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再溜的!”她吸了吸鼻子,大声道,“我要是再溜了,到哪里去找你这样又傻又笨又呆的人?” “你总算聪明了一回。”他笑着刮刮她的鼻子,又道,“何况,我已决定回扬风寨,同另外两位寨主商量,助清和一臂之力。”
“真的吗?他们肯吗?”
“当然会肯。清和是个人物,我相信他。”
沈锁锁一笑,学着他的语气,道:“算你聪明了一回。”说完,她忽然想起一件事,道,“啊,帮我拿外裳来,我要出趟门!”
楚疏言一怔,“你要做什么??”
“我是红娘,还能做什么?”她冲他一笑,“当然是去做媒!”
“不行!”楚疏言一口回绝,“病还没好,外头又在下雪。”
“可是不能等啊,我都不知道现在还来不来得及。”她又是亲他的脸又是拉他的袖子,“好啦好啦,只此一次,让我去吧!”
楚疏言被她缠得没办法,“你到底要去哪里?”
“去乔家。”
“乔家?”
“是啊,帮那个姓张的小二说媒!”
楚疏言仔细回忆,“胭脂铺的那个?”
“是啊!”
说话间,沈锁锁已经穿好了衣裳。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她只觉得整个人轻飘飘快要飞起来,“我现在才知道,什么门第之见贫富之别,都算不了什么!两个人开开心心在一起才是正经!人生能有几十年呢?为什么要顾虑那么遥远之后的将来?既然他们相爱,那就帮忙让他们在一起!”她笑着,扑进他怀里,“疏言,你知道吗?我现在好开心、好快活,真希望全天下的人都能像我一样快活!”
楚疏言笑着抚她的发。那几日在父母、家庭与她之间的苦苦抉择,在她粲然的笑容下,如雪花遇上阳光,明媚地消失了。
他一抖斗篷,将她护在怀里,一手撑起一把油纸伞,往外走去。
门外,雪纷纷扬扬地下,地上白皑皑一片。
沈锁锁缩在他的怀里,温暖如春,自他怀中望去,只见他撑伞的左手手腕上,系着一根鲜红的丝线,映着雪光,分外好看。
她一脸赞叹,笑眯眯道:“有时候,我忍不住怀疑月老真的认了我这个徒弟!”
楚疏言看着她耳坠上的红豆,也忍不住笑了。笑得如此温柔,整个人焕发出玉样的光泽。
一把伞,两个人,在风雪中渐行渐远了。
雪地上,留下两行深深浅浅的脚印。
后 记
写了前言,又写,好像还没有这么嗦过。
这是“一两江湖系列”的第一篇,为了避免出场人数过多的问题,好些人都没有提到。有些包袱也还没有抖开,因此聪明的孩子可以发现,里面的百里无忧和那个尽堂首领,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的。不过,本着爱情第一的原则,这些包袱慢慢到百里无忧的故事里打开吧。
这是一个温暖的爱情故事。写它的时候,老天爷从头到尾都在下雨。很好,我喜欢雨天,尤其是这样的梅子黄时雨。
雨给了我一种温柔心情,所以写了楚疏言这样温柔的男子。沈锁锁真的好幸福。羡慕。
绿离披
第一章 鱼蓝山(1)
七月的苗疆,宛如湿热的蒸笼。山野间的古木藤蔓,在日照下蒸腾出沛郁的岚泽。岚泽被天风鼓荡,汇向上空,那绚丽的云霞,仿佛便因此而来。
时近黄昏,云霞在西天涌动变幻,好似一幅灿灿的彩锦,光泽耀眼。天下的苍翠山峦,都被它染上了融融红光。
独有一座山例外。
庞大连绵的山体,宛若怒吼的江涛,高于其他山峦数倍不止。高耸的浪头托起一座山峰,形状便似一只不甘于水泽、渴望凌于高空的鲤鱼。看它拼尽力气一跃,身子笔直向上,鱼尾犹沾着浪花,张开的鱼嘴似乎正发出欣喜的呼唤。
那便是鱼蓝山。
苗疆第一高山。
在苗疆的古老传说里,鱼蓝山,是鱼蓝观音入世化身飞天之时留下的。观音圣相脱胎而去,鲤鱼化身不甘再堕江海,奋力一跃,直上九霄,一触云雨,便化为龙。
鱼蓝山的顶峰,名唤“天龙池”,里头住的,便是当年鲤鱼化作的云龙。
遇到旱涝荒年,当地苗人会用全牛全羊祭献。因怕惊扰龙神的怒气,全寨的人只是匍匐在山脚,将祭品献上。
哪怕是平日,最英勇的猎人也不敢上山砍伐,最调皮的孩子也不敢拉着鱼蓝山的藤条往上爬。
那是禁地、圣地、不可触犯与亵渎之地。
? ? ?
然而此刻,斜阳却在鱼蓝山陡峭的山壁上,照出一个人影。
人影身形快捷,不异于灵猿。只见他手上拉着一条藤蔓,足尖在山石上轻轻一点,身子已经飘然而起。原先的藤蔓长度不够时,他的手里已经换了头顶上的一株粗藤。
生长着各种叶子的藤萝依附着地面与古树,把鱼蓝山围成一个森森然的世界。植物特有的腥气与香气混成一种奇异的味道,弥漫在杳无人至的高山中。
爬到半山的男子仰头看了看上面——入目之处,仍然是直插入云的山壁,苍绿藤萝与树木的空隙里,露出几片岩石的色泽——他已经爬了半天,而那传说中的“天龙池”,还在遥不可及处。
“该死的!”男子眯了眯被斜阳刺得发花的眼,嘴里不客气地吐出一句脏话。
身子凌空一旋,原本握在手里的藤蔓就缚到了腰上,空出来的手从腰上取下一只酒葫芦,直起脖子灌了几大口。不到片刻,原本能装三斤酒的葫芦就空了。他晃了晃,最后一滴酒滴入唇,这才不舍又无奈地把葫芦拴回了腰上,一面自语:“下次该换个能装五斤的……不,十斤的……”
斜阳照在他年轻的脸庞上,刻画出轮廓明晰的侧影。他穿得破破烂烂,头发也乱七八糟,背上背着一把大刀,红缨在肩头飘摇不已——如果把这把刀换成几只破口袋,活脱脱就是个丐帮好汉。然而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几口酒一下肚,似乎更亮了,他握住藤条,大喝一声:“起!”
身子竟然如有神助,凭空拔高了丈许。紧接着,又在半空换了好几种身法。若是旁边有武林中人,一定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在这边陲之山中,就在这看来落魄的少年人身上,居然同时看到了本来分属少林、武当、雁荡、春水,甚至千空如意岛上的轻功身法。
停下来时少年人“嘿嘿”一笑,似乎也对自己的身法表示满意。
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看到了一样东西,倏地垂了下来。
一根绳子。
编得又紧又密,麻丝混着软皮,居然还是根极考究的绳子。
难道是那只鲤鱼化成的天龙,看他爬得辛苦,所以伸根绳子下来,拉他一把吗?
当然不是。绳子飞快地垂了下去,似乎底端垂了什么重物。
再拉上来的时候,绳子上多了一样东西。
一只椿箱。
一只小小的、精致的红木椿箱,分作两层,还雕着雅致的山水人物,隐隐飘出饭菜的香气。
难道,这是天龙的晚餐?
他就那样挂在一旁看着,忽然松开了手里的藤蔓,抓住那根绳子。
绳子顿时往下滑了一大截,他却没有半丝担心。
就算是掉下去,他也能抓住别的藤蔓。
就算抓不住藤蔓,他也能在落地时一掌击下,将自己反弹到某棵树上。
就算这也不行,那摔就摔吧。岑夫子传给他的大本阳功力,除了上次给书呆子楚疏言疗伤之外,还没正正经经用过呢!
要是这都顶不住,那么二十年后还是一条好汉。第一件事就是要到问武院把岑夫子的课堂拆了——这么不顶用的大本阳,还敢号称比金钟罩更上一层楼的护体功力,简直是在玩他。
换作别人,一定要先想一下,那位二十年后的好汉,是否还记得上辈子的夫子?
然而他不。
因为他是莫行南。
问武院最优异的学生,师长们最得意的弟子,敌人最可怕的对手,莫行南。
或者,还是用他自己的话来介绍他吧!
“我就是行侠仗义、打抱不平、喝酒与打架不要命、拜师与娶亲不花钱的背月关刀——莫、行、南!”
? ? ?
绳子的坠势很快稳住了,开始缓缓上升。
这样上来,可比爬藤条轻松得多。他惬意地抱着绳子,悠然地看着脚底下那些平缓低矮的山峦、盒子也似的吊楼……连炊烟看起来都像是老太爷烧出来的旱烟,一切,都那么渺小。
不知过了多久,夕阳落下去,顶峰已然在望。
莫行南把椿箱举过头顶。就见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了绳子,一个带着些疑惑的声音道:“奇怪,今天怎么这么沉……”
一个“沉”字还没有落地,莫行南已经翻了上来,一手扣住那人的脉门!
那是个年近五十的老妇人,穿着蓝布衣裳,头发用蓝布包起,手腕与脖子的银饰晃得丁当直响,向他怒喝道:“毛手毛脚干什么?!差点打掉饭!”
她穿得普普通通,长得普普通通,武功更加普普通通,被人一手扣住脉门,半边身子动弹不得,骂起人来居然半点也不含糊。好像这人是她儿子,老娘骂儿子,真的再自然不过。见他怔住,她又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把饭菜送到殿里去!你想让圣女娘娘吃冷饭吗?”
“圣女娘娘?”莫行南忍不住问,“难道我看上去像帮你送饭的人吗?”
妇人翻了翻白眼,“我管你是什么人?!不管怎样圣女娘娘要吃饭了,你扣着我,那你就去送吧!送完了饭,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懒得管。”看他半天没反应,妇人的怒气又来了,“你们这些人,上来不就是为了找那样东西吗?!还站在这里充什么二愣子?”
就算是来讨酒账的老板娘,也没这么凶。莫行南对她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松开了她。她揉揉手腕,弯腰拎起椿盒,转身就走,忽然又回过头来,向着东方遥遥一指,“你要的东西就在那边,拿得走拿不走,就看你的运气了。”
? ? ?
她指的方向,是片浓密的树林。然而走得近了,才发现,整片林子,只有一棵树。
树的根须无处不在,密密地扎入地下。枝叶交缠,一走进来,便隔绝了所有的月光、星光,只有一团浓墨般的黑。
虽然黑,却不妨碍他的视线。那双眼睛仿佛夜色中最明亮的星辰,很快辨清了方向,施展身法,径直向前去。
不知花了多久时间,才走出那片密林。刚踏出去,脚下忽然一空,回身之际,兀自传来沙沙的声响,那是方才立足之处的泥沙,松垮地向前坠去。
原来面前竟然是个深渊,星月黯淡,只瞧见黑咕隆咚一个洞口——以他的修为,在那样的密林都可以通行无阻,然而到了这深渊面前,却派不上用场。
真正的黑!不见天日也没有天日的黑!灭绝了希望的黑!
要是一般人,踏过去收不回脚,就像那些泥土一样,填了这无底深洞。那妇人的心肠,还真不是一般的狠毒。
那东西,真的,在这深渊里面?
渊口静默,一丝丝看不见的寒气,从里面逸出来。寒气似乎有自己的意识,化成一只无形的手,要把莫行南拉下去。莫行南的身体受着某种牵引,不由自主,有跳下去的冲动。
然而这样跳下去,十有八九,是没命的。
莫行南想到了那条拉椿箱的绳子。
既然可以伸到山底拉饭菜上来,一定也够他下到渊底极深处——这个大洞,总不会比这座山还深吧?
这么一想,他立刻行动,不再像原先穿越那浓密的独木林,而是直接从树木上飞掠而过。
星光朦胧,照得四下里虚幻若梦。他如同飞鸟,足尖在树木之上轻点几下,已经掠到方才上顶峰的地方。
绳子缚在一只转轮上,莫行南把它解了下来,团在一起,张开双臂都抱不下。
来到密林边,他将绳子的一端紧紧系在一株粗枝上,打了几个死结,拉了拉,放心了,正要抱着绳子往下跳,忽然传来一个声音道:“太短了。”
这声音缥缈不定,似乎遥不可及。又带着一丝喑哑生涩,似乎很久不曾开口说话。
莫行南四处一看,不见人影,“你是人是鬼?”
四周寂寂,星光冷冷,草木在入晚的露气里散发出冷凛的香气。莫行南的耐心很快耗尽,抱着绳子又要往下跳,那声音重新响起,依然是冷冷的、涩涩的:“你过来。”
“你在哪儿?”
“往左走。”
莫行南皱了皱眉,往左走。左边是一片烂漫的花海,开着不知名的花朵,发出甜烂的香气。过了花海,是花石耸立的小小山坡,过了山坡,便看到一座房子。
那屋宇飞檐画廊,华丽得不似人间所有。淡淡的灯光,便从里面透出。
大门无声地打开了,那名老妇人提着灯笼走出来,神色古怪地看着莫行南,“圣女娘娘请你进去。”
? ? ?
屋内布置,无一不华丽精雅到了极点。
屋子里的桌椅茶几,在灯光的照耀下,散发出淡淡的柔和光泽。一名消瘦的黑衣女子坐在椅子上,整张脸都在黑色的面纱之后,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仿佛是暗夜下的湖泊,看不到边际,也看不出深浅。看上去空无一物,又像是包涵所有。
她就这么缓缓地打量着莫行南。这样的目光任是在谁身上经过,都不会太舒服。莫行南直视她的双目,忽然道:“可惜,你不是个高手。”
他渴望遇到高手,不同的高手,才能激发他不同的潜力。
而眼前的女子,内力微弱,正对他而坐,全身毫无劲气防护,比之那名仆妇还不如。
女子没有说话,半晌,才开口道:“今年,你是第三十九个。”
莫行南不解,“什么?”
“第三十九个上鱼蓝山的外人。”她顿了顿,接着道,“前面三十八个,都无一例外地死了。”
莫行南笑了,这一笑,他整个人都亮了起来,“但是我活着。”
“你若是跳了下去,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女子的语气里不无嘲讽,“天龙渊深不可测,那根绳子,刚好把你送到龙蟒的嘴里。”
“龙蟒?”
“是蛟龙和蟒蛇交配所生的怪物。”女子的眼睛里掠过一阵厌恶,还有一丝恐惧,“却也是绿离披的守护神。”
绿离披!
这三个字让莫行南的眸光一震!
四年一生根、四年一抽叶、四年一开花,生长在极阴之地的奇花异草,十二年才现一次的绿离披!
这传说中能肉白骨、活死人的灵丹圣药,正是他此行的目的所在。
那女子淡淡地道:“你很想要?”
“我为它而来,当然想要!”莫行南站了起来,“我也不和你动手了,告辞!”
“呵呵呵……”女子发出一阵阴森的低笑,“可笑的人啊,你打算送去给龙蟒果腹吗?”
莫行南一扬眉,眼中有说不出的豪情逸气,他大笑道:“难道我会怕一头畜生吗?”
女子依然低笑,“你的武功很高吗?”
“不算太高,但杀一条蛇足够了。”
“比起苍山剑客洛远、凤飞刀蓝朝霞、千空仙子郑玉波,如何?”
莫行南想了想,“我的武功或许和他们不相上下,但那几位都是江湖前辈,比起临敌经验来,我肯定不如。”
女子点点头,接着问:“那比起罗娑教阿度兰芳、沉水宫君子剑夫妇、万影神偷如意子如何?”莫行南沉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