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岫面上还残留着几分虚伪的笑意,听了淡心此言,才缓缓敛容,变作面无表情。她下意识地看向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明知道是绑了个枕头在腰上,但还是有些难过。
可为了云辞……她不得不振作起来。
“你亲自去找一趟小侯爷,请他务必在十日之内寻个滑胎的死婴。”出岫幽幽吩咐淡心,末了又补上一句:“最好是男胎。”
*****
半月后,五月二十。荣锦堂膳厅。
太夫人坐在一桌主位,左手侧依次是出岫、灼颜,右手侧依次是二房花舞英、三房闻娴、四房鸾卿。
太夫人面有和蔼之色,满意地瞧了瞧桌上众人,颔首笑道:“这是人最齐全的一次,我老太婆许久没有如此热闹地用过早膳了。”
几位姨太太皆不发话,此时但听出岫笑言:“那是您体恤我有孕在身,免了这晨昏定省。其实我巴不得每日来陪您用早膳。”
出岫此言一出,桌上众人俱是意外。从何时起,沉默寡言、每日沉浸在哀痛之中的离信侯遗孀,竟变得如此能言会道了?而且,还笑语嫣然的?刹那间,几房姨太太都以为瞧见了夏嫣然。
果然,太夫人亦是眯起双眼看向出岫,似有深意地笑回:“当真是要做母亲的人,不仅性子变了,嘴也甜了。”
“这原是作为媳妇的本分,再说,也是您调教得好。”出岫盈盈再笑。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太夫人被逗得笑出了声,连连点头赞许道:“很好,作为离信侯夫人,就该如此大大方方的,你没让我失望。”言罢又看了看灼颜,道:“灼颜的事也处置妥当,很有风范。”
太夫人甚少夸奖别人,尤其夸赞的对象还是出岫,几房姨太太不禁在暗中揣测,也不知太夫人为了她肚里的孩子,还是当真对她改了观?
众人各有心思,但见太夫人已越过出岫望向灼颜,敛了几分笑意,道:“今日若不是出岫主动提出来,你也上不了这一桌!往后生下孩子,无论是男是女,都不可恃子而骄,忤逆于她。明白吗?”
灼颜惶恐地连连点头,忙道:“夫人待奴婢极好,奴婢必当知恩图报。”
太夫人听着这话很是顺耳,越发唏嘘:“原以为侯爷英年早逝,这府里要冷清了,谁想出岫与灼颜接二连三诊出了身孕,也算为他留了后嗣……老天还是开眼的。”
说着眼角一湿,险要流下泪来。
听闻此言,出岫与灼颜都接不下话,尤其出岫,又是浮出一脸黯然。反倒三房闻娴开口对太夫人劝慰:“您这是哪儿的话,这本是双喜临门之事,侯爷地下有知也是高兴不及的。您可别难受。”
太夫人闻言长叹口气,这才勉强换上笑容:“人老了,总是多思多虑的。想我从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如今老来丧子,竟也脆弱起来了。”
这话说完,迟妈妈已极有眼色地上前缓解气氛,转移话题道:“太夫人,今日早膳之上,夫人特地吩咐知言轩新来的厨子,煲了几盅不同品种的汤来,诸位主子可要尝尝?”
“是吗?”太夫人再看出岫:“难为你有这份心,端上来罢!”
出岫立刻掩去黯然神色,换上浅笑:“原是我孕中贪吃,听说这厨子煲的汤不油不腻,且还滋补,便私自做主请进了知言轩。岂知他手艺当真不错,会的汤种也多,今日端上来的,都是用小火煨了两天两夜,足足入了味。”
话音刚落,淡心与浅韵两人已齐齐进门,各自手中端了个托盘,上头的汤碗还冒着轻烟,香气四溢。
“光是闻着,都流口水。”三房闻娴附和笑道。
淡心素来嘴甜,端了托盘率先走到太夫人跟前,禀道:“夫人,您这一碗,可是滋补养身、延年益寿的功效。”说着已将一个画着雍容牡丹的琉璃白釉碗搁在了太夫人面前。
太夫人微微颔首,细细端详面前的汤碗,笑道:“汤如何还不知道,这碗瞧着不错。”
淡心应景地一笑,又走到花舞英与闻娴之间,笑道:“几位姨太太用的,都是美容养颜的汤底,滋润得很呢!”说着她又将两只汤碗一一放下,材质与太夫人的汤碗一样,只是上头的花纹有所区别。
给花舞英的碗是石榴花,给闻娴的碗是桂花。倒也与两人的性情相符,一个招红采绿,一个淡香怡人。最后,淡心将托盘里仅剩的一只碗搁在四房鸾卿面前,花样是连翘。
鸾卿看了这碗,“噗”地轻笑出声:“连翘能入药,可清热解毒,味苦性寒,我很喜欢。”她看着对桌的出岫,微微点头道谢:“夫人蕙质兰心。”
出岫莞尔:“连翘味苦性寒,但主治风热之症,是一剂良药。譬如四姨娘,外冷内热,心底纯善。”
这话一出,鸾卿反而缓缓敛去笑意,只勉强勾了勾唇角。不知为何,出岫觉得她好似有些抗拒自己的夸奖。
而这厢,淡心布完汤碗,浅韵也已接着道:“奴婢手中这两碗,皆是滋养安胎的功效。”她边说边将手中两碗逐一放到出岫与灼颜面前。
出岫的碗是一朵白芍药;灼颜的碗上画着三面美人蝶。
出岫率先端起碗,笑道:“太夫人、几位姨娘,都快尝尝这汤味道如何,若是过了关,这厨子便长久留下了!”
这一次二房花舞英也极其给面子,笑道:“也好,留下这厨子在知言轩,什么时候我馋虫犯了,也能借他来我落英堂几天,换些花样解解馋。”
桌上适时响起一阵轻笑声,太夫人、出岫、闻娴、甚至几个服侍的丫鬟都笑了出来。出岫便低眉执起汤勺,又偏头看了灼颜一眼,关切问道:“怎么?不合胃口?前几日我瞧你挺喜欢喝这汤的。”
灼颜面色紧绷,盯着眼前这碗由浅韵亲自呈过来的补汤,心中忽然生出些害怕,抿唇不语。这汤……难道出岫等的就是今天?
太夫人见状,立时变了脸色:“这一桌哪个不是主子,谁都不计较,你还不愿喝?”
“兴许是孕中胃口多变,我再吩咐去换些清淡的。”出岫连忙开口为灼颜辩解。
灼颜见太夫人动了怒,哪里还敢计较,连忙端起手中的碗,想要舀起一勺往嘴里送,可就是无论如何也手抖着送不到嘴里。
电光火石之间,灼颜灵机一动,看了看手中画着三面美人蝶的汤碗,对出岫问道:“夫人,您的碗上是什么?”
“是芍药,白芍。”出岫笑回。
“啪”,灼颜将手中的碗重新放回案上,道:“您贵为离信侯夫人,芍药是不是太素气了?分明我这碗才该是您的,三面美人蝶,嗯,您的绝世美貌百看不厌,倾国倾城,难道不该配上美人蝶吗?”
说着灼颜已去看身后的浅韵,嗔怪道:“说来你也服侍我半个月了,怎么还犯这错误?把芍药给夫人,美人蝶给我?这是要让我惶恐吗?”
浅韵被莫名其妙地训斥一番,睁大双眼似要反驳,可到底还是欲言又止地低头认错:“奴婢知错。”
灼颜勉强“嗯”了一声,这才看回出岫,又笑:“是我该与姐姐换换才是,浅韵失手端错了碗,姐姐莫怪。”
出岫倒也并未计较,看了看手中的白芍汤碗,将碗推给灼颜:“无妨,为了这小事别动了胎气。左右汤是一样的,都是安胎的方子。”
灼颜立刻将面前的碗端起来,毕恭毕敬递了过去:“夫人大度,不予计较,实在是知言轩上下的福气。”
出岫未再多言,接过汤,正要喝下去,但听太夫人又开口道:“推让了这半天,汤都凉了,再教厨房换一碗来罢。”
“无妨,不冷不热刚刚好。”出岫试了试碗身的温度,舀起汤勺往嘴里送。
这一个小段子就此揭去,桌上众人也都开始用汤,不停啧啧称赞厨子的好手艺,还有这套白瓷釉碗的别出心裁。
一顿早膳结束,大家也算其乐融融。太夫人照旧以巾拭口、以水涤手之后,才缓缓道:“今日屈神医要来荣锦堂请平安脉,既然你们都在,也别慌着走,他过府一趟不容易,让他一并再次诊了脉,也不用再往各个园子奔波了。”
众人都知晓神医屈方是贵客,太夫人体恤他也是应当,便从命留下。
太夫人率先起身往膳厅外走,刚走了两步,却听闻身后一阵亟亟惊呼:“夫人!”
太夫人立刻回首望去,只见出岫倚在淡心怀中,护着小腹脚步踉跄,倾斜身子便要往地上倒。那表情端得是痛苦不堪,而她下身的白裙,已隐隐沾了血色……
第87章:人前做戏藏刀锋(三)
“出岫!”太夫人瞧见她群上的殷红血迹,立刻由丫鬟搀扶着,疾步走到她跟前:“这是怎的了?”
出岫此刻已是脸色苍白,唇无血色,双手按着小腹虚弱道:“我……孩子……”
太夫人闻言神色一凛,立刻朝着膳厅高声道:“所有碗碟都不许收拾!”言罢转向浅韵命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去请屈神医!”
话音刚落,拱门处已齐齐走来两个男子身影,一为年长者,正是来请平安脉的屈方;另一位年轻男子,是打算向太夫人辞行的沈予。两人刚一迈入拱门,远远望见膳厅门前发生的事,立刻对望一眼跑了过去。
“屈神医来了!”闻娴眼尖,率先惊呼出声。
屈方也不多言,看了一眼出岫裙上血迹,连忙探手去把脉:“夫人服用了滑胎的药物。”
“滑胎!”只听了这一句,太夫人已抚着额头向后趔趄,险要摔倒。丫鬟眼明手快扶住她,已听太夫人又对屈神医道:“神医务必尽心救治……这可是侯爷的遗腹子!”
屈神医面色凝重,只道:“哪里有房间,先让夫人躺下。”
这时候,沈予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妨,连忙上前一步打横抱起出岫,便往最近的厢房里走。
“小侯爷怎会在此?”二房花舞英忽然开口问道。
太夫人与闻娴齐刷刷向她看去,似在责怪她说话不分场合分寸。
花舞英自知失言,有些尴尬,又听屈方解释道:“小侯爷的园子已收拾妥当,今日是特意来向太夫人辞行。”说完匆匆迈步撵上沈予,去为出岫保胎。
太夫人一脸焦急之色,但仍旧不忘交代:“鸾卿,你守着膳厅,桌上的饭菜碗碟一律不许有人妄动。”
鸾卿低低称是,转身去了膳厅。
太夫人又对迟妈妈命道:“你去吩咐护院总管和云忠,今日府里众人不分主仆,一律不得外出!还有,知言轩、荣锦堂上下禁足园内!”
迟妈妈一脸凝重,领命而去。
太夫人这才看向几房姨太太和灼颜,冷声道:“你们几人,今日寸步不离跟着我!”言罢转身跟上屈神医的脚步。
余下几人面面相觑,皆是又惊又疑,可到底不敢多言。三房闻娴深深看了灼颜一眼,叹道:“走罢!莫要再耽搁了!”
*****
半个时辰后,出岫滑胎,落下了一个近五月大的死婴,已隐隐瞧得出是个男孩。
太夫人得知之后,老泪纵横险要晕倒,几房姨太太也低眉哭泣。不多时,膳厅里传来消息,鸾卿在出岫喝汤的那只美人蝶碗中,测出了夹竹桃的成分。
夹竹桃,美而有毒,性寒凉,孕妇忌食。
消息一传到太夫人耳朵里,从熬汤的厨子、送汤的下人、端汤的浅韵、直至换碗的灼颜,立刻被传往刑堂待审。如今出岫落胎已成事实,只能软语安慰她好生休养,再将幕后主使之人找出来。
这一次,沈予没有陪在出岫身边,而是随太夫人去了刑堂审案,只留下屈方、淡心和迟妈妈照顾伤心过度以致昏迷不醒的出岫。
阴森冰冷的刑堂之内,除了太夫人谢描丹坐在主位之上,在场众人皆是站着,战战兢兢、沉默不语,气氛凝滞得连细针掉落之声都能听见。
二房花舞英、三房闻娴、灼颜、浅韵、管家云忠、刑堂总管、暗卫总管,还有沈予,满满站了一屋子。
(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沉鸾先停掉。可是有人不愿意啊,也有读者要求看。我好纠结肿么办。而且说实话,妾心后续很多内容,是建立在沉鸾的基础上,因为沉鸾是乱世权谋,妾心发生的时间短和沉鸾重合。包括后续出场的慕王、皇帝都是沉鸾里的主角,反正就是比较绕。也有人想看。啊啊啊啊啊好纠结啊啊啊啊)
“天要亡我云氏!”太夫人扶着座椅扶手,沉声厉色:“究竟是谁如此狠心!连侯爷的遗腹子都不放过!”
刑堂内半晌无人做声,唯有闻娴颇为痛声地道:“太夫人节哀,幸而还有灼颜这一胎。”
不提灼颜还好,一提灼颜,太夫人立刻瞪向她,神色狠戾不语。
灼颜心底突地一跳,不自觉咽了口唾沫,怯怯道:“太夫人您……节哀。”
“哗啦啦”一阵脆响传来,太夫人已将手边的茶盏拂落在地,对灼颜命道:“跪下!”
灼颜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下跪:“太夫人……”
“四姨太已在那只碗里发现了夹竹桃,那碗汤是你执意要与出岫换的,灼颜,你嫌疑极大。”太夫人幽幽冷道。
灼颜睁大双眸似不可置信,半晌才反应过来:“不!不!这是嫁祸!奴婢没有!奴婢怎么会如此傻,既然要害夫人,又岂会公然与她换碗!”
“你倒是有些小聪明。”太夫人点头:“还知晓为自己辩解几句。”
灼颜不明白太夫人这话的深意,慌乱地转了转眼珠,立刻抬眸直指浅韵:“太夫人!一定是浅韵做的!这汤是她端上来的!她喜欢侯爷,最痛恨出岫了!一定是她想害出岫,再来嫁祸于我!”
(上午太忙啦,刚被领导叫去开小会了。话说今明2天更新时间还不变,从周末开始试行一下,不行了再及时调整哈!先这么愉快地决定啦!!!)
灼颜原本暗中猜测这是出岫的苦肉计,可只要想到她腹中怀着云辞的孩子,又觉得是自己胡思乱想。即便出岫要陷害自己,她又怎会拿腹中骨肉的性命来冒险?须知那孩子,可是云辞唯一的孩子,生下来无论男女,都是金贵非常的!
灼颜仍旧指着浅韵,试图为自己脱罪。她自然不知,出岫怀胎从头至尾,都只是个幌子。
再看浅韵,此刻早已娥眉蹙起,斥道:“灼颜,你我姐妹一场,我当日遭贬斥做了三等丫鬟,唯与你亲近……夫人也是看我与你要好,才调我去服侍你这一胎,你怎能……”
“你我哪里亲近了!若当真亲近,那夜你怎会……”说到此处,灼颜忽而住口不言,将“失约”二字生生咽了回去。在这节骨眼儿上,她不能再节外生枝。
浅韵面上表情愤愤道:“我浅韵为人如何,云府上到太夫人,下到侍婢仆从,人人皆知!即便要害谁,我也光明正大,绝不偷偷摸摸!更何况,夫人肚子里是侯爷的孩子,我岂会害她……”说着说着,浅韵已语调一变,似是哽咽。
在场众人,都知道浅韵对云辞的忠心,也知道她平日为人如何。即便听说过她刺杀出岫的传闻,也更觉得这女子性烈如火,必不会做这偷偷摸摸的暗害。更何况,这是云辞唯一的孩子,浅韵再恨出岫,也应当知道分寸轻重,不会加害那个孩子。
因而灼颜这一推脱嫁祸之辞,在场无人相信。太夫人亦是冷道:“浅韵是我亲自调教出来的,她品行如何我很清楚,你这话的意思,是指我察人不清,用人失当,害了侯爷的子嗣?”
灼颜哪里承担得起这等罪名,忙叩首道:“奴婢不敢!但奴婢的确冤枉!”
“冤枉?在这关口,你连交好的浅韵都能嫁祸,品行如何,已毋庸置疑!”但听沈予忽然冷冽开口,目中一片赤红,似要用目光将灼颜千刀万剐:“那是挽之的孩子!”
沈予双手紧握成拳,转而看向丹墀上的太夫人:“若是出岫这一胎没了,最得利的是谁?必是灼颜这贱婢!若有出岫在,她的孩子连庶出都算不上。可若是出岫有了意外,她肚子里便是挽之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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