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冷笑一声,又道:“我谢家不要的人,让叶家捡去罢!只怕云慕歌这不通世事的性子嫁过去,也不能主持中馈,叶家会后悔的!”言罢,还做出一副看戏的表情。
“媳妇明白。”
三日后,曲州叶家果然上门提亲,还将出岫吹捧一番,但只字未提太夫人。恰好,太夫人也推说身子不适,避不见客。
无论太夫人动的是什么心思,左右这桩婚事成了,只差将云慕歌的庚帖拿去与男方比对,若无相克,便能按照婚嫁的流程走下去。
云慕歌的婚事在数日之内定下,快得令出岫有些不可思议。想到云羡如今身在京畿大牢之内,出岫还是修书一封捎给了京州的暗卫头领,吩咐他在三爷出狱之后,即刻将书信呈上。
一连几天,出岫都为云慕歌的婚事而忙碌,早已将聂沛潇前来房州之事抛诸脑后,再者这位诚郡王也一直没说要来云府拜访。在太夫人说了谢、叶两家的恩怨之后,出岫大致能明白,叶贵妃定然与太夫人不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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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聂沛潇不待见云府,也是自然。出岫又开始为云府的前程而担忧起来。若是这位板上钉钉的叶太后嫉恨谢太夫人怎么办?她是否会迁怒整个云氏?
“夫人,慕歌小姐求见。”淡心适时打断出岫的思绪。
出岫敛神:“让她进来。”
片刻,云慕歌娇美无邪的面孔出现在出岫面前,十四岁,已脱稚嫩,容貌也算长开了。不知是不是得了闻娴遗传的缘故,云慕歌并不算顶尖的美人,但气质还是不错的。出岫打定主意,届时云慕歌出嫁时,不要为她挑选太过美貌的陪嫁丫鬟,省得抢了主子的风头。
“嫂嫂。”云慕歌手持一管玉箫,盈盈对出岫一拜:“我都听清音阁的下人说了……我娘不在人世,哥哥又远在京州,这婚事全凭您操心做主了。”
倒也算懂事,出岫笑着点头:“若只是道谢,你何须专程跑这一趟?长嫂如母,这也是我分内之事。”
云慕歌羞赧的垂下头去,又将那管玉箫呈上:“这是在咱们后院墙外捡到的玉箫,我瞧着十分名贵,不知是不是咱们府中哪位贵客遗漏的,便特意送来给您。”
出岫接过云慕歌手中的玉箫打量,通体生润、色泽剔透、触手生温,不听音色便知是一管好箫。出岫有一瞬间的疑惑,忽然想起了诚郡王聂沛潇,而他此刻恰好就在烟岚城内。
“你说这箫是在后院墙外捡到的?何时捡的?”出岫疑惑着问。
云慕歌想了想,报上一个日子,又道:“是我身边儿的娥蔚去后院外头摘果子,无意中捡的。”
出岫听了云慕歌报上的日子,恰好是聂沛潇抵达烟岚城的翌日清晨。如此说来,应该不是聂沛潇才对。他头一日抵达烟岚城,慕王为其设宴接风,这兄弟二人必定把酒言欢直至深夜,他又如何能来到云府?
更何况,慕王府在城南,云府在城北。
如此名贵的玉箫,即便不是皇家之物,只怕也是世家私有。出于慎重起见,出岫决定将这玉箫暂时留下,再行处置:“这玉箫先搁我这儿,你回去罢。”
云慕歌点了点头,却没有告退的意思,踟蹰着不走。
“二小姐还有事?”出岫问她。
云慕歌攥着袖角,支吾着道:“嫂嫂唤我‘慕歌’即可。实不相瞒,我确然有一事相求……如今这婚事已定,而我的闺阁技艺不精,不知道您能不能做主将婚事推后两年,让我在这两年里头,发奋学一门技艺。”
云慕歌越说声音越低:“从前是被我娘和三哥宠坏了,学什么都没长性。我……不想被夫家瞧不起。”
听闻此言,出岫有些讶异。她原本以为云慕歌不谙世事,却不曾想她小小年纪,也懂得为自己筹谋了。
“这是好事。曲州叶家世代书香,叶公子也是风雅之人。你是该学一门技艺,日后也好与夫君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出岫笑回,又问她:“你想学什么?”
云慕歌脸色越发红了,瞥了一眼出岫手中的玉箫,道:“我想学箫……”
学箫?出岫低眉看了看这管名贵的玉箫,笑道:“学箫可不能速成,旁的不说,就是对‘气’要求很高。你若气短,这箫是学不成的。”言罢又打量了下云慕歌的身形,继续道:“你这般瘦弱,吹箫会底气不够。”
云慕歌被拒,面上有些失望神色:“那……全凭嫂嫂做主,看哪一门能速成的?”
速成?其实没什么是能速成的。出岫再看手中玉箫,灵机一动:“这样罢,自古琴箫不分家,你不如学琴。在这方面我也懂些皮毛,先请师傅教教你,闲来无事我也能指点指点。”
云慕歌闻言大喜,连连点头,想了想又为难地道:“嫂嫂……您先教我入门行吗?否则请了师傅回来,我连指法都不准,岂不是很丢人?”
出岫脆笑起来,一口应承:“也好。只不过我白日事忙,不仅要照顾生意,还要主持中馈……这样吧,从明日起,每日晚膳过后,我去清音阁教你一个时辰。”
第129章:旧时知音情不知
云慕歌从知言轩出来之后,借口要向太夫人请安,径直去了一趟荣锦堂。
“女儿慕歌见过母亲。”云慕歌娇滴滴地向太夫人拜见。
太夫人挑了挑眉,面上一派和气之色:“该对你嫂嫂说的话,你可都说了?”
“说了。”云慕歌低眉顺眼地回道:“嫂嫂也同意教我弹琴,每日用过晚膳以后,我跟她学一个时辰。”
太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你听话就好。我筹谋让你嫁给曲州叶家,你也知道是抬举你了。叶家出了位贵妃娘娘,又是慕王的养母,日后便是南熙皇太后。你虽为云府小姐,但是庶出,能嫁去叶家做嫡长媳,可是条好出路。”
云慕歌长在闺阁,并不知道谢家与叶家的恩恩怨怨,听了太夫人这话,只道是真:“多谢母亲恩典。”
太夫人“嗯”了一声:“外头都传闻你擅琴,叶家主母及其子也是喜好音律之人。若不是这层缘由,又有我云府的威名,你是绝无可能高攀上叶家的。”
云慕歌抿唇点头:“女儿明白,定然跟随嫂嫂好生练琴。”
太夫人心中嗤笑一声,面上却道:“最多明年你就嫁了,还能学成什么?做做样子罢了,不必学得太认真。有那么一两首曲子勉强入耳,便算你的本事。”
云慕歌闻言怔愣一瞬,低声再道:“嫂嫂说,我可以过两年再嫁的……”
这话本就说得悄声,奈何太夫人还是听见了,当即沉下脸色:“你不知道‘夜长梦多’是何意吗?既然亲事定下了,自然要速成,明年你十五了,年岁正合适。你看你姐姐想容,差点熬成老姑娘。你听话,我自然也不会亏待你,给的嫁妆只会比你姐姐更多!”
闻言,云慕歌面色一喜,忙又抿唇再谢:“多谢母亲。”
果然是小家子姑娘,给几个嫁妆便能欢喜成这样。也不想想自己高攀叶家的后果……太夫人轻咳一声,又道:“这几日叶家的人还没走,只怕晚上会在附近转悠,想听听你的琴声。你想个法子让出岫替你弹罢,先将人打发走了再说!”
云慕歌果然紧张起来,咬着下唇道:“女儿明白。”
“我累了,你去罢!”太夫人不想对她多说一句话。
云慕歌听令施施然退下,到如今还不知自己是被太夫人摆了一道,连出岫都被蒙在鼓里。
一旁侍奉的迟妈妈见云慕歌走得远了,才叹道:“谢老爷派人来为长子提亲,被您斥走了,叶家听说之后欢喜得很,当即便将婚事定了。”
太夫人冷笑一声:“叶家什么心思,我还能不知道?他们以为如今出岫是当家主母,我老太婆不理俗事了,手中也放权了,便不将我放在眼里……”
太夫人顿了顿,似在嘲讽叶家鼠目寸光:“叶家想与我云氏联姻,等叶莹菲死后保住满门昌盛。他们也不想想,云氏愿不愿意给他们做后盾?我就算不做云氏的当家主母,也一样能将叶家拉下来。”
迟妈妈连忙笑着附和:“叶家看咱们云氏拥立慕王有功,云想容又能保住沈予,才会效仿此法,以为大树底下好乘凉。”
有云想容在前,叶家也想利用云慕歌这步棋。哪知太夫人对两个庶女收放自如,这一次看在出岫的面子上保了云想容和沈予,但若换成云慕歌,那可未必了!
太夫人亦是笑得轻蔑:“不怪叶家未雨绸缪,慕王毕竟不是叶贵妃亲生,保不齐日后叶莹菲干政,慕王就把叶家处置了。”
“叶贵妃就算无心干政,有您珠玉在前,她必定想压制您一筹。就为了这个原因,她也会干政的。”迟妈妈算好了叶贵妃的小心思。
“叶莹菲也不想想,这世上能有几个谢描丹?她想牝鸡司晨,也得慕王愿意!”太夫人再次冷笑:“我不过是添油加醋一把,你且看着,就凭叶莹菲这股子心气儿,最后还是慕王先容不下她!除非她自己知趣!”
未出阁前相争“曲州第一闺秀”,如今又争“天下第一主母”……谢描丹与叶莹菲争斗几十年,其实说白了,还是因为叶莹菲太过计较,而谢太夫人又争强好胜,岂能眼睁睁看对方安坐皇太后宝座?
至于云慕歌么,一个庶女而已,还是闻娴的女儿,她怎能容得她好?就借叶家的手来处置她罢!云慕歌无才无能,也不知会将叶家搅成什么样子……叶家与云慕歌,最终只会抱成一团去死……还指望云氏会援手相救?笑话!
太夫人阖目微笑,闻娴害死她的爱子云辞,按理自己也容不得云羡。可偏偏云羡如今是老侯爷唯一的血脉,她谢描丹只能对云慕歌下手了!
用一个蠢钝到家的云慕歌的性命,去偿还云辞一命,说到底,还是闻娴赚了。
太夫人突然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疲倦之感,大约是因为报复了云慕歌,她心底的怨气也终于消解。一石二鸟,待叶家上钩之后,她打算彻底歇歇了!如今出岫已成气候,云氏的前程也不必再担忧……
*****
翌日用过晚膳,出岫与云慕歌在静园相约。原本是商量着去云慕歌住的清音阁传艺,但出岫怕琴音外泄,碍着大家休息,因而将地点改在了静园。
如今的静园格局与从前大不相同,当初为了支持慕王,将荷塘下头的金库开启了。为了能将大批金条不动声色地运出去,太夫人索性翻修静园用来掩人耳目,将金条和着泥土运送而出。
时值十一月上旬,南熙四季如春,即便冬日夜晚也并不觉得寒冷。出岫命管家找了一具好琴,带着竹扬来到静园,打算从指法教起,再慢慢教云慕歌看曲谱。
岂料等了半晌,云慕歌才姗姗来迟,双手裹着厚厚的纱布,一脸难过的模样。
“这是怎么了?”出岫见状忙问。
“丫鬟们在外头擦门,我恰好站在门口想要出去,结果丫鬟一使劲,将我的手指夹在门缝里了。”云慕歌囔着鼻子回话,显然方才是哭过了。
“两只手都夹住了?疼得厉害么?”出岫关切地问。
云慕歌点了点头:“已经让大夫来看过,也上了药,说是无甚大碍。但只怕这两天是练不成琴了。”
出岫闻言叹气:“你也别急,要不我先教你认曲谱?”
云慕歌面上闪过一丝慌乱,又抬首望了望天色,道:“天都暗了,打着灯笼认曲谱实在太费眼睛。改天我特意去知言轩请教嫂嫂好了。”
出岫想了想,道:“也好。那今日你回去歇着罢。”
“可是我想听嫂嫂弹琴。”云慕歌忙又道:“我得先练练耳朵。”
练练耳朵?出岫哭笑不得,但也并未拒绝,笑道:“那好,我先弹几首简单的,你听听。”言罢已定了心神,款款落座,入手弹起一首小调《一世安》。
上次弹这首曲子,还是一两年以前的事了,也是在这静园之内。出岫记得自己弹琴时,墙外还有箫声相和,因为自己断了指甲琴声戛然而止,对方便吹箫询问情况,她才弹了这首《一世安》用来回应。
自那之后,事情接二连三,她也没什么机会再抚琴,如今手都生硬了。出岫耐心缠好护甲,拨弄起琴弦练起手来。
本来与云慕歌约的是酉时三刻,怎奈对方来晚了,如今已是戌时。这会儿又说话、缠甲耽搁了功夫,眼看戌时三刻都快过了。
出岫埋首抚起琴来,简短而又静谧的曲子从指间缓缓流淌,有一种能够令人安稳心神的作用,当真如这小调的名字一样——《一世安》。
初开始,云慕歌听得很认真,赞叹而又惊艳,待过了一会儿,许是时辰太晚,她竟打起了瞌睡,有一下没一下地捣着头,手肘支在石案上托腮睡着了。
出岫犹自沉浸在抚琴之中并未发觉,竹扬在旁看了也不好开口打断。原本今夜是为了教云慕歌弹琴,可弹了几遍之后,出岫仿佛也找到了从前抚琴时的感觉,不禁变换曲子认真弹奏起来。
一首《薄幸人》凄凄婉婉刚弹到一半,墙外忽然响起一阵婉转箫声。不缓不徐,卡着节奏,恰好能与这琴声相和。出岫不禁提起精神,弹得越发精准沉稳。
得觅知音便如棋逢对手,端得是畅快淋漓。直至一曲终了,出岫大感心情舒畅,回过神来才发现,原来云慕歌竟然睡着了。
“竹扬,你送慕歌小姐回清音阁罢!”出岫对竹扬命道,又笑着说:“我自己回知言轩。”女护卫还是方便一些,好比眼下这个情况。
竹扬闻言踌躇一阵,对出岫回道:“夫人,让护院送您一程罢。”
“也好。”出岫没有拒绝,只道:“如今云府人丁稀少,再没有人能算计我,你还怕我半路上出事么?快去罢!别让二小姐着了凉。”
竹扬闻言没有再坚持,俯身抱起沉沉睡去的云慕歌,率先离开静园。
出岫又在石案前独自坐了会儿,想起墙外的一曲箫声,只觉得异常亲切。会是从前那个吹箫之人吗?也不知是男是女……出岫想了想,自己若这么走了好似不大礼貌,于是便用指甲在琴上划了几个尾音,向吹箫人表示告别之意。
这一次,墙外的箫声没有再回应。难道吹箫人走了?出岫边想边抱起琴具起身,打算返回知言轩。
岂知刚一回头,她竟瞧见有个暗紫色身影立在廊亭之下,面覆一片黄金面具,足足比她高出一个半头,就这么不声不响地站在她身后。
出岫瞬间花容失色,骇得失手将琴掉在地上,“嘭”的一声响伴随着弦断之声,好端端一具琴已从中间摔出了裂缝。
此时此刻,出岫哪里还顾得上这些,连忙后退一步惊呼着问:“你是谁?怎么进来的?”如今静园里再无宝藏,也加强了护卫,为何这个戴着黄金面具的男人能够轻易闯入,却没被护院发现?
然而,对方却没有半分回话的意思。质地纯正的黄金面具映着廊亭灯火,闪现出一片流光溢彩。那面具后的男人只露出鼻骨以下的部位,下颌僵硬、薄唇紧抿,看似是极力隐藏着怒气,亦或隐藏着失望?
出岫见对方半晌没有回话,也没有出手伤人的动作,这才稍稍稳定心神,再次出言问道:“敢问阁下是谁?”
紫衣男子至此终于身影微动,掩在面具后的一双深眸泛着难以辨别的光泽,只盯着出岫细细地看。那眼神之中有惊艳,也有惊讶,但更多的是……难以置信。
他将垂在阴影里的右手缓缓抬起,手中握的是一管长箫:“在下无意冒犯,只是听闻天籁琴音,心生向往,故而忍不住进府一探。”
不知怎得,出岫只觉这男子说话声音极为低沉,好似有掩藏不住的忧伤。她看不到他面具后的神情,便只能凭借感觉来判断,眼前这男子应当就是墙外的吹箫之人。而能吹出这等美妙箫声的,不应该是个别有居心的登徒子。
出岫垂眸看着他骨节分明的右手,还有被修长手指所握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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