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滑,二愣的摩托车左右摇晃,文秀顾不得男女有别了,紧紧抱住牛二愣的腰,一动也不敢动。牛二愣问文秀,如果我们摔了胳膊腿,有人管吗?这个时候了,二愣还发牢骚。文秀说,你不要说话了,专心骑车吧,摔坏了,自己先受罪。人不能说丧气话,一说丧气话就倒霉。牛二愣话刚说完,摩托车就倒了,由于路滑,摩托车被甩出去很远,文秀被重重地摔了下来。文秀爬起来,感觉腿有点疼。她喊牛二愣,二愣躺在不远处,不应声。文秀急了,以为把他摔坏了。急忙朝牛二愣身边走,因为着急,走得比较快,没到牛二愣身边,又摔倒了。这一次摔得比较重,文秀感觉手火辣辣地疼,她不由哭出声来。听到文秀哭,牛二愣爬起来了。见牛二愣没事,文秀大声嚷:“牛二愣,这个时候了,你还吓唬人。”牛二愣一边搬摩托车,一边说:“我刚才想,牛老歪个狗日的,这么滑的路,他怎么到的火车站?”这个牛二愣,摔倒了还不忘思考问题。不过说得很有道理,这么滑的路,他肯定不是步行,步行也没有那么快,昨天中午,还有人见他在大街上站着。按时间计算,他应该是昨天下午走的。这么快就到了北京,一定是有人用车送他。太平庄有车的人只有牛食堂,文秀说:“难道是牛食堂送他去北京的?”牛二愣说:“我落实一下,如果真是牛食堂,我和他绝交。”这个时候不是分析这个的时候,最主要的是赶快到达乡政府。文秀催促牛二愣赶快赶路,他搬起摩托车一踹,竟然一脚就踹着火了,看来没有摔坏。文秀坐上车后,牛二愣突然大声冲着天喊了一声:“牛老歪,我操你娘!”骂完后,油门一加,又差一点摔倒。文秀没有责怪牛二愣的粗话,因为在她的内心深处,何尝不是回旋着这样的声音,她甚至也想骂出声来:“牛老歪,你奶奶的,不得好死!”
文秀和牛二愣到达乡政府的时候,姚书记和抓信访的副书记已经到北京去接牛老歪了。听说姚书记亲自去了,文秀更加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看来挨批是跑不了了。文秀心里忐忑不安,她不知道姚书记回来将是怎样的结果。
第二天的中午一点,姚书记他们从北京才回来。姚书记见到文秀他们,一句话也没说,阴着脸,朝办公室走去了。牛老歪从车上下来,背着个破包袱,脸上带着得意的笑。牛二愣“噌”的窜过去,揪住了牛老歪的脖领子。牛老歪大声喊救命,文秀和那个副书记连忙拉开了牛二愣。文秀狠狠瞪了牛老歪好一会儿,恨不得抽他俩耳刮子。
把牛老歪安顿到办公室看管起来,乡里开会的铃声就响了,文秀知道,暴风雨就要到来了。
在乡院全体人员大会上,姚书记发了很大的火。牛老歪到北京上访,姚书记半夜三更被县信访局叫去,县里的领导也知道了,批了他并责令他亲自到北京去接,并当场决定全县通报批评,年底评优评先的资格也被取消了。姚书记气坏了,大会上点名批评了文秀,说她工作不踏实,漂浮,不负责任,把领导的话当成了耳旁风,信访隐患不光没有排解,还被激化了。原来牛老歪只是到省城上访,现在升级了,跑到了北京,给整个平阳县抹了黑,更损害了柳树乡的形象,给整个柳树乡造成了很大的损失。大家辛辛苦苦一年,工作白干了,一个进京上访把大家的工作全否定了。
姚书记的话说得尖酸刻薄,全体人员的目光都在文秀的脸上扫。这是文秀上班以来,第一次被点名批评,她感觉自己的脸像是被抽了耳刮子,火辣辣地疼。她差一点没有掉下泪来,内心感觉很委屈,牛老歪跑到北京自己是有责任,但是说自己工作不负责,漂浮,她从心里不服气,因为她觉得自己不光是尽力了,还可以说是挖空心思。碰到牛老歪这样的人,除非把自己绑在他的身上,不然谁也不能保证他不会跑。如果牛老歪这么容易制服,那他就不是牛老歪了,他也就不是什么缠访户了。
乡里的批判大会开了半个小时,姚书记就牛老歪的事情又强调了乡里的信访形式。最后姚书记在大会上宣布,让文秀写出书面检查。对于牛老歪,实行二十四小时监控,死看死守,文秀负总责,如果再让他跑了,文秀要引咎辞职。
文秀心里很委屈。散会以后,想找姚书记私下谈谈,把自己所做的一切工作都和他汇报一下。因为他在会上说得太刻薄了,文秀在心理上接受不了。她还没有走到姚书记的门口,老孙就拦住了她,他让文秀到自己的办公室。一进门,老孙就问:“你找姚书记做什么?”文秀的泪流了下来:“我觉得冤,说的太过分了。”老孙连忙把门关上,小声说:“我知道你冤,但是你找姚书记就不冤了?话说出去了,就好比一瓢水泼在了地上。姚书记现在正在气头上,你过去只能激化矛盾,后果不堪设想,停你的职也说不定。你只是个招聘干部,身份有点软,很多人等着看你的笑话呢。再说了,你也要理解姚书记,他挨了批,半夜三更地又跑了趟北京,发火也是正常。你就忍了吧,谁让咱官小呢。”
老孙的话说得实在,句句都是为文秀着想,文秀听到了心里,她叹了口气,打消了去找姚书记理论的念头。
文秀和牛二愣把牛老歪带回太平庄。文秀立刻召集两委班子开会,把两委成员分成四个组,轮流值班,死看死守牛老歪。
牛二愣这一次显然接受了上一次的教训,没有打牛老歪,他和牛老歪进行了深入的谈话。牛二愣说:“牛老歪,为人不要把路走绝,我当众和你道歉了,钱也给你了,我仁至义尽了。你再和我过不去,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我豁出去这个村长不干了,也要砸断你两条腿,我这个村干部当到头了,你告到联合国我也不怕。”牛二愣把话说完,到牛老歪的厨房拿出菜刀,当着牛老歪的面,把左手的小指头剁了。
牛二愣的举动让文秀始料不及,她看着二愣血淋淋的手,心不住地颤抖。二愣举着手,在牛老歪的面前晃动,血滴答滴答往下流,他咬着牙对牛老歪说:“老歪叔,看到了吗?这一次是我的手,下一次是你的腿。”
牛老歪浑身筛糠一般地颤抖起来,脸也一下变得煞黄,像是临死的人正在断气一样,嘴唇哆嗦了好半天才结结巴巴说出一句话:“二愣,俺……不是和你过不去……”
二愣大吼一声:“你他娘的再跑就是和我过不去。”牛二愣一吼,牛老歪差一点摔倒,他低着头,浑身哆嗦着,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文秀连忙催促牛二愣到诊所去包扎。十指连心,包扎的时候,文秀看到牛二愣脸上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既心疼,又生气,她不住声地怪牛二愣举动太过分,根本不是村长的作风,和土匪没有分别。牛二愣却满不在乎,他一边疼得龇牙咧嘴,一边说:“我这叫以毒攻毒。”
牛二愣的以毒攻毒果然奏效。当天晚上,牛老歪跑到牛二愣的家里,一进门就跪下了。并指天发誓说,只要他牛二愣当村长,他牛老歪就永远不告状。并说自己找好了地方,要到山西一家煤矿去看门,是牛食堂帮忙给找的。牛二愣顺便落实了他去北京的事情,牛老歪说了实话,他说,是牛食堂给他联系了一辆出租车。牛二愣马上给牛食堂打电话,牛食堂说,出租车是他联系的,但是他并不知道牛老歪要去上访。在电话上牛二愣和牛食堂吵了一架。
牛老歪这一次真到山西去了。文秀的心里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消除了一个上访隐患,却牺牲了牛二愣的一个手指头,这样的代价太大了。
牛老歪的问题解决了,文秀仍住在水莲家,李平和东北的奶牛成了她的牵挂。
水莲由于治疗及时,没有落下后遗症。她和文秀很投缘,非常体谅文秀工作的难处,经常感叹文秀舍家撇业不容易,听着文秀和儿子通电话,她就抹眼泪,骂牛老歪。水莲骂起人来很好听,一套一套的,像在说评书,一些粗话从她的嘴里冒出来,就好像拿着筛子过滤了似的,听起来一点也不觉得牙碜,还有点朗朗上口。每一次文秀听水莲骂人,都开心地大笑,工作中的不快就没了踪影。
李平从东北买牛回来了。
他们是凌晨三点到家的。那天晚上文秀和水莲几乎一夜没睡,买奶牛的家属都自发地集合到水莲家等着听消息。水莲家的土炕上坐满了人,水莲炒了一大锅花生,大家吃着花生说说笑笑,整个屋子的气氛跟过年一样。文秀把脚伸到温暖的被子里面,也融入到了他们的谈话中。大家也好像忘记了她乡干部的身份,偶尔也给她开点小玩笑。一个年轻媳妇大胆地问文秀:“这么长时间住在村里不回家,想自己的男人么?”文秀笑着说:“想啊,想得睡不着觉呢。”文秀的话引起大家的一阵哄笑,气氛一下子高涨起来,注意力一下子集中在文秀的身上。大家问这问那,文秀的心情也出奇的好,她也拉开了话匣子。有人问文秀和爱人相识是自由的还是介绍的,她坦然笑着说,是自由的,并开玩笑说是自己追的爱人,因为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纸。文秀的话让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有人问她几个孩子,文秀说,一个儿子,她是乡干部,要带头实行计划生育。说到了计划生育,有人问,现在的计划生育是不是不管了,村里现在超生的比较多。这个人问的是实情,现在讲究依法行政,乡村干部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随便抓外生户刮宫流产了。可是问题出来了,由于没有过硬的执法力度,社会抚养费很难征收,老百姓的思想觉悟还没达到一定的水平,男尊女卑的封建思想还很难消除,所以农村的超生问题有所抬头,这也是当前乡村工作的重点难点。这样的状况,文秀不可能和他们说得很明白,说得太明白,容易给以后的工作造成麻烦。她只宣传了现在的计划生育政策,坚决否定了“不管了”之说。文秀强调,现在的计划生育是国策,不可能不管,还要从严管理,不交纳社会抚养费的,要申请法院强制执行。
谈着谈着,文秀的手机响了,大家以为是李平,都不吱声了。文秀一接,是婆婆打来的,问文秀什么时候回来?毛毛说想妈妈了。放下电话,文秀和他们谈起婆婆,说自己在外工作,婆婆帮她操持家务带孩子,不容易。文秀的话引起了两个老年妇女的感慨,她们羡慕文秀和婆婆的融洽关系。她们都是娶了儿媳的人,感叹现在的媳妇难侍候。文秀说,她是乡镇干部,不和婆婆搞好关系,怎么能教育老百姓,怎么能干好工作?说到工作,文秀谈起自己工作中的艰难和不易,她重点把牛老歪的事情和大家谈了一下,说得很详细,大家听了都认为牛老歪太过分了,对文秀的工作也有了深刻的了解,原来以为乡干部很轻松,没想到也有这么多的苦辣酸甜,尤其觉得文秀一个女人家更不容易。
后来的话题转到了奶牛上。大家都充满了信心,文秀给他们展望了前景,让大家努力发展,争取全村家家户户都养奶牛,到时候形成规模了,和竹子屯一样,建个奶牛小区、一个标准化的挤奶大厅,到时候都是机器挤奶,在自己的家门口就可以把奶交了,那样的奶叫无菌奶,价钱还高。文秀的话让大家热血沸腾,他们好像看到了一个美好的前景在向他们招手。他们催促文秀和李平联系,看看走到了哪里?听到李平的声音,他们都激动得两眼放光,好像李平带回来的不是奶牛,而是白花花的银子。
不知不觉的,几个小时过去了,大家都没有困意,谈话仍在愉快地进行。快三点的时候,李平的电话过来,所有的人都住了声,支棱着耳朵听文秀接电话。李平说,车快到平阳县的高速路口了,让文秀带领大家找一个大沙岗,最好是有点斜度的那种,那样可以把车倒到沙岗边,让牛顺着斜坡慢慢走下来,这样可以保证牛的安全。
放下电话,文秀把李平的意思和大家说了,大家认为很有道理,拿起手电筒起身朝外走。见几个妇女跟着,男人们说,你们在家猫着,这不是你们女人干的活。那几个妇女哪里肯听,也跟着朝外走。大家拿着手电筒在大街里转,自动排成了一个长队。手电筒到处晃动,村里的狗开始叫了起来,由于狗的叫唤,一部分人家的灯开始亮了起来,整个村里由于他们的出动,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好像村里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文秀不由想笑,这样的情景让她想起了电影中的敌后武工队。他们在村子里面到处搜寻,看似很简单的事情,却不容易找到。大家搜索了半天,也没有找到理想的带斜度的沙岗。有人提议,干脆找三马子大家去拉土算了,但这种做法显然不现实,车马上就要到家了,前几天刚下了雪,地里的土都冻着,不容易挖动。后来水莲说,村西牛食堂的化工厂门口有一大堆沙子。水莲的话一下子提醒了大家,大家都说对,那是牛食堂准备扩建厂房准备的建筑材料。于是大家都朝村西跑,好像村西有一场好戏正在上演。到达村西一看,大家不由地欢呼起来,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牛食堂门口的沙岗不论从斜度到高度都是非常理想的卸牛场所,大家拿着手电筒围着沙岗转,寻找最理想的倒车角度。
大家的嘈杂声惊动了牛食堂化工厂看门的人,他出来看了一下,没有说什么,回去通报去了。一会儿牛食堂出来了,大家把意思和他说了一下,希望借他的沙岗卸牛。牛食堂答应得很痛快,并吩咐看门的人喊厂里的电工起来,让电工拽一个简易的灯出来。看着牛食堂这样的举动,文秀对牛食堂有了一个新的看法,这个人也并不是一无是处,他也有好的一面,他能操纵村里选举,也充分说明了他的能力。
灯挂了出来,门口一下子亮堂了。这个时候,牛食堂才发现了文秀,他连忙让文秀到他的办公室暖和一下。由于牛食堂刚才的表现,文秀心里很高兴,她愉快地接受了牛食堂的邀请,跟随他到了办公室,大家也随着进来了。牛食堂吩咐看门的人赶快烧水。大家坐在牛食堂的办公室,七嘴八舌议论牛回来以后的注意事项。看着热情高涨的村民,牛食堂对文秀说:“村民养牛的积极性很高啊。”文秀自豪地说:“我想用不了三年,太平庄的牛比竹子屯的牛少不了多少。”牛食堂沉思了一会儿说:“我也要养奶牛,你支持吗?”文秀说:“不要忽悠我了,你化工厂大把地钱挣着,肯费那个劲?”牛食堂叹了口气:“你也许不信,化工厂现在根本不挣钱,现在市场竞争很厉害,设备也落后了,要想挣钱必须要上新设备,一套设备就得花几十万。”
拉牛的车回来了。听到动静,大家马上停止了说笑,“呼啦”一下都朝外拥。车是从东北雇来的,两个司机下来熟悉地形。李平第一个从车上走下来。文秀四下看了一下,没有发现县畜牧局的人,她问李平,李平说,长途坐车早累坏了,到了县城都回家去了。李平没有跟他们一样回家,文秀从内心里面佩服他的敬业精神。
杨抗站在前面做总指挥,等着的人顾不得招呼从东北回来的亲人,都挤到前面看车上的奶牛,议论着牛个子的大小。杨抗大声嚷着让大家都离远一点,不要挡着车的去路,好让车倒到一个最佳的角度。车停好后,杨抗第一个爬上车厢开始朝下牵奶牛,几个年轻力壮的也爬了上去。由于长途跋涉,牛一个姿势站累了,都争先恐后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