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多叹了口气说:“娶亲最怕遇到不通情理的人家,我们正要再去女方家说合,亲戚朋友都通知了,总得想法把媳妇娶回来吧。”
文秀说:“是啊,不论想什么法子,也得娶回媳妇,不然浪费钱财不说,面子也过不去啊。”
张小多频频点头:“是啊,我想豁出这把老骨头,亲自去一趟,看看怎样?”
文秀说:“大叔,我和你一起去试试,可以吗?”
张小多连忙说:“那当然好了,乡里的干部去了,他们肯定会给面子,只是麻烦你去,过意不去呢!”
文秀笑着说:“大叔,你这么大岁数了还这么操心,我更应该了。”
张小多说:“我是为了乡亲,你这么操心,为了谁啊?”
文秀故意装出生气的样子说:“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我可是你们的包村干部,算是你们村里的当家人呢。”
张小多哈哈大笑起来,说:“好,好,既然任站长这么热心肠,那我也就不客气了,我们一起走一趟。”于是张小多吩咐人去找车。
找车的人回话说,太平庄的出租车出门了。
文秀说:“杨树沟这么近,找什么出租车呢,院子里不是有三马子吗?”
张小多急忙说:“你是乡干部,怎么能坐三马子呢?”
文秀呵呵笑了:“大叔,你又见外了不是,我没那么娇气,也是庄稼人出身,坐三马子是常事。”
张小多也笑了:“既然任站长这么随意,那就委屈你了。”
张小多非让文秀坐在三马子的副驾驶座上,说那里不颠。文秀说什么也不肯,坚持让张小多坐在了那里,自己拿了一个小板凳坐在三马子的后斗里面。
张小多感慨地说:“第一次见你这样的乡干部,亲切得像自家的闺女。”
张小多的话说得文秀心里热乎乎的,看来人心都是肉长的,只要你掏出真心对人,一定会有回报。也许经历了这件事情,自己在太平庄的工作会有一个新的开端,最起码文秀感觉,张小多现在对她的印象不错,下一步找他做村里的工作,他一定会尽力的。
张小多和文秀坐着三马子颠颠簸簸地朝杨树沟走去。
到达杨树沟后,张小多建议先找媒人探探情况,文秀觉得很对,知道事情的根源,才可以对症下药。
媒人五十多岁的样子,是牛二愣的表姑,说话干净利落,一看就是个精明人,见到他们就诉起了苦:“我已经三天没合眼了,嘴皮子都磨破了,这是图个啥?”
张小多说:“还不是为了二愣,回头让二愣多给你带几包点心。”
媒人连连摇头:“还是免了吧,这个事过去,我就洗手不干了,太恼人了,太上火了。”
文秀说:“你可不能洗手,当月老可以增寿的。”
媒人因为第一次见文秀,直瞅着她看。
张小多连忙介绍:“这是乡里的任乡长,专门为了这件事来了。”
张小多把任站长说成任乡长,文秀想他不是说错了,而是故意的,可能是想引起媒人的重视。
一听说是乡长,媒人立马住了嘴,连忙招呼让座并张罗倒茶。
文秀说:“不喝茶了,咱们还是谈正事吧。”
媒人叹口气说:“我说了不下三十对亲了,第一次碰到这样差劲的人家,又不是金枝玉叶,要买上万的家具,十里八乡也没有这样的,这哪里是嫁闺女,分明是糟践人嘛。”
张小多也说:“是啊,如果他家开了这么个头,以后别人家的喜事怎么办?”
文秀生活在农村,见识过很多农村的婚事,很少听说有这么出格的,寻思是不是对方想悔婚了,故意出难题。
媒人说:“悔婚不至于,女方家里也准备了很多东西,也通知了亲戚朋友,事情的关键在姑娘妈身上,她妈爱慕虚荣,好出风头,有点一根筋。”
张小多说:“找一个跟她和得来的做做工作怎么样?”
媒人说:“她的犟脾气一上来,十头牛也拉不回。昨天晚上我把她姑都搬来了,也没有把她的心思说回转。”
文秀问:“找你们村里的支部书记做做工作怎么样?”
媒人连连摆手:“不成,前一阵为了村里的承包地她才和支书吵了一架。”
既然这样,看来文秀和张小多去也不会有很好的效果,张小多叹口气说:“宁和清楚人说话,不和糊涂人打架,看来我们白来了。”
文秀沉思了一会儿说:“大叔,不要丧气,办法总比困难多,我们先蹚一水再说,到时候见机行事。”
女方的家在杨树沟的村西头,走进院子,看到家里也有人在做亲事的准备,看样子亲事没有真吹的迹象,文秀略微心安了一点。
有人迎出来,像是女方的家人,一介绍,果然是女方的父亲,五十来岁,中等个子,表情忠厚,看起来不像刁钻奸猾之人。
进屋看家具摆设,这家人的家境不是太好,屋子里面连最起码的沙发也没有,一个老式的太师椅还在派着用场。文秀暗笑这样的人家要上万的家具实在是有些滑稽。
简单寒暄后,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端茶进来。女孩皮肤白皙,面孔清秀,低眉顺眼,很贤惠的样子。文秀想,这是不是要迎娶的新娘子呢?
文秀接过茶问:“是你结婚吗?”
女孩羞涩地一笑,点点头算是作了回答。
姑娘挺俊俏的,文秀想,不论想什么法子也要凑成这门婚事。
张小多和姑娘的父亲谈农村的婚俗,看来这一家是妇女当家,因为说到问题的关键之处,男人不表态,还很老实地说:“已经让人去找她妈了,她马上回。”
果然没有等一会儿,这家的女主人回来了,她身材高大,嗓门儿很高,一看就是那种大大咧咧泼辣的角色,一进门就说:“我知道你们来是做什么,如果想亲成,今天下午就到城里拉那套家具,如果不想成,啥话也就别说了。”
张小多站了起来说:“亲家,咱有话好好说。亲是一定要成的,家具是一定要买的,看看咱们还有商量的余地吗?”
“商量就甭说了,我这个人也是个痛快人,不愿拖泥带水说废话。敞开说吧,我就这么一个闺女,我穷了一辈子了,不愿意闺女再受委屈。这么大的闺女都给了他家了,花个万儿八千的买套家具算什么,娶得起媳妇就娶,娶不起拉摊子,就这么简单。”
姑娘的妈话说得很绝,文秀和张小多对视一眼,都无话可说,气氛就有点尴尬。为了缓和气氛,文秀问:“你们在城里哪家看的家具?”
姑娘妈说:“叫什么大和。”
站在一边的姑娘纠正说:“是太和。”
姑娘妈连连说:“对,是太和。”
一听说是“太和”的家具,文秀心里想,看来非要和林丽打交道不可了,“太和家具店”是林丽小叔子开的。
文秀站起来说:“你们先坐,我出去方便一下。”
听文秀说方便,女孩连忙为文秀带路。和姑娘一起朝外走的时候,文秀悄悄问:“是你看中的家具吗?”
姑娘叹口气说:“是妈看中的,其实家具能用就成,太豪华了也没有多少用处。”
看来姑娘是个明理之人,问题就出在她妈的身上,听她妈的口气,用直接的办法很显然行不通了,得需要点小策略。
文秀问姑娘:“你看中的是哪种家具啊,我昨天才到那个店看过,没有看到上万的家具啊,你们可别上当了。”
姑娘说:“在店的西北角上,淡黄色的那种。”
文秀说:“我娘家的兄弟也快结婚了,也准备买家具呢。”
姑娘问:“你家不会也买这样的家具吧?”
文秀装做若无其事地说:“你提醒我了,你先进屋,我打个电话问问兄弟,看看他们打算买什么样的家具?”
文秀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拨通了林丽的电话,林丽有点惊讶:“文秀,有事吗?”
文秀问:“县城的‘太和家具店’是你小叔子开的吗?”
林丽回答说:“是的,怎么?你买家具?”
文秀简单地把情况说了一下,问林丽:“上万的家具和四五千的家具有什么区别吗?是不是农村老百姓都能分辨出来?”
林丽在电话里笑了起来:“文秀,你包村可包到家了,连人家结婚买家具都包了,入洞房你包不包啊?”
文秀顾不上和林丽斗嘴皮子,着急地说:“火烧眉毛了,我顾不得和你说闲话,你快说。”
林丽说:“上万的家具和四五千的家具只是内部材料上有所不同,如果不是行家,从外表上根本看不出来,不要说农村老百姓,就是你我也分辨不清。”
一听这话,文秀心里有了底,她说:“林丽,你帮个忙好不好?让你小叔子把西北角上那套淡黄色的家具暂时藏起来好不好?”
林丽说:“你说得倒轻巧,你以为家具是纸糊的吗?”
林丽说得也对,可女方的妈就是认准了那套家具。
林丽沉思了一会儿说:“让我小叔子说那套家具已经卖了不成吗?”
文秀一下子笑起来:“林委员就是聪明,这样说也行。”
文秀这样说,林丽的口气就有点得意:“农村老百姓的智力和咱们还差一大截呢。”笑过之后,林丽又问:“谁家的闺女,这么金贵?”
文秀告诉林丽:“村西杨良子家。”
林丽笑了起来:“我知道了,是‘大洋马’家的闺女,这个臭娘们儿,前一阵还为承包地和我们吵过架呢。好,这个忙我帮了,我回去就和小叔子说,让他把三四千的家具说成上万的,糊弄她个死。”
看来女方的妈有个“大洋马”的外号,她人高马大的样子,这个外号倒也确切。这个“大洋马”和支部书记吵架是事实,而且吵的时候林丽也在场,对她很有成见,看来这个忙林丽是帮定了。
文秀和林丽定好,明天买家具的时候,文秀亲自跟着,争取计划成功。
安排好家具店的事情,文秀心里有了底,回到屋里就满面的笑容,文秀对张小多说:“大叔,我说个意见,刚才听了大婶的话,也有道理,做娘的,哪个不愿意让闺女风风光光地出嫁?我看明天就把那套家具买了算了,不就差几千块钱吗,家具买了也是放在自己家。”
姑娘妈一听这话,笑得合不拢嘴:“这个妹子说得对,买了家具也是放在太平庄,不是放在杨树沟。”
张小多脸色有点不悦,他说:“这个恐怕要回去商量一下,任乡长你我都做不了这个主。”
“任乡长?”姑娘妈望着文秀。
媒人连忙说:“我都忘记介绍了,这位是我们乡的任乡长。”
一听文秀是乡长,姑娘妈重视起来,她一边吩咐男人添茶一边说:“怪不得话说得有水平呢,原来是乡领导啊。”
文秀笑着说:“什么领导啊,今天是媒人了,这件事情就这样定了吧。”说完悄悄用手掐了一把身边坐着的媒人。
媒人是何等聪明之人,很快会意,也连忙附和说:“既然任乡长这么说了,你们双方都给任乡长个面子吧。”
文秀说:“事情就这样定了,明天我亲自跟着去,好事做到底。”回头又对媒人开玩笑说,“你不要生气哦,我夺了你的权了。”
媒人说:“我哪里敢啊,有乡长和我合作说媒,荣光啊。”
屋子里面的人都笑了起来,定好了明天去县城买家具的时间,文秀起身告辞。
从女方家里一出来,张小多就说:“任站长,今天这个主你做得太大了吧?”
媒人也问:“你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
文秀说:“我和城里的‘太和家具店’熟悉,可以便宜一点。”
媒人说:“到底是乡里的干部,门子多,路子广。”
回家的路上,张小多一句话也不说,看起来对文秀的“做主”不太满意。文秀只是笑,也不理他,到了太平庄下了车,文秀才把自己的计划全盘说出。
张小多明白过来,脸色一下子由阴转晴:“任站长的脑子就是聪明,这个点子好啊,解决了大问题。”
文秀无奈地说:“我成诈骗犯了。”
张小多问文秀:“为什么不和媒人说明白呢?”
文秀郑重其事地说:“大叔,这件事情目前只能你知我知,二愣姨夫知,你想想,这件事泄露出去了,后果不堪设想,亲事有可能彻底破裂,媒人能保住密吗?”
张小多连连点头说:“对,对,还是你想得周到,媳妇不过门,一句话也不能泄露。”
文秀说:“对,绝对要保密。”
张小多说:“任站长,保密也是暂时的,以后结婚了,人家要骂你的。”
文秀叹了口气说:“骂就骂吧,生米做成了熟饭,骂也不顶用了。”
张小多极力挽留文秀吃饭,文秀推辞了,她告诉张小多,她还有点闲事要办,以后有时间一定会和他一起吃饭,因为还有许多事情需要他帮忙。
张小多爽快地说:“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我一定尽力!”
文秀仿佛看到一缕曙光照亮了她多日阴郁的心灵。
小米工作上出了一点小小的失误。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小米去年春天协助计生室证管员办理照顾二胎工作,杨树沟有一户人家,已经有一个儿子,想办残疾照顾,把县医院开的残疾证明交给了小米,小米拿给证管员看,证管员说,县医院的证明根本没用,得通过上级有关部门的鉴定才可以。小米通知那家,准备给儿子鉴定,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那家一直没来。前一段,这家又生了一个儿子,因为没有办证,属于计划外生育,乡计办让村里协助让那家交纳社会抚养费。这个时候那家人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了那个证明,于是找小米要,因为证管员说没有用,小米随手把证明丢到一边,怎么也找不到了。俗话说,人生有两疼,一是割肉疼,二是朝外拿钱疼。那家正想逃避拿社会抚养费,这一下子可找到理由了,愣说小米丢了证明耽搁了他家去年春天的残疾照顾。小米和他说那个证明和残疾照顾根本不沾边,那家人根本听不进去,说什么也不交纳社会抚养费,还跑到乡里逼着小米要那张证明,说了很多难听的话。杨树沟的支部书记也来找小米,埋怨小米工作不认真,既然证明没有用,为什么不早还了他,现在那家人就抓住了这个把柄,无理搅三分。他一户不交,别的超生户也等待观望,搞得村里的计划生育工作很被动。杨树沟的支部书记让小米想办法处理,不然要向乡里的领导汇报。
文秀回到乡里,看到小米正坐在宿舍里面抹眼泪,听完小米的介绍,文秀说:“到县医院再开一张证明给他不就得了。”
小米说:“我说了,可他非要原来的那一张。”
文秀明白了,那户人家要证明是假,逃避社会抚养费是真,看来事情有点棘手。那户人家固然可恶,可小米把证明弄丢了也不应该,老百姓的东西,不论有用没用,都应该及时归还。因为这件小事,惹这么大的麻烦,让领导知道了,非挨批不可。小米还年轻,给领导留下这样的印象对她以后的仕途发展很不利。恼人的是,这件事情又出在杨树沟,又是林丽所包的村,看来和林丽是扯不断了。太平庄的婚事正在让林丽帮忙,她之所以答应,一是和“大洋马”有点过节,二是也有利于她小叔子的生意,但是小米的事情她能否帮忙,文秀就不确定了。小米和文秀走得近,林丽已把小米当成了文秀的死党,她不从中作梗就不错了。文秀先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