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予干笑一声,继而再道:“是醉花楼里有个姑娘,歌喉美妙得紧,如今受了惊吓说不出话来,我便心生怜惜了。”
云辞闻言颇为无奈,摇头笑道:“你啊!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竟如此风流。”他眸中闪过一丝戏谑之意:“子奉,身子要紧。”
沈予轻咳两声,唯有讪笑以对。
云管家后头又说了些什么,出岫半个字也没再听进去,心中已被那句“求娶”震惊得不知所措。难怪今早云辞一直面色不悦,还问自己是否见过云管家的侄子……
原来如此。
此刻明白了前因后果,出岫心中很不是滋味。云辞这是何意?二爷来讨要自己,他都坦白说出来了;为何云管事提亲,他没有对自己提及?
是觉得此事不值一提?还是拿不定主意?出岫想起今早云辞不置可否的沉默,也许……他的确是在斟酌。
当初云辞劝说自己来房州时,曾说过的一句话,出岫一直记得——“我可以教你诗词歌赋、算账管家。日后再为你寻一个好人家。”
原来这并不是一句空话。算账管家,他教了;找个好婆家,实现得也如此之快。
即便这亲事不是云辞主动找的,可若非云府的面子,她一介哑女,又如何能得到云忠亲侄儿的青睐?
云管事年纪轻轻,已做到淮南区的米行管事,统管一州六郡七十二家米行及数千亩良田,这个职位,并非仅靠裙带关系便能胜任,想必他的能力也是受到云辞认可的。
如此暗自分析着,出岫更觉滋味难辨。仿佛是失手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一并涌上心头。她能感到自己的笑容很勉强,只不知云管家是否能看得出来。
“出岫姑娘放心,我那侄儿很牢靠,也不是轻薄之人。他爹死得早,将他托付给老朽,这两年也没少为他的亲事操心,可他一个都没瞧上。也就遇上姑娘你,才算开窍了。”
云管事努力说服出岫,又笑道:“老朽拍着胸脯说一句,我这侄儿的人品、能力都是没话说的。姑娘嫁过来,不管喉疾是否能痊愈,他会待你极好。姑娘既能得侯爷青睐,千里迢迢从房州带回来,必是不俗之人,老朽也甚为赞许侄儿的眼光呢!”
而此时,出岫早已听不进去云管家的话,只兀自揣摩着云辞的想法。他会不会答应?他为何不对自己提起?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云管事?还是云管事配不上自己?
想着想着,出岫心里再一次忐忑起来,忐忑之中又带着焦虑,一阵煎熬过一阵。
云忠管理云府内务数十年,早已练就精明眼神。他见出岫一直沉默,便试探着笑问:“侯爷那边儿既然没对姑娘提,老朽先斗胆问上一句,姑娘可愿意?”
出岫闻言,一个“不”字几乎要脱口而出,可便在此时,云管事却从后院去而复返,对云忠道:“叔叔,侄儿想与出岫姑娘单独说两句。”
云忠看了出岫一眼,见她没有反对,便笑着离开,让两个年轻人自行联络感情。
云管事见出岫表情淡淡,清妍无双,目中露出两分痴迷,已是有些语无伦次:“姑娘莫怪在下的唐突……实是那日初见之后……在下会对姑娘好的。”
出岫仍旧没有反应,她想了一瞬,用手指蘸了叶子上的露水,在院中的石桌上缓缓写道:“我是个哑巴。”
这已算是婉拒了,可云管事却不气馁,反而解释道:“不打紧,在下也不是多话之人。”
出岫闻言秀眉微蹙,只得明明白白地写道:“我配不上。”
“为何?”云管事见字亦是蹙眉,亟亟询问:“哪有什么配不配得上,您是侯爷身边儿的人,在我们眼中是仙女一样的……”
仙女?出岫自嘲地哂笑起来。
云管事瞧她这副模样,想了半晌,忽然有些恍然:“姑娘是说……嗯,这个我心里清楚,姑娘这般美貌,放在侯爷身边儿……”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出岫没听明白。她不解地看向云管事,见他又低着头,磕磕巴巴继续道:“在下家中也有通房丫头……姑娘是侯爷身边儿的大丫鬟,必定是……”
云管事话没说完,出岫已明白了,他以为自己与云辞有过肌肤之亲……
刹那间,出岫感到羞愤难当。虽说她出身风尘,的确不洁,可云辞那般天人之姿,光明磊落,又怎能平白让人如此玷污!
想到此处,出岫已气愤得脸色通红,险些发作出来。
云管事见她面若桃李,误以为她是被戳中心事而赧然,忙又表白心迹:“姑娘放心,娶妻求贤,在下真心仰慕姑娘,那些事儿并不打紧的……”
他边说边伸手去拉出岫的柔荑,想要以此安慰。出岫猝不及防被他握住双手,更为羞愤。正欲挣脱之际,却听闻院门处传来一声:“出岫姑娘。”
出岫循声回望,但见竹影神色尴尬地开口轻咳。而他身前,云辞正坐在轮椅之上,清冷深沉地望着自己。
第11章:觥筹不识人心冷
原来是当今圣上统盛帝下了旨意,册封九皇子为“诚郡王”。如此一来,九皇子少不得要在府邸设宴款待,可身边几个风流的玩伴却说,当了郡王要自恃身份,不能再时常出入烟花之地。
于是九皇子便决定在正式的册封典仪之前,再来青楼里逍遥一次,这才私下邀请了几名平日里交好的世家子弟,掩藏了身份,设宴醉花楼。
沈予接下帖子后,先回文昌侯府报备了一声,又换了件衣裳前去赴宴。谁知刚迈入宴客的小厅之内,便瞧见风妈妈正与一人说笑——赫连齐!
沈予登时变了脸色,脚步一顿,便欲转身离开。
“哟!是沈小侯爷到了!”风妈妈适时抬头看向门外,刻意阻挠沈予的去意。
沈予见状只得换上笑脸,跨进门来,对席间子弟拱手赔礼:“子奉来迟,万望海涵。”言罢正欲再对主位一拜,却发现位置上是空的。
“九爷呢?”在外头,诸人向来这般称呼九皇子,沈予也不例外。
“九爷俗世缠身,要晚些过来。”答话之人是赫连齐。
沈予冷冷“嗯”一声,兀自寻了位置坐下,不再理会。
风妈妈眼见气氛冷淡,连忙对沈予笑道:“小侯爷近日不常来了,莫不是寻到什么新去处,忘了我这醉花楼罢?”
主位上空着,席间子弟便也随意得多,闻言纷纷笑出声来。沈予瞥了风妈妈一眼,寥寥一笑:“岂会?这不是瞧着醉花楼走了水,怕给妈妈添乱么。”
此话一出,赫连齐握着酒杯的手立时一顿,继而又若无其事地饮下一杯。
风妈妈自然知道沈予是在针对谁,正欲再说什么,只听席上已有人叹道:“说起走水一事,倒是可惜了晗初,好端端的第一美人,就这么香消玉殒了。”
闻此一言,赫连齐清俊的面上很是淡然,对众人投来的异样目光没有丝毫反应。
“赫连兄好生寡情,难道不伤心吗?”也不知是谁又道了一句,带着几分调侃,几分遗憾。
赫连齐这才轻咳一声,平淡回道:“出了这等意外,只要是个怜香惜玉的,都会为之扼腕。小侯爷说呢?”
他倒是撇得干干净净!沈予顿时怒火暴起,冷嘲而回:“怕是赫连兄新婚燕尔,早已忘了旧人生死。”
“是吗?”赫连齐终于抬首望了沈予一眼,那目光之中竟带着洞察人心的犀利,还有几分对真相的了然。
沈予迎面对上赫连齐的视线,心中顿时一声咯噔。他连忙再看风妈妈,只见对方眼帘轻垂,微微摇头表示不知。
沈予的心思缓缓下沉,唯有住口不言。
恰在此时,席间又有人对赫连齐笑道:“说起来,赫连兄可是晗初唯一一个入幕之宾呵!这等艳福,咱们唯有羡慕的份儿。”
赫连齐唇边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仰面痛饮一杯。
可这话到底惹是恼了沈予,他冷冷盯着开口之人,正欲拍案而起,却听闻一阵恣意的浅笑传来:“我来晚了!恕罪恕罪。”
众人纷纷起身,恭敬相迎:“九爷。”
沈予见九皇子跨步入内,唯有按捺下心头怒火,只有袖中双手紧握成拳,青筋显露。
此后话题便从晗初身上移开,子弟们纷纷恭贺九皇子荣升郡王。一时之间,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而沈予在这场筵席之上,显得异常沉默。反看赫连齐,言笑晏晏。
好不容易捱到散场,沈予早已脸色铁青,面沉如水。随身小厮在旁察言观色,有些惴惴地问道:“您今夜不歇在醉花楼吗?”
“歇什么歇!”沈予平日甚少对下人发脾气,此刻却呵斥道:“去追虹苑!”
小厮不敢多言,连忙驾车将沈予送去了地方。
从醉花楼出来之时,沈予手中攥了一张纸,待回到追虹苑,那张纸已被攥得皱皱巴巴。他从马车上下来,二话不说进了西苑,走到晗初的院落前才发现人已经睡下了。
院落里漆黑一片,连盏灯笼都没点。这与茶茶等人的挑灯相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是打定主意自己不会碰她吗?沈予气不打一处来,也不顾门已上了栓,故意将动静弄得极大,径自踹开院门。
那边厢晗初听到院子里的声响,立刻披衣起身。她刚从榻上坐起来,欲寻绣鞋下床,便瞧见沈予沉着脸进了她的寝闺,还一脚踢倒了榻前的屏风。
“唰”的一声轻响传来,沈予点亮了随身携带的火折子,俯首看向坐在床畔的娇人儿。
晗初被惊得往后一退,重新缩回床榻之上,睁大清眸拽紧衣襟,好似生怕沈予做出什么不轨之事。
沈予却只是沉着脸色,手执火折子一动不动。他眸光之中蕴含着盛怒,看来已是隐忍到了极点。
幽暗的火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摇曳,影影绰绰地有些诡谧。沈予看着在火光映照下的晗初,忽然想起了醉花楼失火的那一夜。
若是那夜她当真被烧死了,他可会不顾一切地去杀了赫连齐与明璎?沈予不知道。他只知道,眼下要为自己的满腔怒火寻一个出口。
是从何时开始陷进去的?
也许是在她挂牌之日的惊鸿一曲;
也许是自己没有摘下她牌子的遗憾所致;
亦或者是看到她对赫连齐报以绝色笑容时。
总之他是喜欢上了,也不否认自己对她的容貌气质感到惊艳。他并不觉得自己肤浅,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可他偏偏没有与赫连齐相争,反倒装作很有风度似的,日日在她眼前晃荡,更甚者偶尔还会调侃赫连齐几句,说些狎亵的玩笑之语。
后来京州盛传赫连世家与明家即将联姻,他听说之后心中窃喜,但却没有乘虚而入,甚至是冷眼旁观着晗初的痛苦与伤心。
是的,他承认,他忌讳那些流言蜚语,他不想让人说他堂堂文昌侯府的小侯爷,会去捡赫连齐不要的女人。
是他的大男人自尊心在作祟,是他的好强与爱面子心理作祟,致使他错过了追求她的最好时机。
也许是逢场作戏惯了,他反倒不敢面对真心。
若非那夜醉花楼失火,风妈妈主动将晗初给了他,也许他还会一直冷眼旁观着,不动声色。
而如今,他只恨自己当初晚了一步,更恨晗初瞎了眼!他想骂她有眼无珠错付良人,也讨厌她这张容貌所吸引的狂蜂浪蝶!
沈予转身将桌案上的烛台点亮,赤红着双目看着榻上的晗初。烛光下她犹如一只惊恐的小鹿,狠狠撞上他柔软的心房,也令他心中怒火烧得更旺!
“晗初,”沈予再次走到榻前,俯身抬起她的下颌,“你该不会以为,我赎你回来只是当个摆设的?”
“送你去东苑之前,我总得在你身上做个记号,好让别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女人,谁都不能再觊觎!”沈予说着一个吻便落下来,霸道而又张狂,早没了往日的怜香惜玉。
晗初在他俯身的那一刻,已闻到浓重的酒味,她知道他喝醉了,也想要开口反抗,可她还在失声之中。
晗初挣扎着,却抵挡不住沈予的攻势。他死死钳制住她,胡乱地吻着,从额头到眉眼,再到朱唇与锁骨……
晗初感到沈予的手伸进了她的衣襟里,正在摸索着她肚兜上的肩带。可昨夜他的那些话言犹在耳,他对她,只是狎妓而已!
晗初的心有些凉,渐渐也停止了挣扎,唯有两行清泪静静地落下。
泪水滴在沈予的脖颈里,令他稍稍停止疯狂的索取。他感受到晗初的无声抗拒,那种有如挺尸一般的逆来顺受令他泄气。
他沈予想要的女人,要么欲拒还迎,要么热情主动,要么抵死缠绵……还从未有过谁,是抵死抗拒,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在他身下承欢!
当真是极大的侮辱呵!沈予感到自己的骄傲与尊严,在晗初面前一再放低,也被一再践踏。他缓缓松开了手,大感伤情地问:“晗初,你是不是恶心我?”
晗初面色苍白地咬着下唇,她不敢点头,唯有收拢好衣襟,默不作声。
沈予见状笑了:“既然你恶心我,那便恶心到底罢。”说着他又想伸手去解晗初的衣衫,可就在此时,门外再次传来一声响动。
“这是怎么了!”茶茶与流光皆是披头散发,穿着单衣跑了进来。
瞧见屋内的情状,两人顿时有些尴尬。茶茶只好支吾地干笑:“我与流光姐姐听到院子里的动响,担心晗初妹妹出事,所以才……”
她一袭话尚未说完,沈予已面色冷冽地从榻上起身,对着两人喝道:“滚出去!”
茶茶与流光不敢停留,连忙又匆匆跑出了晗初的院落,一路还不忘将门关上。
被茶茶等人这样一闹,沈予也恢复一些理智。他看着晗初梨花带雨的模样,心中涌起一阵心疼,话语也软了下来:“我今夜去醉花楼喝了酒……有些冲动……”他没有说出赫连齐的名字。
闻言,晗初抬起一双水眸望着沈予,面上有几分羞愤,还有几分委屈,正无声地痛诉着他。
沈予见状心中一抽。他自问也算是风流君子,在男女之事上向来讲求“你情我愿”。分明是想耐心等着她的,他也不是如此色急之人。
沈予越想越是愧疚,可又不知该如何解释今晚在醉花楼里发生的事,唯有岔开话题对晗初道:“东苑住了位贵客,如今身边缺个婢女,你可愿去侍奉几日?”
他想了想,又加上一句:“最多不过两三个月。”
晗初脸色霎时一变,比方才还要惨白几分。沈予知道她会错意了,以为自己是将她当成玩物送来送去,忙又解释道:“你不要多心,他不近女色。”
沈予灼灼地看向晗初,他在等着她回话。只要她摇头,他明日便去回绝了云辞。
沈予私心里不希望晗初去东苑。也许那便意味着,她是依赖他的,不愿去侍奉别人。他等着,看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而晗初也陷入了沉默之中。
女人的勾心斗角、男人的肆意狎玩……她不过才来到追虹苑两日,已在西苑受够了羞辱,心力交瘁。
东苑的贵客,会是他吗?昨晚在泉边见到的那人?只是这突如其来的一瞬回忆,晗初已鬼使神差地点头应允。
她愿意去东苑。
沈予面上顿时划过浓烈的失望与不舍。可他终究没再说什么做什么,只淡淡开口:“歇着罢,明日便去东苑。”言罢已转身出了门。
“啪嗒”,一个小纸团从沈予身上掉了下来。他步子走得太快,没有发现。
晗初想开口唤住他,才记起自己说不出话,待从地上捡起纸团,沈予已然跨出了院门。
晗初捏着纸团犹豫许久,终于就着烛火缓缓展开……
第12章:东苑再逢谪仙人
翌日清晨,晗初去了东苑。
刚走出自己院落的大门,便瞧见茶茶正在等着她。
“妹妹早啊,小侯爷命我送你去东苑。”茶茶笑得神采奕奕,看不出半分虚情假意。
晗初选择忽略这个女人,径直跨出门槛。
茶茶也不生气,微笑着走在晗初身侧。
两人并排往东苑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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