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不顾。
“客官你有所不知,这家伙是个烂赌鬼,没钱吃饭就在街上四处讨”
俞修龙一笑,“我知道了,你去忙你的吧。”他对那汉子说:“坐着吃。”
那汉子嘴里满是油腻的米饭,笑道:“不坐了,身上脏。”
第74章 落魄弟子(2)()
俞修龙听得一笑,也就由他去了,“你叫什么名字?”
“于中流。”
“俞?一人月刀的俞?”俞修龙来了兴致,以为在这儿遇上与自己同姓之人。
“不不不,不是这个俞于是的于,‘天降大任于斯人也’的于。”他一边说,一边伸出一指在空中比划,两横一竖勾。
“我瞧你年纪不大、身子也挺壮实,帮人扛米装货养活自己应该不成问题,为什么要在街上乞讨?”
于中流吃完了炒饭,正在舔盘里的油汁,此时听他问起,叹了口气道:“唉,我本是个泥水匠,起初这里的人们都喜欢叫我去做活,只因我砌的墙结实牢固,还不渗水。渐渐地倒攒了些钱。”说着说着,他眼神愈发黯然下来,“可是后来,我千不该万不该染上了赌瘾。这玩意儿一沾上便如恶鬼附身,只能变本加厉越赌越厉害,我把身上能押的东西都输了个精光,活儿也没心思干了。”
俞修龙听罢,想起舅舅曾说过“赌”是无底洞,一旦跌下去便再难爬上来。虽有些怒其不争,可这事儿自己也帮不了忙,若是给他钱,只怕管不了一时三刻便又进了赌坊庄家的口袋。
此时他见于中流也吃饱了饭,自己已算仁义,便站起身来往外走。
“哎,恩公恩公,请留步!”于中流从后面赶来,挟带一股许久未沐浴更衣的腥臊之气。方才在饭馆里有酒菜气味掩盖,此时一闻,熏得俞修龙不禁皱眉。
“敢问恩公高姓大名?”于中流搔着后背道。
“叫我俞修龙就好了这位老兄,你还有什么事儿吗?”
“恩公对我有施饭之恩,我自然要报答你了。”于中流摸到一只虱子,狠狠一掐,发出“噼啪”的一声轻响,看那手法似乎颇为凌厉,功力不俗。
“你?”俞修龙满眼不相信,这腌臜汉子能拿什么回报自己,遂摆手道:“不必了,就一盘炒饭报答什么?”
“诶,那不成,有恩必报是我于中流的处世准则”
俞修龙正要摆手,忽听他说道:“这样吧,待会儿随着你走,帮你完成一个心愿再离开,你看这样行不行?”
俞修龙欲道不必了,但转念一想:这汉子知恩图报,还算有良心。待会儿我叫他随便做一件小事就好了,他受了我的帮助,回报我一下也好心安。
他双眼一亮,问道:“对了,你知道怎么、怎么出城吗?”面上显得有些难为情,低声补了句,“我绕不出去了。”
于中流一笑,“当然啦,来来,我带你走。”
两人边走边说话,只听于中流问道,“恩公,我听你口音不像是福建人士?”
俞修龙点点头:“是,我来自湖广江宜。”他将自己的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于中流听他曾入朝抗倭,不由更加敬佩,拍手赞道:“了不得,了不得,原来你还是抗倭英雄!”
“这没什么吧”俞修龙正是要引得他尊崇自己,虽心里受用,面上却故意装出一副淡定模样来。
“当然有,倭寇常年侵扰东南边境,屡剿不绝,真是像苍蝇一样可恶!朝鲜素为我大明藩属,俗话说‘打狗还须看主人’,这次入侵朝鲜已将日倭的野心彰显无遗。他们此举绝不只是为了攻占朝鲜,而是为图谋咱们大明国土作跳板。”
“啊?!”这倒是俞修龙从未想到的,不由庆幸道:“原来是这样还好我们打败了日贼军。”
“其实这也是朝鲜作茧自缚,朝鲜王朝本由前朝将军李成桂政变而来。他害怕自己也受到同样的下场,于是极力愚民弱兵,以防下面的人谋反此举真是愚蠢到了家,他这么做虽防得了邦内,但防得了邦外么?!”
于中流讲起来不免口水忿忿,四处飞溅,他举起手指在空中点道:“那丰臣秀吉对朝鲜觊觎已久,正好借此出兵。只不过他的算盘也打错了,我大明国力之强,岂是这弹丸小国能敌对的?”
俞修龙听他说完,摇头道:“这也不对,倭人军队还真不可小视。他们的火枪队十分厉害,擅长游战;而且不知道他们用什么法子运了十多万兵过来说起来咱们明军也吃了不少苦头。”
“若是咱们对军备和火器制造给予足够重视,便是他们再来一次也不怕。”于中流说起来,仿佛整个人神气了许多。
“诶看不出来,你懂得挺多啊?”俞修龙发觉这人颇不简单,一个泥水匠怎么懂得这么多?
这时,于中流的瞳子里忽然燃起一丝光彩,但转瞬即灭,说道,“师父曾经对我说,人要学会开眼看天下,决不可局限于方圆之内”说完这句,他苦笑了一声,摇头道:“可是有什么用呢?师父他老人家见识之广,武功之高,可说是绝世绝代但仍落了个众叛亲离,死无全尸的下场。”
“你师父?!”俞修龙的好奇心顿时被吊了起来,停步问道:“谁啊?”
于中流捂住了嘴,沉默不答。
“算了,你不方便说就不说好了。”
“呃,这个”于中流似暗悔自己说漏了嘴,迟疑一阵,说道:“恩公宅心仁厚,给我饭吃,又是抗倭英杰,乃是大大的好人所以实话告诉你也无妨了。”
他将自己的经历说给俞修龙听;俞修龙不禁打趣道:“难怪这么会糊墙,原来你学得就是这门功夫,也算学以致用了吧等会儿,你说你师兄姓什么?”
“一个姓周、一个姓柳。”
“周柳?”俞修龙忽然想起两个名字,不由瞪大了眼睛,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手臂颤颤,“周焜?!柳万?!”
“恩公认识他们俩?”于中流比他更吃惊。
自教派散了之后,他们同门五人已在江湖上隐没多年,没想到居然还有人认得他们。他更没想到的是俞修龙年纪轻轻,居然如此有见识。
“听我说老兄,出大事了!”
第75章 八字真言()
见俞修龙神色急切,于中流便引他走向路边的小巷,“什么事儿慢慢说,咱不着急。”
俞修龙与他边走边说,这小道极窄,刚刚能容两人通过。阳光被两侧高墙挡住,照不进来,墙壁、石板上处阴日久,都生着深绿青苔,潮湿阴暗,与方才热闹明亮的街道截然不同。
俞修龙一没留神,脚踩到路边水坑,溅起一圈儿水线来。
“咱们同锦衣卫一番恶斗,最后他们三个人里只有姚秋语逃了出来。”
“你说什么,锦衣卫?!还有路萧这家伙居然成了锦衣卫?!”
于中流当然听说过大名鼎鼎的“飞星矢”,急得直拍拳道:“这下可糟了,锦衣卫那帮家伙个个跟疯狗似的,残暴得很,师兄他们肯定落不到好!”
这些年来,于中流一直藏匿在这福清城内,默默无闻,最是隐蔽。周焜与姚秋语路过此地数次,都未能发现他的踪迹,甚是奇怪,哪里知道他做了个小小的泥水匠,又好赌成性,住在个破烂棚里。
“可是我不明白,你们教究竟犯了什么事儿,朝廷要如此赶尽杀绝?”俞修龙一直对此感到好奇,不禁问道。
于中流目中涌现出恨意,咬牙切齿道:“不知道为何,朝廷那帮狗家伙硬说我教勾结官商,贩卖私盐”
“贩卖私盐?”俞修龙心里一震,眉头紧锁:“那可不得了,在我们那儿的镇上,就有好几个因贩卖私盐掉脑袋的。”
于中流双眼望天,露出苦笑道:“盐税是大明的政计命脉,占国家税收一半以上,所以自高祖皇帝以来便对此事管制极严、刑罚极重,胆敢私贩者立斩不赦我们教虽说壮大,但也知道这个霉头触碰不得。师父那么聪明的人,又怎会干这种傻事?”
想起师父的音容笑貌,他不禁又激动起来,眼眶中泪光点点。
“说了半天,你师父到底是谁啊?”俞修龙见他的样子又不痛快起来,催促道:“我最烦人话说一半,快说快说!”
“师父他、他老人家姓宁避讳上永下疆!”
“宁永疆,宁永疆”俞修龙瞳孔向旁一斜,微微出神,将这名字连着念了好几遍。“你们的武功都是由他所教吗?柳万、周焜他们尚且如此厉害,那你师父他又是何等境界?”
“我师父,丝毫不夸张的说当年可谓是一下一上!”
俞修龙不明所以,“什么一下一上?”
“嘿嘿,那就是‘天下第一、世上无敌’!”
“啊?!”俞修龙当然不信:师父天下无敌,怎么你们一个个都是这幅落魄样子?
“师父武功虽高,可他老人家德行更高,讲究施善好生,修心养性,多年都未曾与人动手,更不曾犯过杀戒。”于中流提起师父来,眼中充满难以抑制的情怀,“当年师父在时,四大高手尚不得出头他还曾评过四人,说‘先生不得志,罗刹疯婆子;神燕无人继,暗月为财死’!”
当时四大高手中,俞修龙只见过暗月封一羽,因此听了这最后这一句话,却不知是什么意思,“什么是‘暗月为财死’?”
于中流说道,“这‘暗月无间’视财如命,而且性子霸蛮,常为了钱财与人斗。”
“嗯,这倒不错。”俞修龙想起封一羽的所作所为来,倒是应证了宁永疆那番评语。忽然他又想起了一些什么,向于中流问道:“我听柳万他们说‘浑天功’、‘乱象之力’、‘祸患无穷’,这到底是什么跟什么?”
“这个‘浑天功’是师父拿手绝技,本派的镇派之宝。而我们五名入室弟子的武功皆是由它而来,然后再由我们去传授其他门人。”
俞修龙听他一讲,原来这武功又是演化繁衍,不是与“太元真气”有点相似么?遂脱口问道:“为什么高明武功都是这样来学的?”
“那说来可话长啦”于中流踢开路边的一颗小石子,那石子向前飞去,撞到墙上弹了回来,在原地滴溜溜打转。
他眼珠向右上一转,分明在摸索记忆,“咱们华夏的武学博大精深,源远流长,素为异邦所推崇。可是自宋朝以后,统治者重文抑武,导致整个华夏武林衰败式微。结果怎么样,两宋积弱,屡遭屈辱人们被逼得没有办法,都想重振中华武学,可是哪有那么简单?”
“但就在三百年前,出现了这么一位空空禅师,他本是一个小寺庙的住持,平时也就研究研究佛理,写写诗词什么的。可在一次极盛的武林大会上,他却展现出一身惊世神通,力挫各路群雄,潇洒而去。”
“接着讲!”俞修龙听得如此故事,自然心折。
“各大派的高手心中不服,发狠修炼武功,但是却总感到瓶颈桎梏,难以再进。没想到才过几年这位空空禅师便坐化了,有人在整理他的遗物时,发现了一本忘忧辞,内容是他生前所作的一些诗词。”
“不会是些‘灿若珠啊尽作龙’什么的吧?”看来确实有效用,经成秀珠那么一说,他竟然记住了这句,颇不容易。
“差不多吧他的弟子在遗物中寻了个遍,但未发现有任何武学典籍,不禁对禅师心生埋怨。因而对这本书也全不在意,甚至有时还拿来垫支桌椅。可就在数月后的某一天,几个小沙弥胡乱玩耍时,将这本书抛来抛去。忽然有一张小纸片从中掉落出来,新任主持捡起一看,顿时面色惊变!”
这轻盈的一张小纸片,却震撼了整个江湖武林。
只因上面写了这样一段话:“移山填海,呼风啸雷,天地诸般奥妙已尽在吾掌中耳;凭此玄通化御六气,笑傲十方,世间再无匹敌者。不信?
“特书真言于此,供诸君细细参详。”
有人照着念来:“大盈若冲,满而如空”
“当时大家都呆住了,后来才知道这句话点明了新一代武学至高境界!”
“至高境界?!”
俞修龙感到不可理解,“干什么‘蝇’啊‘虫’的打这些哑谜,直接说不好吗?”
“当时有人也像你这么问了,可惜没人知道空空禅师明知此页总有一天会被有缘人发现,可他还是要弄此玄机,不免叫人费解。这小纸片引得众派疯抢,一时间明争暗斗、血雨腥风,天下各大宗师、高人皆对此句进行研讨参悟。”
“研出什么来没啊?”
于中流重重点头,“当然,历经数十年,集结群智,华夏武林终于破晓见光,构建了全新的武学体统。”
俞修龙万没想到武学发展还有如此曲折的故事,听得瞠目结舌,久未回神。
“可以说空空禅师是新一代武学的开山鼻祖,只因这短小的八字真言,为后世武学的发展指明了方向,影响至大。时历三百年,令华夏武学再度兴盛,甚至比以前还要厉害,许多人力所不能及的事情也能做了。”
于中流补充道:“这话是师父说的,他还说空空禅师是个真正的大智者,身为禅门中人却能不畏人言,推崇武道师父常教导我们说,一味地重文抑武并不意味着和平。因为你弱别人就强了,保不准别人就要来欺凌你,到那时候再有理也是说不清的,只有被劫掠的份儿;相反知武懂武、善用武术才能带来真正的和平。”
“唔你师父说的没错。”
俞修龙亦感到赞同,他出身行伍,随军多年,自然明白武力对于保家卫国的重要意义,“如果我们也像朝鲜那样弱小,恐怕不止一个日本要打我们主意了。就连国内宁夏、辽东这些地方,若不是李将军带兵镇守,怕是早就乱翻了天。”
“李如松将军?”于中流对此人显赫战绩已有耳闻,素感钦佩:“是啊是啊,别的不说,东北那个努尔哈赤的部族已越来越强盛,我看还得李将军出马,不然等老虎养壮了就不好收拾了。”
“李将军打完日本就回辽东,已经够辛苦了”他忽然想起珠珠说她的二哥成银笙也在辽东。对这个与自己相似的人,他不禁想见上一见,瞧瞧是眉眼像还是鼻子像,抑或是手脚架子骨像?
路在嘴上嫌短,不知不觉,两人已穿出那条小道,不料柳暗花明,居然离城门不远了。“这是我摸索出来的一条近道。”于中流说道。
俞修龙见到那高大的城门,心中不由一喜,可不一会儿又沉了下来,出了这门就能找到她吗?
外面的天地,比这儿要宽阔的多了。
“恩公,恩公!”
俞修龙猝然回神,说道:“有劳了老兄,你回去吧可得小心那些人,他们很厉害。”
“是祸躲不过,藏得再好架不住狗鼻子灵。”于中流揉揉眼睛,“该怎样就怎样吧,反正就那么回事儿”
俞修龙看着他满不在乎的样子,想起柳万和周焜二人的遭遇,暗叹了一声,“保重!”
“其实若不是恩公急着赶路,我可以领你去平潭岛看看,那可是全福建有名的海滩,外省人一辈子也很难见到。”
“哈哈,你的好意我领了,咱们后会有期!”俞修龙冲他一抱拳。
于中流亦抱拳道,“祝恩公一路顺风!”他那肮脏的袖口上本来停了一只苍蝇,随着他的动作飞起来,施施然盘桓一圈,继而又落在他头顶,悠哉悠哉的搓腿,似享尽欢愉。
俞修龙转身大步离去,阳光明媚,给他的衣服上镀了一层淡金色的边。
第76章 擒龙入海(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