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出现了戏剧性的变化,文秀虽然一时理不清思路,但是杨抗和牛二愣的态度也太恶劣了,文秀气得脸色铁青:“瞧瞧你们两个,像个村干部的样子吗?”
杨抗和牛二愣停止了争吵,相互瞪着眼大口喘气,像两只急红了眼的公鸡。
文秀对杨抗极为不满,暗下决心,一定要给他点颜色看看,让他知道文秀也不是吃素的。他虽然是太平庄的支部书记,但是毕竟是她的下级,要让他知道谁大谁小,绝对不能让他一手遮天,玩弄自己于股掌之上。文秀豁出去了,即使不让她包这个村了,心里的这口怨气也要出出来,不然憋得她心里难受。她板起脸严肃地说:“今天关于治保会的事情先这么定了,有义务白干的,是好事,如果谁觉得委屈,可以不干,太平庄思想觉悟高的人有的是。”
村委会成员都随声附和,支部成员都保持沉默。文秀让大家举手表决,村委和支部各是三个人,文秀分析这样的状况可能要持平。村委会三个人都举手同意,支部成员有一个看起来有点犹豫,文秀捕捉到了这样的信息,她用期待和鼓励的目光望着他,他犹豫了一会儿终于也举起了手,他这一举,一锤定音,少数服从多数,这个意见通过了!文秀终于松了一口气,杨抗蔫了。文秀的心里充满了胜利的快感,为使事情更牢靠,文秀马上让做了会议记录,白纸黑字,木已成舟,杨抗再有天大的本事也改变不了了。
文秀宣布散会,牛二愣他们喜气洋洋地走了,村委会只剩下杨抗沉默着坐在一边。文秀强压住心里的怒火,尽力让自己的口气平和:“杨书记,这样耍我,好玩吗?”
杨抗嘿嘿笑着说:“我怎么耍你呢?”
杨抗玩世不恭的态度让文秀终于忍不住爆发了:“杨书记,我们开始怎么商量的?你这样出尔反尔,算怎么回事?”
杨抗仍旧笑:“事情不是按我们的意思办了吗?”
文秀冷笑一声:“不是按我们的意思办了,而是按‘我’的意思办了。”文秀故意把“我”字加重了一些。
杨抗突然站起来,出门东张西望,跟做贼一样。文秀不解地望着杨抗,不知道他搞什么名堂。
杨抗回到办公室,哈哈大笑起来:“任站长,不要生气,气大伤身,你这么聪明,仔细想一想,如果不是这样,我们的目的能这么容易达到吗?”
文秀一下子愣了。
杨抗得意地说:“牛二愣他跟我斗,还嫩点呢!他是条狗,我只要用棍一捅他,他立刻就会蹦起来。”
文秀终于反应过来,明白了杨抗是在声东击西,如果直截了当提出来,牛二愣还真不会这么容易同意,杨抗演了一出戏,或者说是挽了一个套,牛二愣乖乖就钻进来了,岂止牛二愣,连文秀也钻进来了,成了杨抗戏中重要的角色。杨抗的戏演得太逼真了,文秀不由佩服他的策略,看来姜还是老的辣,农村的工作充满了智慧和玄机。明白了这些,文秀很不是滋味,自己以为胜利了,没有想到还是成了人家的棋子,看来以后要多动心眼儿,不然被人卖了还帮人家数钱。
娘在文秀家住了不到两个月,就嚷嚷着要回家。文秀想让娘住到阴历四月十五,四月十五是文秀娘家村传统庙会,文秀想那天跟娘一起回去,顺便做做珍兰的工作。娘坚持要走,趁婆婆不注意小声对文秀说:“你婆婆这两天的脸,阴了。”文秀不言语了,她了解婆婆的脾气,不能容人,时间短还顾个大面,时间长了就烦了。这两天文秀也看出来了,婆婆受不得娘在她家住,脸阴着,像是谁欠她的。看着娘苍老的脸,文秀心里很难过,自己过门十几年了,好像在家里一点也做不了主,处处要看婆婆的脸色,想让娘跟自己多住一段时间的愿望也实现不了。
娘理解文秀的心情:“我走吧,千万不要为了我和婆婆闹别扭。”既然娘看出来了,也就不能挽留了,娘在家里受珍兰的气,在这里看婆婆的脸色,心情也不会好,自己每天上班,不是天天跟着,万一有一天,两个老人话头不对,争吵起来就不好了。于是文秀跟娘说:“你再住一天,明天是星期六,我送你回去。”娘答应了。
晚上,因为娘的事,文秀冲志刚发牢骚,自己身为女儿,不能常在娘面前尽孝,让娘受了不少委屈,自己掏出心来,也换不回婆婆的一张笑脸。志刚因为生日的事还有点小怨气,所以对文秀的牢骚就显得有点不耐烦,他说:“你别叨叨了,烦不烦嘛。”志刚的态度让文秀不满意。工作上的烦恼、小娟的工作、娘和珍兰的矛盾、婆婆的脸色,还有白白扔了的那三百元,都一起朝文秀的脑海涌来,闹得她心里乱绞绞的,本来想在志刚这里找点安慰,没想到找来一句棒槌话,文秀一下子觉得更委屈了,不由地“呜呜”哭了起来。怕隔壁的娘和婆婆听到,文秀用被子蒙住了头。志刚有点恼火,他掀开文秀的被子说:“你哭什么,谁惹你了?”文秀说:“谁也没惹,我愿意哭。”说完,把被子重新蒙住了头。志刚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翻身不再理文秀。文秀哭了一会儿,感觉心里轻松多了,她起来洗了洗脸,才躺下来睡了。
第二天,文秀给娘收拾东西,志刚好像理解了文秀昨天晚上的情绪。他说:“娘,怎么着急要走,再住两天吧。”娘说:“不了,快过庙了,回家准备包粽子去。”婆婆见娘要走,脸也晴了,故意说挽留话:“亲家,多住两天吧。”文秀斜了婆婆一眼,心里说,别耍嘴了,心和嘴碰着吗?
收拾好东西,正要出门,文国突然来了。文国在外地打工,什么时候跑回来了?志刚招呼文国到屋里坐下,并让文秀炒俩菜。文国说:“刚吃过早饭,别弄菜了。”娘也阻拦:“文国也不是外人,弄什么菜。”文秀问文国:“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文国说:“别提了,今年跟的包工头不咋样,干了三个多月了,一分钱工资没给,饭也不让吃饱,我觉得不保险,跑回来了。”文秀叹口气,现在的农民出门打工也不容易,干了活拿不回工钱的有的是。
娘听文国不走了,开始抹眼泪:“不出去了就好了,娘的日子也好过了。”文秀连忙给娘使眼色,不让娘说和珍兰吵架的事。文国已经知道了,他说:“娘,以后不让你再生气了,我想好了,不行和她离婚。”文国要和珍兰离婚,一屋子人都愣了。文秀说:“你胡咧咧什么?”文国说:“娘都被她逼得差一点喝了药,这样的媳妇还能要吗?”文秀说:“你听谁说的,没影的事。”文国说:“你们就别瞒我了,邻居三婶都给我说了,我也问了珍兰,她也承认了。”邻居三婶是个长舌妇,东家长西家短的,尽说是非话,她这么一念是非,家里的火着大了。志刚劝文国:“离婚可不是小事,孩子都这么大了。”娘虽然生气,但是也不赞成文国离婚,娘说:“娶的时候就不让娶,现在离什么婚?”文秀数落文国:“不是我说你,娘和珍兰老是吵架你也有责任。两个人闹意见了,你不是想办法化解,两头劝两头哄,而是东躲西藏,你躲到哪里是个头?离婚了就算了吗?再娶一个你不会周旋,还是照样!再说了,就你这光景你这人,要饭吃的也不跟你!”文秀数落得太难听了,文国脸上挂不住了:“娶不上我打光棍。”文秀说:“打光棍算本事啊。”志刚连忙打圆场:“你少说几句,文国也就说说而已,哪里真离婚呢,十几年的夫妻,哪能说散就散了。”文国低头想了一会儿说:“离婚不离婚看她的表现吧,她不给娘赔不是我饶不了她!”文国这么说,文秀略微心安,看来文国并不是真想离婚。
志刚问文国以后有什么打算,文国说:“珍兰娘家村养奶牛的很多,我想到那里加工玉米。”文国这个主意不错,竹子屯养奶牛已经形成了规模,奶牛的饲料主要以玉米为主。志刚说:“大概需要投资多少呢?”文国说:“我大舅子一直加工玉米,最近他想转行做奶牛全价饲料,想让我们接过来,大概有四千就够了。”投资不大,也没多少风险,文秀觉得这个生意可行,她问文国手里有本钱吗?文国低头说:“没有。”文国在外打工,两个孩子消费,珍兰也不会精打细算,没有积蓄也很正常。志刚对文国这个想法很支持,他说:“我给你凑两千,剩下的你在别处借借。”志刚主动说借钱给文国,文秀很高兴,但是他说只借两千,文秀又有点不舒服,志刚看出了文秀的心思,把文秀喊到一边偷偷说,之所以没全借给文国,是想让他遭遭难,有了压力才能好好干,志刚这么一说,文秀觉得很有道理,她按志刚说的,给了文国两千,不过最后她给文国留了活口,实在别处借不来,还过来找她。
娘要走,文秀送出门,一边走一边劝娘说:“你回去看宽点,受屈也不是外人,自己孩子,和他们分不清黑白。”娘叹口气说:“娘的脸没那么大,赔什么不是,以后少给点话头就知足了。”文秀又对文国说:“听到没有,娘都不计较了,你就别抖劲了,一家人,哪有勺子不碰锅沿的,都忍忍就过去了。”文国点头说:“好,我回去好好说说珍兰。”
出村了,娘让文秀回家,文秀朝后看看,婆婆和志刚都没跟着,她掏出一百元放在娘手里说:“快过庙了,回去买点江米买点枣。”娘说文秀刚借钱给文国,说什么也不能再要她的钱。文秀急了,把钱塞进娘的口袋里说:“和闺女也见外是吗?”
娘走了,文秀在村口站了好久,直到娘花白的头发渐渐远去,文秀才扭身朝回走,一边走一边朝后看,心里还是有一种担心,不知道娘回去以后会怎样?文国能处理好吗?要不是答应了帮小米处理那件事情,文秀真想跟着回娘家去。
文秀和林丽因为小米的事情闹翻了。
因为有了和李平的谈话,文秀决定小米的事情村里事村里办,她和小米想出一个主意:打听和那家关系特别不错的人,做工作先把社会抚养费交了,可以变通一下,写个收据,先作为押金,不作为正式罚款,明年春季残疾照顾还可以带孩子去,如果鉴定孩子真有毛病,押金可以退回,如果鉴定不上,押金再转为正式罚款。想出这个主意后,文秀找计划生育办公室的技术人员详细问了一下,那家儿子的残疾程度根本够不上照顾,他是在无理取闹。小米丢了证明也算有错误,采取这样一个曲线的方式让那家交纳社会抚养费才是真正的目的。
文秀和小米一起找杨树沟的支部书记谈了她们的想法,杨树沟的书记听完,认为这样的方法可行,马上召开两委会议研究了一下。会上大家也认为这个办法不错,虽然不符合政策,但是也算合乎情理,有个干部甚至说,假如孩子真的有残疾可以照顾的话,于情于理退回也可以,如果不够条件,他也就没经可念,他交了押金,也就等于交纳了罚款,以后的工作就可以顺利开展。
事情按着计划有步骤地进行,小米通过打听了解到老孙和那家有关系。文秀和小米一起找老孙求他帮忙,老孙答应得很痛快,说他的一个亲戚和那家是串弯亲戚。老孙和他的亲戚,利用三个晚上的时间,政策法规和人情都谈透了,终于做通了那家人的工作。
事情圆满解决了,小米终于松了口气。
因为林丽小叔子坑了文秀三百元,所以文秀对林丽一直有意见,处理小米的事就没和她通气,林丽知道以后,怒气冲冲地找到文秀:“文秀,你包哪个村?”
文秀知道来者不善,她连忙说:“林委员,我正要找你呢!有个事情想和你汇报。”
林丽瞪着眼说:“你向我汇报?你哪里把我放在眼里,你吃着河里的水吗?太平庄的事还管不好,竟然管我杨树沟的事。”
林丽的话句句带刺,文秀被抢白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她心里暗暗叫苦,自己的失误太大了,小米的事情越过了林丽真的不妥,这件事情应该先和她商量才对,毕竟她是杨树沟的包村干部,没有经过她的同意是有点不把她放在眼里的意思,人家生气也有道理。想到了这一点,文秀觉得有点理屈,她诚恳地向林丽道歉:“小米年轻,我处理问题也没有经验,杨树沟的事情没有事先和你商量是我们不对,不过也是为了工作才出此下策,希望你能原谅。”
林丽丝毫不理会文秀的道歉:“你向我道歉,我可担当不起。”
林丽得理不饶人的样子让文秀很不舒服,但是她仍旧笑着说:“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
文秀的低调助长了林丽的威风,她的话说得越来越放肆:“你现在大得没边了,书记你都没有放在眼里,我算什么呢!”
“书记都没有放在眼里。”这句话说得太严重了,文秀问林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林丽咄咄逼人地说:“杨树沟这么大的事情你和书记汇报了吗?计划生育是国策,你有什么权力改变?”
文秀说:“姚书记出去学习,我怎么向他汇报?”
林丽说:“现在通讯工具这么发达,打个电话难道不可以吗?你不经过领导同意就擅自做主,所有的决定都是无效的,一切的后果你自负。”
一听林丽要否定她们,文秀急了,不假思索地说:“这个问题我请示了李乡长的。”
林丽愣了一下,很快话中有话地说:“我说这么嚣张呢,原来后面有大个的撑腰。”
林丽的暧昧语气让文秀生气,她是影射文秀和李平的关系。这个女人,总是无事生非,胡乱猜测男女之间的关系,自己不自重,把别人想得也不清白,文秀不客气地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林丽毫不示弱:“我什么意思你最清楚,急什么?做贼心虚了吧?”
“你说话放尊重一点,不要血口喷人。”文秀最忌讳别人对自己作风的污蔑,她把自己的名声看得很重要,林丽的含沙射影把文秀彻底激怒,话也说得难听起来:“谁做贼心虚?人的名树的影,‘大小王基本2’的故事说的可不是我文秀。”
俗话说,打人别打脸,说话别揭短,文秀这句话刺中了林丽的要害,她涨红着脸大声地喊:“任文秀,你胡说八道,你污蔑诽谤,我要告你!”
林丽的大声叫嚷引来了许多乡里同事,大家都过来劝说。文秀有点后悔自己的话说得过分,觉得自己太不理智了,这么多同事围观,林丽没面子,自己也不光彩。大家不了解内情,会认为一个巴掌拍不响,领导知道了也会批评,毕竟是乡干部,这样的吵闹和农村妇女有什么分别?想到了这些,文秀便任由林丽大声叫嚷,一声不吭。
林丽在几个同事的劝说下离开了。文秀一个人呆呆坐在办公室,心里茫然一片。小米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倒一杯水递到她手里,轻轻地说:“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文秀淡淡地说:“没什么。”
文秀和林丽吵架的事传到了李平耳朵里,他把她俩叫到办公室狠狠批评了一通,说她们身为乡干部,吵架实在不应该,有失体统有损形象。批评过后,李平把林丽单独留下解释了一番,把杨树沟的事情全揽在了自己的身上,说这么处理是他的意思,文秀和小米只不过是在执行他的意见,既然是领导的意见,林丽虽然恼火但也无话可说。见林丽平静下来,李平说:“你们几个都是为了工作,我晚上值班正好不回家,请请你们。”乡长出面请客,林丽心里再不乐意也只能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