放我们过去了。”郎小玉嘿了一声插上说道:“这一关胡弄过去了,第二关可不好过呢。”许凤也说道:“说实话,你们可真比过五关还不容易呢。”郎小玉接着说:“草车赶到大乡,卸车的时候,好容易才把枪偷偷藏在身上。趁喂牲口的工夫,我们找了一个人家进去,给了老大娘两块准备票,叫她给烧了点开水,蒸了些饼子吃。好家伙,一个伪警两次进去问长问短,看样子挺注意我们。我们装傻装糊涂,好容易才熬到天黑。”李铁笑道:“下边该过第三关了吧?”郎小玉一扬手说:“这一关最叫劲,可是想不到那么简单。趁大车往外走,我们打个马虎眼蹓到小胡同里,按刘远同志的约定,钻进西南角一家院里去。轻轻地摸进屋一看,嗬,刘远同志跟王金庆正在喝酒,把一大叠票子放在王金庆的面前。我们一下窜进去,用枪逼住了王金庆,立刻把他捆起来,堵上嘴就带走了。”刘满仓接上说:“我看前边那算不了什么关,这一出院才真够危险哩。我们弄着王金庆刚走出胡同口,就碰见了一大群伪军巡逻过来。我们赶紧伏在草垛边黑影里,就听见一个伪军说:‘看,西边有人影,卧倒!’伪军们在我们前边不远处趴在土坡上了。真把我们急坏了,不敢打又不敢跑,还光怕王金庆给暴露目标。我们有人用枪口顶着王金庆的脑袋,有人按住他的腿。就这样相持了好久,那群伪军才爬起来走了。那么出城就算是第五关吧,不过这并没有怎么费事。城墙才修了一丈来高,把王金庆弄出城墙,陈东风同志他们早在那里等呢。”武小龙接着笑道:“王金庆这家伙躺在地上死赖着不走。我们急了,就用绳子拴起来拉着他走。”李铁笑道:“怎么样,他还躺着吗?”武小龙说:“不,他疼的立刻就立起来跟着走了。你看这不是五关都过了吗?可是这时候出了事。”李铁问道:“怎么,敌人追出来了?”武小龙指着刘满仓道:“问他吧!出了什么事,只有他才知道。”刘满他坐起来吭吭哧哧地说:“我牵着绳子押着王金庆走。刚走了不远,王金庆猛翻回头来就踢了我一脚,疼的我一下昏倒了。等我明白过来,他早跑了。”李铁气得说:“没有追上他,开枪打他嘛!”武小龙说:“黑影里前后左右都是自己人,哪敢乱开枪。还没有看清哪是王金庆,枣园据点的巡逻队就追出来了。我们跟敌人胡打了几枪就跑回来了。”几个队员听到这里同时嗐了一声。李铁听了忙说:“王金庆是个非常狡猾的汉奸,不好对付。一九四○年咱们抓住过他,就叫他跑过一次了。不过他既然碰上了咱们,他的脑袋就不会再长多久了。”
许凤接着说:“对!同志们,你们能进出据点,这就是个胜利。李铁同志来了,咱们一定可以再一次进去把这个死心塌地的大汉奸除掉!”
这一说队员们都高兴了。李铁叫队员们休息了,送许凤到前院去,走着小声说:“要赶紧设法了解一下枣园据点的内部情况。刘远同志要没有出来可就糟了。”许凤也忧虑地说:
“早通知他了,可是还不见他出来,准是出了事!”
五、魔窟
刘远见把王金庆抓走了,一阵风似地走到街上,浑身轻松愉快,只强忍着不笑出来。暗想:许凤同志太小心了,神不知鬼不觉怕个什么!我不必往外躲,还得到敌人中间去,了解情况,相机行事,利用这个好机会,再做些成绩出来,回去向她汇报。想着,来到维持会大院里,就见人来人往,大席棚已经搭好了,挂着几盏吊灯。维持会长张书生正在忙着布置欢迎警察署新到任的署长,张木康要乘机组织一次日伪军和伪警的联欢。清唱京戏的、打牌的、吸白面(毒品)的、下棋的,交织成一片怪腔怪调的喧哗声。刘远虽是水手出身,但闯荡过都市,唱得一口好京戏。他一进院,伪军警们一哄围上了他,非叫他清唱不可。伴奏的胡琴拉起来了,刘远满怀高兴,唱了一段。
忽然听见远处响了一枪,接着枪声乱了一阵子,街上一阵纷纷的马蹄声过去了。他们对枪声也习惯了,依旧寻欢作乐。
“怎么太君们还不来呀!”
“王队长呢?叫他给弄几个花姑娘来呀!”
“他说有事,谁也不知道他到哪儿去了!”
一贯道头子大胖子魏道恒笑眯了眼,小声说:“不是弄钱,就是搞娘们去了呗!”说完哧哧地直笑。引得屋里人都笑起来。他拉着刘远坐下打牌。刘远暗想:早晚也要毙了你这老秃贼。他一边想,一边哈哈地笑着,坐在窦洛殿上首打起牌来。在喧闹而无聊的气氛中,刘远心中计算着时间,一会儿比一会儿踏实,觉得十拿九稳把王金庆干掉了。正在兴高采烈,忽然有人吼了一声,顿时院内鸦雀无声,只见一个人劲上包着一条纱布,怒目横眉,穿着崭新的白绸衬衫,米色马裤,提着手枪,狼眼凶光闪睒,向全场扫视着——是王金庆!他怎么跑回来了?还未来得及考虑怎么办,王金庆就盯着刘远直奔过来,咬牙切齿地用鼻子冷笑了两声,用枪逼着刘远的胸口,大叫:
“你这该死的八路,你还敢在这儿装蒜!”
一屋子人惊得呆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