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孙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倒有个办法,不知道能行得通吗?”
李平说:“你说。”
老孙说:“现在村里的状况,就好比是结了冰的湖面,封死了,要想让水流出来,必须要先撬开一个缺口,撬开一个缺口,冰面才能逐步瓦解。”
老孙的比喻很形象,但好像没说到点上,文秀让老孙说直接点,不要绕弯子了。
老孙不急不忙地说:“我的意思是,现在不适合再做思想工作了,必须要先拿一户开刀,这一户还就是文秀的大姑子比较合适。”
文秀笑了,老孙的话,好像小驴拉磨,转来绕去又回到了原地。
李平了解老孙的脾气,他让文秀耐心听老孙把话说完。
慢慢老孙把重点说出来了,他的意思是,要等着法院执行,那样前面的工作就等于白干了,他建议冒一下险,不经过法院执行强行拆除。
李平感兴趣了:“怎么个冒险法?”
老孙说:“走村里路线,村里事村里办,先召开村民代表会,让代表们说怎么办,如果村民代表都同意拆除,那么村干部就强行拆。当然这样是违法施政,乡干部不适合参加。”
文秀说:“乡干部不参加,村干部没底气没劲头。”
老孙说:“你说得很对,我想好了,李乡长不能参加,万一出问题,乡长亲自带队违法施政,了不得。这个任务就交给我吧,我反正再有半年就退休了,违法不违法的我也不怕了,就当是发挥一下余热吧。”
文秀感动了,她发现老孙是那么可敬!到底是老同志,工作有思路,方法多点子多,思想觉悟高,一个快退休的人了,又不是自己包的村,还这么积极主动,她更应该积极才对。
文秀的劲让老孙鼓起来了,她也表态说:“我是包村干部,更不能回避,反正我也只是个招聘干部,出了问题也动不了我的仕途。”
李平低头沉思,他在思索老孙的话。文秀和老孙都盯着李平,等着他的决策。
过了一会儿,李平把手中的烟使劲在烟灰缸里一按说:“我豁出去了,老孙说的有道理,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你们不回避,我更不能回避了。”
既然李平下了决心,老孙和文秀更有信心了,文秀建议先找杨抗和牛二愣商量一下,这项工作离不开村干部,村干部劲上不来,一切都是白说。
杨抗和牛二愣很快被叫过来了。值得高兴的是,他们的思路和乡里是一致的,工作推行不下去,他们也觉得没面子。
杨抗说:“这一次败了,以后在村里就没威信了,说话就更不顶事了。”
既然他们也有信心,老孙就把思路和他们说了,他们都很赞成。
牛二愣把胳膊一挥说:“我带头上,谁捣乱就揍谁!”
杨抗瞪牛二愣一眼:“你就知道揍,这项工作不能揍人。”
李平说:“杨书记说的对,这项工作一定不能出问题,坚决不能打人。”
牛二愣低头不言语了。
文秀赞许地看着杨抗,到底是老支书了,有政治素质。
大家统一了思想,开始商量具体的工作步骤。小张比较熟悉业务,商量的时候把小张也喊了过来。
他们首先定了拆除的对象,李平建议面不能太大,达到敲山震虎的目的就可以了。
选哪一户呢?大家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小张建议先拆除牛顺子家的,他是村干部,影响太坏。杨抗和牛二愣不言语,这个时候,文秀说话了,她说:“志玲家最合适。”大家都把眼光投到文秀的脸上,文秀说:“她是我的亲戚,她不拆除更说不过去。”杨抗赞成文秀的建议,他说:“文秀,我说话直,你别不高兴,你大姑子是村里出名的泼妇,拆了她家的房子,可以起到杀鸡给猴看的作用。”李平最后表态:“就这么定了,她和文秀是亲属关系,拔掉这颗钉子,还可以充分表明乡政府的决心。”
召开村民代表会的时间,杨抗建议越快越好,最好明天上午就开村民代表会。杨抗积极的工作态度让李平满意,他建议开村民代表会以前先开一个两委干部会,杨抗说:“好的,今天晚上就召开两委干部会。”
老孙对杨抗说:“会上你讲严肃点,拿出你当老大的样子来。”
杨抗说:“放心吧。”
牛二愣问:“晚上的会,你们还参加吗?”
老孙说:“我和文秀参加,其他人就不参加了。”
牛二愣说:“李乡长不参加吗?他说话顶事。”
杨抗说:“李乡长不能参加。”
李平说:“我参加。”
杨抗坚决不同意,他说:“这是违法的事,你怎么参加呢?我可不能让你为了我们村的工作,把你这个乡长给毁了。你就放心交给我们吧,村干部干着算个官,不干了也就老百姓一个,我们怕啥?”
李平坚持不回避:“大家都在一线工作,我当缩头乌龟,成什么了?”
文秀和老孙都劝,李平根本不听,他说:“有什么大不了的,天能塌下来吗?”
既然李平说到这个份儿上,大家也都不说什么了。
杨抗和牛二愣走了以后,老孙问,这次行动需要和姚书记通气吗?
李平说:“不能,和他通气,他肯定不让这么办。”
文秀说:“你不通气他也会知道,我们这里可是有个小广播。”
李平知道文秀说的是林丽,他让老孙把林丽和小米都喊到他的屋里开个会,这样大的行动,不统一思想可不成。
老孙说:“不和姚书记通气,他知道了会不高兴。”
李平说:“没关系,只要我们不出问题,把工作做细做好,他知道了也不会有想法的。你现在和他通气,真出了问题他就要担责任,他不同意怎么办?”
老孙也担心林丽保不住密,李平说:“没关系,我一会儿在会上敲明,这件事情严格保密,不能透露一丝风声。她不傻,说明白的事她再瞎说,就等于得罪我。”
第二天的村民代表会开得很好,除了个别人没参加外,大部分代表都来了,代表们对清理空心村的工作很支持,看来这项工作已经深入人心,清理小组的成员更有信心了。
一切准备工作就绪,村支两委会议研究决定,星期六上午拆除志玲家的房子。
事情决定以后,土管所所长小张建议找一下土管局,看土管局是否能通融一下,哪怕来两三个人,穿上制服,可以起到震慑的作用,老百姓有时候认这个。李平认为有道理,土管局的一个副局长和他是同学,他想通过私人关系去和他说说。
去了以后,李平的同学不光不支持,还阻止他这么做,说这是违法的事,万万干不得。因为是同学关系,说话就直截了当,他说:“你一个乡长,在乡镇算是二把手,冒险干这么费力不讨好的事,图啥?”
李平把情况大概介绍了一下,无奈地说:“我也是骑虎难下了。”
同学明白了,笑着说:“你还是老样子,喜欢逞强。”
既然李平是铁了心,同学也就不劝了。当李平提出让土管局去几个人帮忙的时候,同学为难地说:“不是我不给你面子,是实在办不到,别说我只是一个副局长了,就是局长也不能答应你。你想想看,你们这么做,是明显的违法施政,土管局不制止就不错了,怎么可能还去支持你?”
同学说得合情合理,李平也觉得自己的想法有点可笑,谁肯把臭帽子往自己的头上扣呢?他不再提帮忙的事情,打听其他乡镇是否有这样做的。
同学说:“有,很少,现在的乡镇领导,讲究稳定第一,不求无功,但求无过,谁肯引火烧身呢?除非是村里乱得拉不开栓了,才冒这个险。”
李平说:“我这也是,村里为宅基地上访不断,按程序走也不太实际。”
同学认可李平的说法,他在土管局待了很多年,知道起诉到法院有关宅基地的案子,很长时间都执行不了,拖一两年的有的是。这样的工作,还就是乡镇结合村干部比较实际。最后他叮嘱李平:“工作细致点,只要不出问题,土管局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但是丑话说在前头,真出了问题,土管局肯定不为你担责任,我也不会承认你找过我,你只能吃不了兜着走了。”
同学的话说得很实在,李平彻底打消了让土管局帮忙的念头,无奈地说:“谁的罪谁受,谁的孩子谁抱吧。”
和同学告辞以后,李平和一个乡长通了电话,刚才听同学说,去年这个乡镇这么清理过,李平想找点经验。那个乡长接了电话以后,不谈正事,先发了一通牢骚:“老弟,你可不要这么干,你觉得你是个乡长,其实狗屁不是,没人拿你当回事,说白了就一个炮眼。有了工作让你冲锋陷阵,工作干好了,功劳是一把手的;工作干砸了,责任就推给你了,说你是草包笨蛋。一句话,娶媳妇的事找不到你,埋人的事轮到你了。”
大家都在一个县里共事,经常在一起开会碰面,各个乡镇的情况大都了解一点,李平知道这个乡长和书记不合槽,经常闹矛盾,听说有一次还拍了桌子。乡镇里面,党政一把手合槽的不多,大多是面和心不和,背地里发牢骚是经常的事。
牢骚发完以后,那个乡长对李平说:“咱们都是一样的毛病,当个球官,就愿意干点毛事,不干活,憋躁得慌。”
看来牢骚归牢骚,工作上这个乡长还是很积极的。拉上正题后,李平问他有什么经验?
那个乡长说:“经验嘛,说白了就一个字:忍!对老百姓骂不还口,打不还手,跟孙子一样,磕头作揖说好话,别管受多大委屈,把房子拆了就中。”
李平回去以后马上召开了村干部和工作组全体会议,会上李平反复强调,现在这个年代和以往不同了,乡村干部再像以往那样粗暴行事,已经走不通了。他下了死命令,不管是乡干部,还是村干部,绝对不允许和老百姓发生冲突。
散会后,林丽发牢骚:“骂不还口,打不还手,我们不成了孙子了。”
李平说:“推了房子,我们就是爷爷。”说了这句话,李平有点后悔,因为文秀就站在身后,明天拆的是文秀大姑子家的房子,这句话有点不妥。等林丽走远了以后,李平不好意思地说:“刚才那句话,我不是有意的。”文秀说:“没关系,我不介意,我明天最担心的一是林丽,二是牛二愣,他们两个脾气都暴躁,到时候怕压不住火。”
文秀的大度让李平佩服,她和别的女人不一样,关键的时候不小心眼儿,把工作的事情放在第一位。文秀的担心有道理,有必要再给他们两个上上课。李平决定,他单独和林丽谈。牛二愣就交给文秀再加强一下。
文秀马上就找牛二愣谈话去了。
那天晚上,文秀心里有点不安,毕竟是自己的大姑子,明天推她家的房子,文秀心里也不好受。她了解志玲的脾气,明天闹成什么样子,文秀想象得到,志玲的犟脾气上来,跟疯子一样,万一和村里乡里发生冲突,该如何收场?自己是包村干部,是这项工作的主要责任人,明天的态度不光明朗还要强硬,大家的眼睛都盯着她看呢,她缩头缩脑,别人该持怎样的态度?文秀想不明白,志玲在关键的时候,咋就一点不为她着想呢,文秀下定了决心,既然你不拿我当家里人,我也就不把你当姐姐了,就是以后断绝了亲戚关系,也要把房子拆了。
小米看出了文秀的不安,她看了看表,对文秀说:“现在还不到九点,要不你再去试试?”
文秀说:“试什么?会也开了,铲车也找了,晚了。”
小米说:“怎么晚?如果她答应明天拆除,不是更好吗?”
文秀思索小米的话,如果志玲转变了思想,态度好一点儿,能主动拆除,可比兴师动众要强百倍。文秀想再去做一次努力,毕竟是亲戚,她想做到仁至义尽。
文秀想和李平沟通一下,毕竟明天的行动已经定好了,半路出现新变化该让领导心里有底。文秀敲开了李平的门,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下。她是用商量的口气说的,她怕李平批评她,这个时候了再做思想工作是正月十五拜门神,迟了半月。
没想到李平非常赞成文秀的想法,并说要和文秀一起去。
文秀很感动,要不是自己的大姑子,他怎么能这么迁就?文秀不想李平和她一起去,老孙碰钉子了,李平去能顶用吗?万一志玲的嘴没把门,说出不中听的话,文秀觉得自己脸上也不光彩。
李平看出了文秀的心思,他笑着说:“你放心好了,不论怎样的场面,我都不会在意的。别说是你的大姑子了,就是别的老百姓,我也不能和他们一般见识啊!她就是拿棒子把我轰出来了,咱也不觉得丢人,咱干的就是这样的工作,我堂堂一乡之长,也算是一方诸侯,还没这点气度?”
李平的话让文秀笑了起来,她从心眼里佩服李平踏实的工作精神。这一次形势看来不错,李平和文秀进门了,是姐夫杨福海开的门,志玲看到他们进来,也没什么反应,还显得有点蔫儿,看样子已经听到风声,文秀心里暗喜,如果他们迫于压力,主动把房子拆了最好了。
文秀和李平在屋子里坐下后,文秀先把李平介绍了一下:“这是咱乡里的李乡长。”
杨福海连忙招呼志玲倒水,志玲竟然很顺从地倒了一杯水放在李平的面前。见志玲这样的表现,文秀高兴坏了,看来是来对了,志玲的思想转过弯来了。她要能主动把房子拆了,也显得她有面子。
文秀有了信心,刚想开口谈正题,没想到志玲说话了:“你是我兄弟媳妇吧?”
志玲问的等于是废话,文秀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就没吭声。
志玲接着问李平:“你是乡里的李乡长吧?”
李平点头。
志玲说:“听说明天要推我家的房子?”
李平说:“是。”
文秀连忙说:“姐,你同意拆了,明天也可以不推,李乡长和我来,也是想再做做你们的工作。”
志玲说:“文秀是我兄弟媳妇,李乡长,能不能通融通融,不拆。”
志玲的话让文秀哭笑不得,原来志玲的目的是想让李平看她的面子不拆房子,想得也太简单了。文秀刚想反驳她,李平说话了:“我和文秀是同事,论工作关系,我们是上下级,论私人交情,我们是兄妹,我也喊你们一声老姐老哥吧!”
志玲和福海都不说话,李平接着说:“既然喊你们姐姐哥哥了,咱就是一家人了。清理空心村,这是乡里的一项主要工作,也不是针对你们一家,看文秀和我的面子,把房子拆了吧,就当是支持我们的工作,行不?”
李平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文秀觉得已经够到位了,她说:“姐,咱是亲戚,抓起灰来比土热,你就不要再固执了,明天给你们推啊搡啊的,显得多不好看,就当为了我,我求你了。”
福海在一边说话了:“弟妹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咱就拆了吧。”
三个人都瞅着志玲,希望志玲能回心转意,没想到志玲一下跪在文秀和李平的面前,一边哭一边说:“李乡长,你行行好,不要拆我家的房子了,那是俺老祖宗留下的家业,和村里没沾边啊。”
志玲的举动把李平和文秀都闹愣了,李平连忙起身拉志玲,志玲怎么也不起来,哭得更厉害了。文秀和福海拉她,她也不起来,志玲的嗓门儿很高,夜里又静,志玲的哭声传得很远,很快有邻居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