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你一定可以的!清和答应我只让你破阵,不让你上战场,但是你自己还是要小心,刀枪无眼,万一……”
“知道了。”短短三个字,他打断了她的话。
他看着她,她的颈上还有他留下的吻痕,他的肌肤上亦还留有她的余温……在这样的一个时刻,她居然要他帮清和破阵!
刹那间,只觉得什么都冷下来了,似乎心也要化成冰雪。
清和、清和!自己在她心中的分量,远远比不上那个人啊!
他悲怆地一笑,“锁锁,我问你,倘若此去战场,我和清和只有一个人能活,你会选哪个?”
“呆子,现在不是你吃醋的时候!”沈锁锁把他推出门外去,“军情紧急,清和的人在外面等你!”
他却出奇地固执,“回答我。”
“那好,我就告诉你,我选清和活,然后……”
“哈哈!”他又干又涩地一笑,一翻身,人已消失在院中!
? ? ?
阿洛国地处东南,气候闷热而潮湿,多瘴气蛇虫。楚疏言跟着清和的差人,连驿换马,日夜兼程,费了一个月半才抵达。
此次是九王爷出征,身为第一心腹的清和自然不离左右。因为楚疏言的到来,九王爷还举行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洗尘宴,可见对清和所荐之人,极为看重。
清和只穿轻衣,浅灰色的衣带将他衬托得飘逸出尘,待楚疏言极亲切,又彬彬有礼,仿佛那个请尽堂杀手的人根本就不是他。
楚疏言百感交集,清和跟他讲阵势、讲敌情,他半句也没听进去。
“楚公子,”清和已然发现他的不对,“当日在京城,公子素言雅达,今日怎么精神恍惚,难道昨夜在营帐没有休息好吗?”
“不是,清大人请继续。”
清和微微一笑,命人:“上茶。”
一壶清茶被送上来。
“楚公子可能不知,阿洛国的特产,一是红豆,二是茶叶。这茶,名唤‘绿罗裙’,是阿洛国茶叶之中的上上之品。”清和握起壶,缓缓将两只杯子斟满,递了一杯给他,“请。”
楚疏言接过。
“战场之上,刀兵之中,喝茶未免不合风景。但是听说楚公子滴酒不沾,在下也只好奉陪了。”
楚疏言心中一动,“锁……沈姑娘的《相思录》,是你替她搜集的资料?”
“不敢。《相思录》上的人物,在江湖中声名颇大,根本无需刻意搜集。”说完清和问,“这茶如何?”
“还好。”其实他喝得满口苦涩。
沈锁锁与清和的关系,早已千丝万缕,自己一个后来者,又何从介入?
清和一双修长凤目,不动声色地打量他,忽然问:“锁锁可好?”
“你问我吗?”楚疏言几乎忍不住要冷笑。
“楚公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不敢。清大人的秘密,恐怕只有死人才知道吧?”
他的语气充满了嘲讽和讥诮,陡然间自己一震,从什么时候起,他变得这样尖酸刻薄?
清和似乎丝毫不以为忤,“我和锁锁,一直有书信来往。前些日子,我收到她的一封信,里面,全是在说你。”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满意地看到楚疏言的脸色缓了一缓,“所以我想,这个秘密,你可以知道。”他微微倾过身来,附在楚疏言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话。
楚疏言那双被这一个月来的风霜磨砺得黯淡的眼睛,忽然之间就亮了起来。
第八章 求妻(1)
秋色一下子深重起来,桃子早已成熟。鲜果吃不掉,勤快的黄妈把它们又蒸又晒,做成桃脯。
相思筑的生意照旧好得不得了,念及旧情,沈锁锁还分了好些雨露给月老祠——比如,建议大家喝水之前,最好到月老祠烧上三炷香,效果会更好。
当时黄妈还有些担心,这样子卖水,只怕要出事。谁知后来前来买水的人,真的发现自己的身子骨越来越好了,姑娘们都觉得皮肤越来越光滑,男子也觉得更加神清气爽。
沈锁锁自己都吃了一惊。
还是有一天,玄深道长有意无意地道:“早饭之前空腹喝水,原本是道家养生秘方。”说到这里,道长看了她一眼,“只是,到了秋冬时候,还是让他们把水带回去烧开了喝吧。”
于是沈锁锁听了,脸不红、心不跳地回到相思筑,吩咐黄妈:“从明天起,用月老赐福的灶烧水,六十文一碗。自家带回去的,价钱照旧。”
如此每日仍照旧做活计,银子仍照旧滚滚而来。每日卯初起床,戌末睡觉,日子一天天过去。桃树的叶子也掉光了,秋风一日比一日萧瑟。
这一日九月九日,重阳节。黄妈已经到市面上买来茱萸,门前门后都插满了,以祈多福避灾,求平安。
沈锁锁停了针线,看着黄妈忙碌,忽然道:“楚疏言的屋子插了没有?”
“插了。”黄妈妈笑答,“每间屋子都插了。”
“茱萸要有剩的,都铺到他床上去。他那样呆头呆脑的一个人,也不知道会怎样……”
“小姐放心。有十三公子在,他一定能平平安安地回来。”
沈锁锁叹了口气,“他走的时候,好像很生气……也许,从此就不回来了。”
说到这里,自己忽然有说不出的神伤,一股细密的疼痛,从心头蔓延到四肢,再也握不住针,她站起来,“晚饭你一个人吃吧。我有些累,先去睡了。”
回到房间,关上门,头一挨着枕头,泪珠就滚了出来。
临走之时,他又干又涩的声音、充满痛楚的眼睛,每一次想起都让她心痛如绞。
她知道他为什么心痛,却无法解释。
而他,也不给她机会解释。
? ? ?
半夜,忽然又听到马嘶声。
自他走后,她总是做这样的梦。梦到那一夜,他从邻县回来,偷偷在她房门外徘徊、偷偷溜进她的房间、偷偷地凝视她……
相思如醉,不愿醒来。
今夜,她又听到那一连串的声音。马嘶声、开门声、脚步声、他和黄妈匆匆交谈的说话声,然后,脚步停在她的门口。
这一次的梦中,他没有在门口徘徊。“吱呀”一声,门被推开,深秋的晚风卷进屋子,她睁开眼,看到了他。
哦不,她不应该睁眼的,她应该像以往一样装睡的。
可是楚疏方和以前也不一样啊!
房间里没有点灯,她看不清他的脸,却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的一双眼睛出奇地黑亮。那么亮啊,似乎里面裹了一团水气。
他一言不发地走过来,靠近她,然后,吻住她的唇。
哦不,不,不是这样的。她从没有梦到他这样啊……可是她已没有多余的脑子去想这些了。
今晚的楚疏言忽然变成了一团火焰,燃烧了自己,也燃烧了她。他的唇滚烫、手滚烫、身子滚烫,烫得她完全失去了自己的神志……
? ? ?
这一天,沈锁锁不敢睁开眼睛。
如果是梦,眼睛一睁开,他马上就消失了。
如果不是梦……那她、她怎么好意思睁开眼睛?
可是,即使闭着眼睛,她也知道,昨夜的一切,真的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
因为,她此刻枕着的,不是枕头,而是一条手臂。
她此刻搂着的,不是被子,而是一具温热的身体。
鼻间萦绕着淡淡的,只属于楚疏言的气息!
是他!
真的是他!
她悄悄睁开一只眼。
他睡得正香,长长的睫毛盖下来,十分漂亮。鼻梁又挺又直,嘴唇、嘴唇……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唇上,想到昨夜那无数个滚烫滚烫的吻,整个人似乎又快要烧起来。
她轻轻一动,他的手臂便跟着一紧,随后,才缓缓地睁开眼睛。
她立刻闭上眼,连手指也不敢再动一下。
他柔柔的暖暖的目光停在她脸上,随后,他的唇取代了它,轻轻点在额头、鼻尖、脸颊,连耳坠不放过,最后,落在她的唇上。
他那样深长地吻她,久久才松开,两个人都急促地喘息。
“你、你把我弄醒了!”沈锁锁恶人先告状。
“你早就醒了,还想骗我。”楚疏言看着她,“我亲你额头的时候,你的脸就红了。”
啊……她没脸见人,整颗脑袋都埋进被子里去。
他把她拎出来,捧着她的脸,让她面对他。她可怜兮兮地紧闭着眼睛,拒绝与他对视。
他要做的,似乎也不是跟她对视,他只是吻她,吻不够地吻她。
她终于融化了,头轻轻地枕在他的臂上,脸窝进他的胸膛,听到他的心跳,“怦、怦、怦……”一下一下,似乎震到她脸上来。
“那个阵……破了?”
“嗯。”
“清和他……”说到这两个字,她差点咬到舌头,明知他忌讳。
哪知他居然不在意,答道:“清和他很好。”
说着,他忽地捏了一下她的鼻子,“他是你哥哥,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害他吃那么多飞醋干醋。 “他告诉你了?!”沈锁锁吓了一跳。
“他告诉我,其实他姓沈。”
“他怎么会告诉你?你知不知道这个秘密有多重要?他是沈家后人,入仕是抗旨不遵的大罪,稍有不慎,他就有可能丧命啊!”
“沈锁锁。”楚疏言郑重地唤她的名字,“你这样说话,我很不高兴。为什么你对我的信任,还不及清和?”
“我、我不要因为我让哥哥受伤害……”
“所以,在我和他之间,你选择他活……”楚疏言不无叹息之意,“我知道他对于你们沈家的意义,举家翻身,在此一举。”
“你这个呆子,我当时的话还没说完人就跑了!”沈锁锁埋怨,“我本来想告诉你,我会选他活,然后,和你一起死!”
楚疏言一震,喜出望外,“真的?”
沈锁锁没好气,“假的!”
“别生气、别生气。”他亲了她一口,翻过身来找扔了一床的衣服,找了半天,掏出一只小盒子,递给她,“打开看看。”
“是什么?”
盒子打开,两颗鲜润的红豆耳环躺在里面。
沈锁锁眼眶一红。
“喜欢吗?”他替她戴上,“这是我自己做的。”末了,又补充一句,“这一对,你总当不了银子吧?”
“去你的。”沈锁锁破涕为笑,从枕下翻出一只锦盒,甩给他,“爱记恨的小气男人!你送的东西我已经赎回来了!”
? ? ?
“跟我回洛阳。”
这是楚疏言最近说得最多的一句话。
而沈锁锁的回答照旧是:“我走不开。”
“怎么会走不开?卖水的事,黄妈完全做得来。”
“那说媒呢?”
“说媒……好吧,你说,一个月你说媒能赚多少银子?”
“嗯……看情形吧,好的话,十两银子没问题。”
他笑,“我付你一千两,你跟我去一趟洛阳。”
“一千两?”
“那么,两千两?你要多少,我给你多少——总之你一定要跟我回洛阳!”
她的眼睛睁大了几分,楚疏言忽然好后悔为什么没早点把银子搬出来。
? ? ?
于是,在银子的诱惑下,沈锁锁来到了洛阳。
楚疏言把沈锁锁领进家门的第一刻,楚夫人差点激动得跪下来拜天谢地,紧紧地握住了沈锁锁的手,把头上钗子、手上的镯子、指上的戒指统统脱下来往沈锁锁身上套,一边眉开眼笑,“小小意思,算是见面礼——哎呀,不成,这些不能当见面礼。”一面又让丫环回房,把她那套玛瑙盘丝的项圈和耳环拿出来,喜气洋洋地送给沈锁锁。
虽然这些东西沈锁锁都很喜欢——都可以当成银子——可是这样的热情,她差点消受不起,好容易,楚夫人才放开她,向楚疏言道:“我的儿!难怪你巴巴地留下一封信就走,原来是为了这么个标致人儿!”说完又问沈锁锁,“孩子,今年几岁?哪月哪日生的?家里是做什么的?爹娘多大年纪?”
“我二十,三月初四生日。爹娘早已过世,至于家里……”饶是沈锁锁千般玲珑,到了这一刻也有些为难地低下了头,怎么说呢?直接告诉她吗?说自己出身罪臣之家?
她心念数转,终于准备开口,楚疏言却已帮她道:“母亲,锁锁是清海公的后人。”
“清海公?那一定是大官了!”
沈锁锁吃惊地抬起头,没想到这位楚夫人会孤陋寡闻到这种程度。
晚上才知道楚夫人从来不理外务,一生过得开心逍遥,从自己家,再到夫家,再到三个儿子出生,生命已经被儿子和丈夫填完,余下来的工夫还要对付一日三餐、四季衣裳、各色首饰……还有最头痛的儿子的婚事,哪还有时间匀出来管什么官升官黜?
“你母亲不介意,不代表你父亲不知道……”沈锁锁微微叹息了一声,“我原本想说家里做点小本生意,开间红线铺,此地离安郡千里之遥,他们也未必知道。”
楚疏言轻轻握住她的手,眼眸温柔似海,“在我的家里,你不用瞒任何事。我要你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地做我妻子。我不想骗父母,也不想委屈你。你是沈锁锁,就是沈锁锁。”
得夫如此,妇复何求?她感动地靠进他的怀里,低下头的一刹那,她的脸上,却有自己才知道的凄凉笑意。
呆子,我的呆子,你知不知道,不骗他们,我们就没法在一起?
? ? ?
果然,第二天,楚疏言出去采办彩礼,沈锁锁被请进书房。
楚老爷子端坐在书桌之后,楚夫人一脸遗憾地坐在一旁,见她进来,连忙拉了她的手,让她在身边坐下,“我可怜的孩子,你怎么就这么命苦?怎么托生在那样一个人家?这叫我们怎么办?”
楚老爷子咳嗽一声,打断夫人泛滥的同情心,道:“沈姑娘,听言儿说,你是清海公后人?”
该来的,果然来了。
沈锁锁点点头,“不错。他老人家,是我祖父。”
楚老爷子沉默了半晌,道:“那你应该知道,当年皇上下旨,清海公一门上不能进仕,下不能从商,而且不得踏出流放之地……”
“我知道。”
“那么姑娘何以来到洛阳?”
“因为喜欢上了您的儿子。”沈锁锁道。她仰着头,目光清澈明朗,脸上带着微笑,“我本来只想安安分分赚点小钱贴补家人生活,可是遇见了他,他让我来这里,我就来这里了。”她顿了一顿,接着道,“实不相瞒,我早已知道我跟他做不成夫妻。只是这一刻没有来临,我就贪恋一刻的相聚。我甚至还想过,干脆编一个身世瞒过你们,就可以永远跟他在一起。可是疏言真是个好人,他不愿骗你们,却不知道,从此错失我俩的幸福。”
她说完一笑,泪水却在同一瞬间落下。
那个呆子,怎么会知道她迟迟不愿来洛阳,不是因为相思筑的生意,而是因为,一旦来了,可能就要面临离别啊!
她原想抱着最后的希望一试,结果,所有的希望,却在他的诚实中破灭。
楚老爷子也怔住了,叹了一声,“听说尊祖当年力保另一名皇子与当今皇上争夺皇位,因此皇上当年才会有那样的重罚。沈姑娘,我楚家不过一介商贾,还不敢跟皇家作对。”
沈锁锁点点头,“我自然明白。”
“好孩子……”楚夫人感伤地握着她的手,“为什么,偏偏投生在沈家?”
“疏言跟我说过,有清海公这样的祖父,是我的尊荣。所以,我从来不后悔自己姓沈。”她同样握住了楚夫人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