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我托在铁路工作的同学买一张火车票,第二天回到北京,果然是旅游黄金季节,到处是人,在火车上被挤得七荤八素的我,实在不想去挤公共汽车,好容易打到一辆车,却花了两个多小时才到家,车钱几乎掏空了我的腰包。
汽车一路上走走停停,走到一半时我就开始晕车,下车后在路边吹了会儿风才慢慢走进小区。
昨晚失眠,今天就吃了一顿早饭,我又累又饿又困,想着是先睡一觉还是先吃点东西,或者先洗个澡。抬头竟然看到家里亮着灯,我精神一震,决定进门后第一件事就是埋入他温暖的怀里。想象他的反应,我在电梯里偷偷笑了,光亮的电梯门映出我的脸,好傻。
我懒得拿钥匙开门,而是咚咚咚大力砸了三下。
“谁啊?”
石斌的声音有些烦躁,似乎是跑过来,猛地拉开门。
“石——”
我还没来及开口就被他捂住嘴推出来,里面一个女声问:“斌斌,谁呀?”
“没事,推销东西的,我出去一下。”
门砰地关上,石斌把我带到楼梯间。
“斌斌?呵呵,石总,你怎么跟我编?”
心一趔一趔的,像抽筋一样,我靠在楼梯扶手上笑,他懊恼地在我后脑一拍。
“想什么呢你,我爸妈来了。”
“了解,我退场。”
我转身就走,他猛地拽住我的胳膊,我的身子转了180度,他的眼睛像高强度的探照灯打在我脸上,晕车的感觉又回来了,我闭了闭眼,用手支着额头。
他抬起我的下巴端详:“你不信?”
“我信,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我退后一步,一派轻松地晃着手里的包,他最受不了我漫不经心的样子,立刻就急了,重重把我推到墙上。
“我就烦你这样,想让我怎么做你就直说,装模作样的给谁看?”
看到他拧起的眉头和烦乱的表情,我叹口气,把手环过他的腰间,额头蹭着他的脸,深深吸气汲取那熟悉的气息。
“我只想这样而已,一路上就一直想。”
他用力抱紧我,炙热的气息烘烤着我的耳朵,低哑的笑声充满情Se意味。
“想我哪儿?用这里想还是——”他亲亲我的额头,抬起膝盖蹭过我的腿间:“用这里?”
我向旁边挪了挪:“石——”
他吞下我的声音,浓烈的程度超过以往的任何一次,我无力抗拒,我们在昏暗的楼梯间无声地纠缠,直到开门声响起,刚才的女声说:“这孩子,干嘛去了,电话还打了一半。”
脚步声在楼道里踢踢踏踏地响,我突然咬他一口,他难得没有睚眦必报地给我一下,而是大力按住我没吱声。
“你也真是的,他那么大人还能丢了,快回来吧。”
脚步声又走了回去,门关上。
“找死啊你。”他愤愤地捏了我一把,我拿开他的手弯腰捡起地上的包。
他搂住我,声音放柔:“忍耐几天,我一会儿先帮你找地方安顿。”
我苦笑,他在我唇上啄了一下:“在这儿别动,我去跟他们打声招呼就来。”
他大步走回去,我写了一张纸条贴在墙上,下楼。
在附近的小公园坐下,看看表,已经9点钟了,我拨通张钺的电话。
“哥,我是小林,我想去你那蹭几天饭。”
“你小子终于露面了,正好,这几天我不在家你替我盯着点儿,饭馆那边……”
原来他陪女朋友旅游去了,在西双版纳。
天居然阴了,凉风习习,我抬起头。
最消磨意志的不是误会,而是长久的失望,误会总有解开的时候,而一次一次的失望沉淀下来,就成了疲惫,疲惫到扔下一颗巨石也激不起一丝浪,这个时候有船也不愿去上了。
天之亡我,我何渡为?
谁也没有错,只是无奈,谁叫我走的是这条路,无奈也是必然吧。
电话持续地响,一声一声,我没有接,估摸手机快没电了,正准备关机,发现是肖畅的电话。
我自嘲地笑,按下接听,那边刚叫了一声“小弟”,电话就被抢走,隐约的笑闹声中,带着酒意的声音如爆炒蹦豆噼里啪啦地传来。
“小林子,你又涮我……那天我等了一天,你倒好,连个电话都没有,今儿我生日,你……肖畅,你他妈给我一边呆着去,再抢我电话跟你急……吴迪你干嘛,我知道你向着他,是他的电话怎么样,我用一下不行是吗……”
耳听电话“嘟”的一声显示没电了,我赶紧报上地点。
“柳哥,你告诉肖哥一声,让他……”
时间不长,肖畅就到了,原来是张钺给他打过电话。
“肖哥,能不能先找个麦当劳什么的,我饿死了。”
就近找了一家麦当劳,我要了两个汉堡,肖畅要了一杯咖啡慢慢喝着。
我倒了些奶昔在他的咖啡里:“尝尝这个,我发明的新吃法。”
他笑了,喝了一口:“还不错。”随即放下杯子问:“发生了什么事?”
我无心再吃,用手指描绘着纸盒上黄|色的大M:“我妈知道了。”
他安抚地拍拍我的肩:“还好不是顾叔叔知道。”
我低头苦笑:“我告诉她的,昨天。”
手突然被攥住,我抬头,对上一双表情复杂的脸,他翻过我的掌心,轻道:“这双手不适合披荆斩棘了,你会受伤。”
我的手太过细长,显得没有性格,一看就是没吃过苦。而握着我的手呢?还记得这双手是怎样的温暖光润,如今手掌内硬硬的厚茧成了无法磨灭的沧桑,这些就是披荆斩棘的印记吗?
“是啊,我也觉得做错了,自不量力,所以就逃回来了。”
“既然回来,为什么坐在那里?”
“我上去了,发现没带钥匙,我忘记石斌出差了。”
不敢看他睿智深邃的目光,我用餐巾纸擦擦嘴:“吃饱了,我们走吧。”
※ ※ ※
柳克己的别墅非常气派,据说是他自己设计的,颇符合他张扬的个性。
生日party很热闹,大厅边上摆了一圈自助餐,中间设计成舞池,还请了专门的乐队伴奏,来这里的当然要有一定的资格,毕竟等着拍他老爷子和准老丈人马屁的人能从西单排到苹果园。
我大概是唯一空着手而且看起来落魄的人,但是因为柳克己和吴迪对我很热情,倒也没人瞧不起。我想,大多数人都在猜测我的身份吧,他们很快就会知道,因为在场的也有几个是儿时的旧识,不过他们永远猜不到柳家公子对我另眼相看的原因。
带我和几个认识的人打完招呼,肖畅冲柳克己说了声,领我到三楼的休息室。
“睡一会儿,宴会散了我们再回去。”
“肖哥,你去吧。”
我明白他的尴尬和骄傲,却不禁想,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参加这个宴会,若没有当年的事,他的风光盖过柳克己不知多少倍。而柳克己邀请他也不知存了什么心。
轻柔的吻印在我的额头:“别担心,我早就炼成铜皮铁骨了。”
“机器人吗?”我喃喃道。
“放心,在你面前,我永远不会是机器人。”
他揉揉我的头出去了,我叹气,终于看到那件事带给他的最大变化,他不再相信任何人。
我睡不着,起身走出房门,来到三楼的观景台,屋内的灯光照到院子里,少了几分光亮,多了几分柔和。
清爽晚风送来动人的音乐,是一曲《星星索》,最合适的情人慢舞。一个窈窕的人影走出来,一直走到院子右侧的葡萄架下面,是吴迪,过了大约两分钟,一个英挺人影走出来,也走到葡萄架下面,是肖。
我的心怦怦直跳,回身就要离开,却看到今晚的寿星正过来。
我摇晃了一下,扶着额头说:“我有点头晕,柳哥能不能扶我回去?”
他扶住我,潮热的手摸上我的额头。
“你出汗了,是不是热的?我带你到院子里过过风怎么样?顺便摘几棵葡萄吃。”
我感觉自己就像戏台上演砸的小丑,尴尬地笑。
“柳哥,给他们一个说话的机会好吗?你知道肖哥喜欢意会,什么话都不说,但是有些事情还是说清楚的好。”
“看你紧张的,我又没说要怎么样,何况这本来就是吴迪和我说好的。”
“什么?”
我睁大眼,柳克己搂着我的肩膀吐了口气,浓烈的酒气熏得我难受。
“别惊讶,这没什么,爱情可遇不可求,最好的婚姻就是互惠互利。就算她再喜欢肖畅也没用,他们之间不可能了。”
的确,比之变心,男人更不能忍受一面说爱,一面大难临头独自飞。
“其实当初不是她的本意对不对?”我直觉,吴迪不会那样做。
柳克己点头:“她母亲当着她的面割手腕,她这些年顶着负心薄情的名声,也不好过。”
又是父母的干涉,我无话可说,不禁想如果我的父母这样,我会不会妥协,石斌呢?
柳克己定定看着我,突然笑起来。
“笑什么?”喝醉酒的人是不是都怪怪的。
“我本来以为你和肖畅之间有点什么。”
我惊跳:“你说什么?”
“那你告诉我,他为什么看你看得那么牢?别人靠近一下都不行,他从来不和人打架,除了我,原因可都是你。上次吃饭,他用纸巾给你擦手,我可没见过他对别人做过这么亲密的动作。还有,你们两个干嘛跑到洗手间半天不出来?是不是……”
他摇晃着凑近我的脸,酒气更浓了。
我皱眉后退:“你喝多了,柳哥。”
“不过今天看你见到他们偷偷约会没什么反应,我又觉得你们不是。”他突然捧住我的脸:“我可以吻你吗?”
“不可以。”我冷静地说。
“为什么?”他一边问,一边固执地贴近。
“因为你的林阿姨会不高兴。”
他顿了一下,我趁机挣开他的手:“还有,你的未婚妻正看着我们。”
他脸色变了变,我一矮身从他胳膊下面钻过去,冲他一潇洒地摆手,快步下楼。没想到这人如此长情,这么多年都没有从迷恋我母亲的泥沼中拔出来,可怜哪。
※ ※ ※
我用了一个上午的时间从网上查找出租房子的信息,终于选中一套三室两厅两卫的住宅,地点也不错,屋主是一个年轻的女人,她寻求一位男士合租,我和她在电话里聊了聊,约定明天去看房子,她要我带齐几种证件,以供审查。
除了身份证,其它证件都在石斌那里。
看看表11点,这个时候他应该不在家,我关掉电脑,抓起背包。
“肖哥,你不出门吧?”
“怎么?”
“把你手机给我用用。”石斌的电话有来电显示,我的手机不能用。
肖畅把手机递给我:“吃过饭我送你去吧?”
“不用了,我回来再吃。”
半个小时后我来到红都公寓门口,打电话确定他不在家才上楼,本来以为会有些麻烦,没想到很容易就找到要找的东西,又拿了几件衣服。
该死,这家伙也不知道把我的东西藏起来。如果他父母像他一样粗心当然没问题,要是稍微细心一点,就能发现这里是两个人住。而据范绰讲,他的父亲虽然粗枝大叶,母亲却是个精细人。
我放下手中的东西四处查看,卫生间里一式两套的毛巾、漱口杯、牙刷赫然呆在原处;阳台上的箱子半敞,大大的石榴红艳诱人;卧室衣柜里,我的衣服堂而皇之地占据半壁江山;洗衣机里甚至还有我没来及洗的衬衣……
似乎根本没人来过,似乎昨晚的一切也是一场梦,我抚着额头坐在沙发上,石斌啊石斌,连隐瞒都这样张狂。
可是谁又能说这不是最好的办法呢?世间的事往往欲盖弥彰。只是不知道石斌怎么对他们解释这些,唉,何必我操心,越是不撒谎的人撒起谎来越容易让人深信不疑。
屋里的电话突然响起来,响了几声转入自动应答。
“懒猪,是我,他们已经走了,我刚从火车站出来,你呆在家里别动,我这就回来。”
他怎么知道我在?他父母走了?这么快,不是说再有几天吗?我顾不上多想,迅速起身把动过的抽屉恢复原状。
“行啦,别跟我这儿使性子,昨天晚上你私自离开,我还没跟你算帐呢,来,拿起电话说句好听的我就原谅你。”
他的心情听起来不错,不过显然持续不了多久,我背起背包。
“顾瞻林,我知道你在家,给我接电话!”
“顾瞻林,你他妈的……”
他似乎大力敲了一下方向盘,愤怒的吼骂和急躁的喇叭声混在一起实在不怎么动听,我决定不听了,锁好门,从楼梯走下去,站在一楼的楼梯间等了一会儿。
“石先生,您回来了。”是大楼保安小刘的声音。
“他没离开吧?”
“没有,顾先生从半个小时前进去就没出来。”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他那么肯定我在家,这家伙倒是学聪明了。
片刻之后,熟悉的身影以惯有的大步流星一晃而过,停在电梯旁边。
听到他上了电梯我走出来,小刘惊讶地看着我。
我笑了笑:“你帮了表哥,是不是也该帮表弟一次。”
“顾先生,我……”小刘面露难色。
除非是傻子,遇到我和石斌,百分之百听他的。
石斌肯定交待过让他拖住我,他又不是傻子,我当然不敢指望他违背石斌,所以先通知肖畅来领东西,然后把背包和借来手机留给小刘,最后在小刘密切的注视下,从旁边的社区超市买了两包方便面。
第七章
我以为要面对一条喷火龙,结果却是冷静的狮子,浑然天成的威严,慑人的目光和要命的英俊,我呆怔,心跳不自觉地漏掉了一拍,很久没有这样仔细地看他了,没想到经过十年,对他的外貌还是没有抵御能力。
“还不进来,等着我拿轿子抬你呀。”
他的口气虽然不好,也没有特别的生气,我低着头进屋,绕过他,一言不发的走进厨房,烧水。现在没生气,不敢保证一会儿不会发飚,还是先吃点东西垫垫。
“瞧你那逊样儿,脸色儿跟青萝卜似的,自找罪受,就欠不管你。”温热手臂从后面围住我,“还不进去呆着,我给你煮面。”
锅里的热气嘘的我眼眶一热,我眨掉睫毛上的水汽,暗骂自己没志气。
“不用。”
“找抽是吗?让你进去就进去。”
面条煮得太软了,汤有点多,也没盛到碗里,而且有个人坐在旁边瞪着,谁有胃口吃饭?我窝进沙发,端着锅,一面慢条斯理地吃一面挑毛病。
“昨晚去哪了?”
我没理他,继续吃。
“看你这样儿,不会是找不着地儿,在外面蹲了一宿吧,活该,谁叫你不等我,也不看看什么日子,还去赌气使性子。”
“吃不下了。” 我把锅递过去:“还剩两口,你吃了吧。”
他嫌弃地皱眉:“我才不吃着东西,你不会倒了?”
“汤汤水水的,没地儿倒。”
“妈的,你把我的肚子当垃圾桶了。”
好形象的比喻,我瞄瞄他的肚子,再想想扬着脖子蹲在小区花园里的大狗垃圾箱,终于忍俊不禁。
“小样儿的,”他咬着牙捏捏我的脸:“这样就不生气了,嗯?”
哪有这么容易,我扳起脸:“你先把这点喝了,再把锅刷干净。”
“懒猪,懒死你就完了。”
虽然不太情愿,他还是把面汤喝光,又进厨房洗锅。
我用力掐了自己一下,好疼。
“这回行了吗?”
他坐下来搂住我的肩膀,神态恣意,近距离正视,我的心跳又漏掉了一拍,愣愣地点头,想想不对,又摇头。
浓黑的眉毛一挑:“你上次说不愿听我训话,我也耐着性子了,表现够不错的吧,别得寸进尺,说,昨晚干嘛自己走,害得我——”他突然清了清嗓子:“我又怎么你了?”
我仔细看着他的眼睛笑道:“石斌,你是不是没睡好?”
他气呼呼地瞪我:“还不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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