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两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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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两江湖- 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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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夫人听得眼也不眨一下,莫行南更是嘴巴张得老大,“天哪,这是吃东西吗?”   
  百里无忧懒洋洋地坐在一边,夹起一块枣泥鸡   
蛋糕,无限惬意地送进嘴里。春风拂动他广袖的外袍,宛若一只欲飞的蝴蝶。他的唇边有朵朵蔷薇绽放,春光一时无限,“最好吃的还没出来呢!”   
  压轴戏当然是甜糯丸子。   
  小小的、比茶杯大不了多少的碗,乳白的汤里沉浮着四只丸子,每一颗都是不同的材料。有枣泥馅的、有桂花馅的、有豆沙馅的、有茶叶馅的。每一种馅料都是在百里无忧的“监督”下精工细作,鲜香甜美,样样俱全。   
  莫行南吃完了丸子,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道:“我说薛姑娘,你弄这些东西,要花多长时间?”   
  薛阿蛮笑笑,“大半天。”   
  “要是百里天天要吃这些,还不会把你累死?”   
  “哎哎,我已经好久没有吃到这些东西啦!今天还是托你们的福啊!”百里无忧笑眯眯地说,接着问,“行南,是今天的丸子好吃,还是昨天的丸子好吃?”   
  用心险恶的问题出来了!   
  然而莫行南却一无所知,很爽快地道:“当然是今天的!”   
  春风般的笑意在百里无忧的脸上荡漾,一切都和他想象的一样,莫行南还没有笨到舌头上。   
  然而还没有等他笑完,莫行南接着道:“不过我还是更喜欢昨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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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霞在天边如火如荼,客人们已经走了片刻,百里无忧歪在椅子里,郁闷半天:“原来莫行南这小子也学会了哄女人。”   
  薛阿蛮递了杯茶给他,道:“输了就输了,还不认账。”   
  “明明是莫行南在撒谎嘛。”百里无忧咕哝,“早知道应该只请他一个人,就能听实话了。”   
  薛阿蛮径自把椅子搬到屋外,看漫天晚霞由深变浅,缓缓沉下去,天色也明蓝变作淡青,最后,暮色一重重落下来。   
  身后响起脚步声,百里无忧也搬了椅子出来坐下,身子靠在椅背上,双手枕在脑后,仰头望着渐渐升起星辰的夜空。他摘下了珠冠,丝丝长发披散在外袍上,从这边望过去,隐约可见他睫毛飞翘,鼻梁秀挺,唇瓣的形状更是美好,然而脸上竟有一丝迷茫和怔忡。   
  如此安静的百里无忧,隐隐勾起薛阿蛮的柔肠,她轻声道:“我们也没下什么彩头,你输了也不要紧,干什么垂头丧气?”   
  百里无忧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其实我清楚,莫行南是不会撒谎的。他是真的喜欢他妻子做的丸子。”  “世上每个人的口味都不一样,他爱喜欢什么,就喜欢什么,你叹什么气?”     
  “他明明知道哪一样好,却更喜欢不好的那一样。他不是哄他妻子开心,他是真的爱他妻子,爱屋及乌。”百里无忧的声音里有一丝异样的惆怅,他问,“阿蛮,你有没有什么特别喜欢吃的东西?喜欢到明知不好也照旧喜欢的东西?”   
  “你在琢磨这回事啊。”薛阿蛮笑,想了想,道,“在我的老家,每到立夏的时候,家家户户都要做一种点心,叫‘饭麸稞’。父亲虽然是位将军,却是农家长大,这些东西他都很拿手,每次都要亲手做。父亲做的饭麸稞,就是我最爱吃的东西。”   
  “哦,怎么做的?”   
  “米饭蒸到五成熟,捶烂,揉成长条,再切成小段,放到锅里去煮,加香菇干、豆干、笋干、肉片、豆腐、豆芽、晒干的小虾米……差不多什么东西都可以往里头放,煮出来非常香。我吃过的点心多得无数,却没有哪一样能比得这样的粗点。”   
  说着,面带微笑。却见百里无忧陷入沉思,久久没有答话,慢慢偏过头来看着她。   
  夜色朦胧,星光如梦,薛阿蛮已经看不清他的五官,只见他双眸如玉,异常地明亮,隐隐有小簇的火焰在里面燃烧,那火焰似乎要烧到自己脸上来——   
  薛阿蛮的心也像是被这火焰烫了烫,忽然不敢再看他,偏过脸来,咳嗽一声,道:“你还要不要茶?我去把茶壶拎来。”说着便起身,百里无忧却一把拉住她的手。   
  他的手修长有力,肌肤与肌肤的碰触让薛阿蛮浑身滑过一丝说不出的酥麻,她轻轻一颤,脸立刻红了,想挣脱,却迎上百里无忧滚烫的眼睛。   
  “我也想像莫行南那样,全心全意地爱上一个人……”   
  百里无忧的声音低低的,醉了一般的慵懒,在这样淡淡的星光里,仿佛来自某个遥远的梦境,说不出的不真实,“阿蛮,我不想瞒着自己,也不想瞒着你了,我,一直是有点喜欢你的……”   
  薛阿蛮整个地愣住。   
  面前只有他异常明亮的眼眸,耳边只有他低低的、醉了似的声音,他说的话,像蝴蝶吻过花瓣、像流星划过夜空、像一场华丽的梦境……   
  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有个声音反复在告诉自己,好久才获得了重新呼吸的权利,她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挣脱他的手,跑进房间,反身关上房门。   
  屋子里很暗,唯有窗前透进点点星光,她靠着门,想着他在夜色里如火一样灼人的视线,想到许多个这样的夜晚,两人吃完晚饭后习惯泡上一壶茶,搬着椅子到屋外聊天。   
  星光如梦,虫声蛰蛰,晚风中带着浓郁的草木味道。夜色朦胧,看不清彼此的容貌,但是知道他眼睛笑起的神情,知道那蔷薇般的唇微微勾起的模样,还有那挺拔秀气的鼻梁……一切都像是用刀子刻在脑海,那样清晰。一闭上眼睛,就可以在面前显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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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的清晨,如以往的清晨一样,雾气笼着整个扬风寨,泉水汩汩地流淌,鸟儿在枝头啼鸣,薛阿蛮在泉边洗脸。脚步声在身后响起,百里无忧一身广袖外袍,梳子掩在袖子里,缓缓蹲下来替她梳发。   
  特别安静。   
  几乎可以听到雾气笼上面颊的声音。   
  淡淡的龙涎香里,浮动着两颗不得安定的心。   
  “你……”   
  “你……”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又同时止住,薛阿蛮道:“你先说。”   
  “你不要回头。”百里无忧说,原来慵懒的声音里竟有一丝说不出的紧绷,“在我说完之前,你不要回头。”   
  薛阿蛮点点头。   
  “我昨天说的话,是认真的。”   
  只这一句,薛阿蛮的身子一颤。   
  他仍然慢慢地替她梳着发:“我从来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也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人,别人愿意靠近我,跟我在一起,于是就在一起。但是,薛阿蛮,你是不同的。我想靠近你,想靠得更近。”   
 说完这些,他长长地吸了口气,“现在,我要问你一句话,如果要你做我的女人,你愿意吗?”   
  薛阿蛮的背脊忽然僵硬起来。   
  她的僵硬,他立刻就感觉到了,咬了咬唇,道:“就算我娶花千初,就算我有无数女人,但你永远会是我最喜欢的那一个,我一定会好好待你,绝不会让你受半丝委屈。薛阿蛮,我身为少主,不能破坏娑定城和唐门之间的关系……”   
  说到这里,他猛然被这句话里面的乞求意味惊呆了。   
  他从来没有这样恳求过一个女人留在他身边。   
  他在拿自己的自尊赌她对自己的感情。   
  然而薛阿蛮的背脊始终是僵硬的。他的心,也快变得僵硬。双手替她绾好发髻,插上钗子,道:“你可以回头了。”   
  薛阿蛮慢慢地站起来、慢慢地转过身,她的眼眸是黝黑的,脸色是苍白的,脸上有一丝笑容,这丝笑容如晨雾一样稀薄,仿佛一阵风来就可把它吹散。   
  这丝稀薄的笑,仿佛是娑定城里淬练出来的、最尖锐的兵器,一瞬间便刺中了他的心脏。脑海有那么一刹那的空白,胸间也跟着窒息——   
  虽然她没有开口,但他已经明白。   
  不愿意。   
  她不愿意。   
  她……不愿意。   
  正如同她一开始说的那样,“我不会做你的姬妾。”   
  他的脸煞白,好久才慢慢回了一些血色,勉强浮上一丝笑意,仿佛刚才根本没有问过那句话一般,闲闲地问她:“你刚才想说什么?”   
  “我想说,在这里的日子虽然十分美好,但是,我还想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杭州,花家。”薛阿蛮道,“我想见花千初。” 
 华丽的马车,照旧飘飞着梦一般的轻纱。   
  老实的阿良,照旧专心致志地赶车。   
  车里的人,却沉默。   
  百里无忧靠着后壁,薛薛阿蛮靠着车窗,车子刚从扬风寨下来,一路上还会遇上一些手带兵器或者“任务”的江湖人。   
  “喂。”百里无忧的声音打破寂静。   
  薛阿蛮回过头去。   
  他的脸上已经带上了懒洋洋的笑,唇边似有蔷薇绽放,又恢复了娑定城少城主的风华绝代,道:“难道我们就这么木头似的去杭州吗?再不聊聊天,我要被闷死了。”   
  薛阿蛮便道:“聊什么?”   
  “聊什么都成啊!”百里无忧说,“不如聊聊花家吧?”   
  薛阿蛮点点头,眼神马上又从他脸上挪开,飘到窗外去。   
  她没有他那种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的好本事。那样深刻的动荡话语、那样惊慌的时刻,她不能忘记,也不能假装忘记。   
  她已经不能像以前那样面对他,直视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带着水一般的笑意,然而她只看见那晚他眼中燃烧的小小火焰。   
  那么亮,几乎要照亮她的灵魂。   
  ……   
  她无声地吐出一口气,拒绝自己再想下去。   
  那边厢,百里无忧已经开口道:“花家的祖上是江南织造上的首座,后来辞了官,自己做生意。虽说是生意人,但是宫里各色上等的布匹,都是从花家出去的,慢慢地做成了皇商。到花怜月当家的时候,再加一个来自唐门的夫人,势力更加庞大。在朝在野都十分有影响。可是不知怎的,后来花家忽然起了一场大火,花怜月夫妇都死得极早。好像那个时候花千初两姐妹才五六岁的样子吧……”   
  “花千初还有姐妹?”薛阿蛮讶然,“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你在宫里能听说多少事呢?”百里无忧笑,“花千初不仅有姐妹,还是双生姐妹。花千初是妹妹,姐姐叫花千夜。因为双生子不可在一处长大,花千夜从小就被外婆抱到了唐门。花千夜身体非常虚弱,只是一位深闺养病的娇小姐。江湖上知道她的人也不多,何况你还在深宫里?”   
  “当年那场大火,把花家主事的人几乎烧了个干干净净。后来管家的儿子——也就是现在的管家颜生锦——那时候他正在京城应试,据说文采十分了得,搞不好就是   
状元的料——当然家里出了这样的事,他也就没考了,回来替花家人发了丧,弃儒从商,当起了管家。说是管家,其实花千初只顾着做衣服,并不管什么事,花家举国上下的生意,都是颜生锦做主。因此,我们进了花家大门,你可千万别拿他当下人看。花家真正的主子,其实就是这位颜管家。”   
  “传说花家富可敌国,花千初就不怕颜生锦打什么主意吗?”   
  “唔,那就不知道啦。”百里无忧懒洋洋地道,“不过花千初从小在颜生锦身边长大,两个人感情好得很,也就不会防范那么多。”   
  薛阿蛮点点头,忽然道:“到了花家,我扮成你的丫环好不好?”   
  “为什么?”百里无忧一愣。   
  “为免花千初看到误会……我也不想她注意到我。好不好?”   
  “这有什么好不好?反正是陪你去花家,你想怎么去,就怎么去。”百里无忧懒洋洋地说着,身子慢慢滑下软垫,半躺着,“嗯,好累,我得先睡一觉。”   
  他说睡就睡,长长的睫毛合下来。   
  风温柔地拂动轻纱,纷纷飘飞,四下里   
飘来荡去,就像一场做不完又理不清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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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饶是八匹骏马拉车,从扬风寨到杭州也花了十来天。   
  窗外景物渐渐变得柔美温丽,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每一阵风过,都带来荷花清雅的香气。整个杭州,似乎都是香的。   
  花家更是花木阴阴,花香阵阵,庭院极大,飞檐掩映在翠绿的树木间,有鸟儿在上面停歇。   
  旧的花家老宅已经在那场大火里化为瓦砾,这是在花千初手里盖起来的新园子。处处亭台楼阁,装点得十分美丽。   
  仆人引着百里无忧进园,遥遥地一名青衫男子迎上来,口称“百里公子”,百里无忧称他为“颜兄”,便是管家颜生锦。   
  薛阿蛮仔细地打量他,果然与普通管家天差地别,他虽然也行礼,却别有一番高华气度,让人不得不对他肃然起敬。   
  “这位姑娘,请。”颜生锦含笑说。   
  薛阿蛮有一丝意外,没想到他对一个小丫环也这样尊重客气。   
  让到花厅里,颜生锦请百里无忧落座,百里无忧也含笑客气,颜生锦看着站在百里无忧椅后的薛阿蛮,笑道:“姑娘这样的人物都要站着,哪里还有在下坐的位置?”   
  百里无忧道:“颜兄不要太客气了,不过一个小丫头,就让她站着吧。”   
  颜生锦讶然道:“百里公子难道在同我开玩笑吗?这位姑娘神情端芳,气度不凡,就算是公子这样的人物,也难掩盖其风华,就算不是天皇贵胄,也是名门之后,断不可能是个小小丫环。”   
  “颜兄的眼睛是照妖镜吗?”百里无忧很好奇地凑近他,“你怎么看出来了?”   
  薛阿蛮也很想知道。她一直跟随在百里无忧身后,连走路的姿势都是小心翼翼的,一副丫环模样。因为当初百里无忧的提醒,她所有的衣服都换成普通衣料,按说没有任何差池啊!   
  颜生锦却只是一笑,“任怎么变,风华气度都不能变到哪里去。姑娘不是一般人,在下眼力虽拙,这点却还看得来。”   
  薛阿蛮真正服了他,道:“让颜公子笑话。我是百里公子的朋友,因为仰慕千初小姐的妙手天工,希望能见小姐一面。”   
  说着,颜生锦唤来一个丫环,低声吩咐了两句,丫环领命而去,片时回来,低低地回了话。他向薛阿蛮拱手道:“姑娘,真是不巧。当今的安顺公主十月出嫁,敕令我家小姐赶制嫁衣,恐怕不能款待姑娘。”   
  “那是不巧。”百里无忧见薛阿蛮一脸黯然,便帮着解释,“花家的二小姐一旦准备做衣裳的时候,是谁也不见的。”笑着打了个比方,“就像高僧参禅、高人闭关一样,是不能被打扰的。”   
  颜生锦事多人忙,还没有陪到片刻,有接二连三地有人来回事,百里无忧“很好心很体贴”地请他去忙自己的事。   
  锦生锦见百里无忧是花千初的未婚夫婿,早晚都是自己人,说了一声“对不住”就出去。   
  百里无忧等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才回过头来,向薛阿蛮道:“你找花千初,到底有什么事?”   
  薛阿蛮不知在想什么,听到他的话,仿佛从梦中惊醒似的,“并没有什么事,只是、只是想来看看她。”  “看一下就可以吗?”   
  “是啊。”不然,还要做什么呢?   
  “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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