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心如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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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心如宅- 第1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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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夫人颇具深意地笑了笑,那笑容之中有苦涩,亦有看透世事的怅然:“你且看着,聂七迟早会斗垮叶家……叶莹菲首当其冲便要遭殃,就连聂九也未必能幸免于难。”

这是攸关朝堂时局的大事,迟妈妈也不敢多问,沉默着与太夫人一道重返前厅。

“老身恭送太后娘娘。”太夫人站定之后率先开口,身后随之窸窸窣窣跪了一地,唯独她一个人是屈了屈膝盖,仅此而已。

叶太后见状本想讽刺两句,可又忽然想起方才出岫说过的故事,便也对守寡多年、独子早逝的谢太夫人生出几分同情之感:

自己的儿子再差、身子再弱,总归还活着,还是堂堂诚王,可她谢描丹呢?连孙子都是过继来的!即便声望再高、受世人敬畏又如何?也逃脱不了晚年凄凉的下场。

这般一想,叶太后心里略感平衡一些,似有所指地道:“今日前来云府一趟,哀家获益匪浅……谢太夫人多保重罢。”

这“保重”二字听在太夫人耳中,真真是别具滋味,她便顺势笑回:“老身唯愿太后娘娘凤体安康,万事如意。”

而这最后四个字听在叶太后耳中,又怎会舒服了?她终于轻轻摇头,像是自言自语地笑道:“做女人还是不能太过强势了。哀家瞧你这媳妇恰到好处,真是不错。”

言罢,叶太后最后看了出岫一眼,将手中锦盒交给随侍宫婢,款款跨出云府大门上了车辇。她不必再看谢太夫人,便能知晓其脸色定然不大好看。

两个地位尊崇的女人,在各自的领域里与人相斗,这一世皆是有输有赢。而关于她们的种种斗法,其实还剩最后一局——一局能定输赢。

坐上回诚王府的车辇,叶太后缓缓笑了,她笑得如此悲戚,却又是……胜券在握。

*****

诚王府。

叶太后回来之后,立刻传召太医询问聂沛潇的伤势,不外乎得到同样几句回话——宜静养、不宜受寒、心病难医。叶太后仔细思虑一番,将出岫给的那只锦盒带上,进了聂沛潇的屋子。

“母后。”聂沛潇斜靠在榻上,精神比方才好了许多,他面上隐隐划过一丝期望之意,勉强笑道:“儿臣还以为,您会留在云府用膳。”

叶太后见聂沛潇如此神色,既不忍开口将实情相告,又觉得一阵心疼。她踌躇片刻,还是笑回:“该问的都问了,该说的也都说了,我与谢描丹两看生厌,便索性回来了。”

聂沛潇“嗯”了一声,很是谨慎地问道:“您……见着她了?”

“见着了。”叶太后顿了顿,到底还是一咬牙,狠下心劝道:“潇儿,你放手罢。”

刹那间,聂沛潇面上划过失望神色,仿佛是有一株老去的藤蔓,将其整个人渐渐包围在内,令他窒息、压抑。终于,他苦笑地摇了摇头,自嘲道:“如今儿臣也不得不放手了。这条右臂……算是废了。”

“你胡说什么?”叶太后闻言立刻蹙眉,精致的妆容难掩担忧及慌张:“是谁说你右臂废了?不过是雨天受了些潮气,你往后注意将养便是了。”

聂沛潇缓缓摇了摇头:“我自己的手臂,我最清楚不过。”

叶太后语带薄斥:“你这是心病,非得作践你自己。”

聂沛潇沉默半晌,只没头没尾地回了一句:“她不会原谅我了。”

“谁说的?”叶太后立刻抬手示意张公公,后者连忙将那枚锦盒奉上。她径自将锦盒打开摆放在聂沛潇面前,缓缓叹道:“这是出岫夫人交给你的,你自己看罢。”

出岫给自己的?聂沛潇垂目看向锦盒之内,那略微泛黄的纸张立刻吸引了他的目光。他吃力地想要抬起右手,奈何试了两次都是徒劳,唯有改用左手执起那张纸,展开来看。

俊目一扫,千百滋味霎时涌上心头:“这张纸……怎会在她手中?”这纸上的内容聂沛潇最是熟悉不过,是他的字迹,他的诗,他所写下的《朱弦断》。

聂沛潇还清清楚楚记得那日在醉花楼的场景,赫连齐、沈予等人皆在座上,恭贺他受封诚郡王。也是那一夜,他酒后薄醉听闻晗初死讯,即兴写下这首《朱弦断》。

想到此处,聂沛潇的左手已开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事到如今,再去追究这张纸的由来已没有任何意义,他更在意的,是出岫的心意。

九年了,离他写下这首诗已整整九年,当时又何曾想过,这张纸会落到晗初本人手上,令她珍藏数年之久。

“她果然很珍惜这段知音之情。”聂沛潇唇色苍白,哪里还有半分风流倜傥的模样?此时此刻,他也不过是个饱受情殇折磨的寻常男子罢了。

第266章:长恨人心不如水(二)

“是我令她失望了。”聂沛潇心痛不已,亦是后悔不已:“早知道她一直珍藏着这首诗,我必不会听信云想容片面之词,毁了她对我的信任……”

“谁说她对你失望了?”叶太后不忍见爱子这般痛苦,连忙解释道:“她将这诗赠给你,是她珍惜你们之间的情谊,也希望你能明白,你们只是知音而已。”

聂沛潇薄唇紧抿,再看向锦盒内的琴弦:“出岫……”他双唇发颤,死死盯着那根断弦,唯能说出烙在心头的这个名字,除此之外,再也不知该如何回话。

“她还有一句话让母后转达给你——‘妾身将永不再抚琴,以报答殿下知音之恩’。”叶太后边说边是眼眶泛泪,一字不落地转述道。

“永不再抚琴……”聂沛潇呢喃重复着这一句,再也说不出旁的话语。愧疚、后悔、动容、唏嘘、悲伤……最终都化为了这一句话,略微喑哑的嗓音,却是无比坚定的态度:“既然她不再抚琴,我亦永不再吹箫。”

泛黄的纸张被聂沛潇紧紧攥在手中,而他不愿松开的,其实是那段泛黄的岁月。

一个是永不再抚琴,一个是永不再吹箫……叶太后一时更是感慨万千,不知该如何开口劝慰:“这都是造的什么孽!潇儿,值得吗?”

聂沛潇没有答话,左手死死攥着,手指骨节因用力过猛而微微发白,可他自己却浑然未觉,好似要拼尽全力将手中那张纸攥烂。

叶太后见状更加心疼,连忙以双手握住聂沛潇的左手,试图掰开:“快松手,你如今在这儿不爱惜身子又有何用?你们总归是没得可能了。”

闻言,聂沛潇怔怔转过头来,反应片刻才道:“您今日去云府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叶太后低头,对爱子亦感愧疚:“她说服我了……我不同意你娶她,侧室正室都不行。”

“好。”聂沛潇削薄的唇犹如锋刃,微微上勾一笑,立刻刺痛叶太后的双眸。但她也心知肚明,出岫夫人外柔内刚,看似柔情似水,实则性子刚烈,威逼利诱对其而言毫无作用。更何况堂堂云氏当家主母,又曾与云辞有过一段令人怆然的凄美爱情故事,若是换了谁,也该“曾经沧海难为水”。

而作为叶太后本人,在得知了出岫就是晗初之后,她也并不希望聂沛潇与之结合,平白教云氏和赫连氏、明氏耻笑,丢了皇室的尊严与脸面。

“天涯何处无芳草。”叶太后软语劝道:“那出岫夫人虽美,却是个二十几许的妇人,不仅出身风尘,又曾落过孩子,与你并不般配。你要什么样的姑娘没有?大家闺秀、小家碧玉,放眼南北任你挑选。”

是呵!想他堂堂诚王,在这世上地位之尊崇,仅次于他的皇兄天授大帝。美人于他俯拾皆是,可饶是如此,也有爱而不得的遗憾……

是该彻彻底底地死心了呵!出岫不仅送来这张纸、这根弦,更言明将永不再抚琴。他能得到她的原谅与珍视,已该万分满足了,还有什么奢求呢?再继续死缠烂打下去,只会更遭到她的鄙夷唾弃罢了。

况且,出岫连他的母后也说动了……

想到此处,聂沛潇终是松开了左手,任由那泛黄的纸张从床榻上飘飘而坠,落地无声。一首《朱弦断》,一段纠缠了九年的缘分,至此终于悄然远去,好似这薄薄的纸张,再也承受不住生命之轻。

情爱之事一如流沙,攥得越紧越容易失去。他努力过,珍惜过,余下的唯有交给宿命。可偏偏,宿命如此多情,但又对他如此无情……

*****

自叶太后从云府回来之后,聂沛潇就像换了一个人,不再颓废,不再萎靡,又重新振作了起来。只不过,也越发沉默寡言了。

若非叶太后日日陪着、看着,她万万都不会想到,这沉敛的男子竟会是她的独生爱子,从前那个风流俊逸、喜好吃喝玩乐、雅擅音律的九皇子,竟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叶太后不知爱子的变化是好是坏,但她知晓有一件事已是刻不容缓——即刻挑选一个诚王妃:

“你如今已二十有六,这婚事不能再拖了,哀家拟了几个备选的名字,皆是才貌双全的高门闺秀,此次回京便与你皇兄商量商量,争取早日将你的婚事定下。”

聂沛潇不应承亦不反对,沉着脸色并不表态。

叶太后很是心疼,从前她一直不催促聂沛潇娶亲,总觉得爱子挑剔,再等几年也无妨,总还有更年轻的、更美的闺秀接连冒尖儿,即便相差十来岁也没什么。

可事到如今,她终于不得不狠下心,先将爱子的婚事敲定:“你不说话,母后权当你默许了。如今此乃当务之急,你且看着,母后必定为你选一个贤良淑德的好妻子,要比那出岫夫人好上千百倍!”

聂沛潇不忍令叶太后担忧,又自觉与出岫再无可能,唯有应承:“儿臣但凭母后做主。”

“好!这才像话!”叶太后颇感欣慰,想起爱子的肩伤,又试探着询问:“烟岚城气候暖湿,四季多雨,不利于你的伤势恢复。不如让你皇兄换一处封邑给你?我瞧曲州、惠州都不错,离京州也更近。”

这一次,聂沛潇很直白地拒绝:“不,我就在房州。”

“为了出岫夫人?”叶太后问道。

“这只是其一。”聂沛潇俊目泛起丝丝涟漪,迷蒙的目光骤然清亮:“曲州是您的娘家,惠州是水陆重地,这两个地方虽不如房州富庶,但皇兄都不会让我去。”

此话一出,叶太后脸色霎时一白,呵斥道:“你胡说什么!”

“儿臣是否胡说,母后心里最清楚。”聂沛潇的话语平淡无波,只是陈述事实:“当初皇兄将房州赐给我,一是应我自己所求;二则此处曾是他的封邑,彰显我兄弟二人亲厚非常,共享沃土;但最重要的原因你我心知肚明——房州是皇兄起势之地,他在此处心腹众多,不怕我存了反心。”

聂沛潇边说边看向叶太后:“皇兄并非您亲生,生母又出身卑微,这一直是他心头重结。他与您有隔阂,最担心您借娘家起势,扶儿臣上位。若要让皇兄安心,儿臣还是留在此地为好……也能离出岫更近一些。”

叶太后没有想到,聂沛潇看似不通政事,心里却清亮如此,已将这些弯弯道道摸得一清二楚。而她竟也无话可说,唯有沉默。

“母后……”既说到此处,聂沛潇也想问问叶太后的心思:“您当真想过此事对吗?”

“想过什么?”叶太后佯作不解。

聂沛潇没给她逃避的机会,直白相问:“您是否想过,要联合舅舅他们推翻皇兄,让我取而代之?”

终于,叶太后的脸色微微一变,本欲回避此言,但想了想,到底还是隐晦地道:“你皇兄是大凌王朝的开国皇帝,威慑功高……除非他今后昏庸无道、暴虐无度,否则十年之内推翻不了。”

“儿臣劝您十年之后也别妄想。”聂沛潇了然地道:“您这番话已告诉儿臣,您的的确确曾动过这念头。”

叶太后并不否认,只笑道:“你如今身子不好,还胡思乱想什么?好生养病最为重要。”

聂沛潇仍旧放不下心:“儿臣近些年刻意疏远舅舅他们,便是担心皇兄多疑。您最好也斟酌分寸,别让皇兄伤了心。”

“这还用你教?”叶太后瞥了他一眼,连忙转移话题:“你这精神越发好了,膀子也利索许多,母后我还是回京州去罢。早些将你的亲事定下来,否则总是不能安心。”

聂沛潇并未挽留,只是平静地问道:“您看中了哪家的千金?”

“佛曰,不可说。”叶太后轻笑:“届时你就知道了。不过无论选谁,定要让谢描丹大吃一惊。”

*****

每年的八月十四,应元宫都要准备中秋夜宴,广宴重臣家眷。这宴会虽是皇后置备,可按照礼制,叶太后也须得出席。为了赶在中秋夜宴之前回到应元宫,她并未在烟岚城逗留太久,七月十八便启程返回京州。

一路上紧赶慢赶,恰好在八月十三返回了应元宫,而皇后庄萧然已将夜宴之事布置得妥妥当当,半点也无需她操心过问。一顿中秋夜宴在其乐融融的氛围中结束,正殿里,天授帝与重臣开怀畅饮;后殿中,叶太后、庄皇后与各家女眷衣香鬓影。

八月十五当日,天授帝体恤重臣欢饮过度,又适逢中秋佳节,便下旨罢朝一日。叶太后见时机正好,便带着名帖去了圣书房。

彼时天授帝心情畅快,正立在案前疾书练字,女官淡心在一旁细细研墨,也看得津津有味。叶太后示意内监噤声,在门外看了半晌,才轻咳一声打断两人。

天授帝与淡心齐齐举目看来,见是叶太后站在门口,一并唤道:“母后(太后娘娘)。”

叶太后笑吟吟跨入圣书房,天授帝便从御案前走下来,礼道:“见过母后。”

淡心亦是盈盈一拜:“奴婢淡心见过太后娘娘。”

叶太后见过淡心几次,也知道这名女官的身份来历,再联想起出岫夫人及爱子聂沛潇,不禁暗叹云氏多出祸水红颜,主子是,奴婢也是。

她瞥了一眼淡心,淡淡道:“哀家与圣上有要事相商,你暂且回避罢。”

淡心没想到叶太后第一句话便如此生硬,一时有些怔愣,看向天授帝不知该如何回话。天授帝微微颔首示意,她才醒悟过来,连忙告退。

待到淡心走远,叶太后立刻道:“圣上待这女官不错。”

天授帝凤眼微眯、似笑非笑:“母后这是对云氏不满?还是对朕的女官不满?”

叶太后轻哼一声,算是默认前者。

天授帝顺势展开话题:“经铎的伤势如何?”

“他本来颓废得很,一条胳膊险些废了。不过那出岫夫人确有几分本事,三言两语便能说动哀家,也让潇儿彻底死了心。”叶太后轻轻一叹:“云氏的男人多是短命,女人倒一个比一个厉害。前有谢描丹,后有出岫夫人,哀家瞧你跟前儿的淡心,也很有几分手段。”

天授帝闻言朗声大笑:“母后对云氏不满也就罢了,又与淡心有何干系?她这两年一直跟在朕的身边,也算安分守己。”

“她迟早是要出宫的,届时总会与云氏再扯上关系。”叶太后边说边暗中观察天授帝的表情,果见他眉峰一蹙,仿佛很忌讳这个话题。

叶太后从中看出了几分微妙之意,转而再问:“此次哀家擅自做主,在云氏的贞节牌坊上题了首诗,圣上不会介意罢?”

“母后说笑了。”天授帝很是随意地回上一句,又迟疑着问:“不过以朕的了解,您与谢太夫人素来不和,此次为何会破天荒地给她题诗?”

这番话成功勾起了叶太后的一腔怒火,她冷哼一声,大为不满地道:“还不是中了谢描丹的诡计,不仅没能让出岫夫人脱离云氏,还白白给她涨了脸面!”

每次一提起自己与谢太夫人的恩恩怨怨,叶太后总是说个没完没了。天授帝唯恐她此次又是如此,连忙止住话题,劝道:“母后且放宽心,不必为这闲事气恼。”

叶太后攥了攥手中的帖子,顺势一笑:“她有张良计,哀家也有过墙梯,岂能让她白白胜出一局?”

“哦?母后此话何意?”天授帝笑问。

叶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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