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四周静得可怕，李队愣了片刻，猛地转开目光，狠狠眨了眨眼，似乎竭力想将眼中的晶莹逼回去，他身后的那个北方腔警察脸上已经默默淌下了两行清泪，后面的人们大多数也都与柯北相熟，低低的啜泣细细响起来。
“John呢？”李队恢复得极快，又问道。他知道自己是这一群人的精神和身体支柱，如果自己也崩溃，后果将不堪设想。
“经过查证，陨石的消息属实，我已将他派往陨石降落地。”顾及到现场有幸存者，怕引起众人恐慌，陆文巍说得很是隐晦。
“属实？”李队心下明白，便道，“长官请进去说吧，我们还有很多事需要商议，老谭，你先把回来的人安顿好，小张，你过来。”
那个年纪较大的警察答应一声，示意后面的人跟着他去教室，陆文巍一行则去往之前的会议室。之前众人说话间，莫纤纤已经在回来的人中搜寻了好几遍，并没有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心里不由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问道：“队长，林可她……”
李队轻轻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说道：“做好心理准备。”莫纤纤心中一动，身后被叫做“小张”的那个北方腔已经越过她走上前来，她一眼看见他手里抱着一只黄白色的猫，胸中如中重击，登时眼前一阵模糊，竟瞬间仿佛眩晕一般，下意识伸手扶住了身旁的墙。
两秒之后，她才如梦方醒，恢复了视觉和听觉，才发现身边的人都担忧地看着自己，不由勉强笑道：“我没事，只是今天得到的噩耗多了点。”
李队点头道：“既然你已经回来了，就好好休息，别再出去了。”
“我们没有找到林可的遗体，就看到这只猫在离校门口不远处的小区门外一滩血迹旁边趴着，只好把她抱回来，我们觉得，还是你帮她养着比较好。”小张说道，将手中的猫送过来。
莫纤纤机械地点点头，接过他臂弯里的可可，感受到她温热身体轻轻的颤抖，不由鼻子一酸。许是见到了熟悉的人，可可看起来温顺了许多，趴在莫纤纤怀里轻细地“喵喵”叫着，眼神哀伤。
“是我的错。”莫纤纤哽咽着说道。早知道事情会这样，她离开的时候绝对不会同意林可下楼去跟病人呆在一起，她明知道林可想找到男朋友，之前躲在家里还能忍住，一旦到了安全地带，放松了警惕，对男朋友的思念和担心就达到顶点，在楼下的幸存者里找不到，她肯定就会想办法出去找，哪怕出去会被丧尸吃掉。对于这样的女生来说，跟自己爱的人在一起，比什么事情都重要。
在为这个女孩子惋惜的同时，她却又突然想到了自己。莫纤纤，如果是你呢？如果失踪的是你爱的人，你会不顾一切去找他吗？
答案是不会。因为你爱自己多过其他任何人。这就是你的悲哀之处。
莫纤纤慢慢蹲下身，将头深深地埋进膝盖中，把自己扔进无尽的自责和悔恨中。或许是因为有John的帮助，或许是因为幼年的经历，末世以来她一直表现得很淡定，沉着地应对所有危机，还是第一次露出自己的脆弱。
“这不是你的错。”陆文巍轻轻蹲下身，安慰她道，“你毕竟不是救世主，救不了所有的人。无论做什么，我们都会有这样的无奈和抉择，有舍才有得。”
“不，我能。”莫纤纤忽然抬起头来，镇定地说，“长官，请即刻送我回总部，我愿意作为活体样本做研究，以便你们能尽早找出治愈的方法。”
陆文巍的眼神里透出了微微的惊讶，然而他马上说道：“早在你被麻醉枪击中的时候，专家们就已经得出了结论，你的体质特别，没有典型性，做不了活体样本。”
重大推测
莫纤纤震惊地看向陆文巍。也就是说，当初她在指挥部提出自己可以作为活体样本供专家研究的时候，军方已经知道了她没有研究价值，却同意了她的条件。她来到这里的作用，仅仅是作为一个向导而已，但如果没有样本，外界同样没有办法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陆文巍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不过既然你已经带我们来了，我可以从这些人里面带几个志愿者回去做研究，甚至还可以运一具丧尸尸体回去，可以提供对照。”
“这太荒谬了。”莫纤纤顿时反对，“我一直所说的丧尸的两种类型，一种是陨石辐射一种是丧尸啃咬，但这只是我的推测，到底这种病毒是靠什么途径传播，没有人知道。如果贸然带丧尸尸体回去，万一病毒在封锁线外也蔓延开怎么办？”
“不会的，专家都是在完全无菌的环境中进行研究，丧尸病毒不可能蔓延开。”陆文巍解释道。
“但我必须要提醒您，丧尸病毒有极长的潜伏期，万一在途中出了什么岔子，事情会很难办，”莫纤纤深吸一口气，“我同意您关于带志愿者回去研究的决定，但我也请求跟他们一并回去。”
“为什么要回去？你对这里比我们熟悉，而且不会被感染，不过就是要付出一点超能力而已，”李队说，“怕死的话，今天还不如不回来，留在那边享福多好。”
他向来爱憎分明，一听莫纤纤这么说就急了，下意识以为她贪生怕死。
“超能力？”这三个字果然引起了陆文巍的注意，他诧异地重复道。
“你还不知道？”李队快人快语，“她可以治愈被陨石辐射到的感染者，但是，被咬伤的她救不了。”
陆文巍露出饶有兴趣的神色来，转身问莫纤纤：“这是真的吗？”
莫纤纤冷冷地看了一眼李队，表示自己并不是贪生怕死的人：“事实上，我请求回去，就是想参与到实验中去，好让他们搞清楚这些病毒发作的原理和辐射对人体产生的影响。”
“那看来我是错怪你了。”李队大咧咧地说道。
“我们不知道你有这种能力。”陆文巍温和地说，但言下之意显然是认为莫纤纤对他们有所隐瞒。
莫纤纤只能选择沉默。如果不是事关重大，他们根本不会选择跟军方扯上关系，她现在也不能解释，一旦解释，势必会将整个WMO组织都暴露在阳光下面，这不但违反Lester的低调规则，而且会影响到整个超现实物种群体和人类之间现在这种微妙的平衡，到时候人们必然会发现在自己已知的世界之外的更多东西，无论对哪一方都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李队，我希望你们能尽快把这个消息通知下去，先稳定大家的心思，然后选三个志愿者出来，得要自愿，最好即刻去办。”陆文巍吩咐道，等李队离开之后，转而对莫纤纤说，“但是我希望你留下来，John在走之前告诉了我关于地下避险设施的详细情况，我们都相信这个城里应该还有更多没有被发现的设施，如果你能帮助我们找到更多的幸存者就更好了。”
“但是我也不知道它们在哪里，而且这些设施不应该是官方设的吗？”莫纤纤说道。她也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不让自己回去，反而要找这些莫名其妙的地下设施，她可不想再跟那些像贾善一样的家伙再来一次生死危机。
“事实上，以我在军中的权限，我对这些地下设施的设计和建造并不知情。”陆文巍向身后的飞行员伸手，其中一个飞行员从背上鼓鼓囊囊的包里拿了一个巨大的卷轴出来，递给他。陆文巍附下身，将那卷轴打开，在桌上铺平，在四周压上东西，又示意莫纤纤靠近来看。她这才看到，这是一张巨大的N市地图。
“你们之前发现那个地下设施的位置在哪里？”陆文巍问道，将一支红色记号笔递给她。
莫纤纤找了找电视台，用笔在略略偏东的位置画了个圈：“这里。”
“你们当时在地下设施的时候，有没有看到过什么特殊的标记？”陆文巍问。
莫纤纤顿时就想到了那个奇特的梅花形状。她点头，凭着自己的记忆，用记号笔在地图的空白位置画了朵梅花，标上罗马数字V，然后画了九个格子，将梅花标记围在中间的格子里。
“这是出口机关上的图案。”莫纤纤解释道，“当时我们用了九宫格结合N城的拼音简写，解开了这个密码锁。我们推测这个梅花是N城的标记，而5是那个地下设施的代号，如果我们的推测没错，那么N城至少还有四个这样的设施。”
莫纤纤和陆文巍同时看着桌上平摊着的地图，眉头皱成一团。好半天，陆文巍突然凑近地图看了看，问道：“这个设施是在电视台下面，对吗？”
“是的，”莫纤纤点头，“怎么了？”
“我是N城人，从小在这个区长大，”陆文巍伸手指着电视台所在的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以前这个地方属于另一个区，但几年以前撤县并区的时候，那个区被撤销了，现在电视台所在的位置，就是当时那个区的中心。”
“这件事我也知道，撤县并区发生在09年的时候，而之前贾善告诉我们他在地下呆了4年，也就是说，”之前在选择大学城市的时候，莫纤纤上网搜过相应的信息，无意中看到过这条新闻，当下顿觉眼前豁然开朗，“08年或者更早的时候，地下设施的建造者对着当时的地图，选择了这个区的中心作为避险设施的位置。”
“可是我们现在没有当时的地图，怎么能知道当时的行政区划，找出来另外的位置？”莫纤纤说道。
“我能凭记忆大致推出来，但是不准确。”陆文巍说道。
但两个人都知道，以陆文巍的年龄，他又在外从军多年，这个记忆明显不可靠，而地图上的一点点误差移到实地上来看都是很恐怖的，于是两人都默然不语。陆文巍苦苦想找出一些线索来，但推断还是又陷入僵局。“长官，我觉得……我应该可以帮上忙。”房间另一边忽然有个人犹豫着说道。
两个人同时抬头，惊讶地看着说话的人。莫纤纤顿时认出来，站在一边的正是小队里那个说话操着一口浓厚N城口音普通话的警察。他个子不高，颇为瘦小，看起来还很年轻，显然在那里站得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见两个人回头来看着自己，又补充说道：“我N城长大的，小学到高中看的都是以前的老地图，后来当了警察，墙壁上新老两幅地图也同时挂着。”
“嗯，我听出来了。”莫纤纤笑道，和陆文巍对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喜悦的神色。
陆文巍示意他过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周志宇。”他从房间门口一侧走过来，接过莫纤纤递过来的笔，却仿佛顾忌什么似的，迟迟不敢下笔。
“没关系，直接在上面画好了。”陆文巍笑着说道。
周志宇犹豫片刻，点点头，拿起笔就在城区之间画了好几条弯弯曲曲的线条。几分钟之后，一副“崭新”的地图呈现在三人面前。
陆文巍皱眉盯着地图看了片刻，接过笔，俯下身在地图上把每个老区的中心都圈了出来。“只算中心城区的话，正好五个圈，”他脸上现出微笑，“谢谢你，小周。”
莫纤纤却突然注意到他说的“只算中心城区”四个字。“长官，如果设计者真的在所有城区的中心都建造了地下设施，显然是想尽可能多地挽救幸存的人们，他会只在城区建而不考虑郊区吗？郊区虽然人相对较少，但范围也大，”莫纤纤说道，“如果要验证这个推断，我有一个更简单的方法。”
“是什么？”陆文巍问道。
莫纤纤拿起笔，在N大所在的大学城区中心画了一个大红的圈：“08年的时候，大学城虽然还没有现在这么多大学，但全部规划已经完成，而且大学城相对其他郊区来说人口较为稠密，如果建造者真的在每个区的中心都建了地下设施，那么这个地方也会被他考虑进去，我们只要去这里看一看，就能知道我们的猜测是对是错。”
“有道理。”陆文巍点头表示赞同。
他突然发现有些不对，连忙低头去看，只见桌上摊开的地图上，大学城所在的城区中心，那个红色大圈标出来的位置里面，正写着N大几个字。
“也就是说，这个设施，在我们脚底下？”他惊讶地说道。
莫纤纤眼睛一亮，立即对周志宇说道：“请马上通知李队，准备食物和饮水，我们叫几个人下去看看。”
“等等，N大这么多楼，你怎么知道是哪一栋？”陆文巍下意识问道。
“我可以肯定。整个学校里，够资格做地下设施的，只有那栋楼。”莫纤纤胸有成竹地说。
黑暗走廊
莫纤纤说的正是学校的体育馆。正如每个学校都或多或少有一些诡异的建筑，N大也有一些关于这座体育馆的传闻。由于大学城这边的是新校区，使用还不超过三年，所以知道的人并不多。莫纤纤发现这座建筑的特异之处，还是在刚来时的一次体育课上。
她还记得那天下雨，课前热身的时候，老师就没让出去跑步，改为绕着体育馆二楼内部的一圈走廊跑三圈。因为前一天熬夜太厉害，莫纤纤早饭都没吃就跑到学校来上体育课，整节课上都昏昏沉沉。趁着老师在出口等着大家跑回来的时候，莫纤纤看到旁边有一扇标着安全出口字样的门，想当然地就认为肯定有出口，于是就跑了下去。
N大的体育馆内部结构很奇怪，整体只有两层，一个偌大的篮球场兼会场就像蛋黄一样镶在一二层之间，二层外侧是羽毛球馆、兵乓球馆、健身房等，最外侧是环绕体育馆内部一周的封闭式走廊，一层四周分布着跆拳道馆、排球馆等场馆，也就是说，一层下半部分其实是空的，但似乎从来没有人注意过这个问题。
莫纤纤一进门，迎面就是一阵刺骨的凉意沁过来，她本能地打了个寒战，沿着楼梯走下去的时候，她发现这座楼梯并不像外面一样刷成黄色或者橙色，而只有水泥的本色，且下脚处干净得过分，而某些角落却积着厚厚的灰尘。
好不容易楼梯走尽，莫纤纤本以为自己会看到通往外面的出口，却奇怪地发现面前只有延伸的走廊，看起来跟上一层应该是一样的结构，但这一层走廊里没有窗，只有零星几盏白炽灯散发着黯淡的白光，光纤消失在了前面的拐角。
莫纤纤站在原地稍作犹豫，就断定这里既然是跟上层一样的结构，那么肯定有通往外面的出口。于是她一直沿着走廊走到拐角，尽头处却又是一条走廊，地上全是水泥地面，天花板上横亘着粗大得过分的管道，只有两端拐角处有两盏昏暗的灯，中间都是无尽的漆黑。
莫纤纤还是不相信这里不会有出口，因为走廊如果是呈四方形围绕体育馆一圈，必然有两个或以上的出口，否则这条走廊的存在便没有意义。于是她继续走下去，在第三个拐角，她终于发现一扇玻璃门，但却上着锁，从里面看出去，可以看见对面的男生宿舍，如果可以从这扇门走出去，只要往左一拐，走不了几百米就是她经常去的食堂。
莫纤纤记得一楼有三扇大门是开着的，这就意味着这条走廊至少有四个出口，于是她继续往前走，又是两次拐弯之后，她终于看见前面有天光透进来，似乎那里有个出口。走不了几步，她突然意识到左边有微微的风吹到自己手臂上，那风带着凉意，激起了一小片鸡皮疙瘩。
莫纤纤记得自己是围绕着体育馆走的，左边是体育馆的内部，右边才是出口。眼下左手边却有风吹进来，这明显不正常。她下意识往左边看去，发现在一团漆黑里似乎有一扇小门，门里没有光，却有冰冷的气息从里面拂出来。
莫纤纤站在门口犹豫片刻，还是没有进去。一来她在脑中回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