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修龙见他不像开玩笑的语气,越发急了,手臂发力,如铁钳般捏着他的手臂,连问道:“什么终身?什么永久?你说清楚!”
“嘶轻点儿,轻点儿”那犯人被他捏得龇牙咧嘴,“终身就是你这人这辈子充军到死,不得解脱;永久就是、是除了你之外,还要子孙绵延,世代充军”
俞修龙如被惊雷震了的蛤蟆,半天合不拢嘴,额上直冒汗;那犯人趁他发呆的当儿,挣脱走了,兀自甩着发痛的胳膊,口中嘟囔。
“我不信,我不信!”俞修龙又扯住几个犯人,向他们发问;那几个犯人的答复却出奇一致。
“原来,他们骗我他们是在骗我!”来的路上,老李老赵只说充军三年可回,好歹莫要再惹是非,捱捱便过去了。
俞修龙按住心口,他看着那营房土墙,只感到浑身窒闷,仿佛被一张大被紧紧捂住,大汗淋漓,丝毫透不过气来。
“妈的,混蛋竟敢骗我!”
咚咚咚。
俞修龙疯了般捶墙,发出阵阵闷响;其他犯人听见声音本欲开骂,出来一看他那怒火三丈的模样,立时又把话咽了回去。
“哪个王八蛋在捶墙,不想活了?”几个性子刁的老犯人出来看见,立时劈头盖脸一顿骂,“俞修龙你发什么疯?!”
俞修龙不理会他们,只是一味捶打发泄心中郁气;老犯人见说他不听,一时气急,上来推他,岂料被他环臂反推,但觉一股大力涌来,瞬间便已跌出数尺开外,撞得闷哼。
“嘿,你这小子今儿犯拧是不是?”
几人扑上去打他,却被俞修龙三拳两脚打倒在地。
俞修龙冷眼看着地上*的几人,冷笑道:“天天不干事找架斗殴,我还以为有多能打!”他绕过几人,径直往马厩那边去了。
其他犯人一见他原来如此了得,庆幸自己没找过他的事;被打那几人当然不能白挨打,逮着平日里的“软柿子”又是一通拳打脚踢,为刚才的事出气。
“小红马,我回不去了”
俞修龙整个人伏在红马背上,将脸埋在它的发鬃里,一股淡淡的腥味飘入他鼻中。他双眼酸涩,心念如灰,喃喃自语道:“难道要我在辽东呆一辈子?”
寒夜凄清,冷月银辉,穿堂夜风呼呼的吹着,扣响营房的木栅,扬起大院的细沙,一直吹到马棚。
自打落下娘胎,俞修龙从未觉得有这么冷过。
“咦?”
他只觉小红马举步往外走,心里一惊,原来小红马又咬开了绳子。俞修龙胸口起伏,激动道:“你的意思是带我走吗?你在这里也不开心是不是?”
俞修龙猛地坐直了身子,心思道,“当了逃犯就一辈子是逃犯去他的逃犯,不当逃犯也是牢犯,有什么分别?”
俞修龙感到心里突突猛跳,他第一次动了逃狱的念头。小红马仿佛真明白了他的心思,步伐加快,驮着他继续向前走。
“小红马咱们走,你跟我逃出去我带你回家。”几乎在一瞬间,他已拿定了主意,趁夜逃出牢营!
俞修龙想起妈妈和阿婷,便一刻也忍不下去了,双腿一夹小红马的肚子;那小红马顿时更快了,达达奔了起来,想是马儿识途,接连穿过几间营房、粮仓、草场,不一会儿俞修龙便看见了牢营大门。
火把照耀,高大的木营门紧紧闭着,仿佛一道钢铁巨网,将数百名牢犯困在其中不得出。俞修龙看见那营门,呼吸愈发急促,“这道门是最后的拦阻,出了这门我俞修龙就是自由身了!”
“什么人?!”
守门卫兵本是昏昏欲睡,此时陡然听见马蹄声,心生警戒,手持铁矛向俞修龙这边的逼了过来。
“小红马啊小红马,咱们能不能出去可就在这一回了。”
俞修龙翻身下去贴着马腹,夜色昏暗,乍看上去好似只有小红马在奔跑而已;两名卫兵看不真切,以为真的只有一匹马跑出马棚,不由纳闷道,“这马怎么跑了出来?管马那小子干什么吃的?”
俞修龙冷笑道,“你大爷在这儿呢。”说时已迟,那时太快,俞修龙猛地从马腹下窜出,双脚分踢二人,只听得“哎哟”、“哎哟”两声,那两名士兵向后跌倒,长矛也丢在一边。
俞修龙可不容他们起身,大步赶上,又起一脚,正中一人胸口;那士兵闷哼一声,撞上大栅,昏死过去。
另一名士兵正要去摸长矛,不料俞修龙已从后扼住他喉咙,“别动,把钥匙拿出来!”
这句话颇有些矛盾,那士兵听了前半句老实不动,哪知他又要钥匙,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快点,大门钥匙呢?”俞修龙威胁道,“拿出来,不然杀了你!”
这士兵也是牢犯中人,自是贪生怕死之辈,立时立时求饶:“别杀我我拿,我拿。”他将腰间钥匙卸下,递于俞修龙手中。
俞修龙握着钥匙,仿佛握着绝世奇珍,心跳得几乎抑制不住,“得罪了!”提起那士兵重重摔在地上,这一下使出十成力气,非比寻常;沙尘漫起,那士兵亦哼一声,不省人事。
随“咔啷”一声轻响,俞修龙推开大门,牵过小红马一跃而上,举臂一振,小红马顿时撒开蹄子狂奔。
冷风呼呼吹刮,俞修龙的衣服被吹得向后飞摆,鼓动不息,他却觉前所未有的舒畅。举头一望,见那满天星斗齐齐闪耀,似为自己照亮前路。
他不由从马上站了起来,张开双臂,任风儿从自己颈间、腋下穿过,恨不能大声疾呼,以泄心头郁气;小红马也展露出神骏英姿,快过飞电,直可断尘逸鞅。
“啊呀”
“妈妈,您怎么了?”阿婷见妈妈从睡梦中惊醒,自己也被她弄醒,直揉眼睛。
曾淑瑶惊魂未定,对阿婷道,“我梦见你哥他给人捉了去!”
“他被人捉去,怎么会?”阿婷更是好奇,“是什么人捉他?”
却见曾淑瑶摆头,“我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些人,只看见他们都是官兵模样,把你哥哥五花大绑,拿着刀架在他脖子上你哥他死命乱挣,拿刀那人扬起手来,刀光一晃我立时就吓醒了过来。”
听妈妈说得甚是骇人,阿婷也心乱了,“妈妈,你说哥哥该不会真的出事吧?”
只见妈妈摇摇头,叹了口气。
阿婷看见妈妈下了床,心知她又到哥哥房里去坐了,“唉,哥哥你一定要好好的,不然我和妈妈只怕哭也哭死了。”
第128章 出境()
“呼”
此时天渐近黎明,不知不觉俞修龙已骑着小红马行了一夜,只觉眼皮沉甸甸,不住耷拉下来,“小红马,你累了吧?”他一拉缰绳,止住了小红马。
俞修龙翻身下地,只觉肩膀、脖子又酸又胀,一动便“咔咔”直响。
他不知自己到了何处,更不用说辨明前路方向,一时陷入苦闷之中。他慢慢往前走,但见远处是一片荒凉的秃山,空中连一只鸟雀也看不见,四周空空荡荡,砂石裸露。
当下凛冬已至,草木凋零,在俞修龙面前只有几颗光秃秃的树,好似枯瘦的老者,向天空举手呼唤。寒风乍起,吹得那枯树不住颤晃。
奔行一夜,俞修龙感到困意来袭,便将马儿系在树边,自己则就地坐下。正是冰寒时节,又在如此荒凉之地,地上如同冰一般冷,一般人只怕要被冻出毛病来,可但对俞修龙这刚阳之体来说却算不得什么。
他将身子靠在一棵树上,不一会儿脑子一沉,慢慢失去意识。
“芦苇飘,芦苇长多少高堂名利客,都是当年放牛郎。”
俞修龙闭着双眼,不知怎么从鼻子里哼出这段童谣来,令他想起那天祭祖之日,两人商议给孩子起名儿的场景:“孩子,可爱的孩子,一个定然不够”
“秋彩秋彩”
这些年来,他未曾向妈妈、阿婷或者牢中狱友有任何表露,始终将对秋彩的思念压抑心底,积蓄已久,情愫至强无处释放。虽是阖着眼皮,他的双眼却是溜溜急转,动个不停,于睡梦之中淌出一线泪来,在腮边垂挂。
俞修龙猛然睁眼醒来,但看天高地远,万籁俱静,好似这个世上只余下自己这渺小的一人,孤寂之感顿时如潮般袭来,冲刷自己周身百骸,只觉一时酸楚极了。
他回头去牵马,只听小红马嘶了一声,声气虚薄。俞修龙听得不对劲,用手摸了摸它的身子,只觉有些微颤,“小红马,你怎么了不会是病了吧?”
昨夜猛奔一路,天气又如此寒冷,此地空旷,萧风呼呼不止,只怕小红马已被冻出病来。
他抱着小红马的身子给它御寒,调息运功,“太元真气”循着经脉绕了几匝,透体而出。一时他身体直如火炉般,向四周散发热力;那小红马被他供暖,发了一通汗,渐渐好了些。
他拍拍马脖子,小红马耳朵忽然张起,似听到了什么声音,俞修龙也凝神屏息仔细去听。
这时,杂乱的马蹄声传来,俞修龙心叫不妙,原来竟是差拨他们带人追来了!
“在那儿别跑!”
俞修龙可没那么傻,自己好不容易逃出牢营来,岂有束手就擒之理。他双足一点,猛地跃至小红马背上,手腕急抖缰绳,口中道:“驾,驾!”
小红马也知危险来临,立时好似四蹄生风,狂奔起来;差拨等人见他逃跑,奋起追赶,口中只顾叫喊道:“俞修龙你跑不掉的,站住,给我站住!”
昨夜得知有人逃狱,管营、差拨皆是大为震惊,再也无心睡眠,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这北疆牢营如同炼狱似的,犯人在里面大多过得极为压抑,全无自由可言,若是一旦有人开了这样一个头,只怕引得其他犯人也纷纷效仿。如此一来,牢营里可还有安稳日子过么?
要知道,牢营里跑了犯人,管营和差拨都是要治罪的。
“这家伙必须追回来,我要好好收拾他!”差拨又急又怒,他知道让俞修龙逃脱了会造成什么样后果,大呼道,“大家伙儿给我追,谁若抓到我免他一个月劳役!”
这可是个诱人条件,众人听了这话纷纷奋力追赶,谁都想抢在前头,享那一个月的安逸。
“站住,站住!”
“俞修龙,你停下吧”
“回来!”
后面叫喊之声此起彼伏,俞修龙听得心惊,他知道自己被人抓回去肯定落不到好,更不想在那牢营里呆一辈子。于是他双腿猛夹马腹,厉喝道,“小红马,咱们被抓到可就完啦!”
他遭人追赶,一时慌不择路,竟驱马入了大片泽地之中。
小红马病未痊愈,不复昨日神勇,跑不多时,已是腿脚乏力,渐渐慢了许多。
“你跑,我叫你跑!”差拨越赶越近,恶狠狠吼道。
入泽地越来越深,双方距离已是越发近了。
所幸气温极低,沼泽上几乎都结了冰,俞修龙听见后面众人声音越来越近,须臾不过两丈之外,心里无比焦急,恨不能生出翅膀来,扛着小红马飞走。
“嘎嚓”一声,他跟前的冰面倏然裂开,凹进去一大块;小红马前蹄下陷,高声嘶鸣。“哎哟”俞修龙一时也反应不及,身子猛地前倾,骨碌碌滚了出去,所过之处,冰面咔咔崩开,如电光般绵延数丈。
俞修龙听见碎冰之声,心知万万不能停留,使出“灵狐三窜”来,身子浑不着力,如劲风鼓起的树叶子,猛地向前跃出一大截来,终于踩上了陆地。
“哎哟!”
“救命,救命!”
“啊,咱们陷到沼泽里去了这下可算完了!”
只听身后传来众人的惊呼和马的嘶鸣声,俞修龙刚刚站定,此时听见他们的声响,回身一看,见那些人和马都困在沼泽里,手忙脚乱,身子不断下陷。
“小红马!”
俞修龙失声呼唤,只见小红马深陷泥潭之中,受了极大的惊吓,不住嘶叫,可是它越挣扎便陷得越快。方才俞修龙所滚过的冰面已尽数崩裂,露出底下一大片沼泽来,仿佛黑黝黝的巨口,吞噬万物。
“小红马!”俞修龙双目一红,欲哭无泪。
在牢营里生活两年多,这匹小红马可说是自己最好的伙伴,比那些没人性的家伙强多了,更何况昨夜它带着俞修龙逃出了牢营,让他重获自由。
众人越陷越深,有的已被完全淹没,泥潭上仅鼓起几个浑乎乎的气泡;有的人伸直了一双臂膀,兀自在做最后的挣扎;那差拨生得人高马大,平日里对犯人们颐指气使,蛮横霸道,可此时深陷沼泽之中却如同小羔羊一般,苦苦挣扎,痛哭流涕。
再看小红马,也已渐渐消失在俞修龙的视野之中,“咴咴咴”,又只留下一串可憎的泥水气泡。
俞修龙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沼泽吞没,心头十分悲切,闭了双眼,蹲在地上久久不动。
凄凉的风自远方山间吹来,穿过空谷,摇晃杂草,掠过俞修龙的头顶,吹了好一阵方才止息。
此时四周寂静无声,仿佛那些人和马似都不曾来过。
他摇摇晃晃站起了身,转头向后走去,不时滑入泥泽之中,幸得拼命拉住了旁边的树根、石块,方才避免做了沼泽亡魂。
俞修龙浑浑噩噩,带着一身泥浆,竟来到了一条大江边上。平日里这江边两岸青峰耸立;江中之水蜿蜒曲折;急流险滩不断,本是旖旎风光,山水如画。
但如今天寒地冻的时节,江面上已然结了一层厚厚的冰,俨然成了条平坦大道。
“嗯?”方才一幕还在他脑中久久回想,俞修龙不禁感到有些迟疑,停下脚步,站在江边上发呆,想道:“江面不比沼泽那么危险,即使落水亦可游上岸。”
他如此想来,便再也不加顾忌,只抬脚走了过去。踩在冰上甚是滑溜,俞修龙一不留神便猛跌了一跤,屁股向后,双手撑地,痛得大呼。
“哎哟!”
“哎呀妈呀!”
他还未走过半程,便痛跌好几次,手掌已跌的通红,更不论抢先着地的屁股了。
“站着不行,我爬着过去总行了吧。”他四肢着地,如同一个蜘蛛般前行,这下果然没了摔跤之虞,甚是安稳。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已跨过大明与朝鲜的天然边境——鸭绿江,进入了朝鲜境内。
第129章 被捉()
俞修龙穿过一片原野,渺无人烟,甚是荒凉,感觉自己又饥又困,只想好好吃点东西然后睡一觉。
可这里莫说人家,便是连个燕雀儿也不见,上哪里去寻吃的?
他又咬牙走了许久,四处寻找可食之物,步履沉重,仿佛灌了铅似的,若不是肚子饿极,他已然躺下休息了。“诶,前面有棵果树!”
俞修龙看见岩壁里伸出一棵果树,接着小小果子,通体粉红,如蜜桃儿一般喜人,不由颇为诧异。如此隆冬时分,万物萧瑟,不应该连叶子也看不见吗,怎么会好好的结着果子?
他来了精神,一溜小跑过去,当下也不迟疑,扯下两个果子在衣服上擦了擦,便塞进嘴里大嚼起来。
“嗯,唔这小蜜桃水挺多的!”
两个小果子一滑下肚,冰冰凉凉直入五脏庙作祭,不觉饥渴感已消减许多。
可他仍不尽兴,便又扯下几个“桃儿”来吃,那蜜汁在口中漫溢,只觉唇齿生香,甘之如饴。“真好吃啊,这东西怎么如此香甜太好了。”
俞修龙在牢营生活几年,可从未吃过这般上佳果品,此时有幸尝之,自然不想轻易放过。
“哎呀,一不小心吃多了嗝!”
他摸摸渐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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