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秀问:“现在还可以追究吗?”
李平说:“这么长时间,黄花菜早凉了。”
文秀说:“这样的村主任,根本就要不得,就不能免了他?”
李平说:“你想得太简单了,牛二愣是群众选上来的,乡政府没有权力免他,只能由村民罢免,罢免程序很复杂,需要召开村民会议,半数以上的群众通过才可以,牛食堂的家族占了村里多半人口。”
文秀说:“那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
李平说:“很棘手很难,如果处理不得当,容易引起上访,现在是稳定压倒一切。”
文秀发牢骚:“有理也访,无理也访,以后的工作怎么干?”
李平说:“谁说不是呢,老百姓一上访,上面不分青红皂白,就向乡里施加压力。太平庄的牛老歪无理取闹两年多了,光省城就去了两三次,乡里每一次都要派专车去接,还管饭,他尝到甜头了,不胡跑才怪呢。”
一时间两个人都感叹,乡里的工作,真难干。可牢骚归牢骚,工作还是要进行的,文秀抓紧时间和李平研究太平庄治保会的事情。
李平同意文秀的思路,不过叮嘱她方法要灵活,不能急于求成。
谈完工作,天快黑了,文秀起身告辞,李平喊住她:“谢谢你那天说的话,我觉得很有道理,以后会端正自己的工作态度。”
文秀听得出来,李平的感谢是发自内心的,他显然理解了文秀的良苦用心。
李平真诚地说:“工作上有什么困难尽管说,我会全力以赴支持你的。”
文秀欣慰地笑了,心里暖融融的,所有工作中的不快一下子都跑得无影无踪。李平的支持让文秀有了一种发自内心的踏实和豪气,她意气风发地说:“即使碰得头破血流,我也要让太平庄太平下来。”
婆婆自从正月初三赌气到志玲家,一直没有回来,志刚去接了两次,都没有接回来。婆婆是个执拗的人,心里的疙瘩没有解开,她在争礼,争文秀的礼,婆婆是想让文秀去接她,这样才能找回长辈的面子。娘在文秀家住,志刚对娘很好,人心换人心,四两换半斤,自己的娘是娘,志刚的娘也是娘啊,想明白了这些道理,文秀决定去接婆婆,不论婆婆说什么她都不会计较。
婆婆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阴着脸不说话,志玲的态度还不错,张罗饭菜,好像以前的不快从没有发生。志玲就是这样的人,直肠马肚,脾气急躁,有什么说什么,说过就忘,从来不记仇。文秀忐忑不安的心情一下子放松下来,一家人,难免磕磕碰碰,不算什么大事。文秀主动向志玲承认了自己的不对,志玲连连摆手说:“算了算了,我早忘了。”
福海说:“你也别跟你姐一般见识,她这个人狗脾气,汪汪两声也就没事了。”
婆婆终于说话了:“都别提了,什么光彩体面的事?说来说去的,不嫌寒碜。”
文秀心里一动,她发现了婆婆和志玲有共同的地方,都是刀子嘴,豆腐心。
一家人不再提以前的事情,文秀到里屋和小娟说话,看着小娟忧郁的眼睛,文秀有一种自责,觉得自己没有对小娟尽到责任。假如她努力一下,正式工作安排不了,找一个可靠点的临时工总可以吧?如果那样,小娟的结局或许不是这样。
文秀安慰小娟,让她安心养病,不要多想。小娟“哇”地一声哭了:“我想找个工作减轻家里的负担,没想到闹成这样,让家里花了这么多钱。”
这个懂事的女孩,都这样了,想到的不是自己受到的伤痛,而是带给家庭的负担。文秀把小娟搂在怀里,心里暗暗对自己说,一定要尽最大努力,让小娟生活得好一点。
文秀让婆婆回家,婆婆说:“再住两天。”
文秀说:“娘,回去吧,住了快俩月了,还没住够?毛毛老喊着要奶奶呢。”
一提毛毛,婆婆抹开了眼泪,毛毛是婆婆的心头肉,她还是头一次这么长时间离开毛毛。
看着婆婆掉眼泪,文秀心里也一酸,她走到婆婆跟前说:“娘,都是我不好,不要跟我一般见识了,回家吧。”
志玲和福海也在一边劝,婆婆不再说什么,文秀赶紧让志玲去给婆婆收拾行李。
文秀把婆婆接回去以后,婆婆的怨气全消了,见到文秀的娘,她热情地喊亲家母,两个老人拉起了家常。看着两个老人高兴的样子,文秀心里说不出的欣慰。家和万事兴,今后一定要冷静处事,正月初三的事儿绝对不能再发生。
太平庄的工作,文秀一直按着自己的思路进行着,把牛二愣晾到了一旁。
计划生育普查、小麦病虫害防治,文秀都直接找杨抗,杨抗也只通知支部成员,太平庄好像没了村委会。杨抗的积极性也上来了,每一项任务他都积极安排布置,出色地完成。文秀甚至想,就这样坚持下来也不错,坚持两年,下一届选举的时候好好谋划一下,选出一届和党支部保持一致的村委会,太平庄也许就能太平下来。
文秀想得太乐观了,这样的状态维持了没有一个月,牛二愣就找来了。
中央的粮食补贴下来以后,文秀给村干部开会讲解粮食补贴的政策和要求。粮食补贴是国家的一项惠农政策,从中央到地方,都很重视这项工作。这项工作要求得很细致,要先摸清粮食种植面积,然后张榜公布,领取补贴必须要带身份证,还要签字画押。
牛二愣找来了,进屋就喊:“我们太平庄还有没有村委会?”
因为牛二愣以往的态度,文秀对他没有一点好感,她轻蔑地看了牛二愣一眼说:“有没有你自己清楚。”
牛二愣说:“我们村委会可是广大人民群众选上来的,你有什么权力给灭了。”
文秀说:“你少给我扣帽子,我可没那么大的权力。”
牛二愣说:“为什么开会不通知我们村委会?”
杨抗搭话了:“喊了不干工作,有什么用?”
牛二愣冲到杨抗面前:“你不要血口喷人,没有喊我们,我们干什么?”
文秀快步走上前,把杨抗拉到一边,不温不火地对牛二愣说:“上一次动物防疫,你怎么说的?”
牛二愣狡辩:“我觉得动物防疫不是我们村委会的工作。”
文秀哭笑不得:“牛主任,你觉得什么工作是你们村委会的工作呢?”
牛二愣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文秀继续追问:“牛主任,你觉出来了吗?”
支部成员都哄然大笑起来。牛二愣涨红着脸说:“我觉得粮食补贴就是我们村委会的工作。”
文秀说:“那好,觉出自己该干工作是好事,通知你们村委会成员来,到村委会集合。”
牛二愣马上出去了,杨抗的脸阴了下来,他对填表的支部成员说:“既然这是村委会的工作,让村委会的人干吧,我们撤。”
一看这个阵势,文秀慌了,刚才话太冒失了,只想到牛二愣主动要求干工作是好事,没想到这样做打击了杨抗他们的积极性。她拦住了杨抗:“杨书记,他要求干活不是好事吗?”
杨抗说:“你可是说过,要后锅的水,温着他。”
“你看这个样子,温不成了,马上要开锅了。”
杨抗冷笑说:“那温着我们啊,我们开不了锅。”
文秀笑着说:“那可不成,温着他们太平庄照样转,温着你们天可就塌下来了。”
杨抗不吃这一套:“你不要尽拣好听的说,我不是三岁小孩子,太平庄离了谁也照样转,我们走。”
几个支部成员都站了起来。
文秀急中生智,她冲杨抗使了个眼色说:“杨书记,你跟我出来一下。”
几个支部成员不知道文秀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面面相觑。杨抗迟疑了一下,对他们说:“你们先待一会儿。”
杨抗随着文秀出来。文秀小声说:“杨书记,你没理解我的深意。”
“什么意思,你快说。”
文秀问:“你还想解决治保会的问题吗?”
一听治保会的事情,杨抗更不高兴了:“原来任站长还记得这件事情啊,我以为你早忘了呢。”
“哪能忘了,一直记得呢。我们一直温着他们,怎么解决呢?”
杨抗明白过来:“你想解决治保会的问题?”
文秀说:“对,治保会的问题,他们不参加会,只支部开会可不顶事。”
听文秀这么一说,杨抗马上问:“你说,什么时候开会解决?”
文秀说:“粮食补贴结束后。”
杨抗看着文秀说:“你可别光糊弄着我们干工作,上一次你就说动物防疫工作结束后就解决。”
文秀说:“上一次我们不是温着他们吗?”
杨抗说:“你可不能老是喊狼来了。”
文秀笑着说:“你就放心吧。”
由于是牛二愣他们主动要求干工作,所以他们的态度比较端正。太平庄一共八个生产队,文秀把这项工作按原来的生产队分了两片,支部成员负责一到四队,村委会成员负责五到八队。文秀把上级的精神和工作要求讲得很细致,反复强调这项工作的重要性。传达完文件以后,文秀说:“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就知道了。”
这样一来,分工明确,责任明确,两组人马的工作积极性上来了,每一个组的工作都很认真细心,都怕出了问题让对方笑话,这样的状态让文秀开心极了。杨抗也有点佩服文秀:“你不简单哪,把我们都调动起来了。”
文秀也有点得意,看来太平庄的工作也没有那么难干,只要方法得当,没什么大不了的,文秀对太平庄的工作一下子充满了信心。
粮食补贴工作圆满结束后,文秀开始解决治保会的问题。她和杨抗私下商量了一下,杨抗同意还是按着原来的思路,两边的人员都义务白干,最后迫使牛二愣安排的人下台。
两人意见一致后,文秀让杨抗通知支村两委全体开会。
半个小时后,支部成员都到了,村委会成员一个没到。
文秀让杨抗在喇叭上再喊,仍就没有一个人来。
支部成员开始说风凉话:“乡政府根本管不了村委会,牛二愣是羊圈里跑出的驴,属他大了。”
“柿子拣着软的捏,乡政府也怕那棵横葱。”
有一个支部成员甚至说:“乡政府也是胡闹,大老爷们儿都包不了的村,派个娘们儿来不是活受罪吗?”
他的话引起了一阵哄笑。杨抗阴着脸一言不发。
文秀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想回他们几句,可转念一想和他们耍嘴皮子也解决不了问题。又等了半个小时,文秀坐不住了,她把牙一咬说:“我找他们去!”
刚走出村委会门口,村委会副主任牛顺子来了。牛顺子爱好文学,经常到乡文化站借书,和文秀很熟。
文秀问:“为什么你们都不参加会?”
牛顺子说:“你误会了,我就是过来说一声,不参加会是有原因的,二愣他姨家出事了。”
一听不是故意不参加会,文秀的气消了一半,她问:“什么事?”
牛顺子说:“他姨夫长年闹病,家境差,农村人结婚早,儿子二十五六了好不容易说了个媳妇,本来定的是大后天过门的,可是女方家里不太明理,财礼要得出格不说,家具还要上万的,你说咱农村老百姓,谁家买上万的家具?都是三四千的,最好的也不过五千,为这个闹别扭呢,看来大后天的亲不一定能娶成了。水莲好面子,原来就有脑血栓的病根,现在一着急上火,病犯了,刚被送到了医院。”
原来有了特殊的情况,文秀的气全消了。她对牛顺子说:“走,跟我一起到村委会说明情况。”
牛顺子到村委会把情况说明以后,支部成员都不说话了,会也就暂时取消。等人员解散以后,文秀让牛顺子在村委会门口等一下,把杨抗拉到一边说:“杨书记,他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和我一块儿去看看吧?”
杨抗把脖子一扭说:“我不去。”
文秀继续做工作:“我觉得你应该去,毕竟你是村里的支部书记,你过去最起码乡亲面子上好看。”
杨抗把眼一瞪说:“面子?他牛二愣什么时候给过我面子?你愿意去你去,我反正不去。”说完,气呼呼地走了。
看着杨抗的背影,文秀想,看来太平庄的矛盾也不是单方面引起的,杨抗也有点心胸狭窄。
文秀决定去看看,牛二愣毕竟是村主任,他家有了问题,应该去看看。对待村干部,该批评的时候批评,该帮忙的时候帮忙,和他们处好关系,有利于工作的开展。
路上牛顺子对文秀说:“你别不高兴杨抗,他不去是有原因的。”
文秀问:“什么原因?”
牛顺子说:“他和二愣姨夫是叔伯兄弟,可两家有仇。”
原来牛二愣和杨抗还算是远亲,文秀问:“两家有什么仇呢?”
牛顺子吞吞吐吐地说:“你别问了……”
既然牛顺子不愿意说,文秀也没有再朝下问,村里老百姓的恩怨比较复杂,比如一些男女问题,就是人们忌讳的话题。文秀忽然想起了那次到省城接牛老歪,牛老歪说的“娶不成水莲”,这个水莲是谁呢?
文秀问牛顺子:“你村谁叫水莲?”
牛顺子说:“就是二愣他姨啊,怎么,你认识她?”
文秀恍然大悟,原来水莲是牛二愣的姨,文秀连忙说:“不认识,听说的。”
牛顺子很敏感:“你听说了什么?”
看牛顺子的表情,文秀证实了自己的判断,杨抗和水莲可能有情感瓜葛,还不是一般的情感瓜葛。看来太平庄的人际关系还挺复杂,政治矛盾与情感矛盾相互穿插。
这个时候,不是打听风花雪月的时候,文秀转移了话题:“牛二愣和他姨的感情还不错?”
顺子说:“二愣从小父母双亡,是他姨把他养大的。”
原来牛二愣是个苦命人,文秀又问:“他姨家的儿媳妇是哪个村的?”
顺子说:“不远,杨树沟的。”
杨树沟是林丽包的村,让她找杨树沟的支部书记协调一下,说不定是条路子。文秀拿出手机想给林丽打个电话,转念一想,先看看情况再说吧,不到万不得已,文秀不想和林丽打交道。
水莲家里人不少,村委会成员都在,没有看到牛二愣,几个老者在一边坐着谈事,像是村里红白事的当家人。
文秀的到来让院子里的人都有点惊讶,都瞅着文秀看,牛顺子把文秀向大家作了介绍。一个面容慈祥的老者连忙站起来说:“任站长,屋子坐。”然后吩咐外面的人倒茶。
文秀大大方方到屋里坐下,客气地问:“大叔,你是当家人吧?”
老者说:“我叫张小多,红白喜事管个事。”
听到这个名字,文秀心里一动,想起了孙主席介绍的张小多。
文秀问:“大叔,我听说过你,你做过多年的支部书记吧?”
“呵呵。”张小多笑了,果然是他。
张小多问:“任站长来这里有事吗?”
文秀说:“我来这里,是听说这里出了点麻烦事,来看看能否帮得上忙。”
文秀这么说,张小多连忙把茶递到文秀手里说:“你工作这么忙,还劳驾你来,我代二愣他姨夫先谢谢你了。”
文秀连忙站起来说:“客气了,我家也在农村,知道娶个媳妇不容易,需要我帮忙,尽管说话。”
张小多叹了口气说:“娶亲最怕遇到不通情理的人家,我们正要再去女方家说合,亲戚朋友都通知了,总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