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两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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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两江湖-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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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告诉你,我不敢一个人睡在这里,所以想请你陪我,你是不是也不肯?” 
  如果有人问莫行南怕什么,他一定会告诉那个人,他怕女人用这样忧伤的目光看着他,然后这样软语请求。 
  他是百尺钢,遇强愈强,可是一旦遇上了女人的这副神情,他就不由自主地成了绕指柔。 
  他在床上睡下了。 
  女子也在梁上安然睡去,黑色的衣角飘荡在半空,轻轻地随风拂动,仿佛是梦的涟漪。 
  原本头一挨枕头就能睡去的莫行南,忽然辗转反侧起来,憋了半天,忍不住问:“你睡着了吗?”她的声音轻轻地从梁上落下来:“没有。” 
  “呃,这里的风很凉快呵……”他的嘴里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自己也呆了呆,接着咳嗽一声,“呃、呃,那个,你在上面凉不凉快?” 
  这句话一出来,他简直想拧自己一下,难道魇住了,怎么净说胡话? 
  梁上静了一静,半晌,她道:“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莫行南吐出一口气,问:“呃,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她淡淡地说。 
  “啊?” 
  “小时候的名字,我记不得了。在这里,别人叫我圣女娘娘,这个名字,我讨厌都来不及。” 
  莫行南沉吟了一下,“那我总得有个名字称呼你吧?” 
  “随便你,叫什么都行。” 
  莫行南失败地转了一个身。 
  ? ? ? 
  七月十四。 
  这天练完轻功,黑衣女子盯着莫行南看了半晌,忽然道:“你有什么心愿?” 
  “心愿?”莫行南呆了一呆,“你问哪一个?” 
  “你有很多心愿吗?” 
  “那当然。”莫行南一扬眉,两眼晶亮,“我要练最高明的武功,喝最好的酒,做最有名的侠士,娶最贤惠的女人!” 
  女子有片刻的沉默,垂下了眼,道:“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这些心愿,我都不能代你实现。” 
  “干吗要你代?”莫行南圆睁了眼,诧异,“武功我自己练,侠士我自己做,酒当然也自己喝,呵呵,老婆嘛,自然更要自己娶。” 
  女子不答,过了半天,她抬起头来,似乎下定什么决心似的,道:“好吧。到时候,我会搜罗天下最精妙的武功秘笈和最好的美酒送给你。侠士……我是真的没办法帮上你了,不过你看中的那位姑娘,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 
  “她叫李轻衣,家住苏州。”虽然没听明白她是什么意思,莫行南还是老老实实地答了,末了迷惑地问,“干什么?” 
  她点点头,“好。我会找到她,不许她嫁给别的男人,让她一生一世只守着你一个。” 
  莫行南却是一头雾水,“喂、喂,你到底在说什么?” 
  她再一次看着他,目光如黑夜的湖泊,无边无际,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道:“你过来。” 
  她把他带到了屋顶之上,指着深渊的方向,道:“亥时三刻,你在那儿练一套拳。渊底如有异动,你要马上逃开,用你最快的速度跑,绝对不可以回头。无论追你的是什么,你都不能反击。你从这山坡,跑到那边,然后,经过那片山岩。” 
  莫行南顺着她纤细的指尖望去,只见两块巨石面对面而立,石壁光滑如镜,中间夹着一条小径,长满花草。 
  “这条路线,一定不能错。”她郑重地重申一遍,落在他脸上的目光忽然又变得忧伤而悲悯,她道,“莫行南,你是我最后的指望。如果你不行,那么……”她的身子轻轻一颤,就有泪珠从眼眶里滚了出来。 
  她的脸色苍白无比,泪珠给阳光一照,却泛出五彩晶莹,美丽不可方物。脸苍白,泪重彩,奇异的反差带来奇异的美感。莫行南忽然觉得那滴泪似乎要滴进他的心里去,又好像要从心里流出来,整个人,居然有莫名的酸楚。他大笑两声,驱散这怪异的情绪,拍拍她的肩,道:“放心,放一万个心。既然我已经答应了你,就一定会做到。”他认真地看着她,“我一定,会送你回家。” 
  她的脸上有了笑容,然而这笑容如此微弱,似乎一阵风就能吹散,她轻轻地道:“莫行南,答应我。无论如何,一定、一定要用你最快的速度,一定!” 
  莫行南重重地点头。 
  在她带泪的笑容面前,他仿佛觉得,无论她说什么,他都应该点头才是。 
  ? ? ? 
  晚上,一轮明月迟迟从天边升起。 
  在这绝顶之上,月亮似乎离人间也近了许多,不像平时的淡白一轮,巨大而明黄,隐隐看得见龟裂的纹状。 
  月轮缓缓地升上来,挂在天龙池之上,仿佛触手可及,却又高不可攀。 
  莫行南只觉得这轮圆月似乎带着妖异的力量,不似平常所见的冰清玉洁。 
  他忍不住问:“为什么摘绿离披要挑八月十五?跟月亮有关系吗?” 
  “因为那时,是月亮最亮的时候。万物生灵,都会被它的灵光牵引。再深邃的地底,也能感应到它的光芒。”月光明亮地照着她的脸,给这斜飞的眉目透上一层明媚的光彩,然而她的声音仍然涩淡,面容仍然冷漠,她道,“今天虽然比不上那一天,但也足够我们达成目的。” 
  她顿了一顿,忽然道:“脱。” 
  莫行南一愣。 
  “把衣服脱了。”她说着,随即一口咬向自己的手腕! 
  莫行南大吃一惊,出手如风,他的武功高于她甚多,一出手便格住了她的脖颈。 
  “你难道以为我要自尽?”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明月下光,她的眼瞳幽深,不可见底,“我要你脱掉衣服,然后,浑身涂上我的血液。” 
  这样古怪的行径让莫行南深深皱眉,“干什么?” 
  “你忘了自己答应我的事了吗?这几天之内,你说好要听我的。”说着,她把他的手拨开,道,“你最好明白一点,那就是,我还不想死。一点也不想。就算是别人认定了我非死不可,我也要拼命搏一搏,难道我这样的人,还会自尽?” 
  莫行南缓缓地收回手。 
  她伸出手去,解开他的衣带。他的身体有片刻的僵硬,然而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只是轻轻地,别过脸去。 
  奇异的圆月,亮如白昼的光芒,她的头就在他的面前,鼻间闻到一丝植物幽深的清冷香气。他知道那是她身上的味道。这杳无人踪的高山绝顶,苍绿藤萝与树木共生共长,岚泽充沛直至上空。她在这岚泽中生长,血脉里似乎也融进了萝木的气息,化作一股清清冷冷、若有还无的幽香。 
  还夹着一丝血腥。 
  她咬破了自己的手腕,鲜血沿着他的肩头滑下去,她的另一只手,负责把这些血迹抹匀在他的肌肤之上。 
  沁人心脾的香气、柔若无骨的纤手、气血方刚的少年、清丽美貌的少女……多么旖旎温柔的风光,然而中间隔着的,却是鲜血。 
  风吹来,莫行南的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心里不由得觉得悲壮,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不甘蛰伏,破土而出,他终于忍耐不住,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沉声道:“绿离披我不要了!” 
  她吃惊地抬头看她。 
  “我这就带你走!”他说,脸上唯有一片义无反顾的神情。 
  她的惊讶仅仅维持了一瞬,转眼便消失,低低地道:“等一会儿,你就会知道,我这样做,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我自己。” 
  她的声音那么低,低得像是在自语,那些话,似乎只有在独自面对自己的时候,才会说出口。 
  “我不管!”莫行南大声道。 
  她沉默了,消瘦的身子凝立在月光下,似乎要像一片沉入水中的纸张一样被浸湿、融化。半晌,她抬起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一字一字地道:“莫行南,我会记得你一辈子。” 
  莫行南一喜,然而,她接着道:“但是,请按我的话去做。因为,这才是救我的唯一方法。”她的目中,隐隐有水气流转,眼泪似乎随时要流下来,她轻声道,“也是,唯一让我回家的方法。” 
  ? ? ? 
  他终究还是来到了深渊之畔,身上涂满鲜血之后,披上了外衣。 
  月华如水,却照不见这无底深渊。黑糊糊的洞口看起来仍然一片绝望的死黑。 
  月轮按照它既定的轨迹,缓缓地,爬上了中天。 
  刹那之间,四下里光华大盛,连这幽深的渊口,也挤进去一抹月光。隐隐地,似乎传来水声。 
  莫行南没有再等下去,一套“达摩伏虎拳”,就在渊边施展开来。 
  达摩伏虎拳,是问武院弟子的入门功夫。进入问武院的第一年,学生们将在少林寺度过,学习最基础的拳脚功夫,以锻炼根骨;次年入武当,修习太上玄清心法,以稳固心志玄神。到了第三年,才能进入问武院。院内分为身刃和无身刃两大教类。身刃即刀剑拳掌种种外门功夫,以及内功与轻功身法;无身刃即机关、暗器、兵阵、医药、星相、占卜。 
  莫行南十岁进问武院,主修身刃,是问武院辛卯年的身刃状元。就如问武院里授徒最苛刻的岑夫子所说:“莫行南,是天生的练武奇才。不是奇在根骨,而是奇在心性。在练武的时候,他的心底毫无杂念。而杂念,又是多少高手精进时最大的障碍!” 
  此刻,一套普普通通的达摩伏虎拳,在莫行南使来虎虎生风。他很快进入状态,身上热气蒸腾,血的腥气似乎重了许多。正在这个时候,脚底忽然震动了一下,像是有什么重物,结结实实地落在地上。 
  这万仞的高山之巅,当然没有人抬什么笨重家伙上来。 
  正疑惑间,又震了一下。紧接着,响起一下沉闷的水声。 
  似乎是“哗拉”一声,隔得极深,极远,传上来的时候,只是如同闷鼓一般的声响。然而这一声之后,沉闷的水声忽如滚开了一般,闷雷一样响起。 
  足底的颤动,愈来愈急,愈来愈重。 
  而这声音,正是来自于一片漆黑的深渊中! 
  莫行南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手伸到后背,摸了个空,才想起,方才她为了减轻他身上的重量,把他的背月关刀拿走了。 
  便在此时,远处传来极凄厉的一声高喊:“快跑!” 
  莫行南如梦初醒,转身就照着她说的路线掠去!足尖刚点上小山坡,身后传来雷霆般的一声巨响,似惊蛰时刻的炸雷,震得山巅一颤! 
  一道浓重的腥气瞬间袭来! 
  不能回头! 
  亦根本没有余力回头! 
  他不知道身后是什么,但是他知道,在回头的一个刹那,对方就能杀死他! 
  他只有跑! 
  用尽平生的力气,用尽来生的力气,面色因用力而变得紫红,那一刻,他的头发都因这速度而笔直地飞了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有多快,只觉得周边的山石树木,都如风一样往后掠去,山风突然变得凛冽,像刀子一般割着他的脸。他唯一的神志,只能用来辨别她指出的路线,拼了性命,往前飞奔! 
  身后传来浓重的腥热之气,似乎随时要喷到他头上。亦有重物压倒树木的种种声响,夹在嘶嘶的呼气声里,如命运的巨掌,压过来! 
  那面面相对的岩石近了!近了!就在眼前了!他大喝一声,向前跃去,猛然间身形一滞,衣带居然被对方挂住! 
  那一刻,除了恐惧,再也没有别的思想,腥热的气息喷上了他的后背,他用力挣断了衣带,身形再也无法稳住,向前跌去! 
  如命运一样沉重的阴影附骨而来,充满了血腥的腻滑物体覆上了他的腿,死亡来临的那一刻,他想到,如果有刀,也许、也许他还有机会…… 
  ? ? ? 
  料想中的剧痛没有传来,他睁开眼睛——回头…… 
  那是一只斗大的三角头颅,额上生出一对墨绿的犄角,似龙非龙,似蛇非蛇。绿得接近墨的颜色,唯有一双眼睛血红。此刻,它血红的眼睛看着他,目中似乎有不可置信的迷茫,它看看他,又回过头去看看自己的身子——那桶一样粗的身子夹在两块岩石之间,一动之间,它的脸上就增一分痛苦,最终,它发出一声长嘶,狂暴地一甩头。 
  到嘴的猎物、莫行南的身子就这样被甩了出去,下面,便是万仞深的悬崖!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一条长长的藤萝飞过来,缚住了他。可藤萝止不住他的下坠之势,执藤的人发出一声惊呼,同他一起往下坠去。 
  那一场蛇口逃生,几乎用尽了莫行南全部的力气——还有勇气,他整个人疲惫得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也没有了。然而她似乎更加没有本事稳住两个人的下坠之势,他提起最后一口真气,勉强握住触手之处的一条藤蔓,她的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腰,两个人,空悠悠地挂在山壁上。 
  山顶之上的震颠不断传来,在龙蟒的愤怒之下,两人头上的树木、山石、藤萝不断往下滑落倾塌。两人在小小的方寸之地腾挪躲避,头上、身上已经落满了尘土树叶,手中的藤蔓也岌岌可危,莫行南咬了咬牙,道:“这里待不住了,上去!” 
  她一呆,目中露出恐惧,“上去?” 
  “凭你的轻功,上去不是很简单吗?” 
  “那你呢?我带着你,没法上去。” 
  “我?”他冷冷一笑,向来充满阳光的面庞,忽然变得冷冽而愤怒,“我已经是送到那怪物面前的食物,这个时候死和那个时候死,有什么分别?”他铁青着脸,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原来你问我心愿时,就把我当成了死人!原来在我身上涂满鲜血、让我练拳,就是为了引这个怪物出来!你、你好恶毒!” 
  她的脸色一白。白得如同雪纸,再无别的颜色。 
  眼中的神情,却变了又变,从愧疚与不忍,到凄迷与忧伤,最后,变作冷漠与不愤,她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塞给他,冷冷道:“你要的东西,我给你拿到了!这场交易可是两厢情愿的!” 
  被塞到他怀里的,是一株墨绿色的花草,两片叶子托起一朵小小花朵。花朵也是墨绿色的,连同根、茎、叶都是这种绿到极深处的颜色。 
  像极了那条龙蟒的颜色! 
  他握着这朵花,激动、愤怒、心痛、悲伤种种情绪在心头涌动,到最后竟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滋味,他只是大声道:“这不是交易!我是真心帮你!而你,居然利用我的同情,让我去送死!”他的牙关轻轻颤抖,连同声音都在发颤,“你、你这个妖女!” 
  她的眸子深沉似海,忽然地,她长声一笑,“不错,我是妖女,我就是骗你,就是想让你当我的替死鬼!” 
  头顶土木纷坠,两人处境危险万分,她却嫣然笑了起来,“你不是很羡慕我的轻功吗?刚刚你跑得多快自己知道吗?若是有条这样的怪物日日夜夜追着你,你的轻功当然无敌于天下!”说着她仰头一笑,双颊泛起奇异的嫣红,状若疯狂,“今天的你,就是八月十五的我!我被人带到这里,眷养在这鸟都没有一只的荒山上。从五岁起就知道自己被安排的命运,是成为那怪物的食物,然后他们才能下深渊摘取绿离披!绿离披、绿离披!什么活死人肉白骨的奇花圣药?那是我的血,我的命!” 
  她尖着声音说完,忽地松开他的腰,攀住了另一株藤萝,如飞鸟一样,在壁上轻点几下,消失在壁上,只剩声音遥遥传来:“如果不是我,你早就直接跳进去喂龙蟒了!如果不是我,你方才已经被甩下去死无葬身之地了!”她恨恨地道,“忘恩负义的男人!有本事,上来杀我啊!” 
  莫行南当然没有力气去杀她,他仅剩的力气,连换根藤萝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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