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
放下了手中的桃木梳,女子不满足只从铜镜中看到那人的身影,悠然转过身来,缓缓从矮凳上站了起来,三步一摇,裙摆曳地。
随着与那人的距离越来越近,终是在摇曳的火光里看清了对方的容貌,即使身在阴影中也如皎洁的月光般清冷明亮,丽贵妃指尖捋过一丝长发,含笑的眼眸轻柔地落在了男人的身上,自红唇间吐露出的声音哪里还有刚才面对徐老四时的尖锐冰冷,如同一颗熟透了的果子一般透着甜腻芬芳。
“风先生的衣裳如此单薄,不会觉得冷么?”抑扬顿挫的音调好似唱曲儿一般悦耳动听,若是一般的男子只怕早就沉沦于此。
圆润的指尖还未触碰到男人的肩膀,刚才还端坐椅中的人突然就消失在了眼前,丽贵妃面露惊诧,忽觉肩背一暖,一件挂在一旁的披风已经披在了她的身上。
她赶忙转过身去,刚才还在阴影中的男人此时已经站在了桌旁,跳动的烛光映亮了男人棱角分明的面容,衬得男人的周身好似有一层若有若无的淡金色光晕,高贵而不可触碰。
五指不自觉地握紧了披风的系带,丽贵妃竟在一瞬间油然而生一股自卑的情绪来。
“听闻徐家有一八岁的宝灵。”双手背负在身后,风皇不愿过多纠缠,一开口便说出了他的来意。
细长的柳叶眉微微一挑,丽贵妃迤逦上前,纤纤素手执起描绘山水的青花酒壶:“哎,你们这些修仙的三句话都离不开修行,有时候让我喜欢的紧,有时候又讨厌的很。”
“先生,难道奴家在你眼里连一个八岁孩童都比不上吗?”双手送上一杯酒,丽贵妃红唇轻启三分风情尽在眉梢眼角,语气里满藏甜腻似花蜜般的撒娇。
“贵妃娘娘千金之躯,又何必与一八岁孩童相比?”眼角余光一瞥女子手中的酒杯,堪称不解风情的风皇两指一张,酒杯自女子手中飞落在他指间。
微微一愣,瞅着那杯飞落在风皇手中的酒杯,丽贵妃低声莺莺笑道:“奴家倒是奇怪,先生不是有一个宝灵师弟,怎么倒是对一个孩子感兴趣?”
“贵妃娘娘虽不是修行之人,但身在四大家之中又怎会不了解修行之事?一个八岁的孩子尚未突破炼气便携带宝灵之气,这孩子放在徐家手中只能作为一个筹码,放在隆庆手中又不如我师弟有吸引力。”
执起酒杯,风皇仰头一饮而尽。
目光落在了男人上下滑动的喉结上,丽贵妃面色沉了几分:“先生想要那孩子?”
“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随手将酒杯一扔,玉杯稳稳落在檀木桌上不曾发出一丝声响,风皇淡淡看了女子一眼,没有温度的眼神却让在宫中争斗十多年的丽贵妃心头一颤。
这个男人,并不如表面那般温润。
“各取所需?先生又怎么知道我想要什么?”唇齿间一声嗤笑,扶手桌面,丽贵妃轻声笑着往后坐在了矮凳上。
荣华富贵?皇上的宠爱?
人心,哪里有不变的。
待她年老色衰,又能剩下什么?
“十年前凤凰山的灵源。”话音一顿,风皇从丽贵妃暗藏绝望的眼眸中看到了冉冉升起的火焰,那快意的复仇火焰充斥着女子的眼底似是要溢出来一般。
屋子里燃烧了一半的蜡烛流淌下鲜红色的滚烫蜡泪,火光在墙壁上投下扭曲的身影,
“是我取走的。”
………………………………支持正版………………………………
………………………………连城书盟………………………………
完蛋了!完蛋了!
冲洗过后的徐小凤推开了房间里的所有窗户,试图让屋子里萦绕不散的尴尬气味尽快散尽,之前是盼着师傅早一点回来,这会儿徐小凤只能在心里祈祷师傅慢一点回来,谁知道师傅会不会闻到床铺上那股子尴尬的味道。
想他徐小凤潜心修行十年,竟然也会有定力不足抱着沾染师傅气息的被子情不自禁的时候。
累极了一样地趴在窗户边,徐小凤真想仰天哀嚎,幻想的对象是谁不好竟然是师傅,就算长得很好看很帅很英俊用很美形容也不为过,可那是他的师傅啊。
“哎——”
一声长叹,徐小凤大半个身子挂在窗外跟垂死的蝙蝠似的一动不动,就让冷风把他吹成干尸好了,以师傅那么敏锐的洞察力肯定会发觉屋子里的异味,他恨不得变成一张薄薄的纸,被风轻轻吹,飘啊飘的飘走了。
“小凤……”
轻柔呢喃的声音顺着凉秋的夜风钻进了他的耳中,似是喷洒在了他的脸颊上一样,徐小凤顿时一个激灵抬起头来,瞪大了眼睛四处张望着,师傅回来了?刚刚是师傅喊他吧?
“小凤,救我……”
好似雨打芭蕉般轻轻颤抖着的声音顺着凉风一阵又一阵地抖落在他耳边,徐小凤紧紧抓住了窗棱,力气之大都把木头捏出了手指印。
是师傅的声音!
难道师傅遇到麻烦了?
印象里永远平稳不带情感的声音在此刻好似被人拨动了琴弦一般轻轻颤抖,余韵拨弄着他的每一根神经,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师傅无力倒在地上的画面,那戴在师傅面上完美展现冷静的面具碎了一地。
骨节分明的手指被阴影之中的陌生男人紧紧攥在手里,俊美的面容似是因为疼痛而沾染细密如珍珠粉一般的冷汗,嘴唇被牙齿咬得鲜红滴血,那双宛如寒潭般的眼眸看着他,无助,脆弱,以及哀求。
一声又一声地呼唤着:小凤,救救我……
好像有些不对劲?徐小凤瞪大了眼睛,耳边回响过师傅离开时的话:不要离开房间。
可是很快师傅的身影又浮现在了徐小凤的眼前。
紧紧攥着师傅手指的位于阴影中的男人如嗜血的魔兽一般挑衅地用他那金棕色的眼睛看着徐小凤,他单手横在了风皇的腰间将人搂向自己,他嘲讽般地看着徐小凤,伸出如蛇一般的鲜红舌尖轻轻舔过风皇的手指尖。
“住手,太一。”风皇的眼中流露痛苦,压抑的声音碾碎了徐小凤的理智。
“放开我师傅!”似是被一把利刃刺中了心窝,紧绷的神经在瞬间被扯裂,徐小凤双目充血,不顾一切地朝那幻影冲了过去,纵身一跃离开了房间。
第三十七章 碎玉
一滴滚烫的蜡油顺着银色烛台滴落在冰凉的青灰石阶上,摇曳的火蛇吐着信子在粗糙的石壁上描绘出一男一女两个人的细长身影,黑色的影子往后越来越长,通往地底的未知黑暗里只有火舌舔舐沾了油的棉芯的滋啦滋啦声。
凉秋的夜里,这阴森潮湿的地道里更是凉意横生。
丽贵妃拢了拢在肩膀上的绝色披风,她时不时地朝后看去几眼,走在她身后的男子几乎不会发生一点声响,若不是眼角余光能瞥见墙壁上的人影,她都以为她的身后根本没有一个人跟着。
“风先生气质非凡不似我们这些苟活人世的蝼蚁,奴家很是好奇为何先生要见一个小小的宝灵。”兴许是觉得这一路太过于安静无趣,也可能是觉得鲜有机会接触像风皇这样神秘的男人,丽贵妃一边缓步下着台阶,一边试着和她身后的男人说说话。
“贵妃娘娘千金之躯又怎会是蝼蚁。”
丽贵妃红唇微扬浅浅一笑,宫中十多年勾心斗角的生活早已经洗尽了她身上的天真,她知道这个连全名都不肯透露的男人定然不会和自己说太多的话,也就识趣的没有追问下去,可也不代表她就会就此埋起她的好奇心。
“先生的师弟对先生很是依赖啊。”
身后的男人没有回应,丽贵妃继续说了下去:“今日切磋大会上先生一招撼众,先生莫非是没有留意到凤公子的眼神?即使是当年奴家初入宫中备受皇上恩宠时,皇上也未曾用那般喜爱深情的目光注视过奴家。
“财权双全的隆庆王爸身为一个天灵,对他最有诱惑的便是一个能助他修为精进的宝灵,隆庆王爷对先生的师弟可谓是势在必得,风先生就打算将自己的师弟与王爷凑成一对不成?依奴家看,凤公子喜欢的怕是……先生吧。”
似水的眼眸闪动着荧光朝身旁的男人望了过去,丽贵妃略有些失落,这男人竟然还是一副雷打不动的冷静模样。
丽贵妃暗暗叹气这男人不可捉摸的同时又多了一丝仰慕。
“贵妃娘娘真会说笑。”风皇不痛不痒的说了一句。
心知这位风先生不是她能用言语憾动的人,丽贵妃就不再多说,二人走了一阵后终于来到了一个铁门前,牢固的铁门外用一把拳头大的铁锁锁着。
“我有钥匙,只是门外设了法阵,奴家一介女子可破不了法阵。”拿着烛台往旁边一站,丽贵妃眼眸带笑,她答应带风皇到藏匿小孩儿的地方,只是这地方她可进不去。
徐家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宝灵,虽说那宝灵似乎和普通的宝灵有些不一样,但作为他们现如今手里唯一的一个筹码,还不得好好看守起来。
看似强大的法阵在天尊眼里不堪一击,轻易地找到漏洞之后便在丽贵妃惊诧的目光里破解,至于那锁,无须丽贵妃寻找钥匙就在风皇的手里化作无数细微的尘埃。
“咯吱——”
在让人牙酸的铁门石板摩擦的声音里,铁门被缓缓推开,一间昏暗而又干燥冰凉的石室根本就不像是能让一个孩子居住的地方。
粗糙的墙壁上镶嵌着几颗勉强提供明亮的夜明珠,堪称简陋的石室正中央有一张看起来又冷又硬的青灰色石床,石床上摆放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石棺。
这地方阴气森森,丽贵妃站在门口不愿意往里踏上一步,她偏头朝旁边的男人看了过去。
风皇擦过丽贵妃的肩膀径直走了进去,脚步落在冰凉的青石板上没有一丝声响,过于安静的房间里仿佛只剩下女子一个人的呼吸声,她轻轻握紧了铁门的边缘,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轻颤抖,无关害怕,只是有些冷罢了。
“他们告诉我,这孩子被找到的时候就一直昏迷不醒,我们没有杀他。”
风皇走到了石棺的旁边,石棺并没有被盖起来,站在旁边就能看到里面的一切:垫着浅色丝绸柔软垫子的石棺里躺着一个面色发青的孩子,大约八岁的孩子双目紧闭的嘴唇发白,若不是鼻息尚有微弱的呼吸,看上去和一个死人无异。
一些记忆闪现在风皇的脑海里,欢声笑语的三口之家在回娘家的路上遇到了妖魔的袭击,孩子的父亲为了保护母子俩而死在了妖怪的利爪之下,勉强逃回来的翠翠和孩子身中妖毒,翠翠的记忆到此结束。
风皇没有把他从翠翠记忆里所看到的真相告诉徐小凤,他没有告诉徐小凤其实翠翠已经死了,翠翠的相公也死了。
“他还活着吗?”丽贵妃踮着脚尖往里看了看,她只能看到风皇宽阔挺拔的背影,她并没有自己的孩子,居于女人的天性,她的声音不自觉的就带上了几分对孩子怜惜的关切。
徐老四并没有在孩子的事情上隐瞒她,丽贵妃不再用她那甜的发腻的声音,语气里多了几分不忍:“他的父亲被妖怪杀了,母亲中了妖毒一直昏迷不醒,徐家本来是去查看此事的,只是没想到这孩子竟然染有宝灵之气。”
这之后徐家便把孩子带了回来,可惜无论他们用什么法子都没能让孩子苏醒,更弄不明白为何一个没有任何修为的孩童会有宝灵灵气,这孩子身上的妖毒过于凶猛,结果徐家便将这可怜的孩子放置在这样一个阴冷的地方。
“隆庆可知道此事?”风皇静静查看石棺里不明生死的孩子,这孩子身上的气味有些奇怪,虽是有宝灵的气息但闻起来并不那么美好,甚至还有一点儿发苦。
“徐老四哪里敢让隆庆知道。”丽贵妃一声鄙夷的轻哼。
“他还活着,解了妖毒之后才能清醒。”眼皮突然一跳,风皇眉头微皱,徐小凤离开了他设在松鹤楼房间的法阵。
“那你能……”手臂一紧,一阵力道将丽贵妃拽出了房间门口,她只来得及听到一句“此事保密。”
回过神来就不见了那个男人的身影,丽贵妃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她站在了石室的门外,那道铁门上的锁以及门外的法阵如同未被人触碰过一样保持完整。
虚虚实实分不清真假的幻影里,匍匐在地上的风皇乌发散落,鲜红的唇因为破损而流淌浓稠的血,他直勾勾地看着徐小凤,眼里满是期望,无声地呐喊着,呼唤着徐小凤。
“师傅!师傅!”
双目发红,徐小凤疯了一样地朝夜色下晦暗不明的人影冲过去,他伸出手尝试着要去触碰他受伤的师傅,只差一点,只差一点点了。
“小凤……”
薄唇轻启,一声又一声呼唤着徐小凤的名字,那从风皇喉间溢出的、轻轻颤抖着的脆弱声音揉碎了徐小凤的理智,皮肤下每一根血管里流淌着的血液仿佛沸腾的岩浆一般灼痛了他的身体。
是谁敢伤害他的师傅,是谁胆敢触碰他的师傅!
脑袋里乱哄哄的一片仿佛有千军万马在奔腾,喊杀声,刀剑撞击的钝响,烈火燃烧大地的痛苦喊叫,鲜血抽离人体的溅落声……
它们揉杂在一起充斥着徐小凤的脑海,胸口凝聚一股又一股冷冽的杀意,他看到那个禁锢着他师傅的男人冲他露出森白的尖牙,锋利的尖牙刺入了他师傅的颈子里,鲜红的血似飘落的花瓣洒了一地。
“不——”
终于触碰到了,徐小凤伸出双手紧紧抱住了他的师傅,却在拥抱住对方的同时僵硬了身体,不对,没有他师傅的气息。
脑袋里有一瞬间的清醒,可还是晚了。
左胸口传来剧烈的疼痛,锋利的黑色五爪划破了他的衣服和皮肤,残暴地扎进他的血肉里,撞断了他的胸骨一把握住了本该是他心脏的古玉。
“怎么回事?”变回原形的妖怪将它残忍的笑意凝固在了嘴角,没有捏碎它想像中脆弱又柔软的心脏却是碰到了一块冷硬的古玉。
滋——
细微的声响意味着那块在徐小凤身体里留存了十年的古玉裂开了一条细缝,眼里的血红不曾褪去却是越来越浓,浓烈得仿佛吞没了天地的漫天大火。
意识到不对劲的妖怪瞪大了眼睛望向面前的男子,他只看到了黑与红两种颜色,黑得仿佛乌鸦的羽毛,红得好似地狱浓稠的血。
一阵钝痛撕碎了它的视野,妖怪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那里多了一个窟窿,它还看到自己的灵珠落入了面前凡人的手中。
在妖怪的刺耳的绝望呐喊里,灵珠在徐小凤的手里被碾压成碎末。
第三十八章 我前世欠你的
古玉破碎的一刹那,飘至半路的金色烟云瞬间化为人形仿佛被抽干了力气一般,重重跌落在了冰冷漆黑的巷子里,手捂住口鼻,一口浓血顺着嘴角流淌了下来。
风皇低头看着自己沾染鲜血的掌心,他的身体正在渐渐变淡,越来越稀薄,不久之后便会因为古玉宿体的破碎而随之消失。
“还好……只是古玉。”悬着一颗心总算是落了下来,化身在一声低语之后散作一阵细碎的烟尘消失在了干燥漆黑的巷子里。
九天苍穹之上,一道金色的光芒如同一把利剑般破开了层层叠叠在夜空中的乌云,早已经熟睡的孩子无人觉察到窗外一闪而逝比阳光还要耀眼的光芒。
半睡半醒之间的夫妻嘟囔着莫非是要下雨了,却在“闪电”过后迟迟没有听到雷鸣声。
端坐于方案前的宗致隆庆猛地站了起来快速走到窗房,他用力将窗户推开却只来得及看到那抹金色光芒降落人间时留下的虚影。
眼睛一亮,宗致隆庆跃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