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如此希望,我就无憾了。”他几乎无法察觉地弯了弯嘴角,转而对祭婆点了点头:“开始吧。”
冗长晦涩的咒语回响在地宫之中,祈魂珠缓缓自白夕辞手中升起,一股强大的力量压得人无法呼吸。绛紫色光芒缓缓洒落在洛云漓身上,可他唇角挂着的笑容让白夕辞一阵绝望,她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呼唤他的名字,祈求他活下去,祈魂珠飞旋在半空中,冷冷地俯视着这一切。
“茉儿,放手吧,这对我对你,何尝不是一种解脱。”白漓清爱怜地注视着她,突然他的身体一阵虚晃,一道虚浮的身影自洛云漓体内飘了起来,站立在冰床前,对白夕辞那样熟悉地笑着。
“不要,漓清不要!” 泪眼模糊之中,她看见那缕魂魄低头留恋地望了冰床上的容颜一眼,然后回头含笑望着她,一双如玉的眼眸清澈无波,他动了动嘴唇,好像说了什么,然互周身忽然一阵虚晃,渐渐变得单薄,淡如一缕云烟,片刻便消散在空气中。
一道凄厉的哭喊划破白夜泽深沉的黑暗,一道火红与青黛在赶往九禁地宫的途中,忽然颤了一颤。
寂静的归月阁,荒无人迹。
白夕辞已在其中静坐了数日,除了祭婆每日前来探望,便再没人来看她,也没人来管她,好像又回到了以前无人知晓的日子,只是门前再没了那抹温润的身影。
“白姐姐!”洛云漓,现在应该称其为真水,从门外跑进来,成年男子的俊朗面容之上却挂着十岁孩童的天真。他快步走进里间,对坐在床榻上的白夕辞露出了无邪的笑容。
白夕辞爱怜地摸了摸他微湿的发尾,嗔怪道:“怎么又跑去玩水了,虽然已是春天但水还冷着,当心着凉。”
“这里的湖泊可真大,苍云从来都没有这么一大片好看的水!”他一脸兴奋地对白夕辞道。
“这是白姐姐从小长大的地方,小水可喜欢这里?”
“喜欢!可是我还是想念苍云,不知道师傅和师兄弟们过得可好,有没有认真做早课呢?凉烟师姐还说要给我做缭绕花糕,可这个季节缭绕都谢了。等我回去定要她亲手做给我吃。”真水说着说着,只感到手背上滴落了几点滚烫,诧异地抬头,却发现白夕辞正怔怔地流泪,那涟涟的泪水仿佛湖泊中的微波,不断不绝。
自那日回醒后,苍云上的种种真水都无从记起,这反而让给白夕辞松了口气。
“白姐姐?”白夕辞见真水慌了起来,赶紧扭过头去,拭去脸上的泪水,努力挤出一抹笑容:“小水可是想你师傅了?我们去找他可好?”
第十七章 末路黄泉花()
“小水······若是我与你师傅只能选一个,你愿意跟着谁?”白夕辞摸着真水长发,心中一阵酸楚。明明知道洛云霄能给真水最有力的庇护,她却依然想要将其留在身边,可这些时日偷来的陪伴已经够多了,真水应该回到自己真正的生活中去。
“为什么只能选一个?我们还是像以前一样一起在苍云生活不好吗?”真水疑惑地看着她,忽然一脸惶恐,紧紧抓住白夕辞的衣袖:“你是不是又要走了?又要丢下小水了?”
“不走不走,我哪里也不走,我陪着小水,哪里也不走。”白夕辞将真水搂入怀中,又偷偷落下泪来。
安抚好真水后,她让真水出去门外等着,将自己好好收拾了一番。她对着镜中那无神憔悴的脸看了许久,不过几日,自己都快要认不出自己来了。可现在她已顾不上许多,每一分每一秒过去,她心中对云墨逍的思念与想要见他的渴望就增加一倍。
她轻轻拿起床头的星芒剑,抚摸着双手就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当初他就是拿这星芒剑剜下祈魂珠,那是怎样的痛?她将星芒剑紧紧搂入怀中,轻轻地将其别在腰间。
她走出门,却见真水警惕地挡在院门前,门外是同样憔悴的风隐。
风隐见她出来,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整个人都阴沉了下来,她毫不客气地质问道:“你这是要去找云墨逍?”
白夕辞淡淡地点了点头,不欲与她多争辩:“他当日剜下祈魂珠赠我,无论漓清最后结果如何,我都必须见他一面。”
白夕辞拉过真水便要走,却被风隐拦住去路。
“如今漓清一死,你便要回到那男人身边,漓清当真是瞎了眼!”风隐咬牙切齿,恨不能把白夕辞生吞活剥了。
“真水,去前殿等我。”白夕辞拍了拍不情不愿的真水,目送着他消失在视野里,然后转向风隐的目光蓦地冷了下来。
“我和漓清的事轮不到你来多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一直以来你都活在自己的怨念之下,自己想什么就是什么,你可曾想过别人?”
风隐瞪大双眼,看着眼前这陌生的白夕辞,竟找不出反驳的话来。
“我见了云墨逍,便会回来。就算我不回来,你又有什么资格教训我?一直以来要把我赶出去的,不是你吗?”白夕辞擦过风隐身侧,冷冷地吐出一句话,湖面上的风带着寒凉的水汽,让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忽然,身后呼啸声骤起,一支黑羽长箭疾射而来。白夕辞大惊之下闪身躲过,仍在肩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你疯了吗!”她愤怒地瞪着神色癫狂的风隐,一丝不安在心头浮起。
“我是疯了,在八年前我就疯了!风没,你总是能轻而易举地获得别人的爱,又轻而易举地将别人的爱踩在脚下。那些是我费劲毕生心血都得不到的,你凭什么,凭什么弃之如敝履!”
“我何曾······”
“住口!如今你又要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你把漓清当做什么?那是白漓清,我视之如命的白漓清啊!”
白夕辞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怒意,望着悲痛欲绝的风隐不由多了几分悲悯:“是我对不起漓清。可感情之事若能控制,你、我、漓清和火息还会沦落到如今的地步吗?我控制不了自己,就像你也无法控制自己去爱火息一样。”
风隐浑身一震,随即暴怒更加:“狡辩!你不过是要找个借口到那个男人身边去罢了。你以为让漓清遭受了如此痛苦,灰飞烟灭,你便可以轻易地逍遥法外吗?”
白夕辞看着她突然腾起邪异杀气的眼眸,猛地后退一步,然而周围神不知鬼不觉出现的黑气犹如一根根莽绳牢牢将她缚于原地。
“你别再想离开白夜泽,以后的每一天,我都要你在无尽的忏悔和仇恨中度过,与所爱之人生别离,死相隔!”风隐露出一抹狰狞的笑意,眼中充满了报复的快意。
“你绑得了我一时,能绑得了我一世吗!纵使我不能见他,我心里也日日夜夜思他爱他,有所思所爱之人,生别离死相隔又有何惧!”白夕辞愈是挣扎,炼狱鬼手便勒得愈紧,皮开肉绽一般地疼痛。
“口口声声说的都是爱,你配吗?云墨逍是神诞,可你呢?是世间最为邪恶的魔诞,是魔,是魔!你能比我高贵到哪里去?我们都不配言爱,我得不到,你也别想得到!”风隐见白夕辞被戳中痛处浑身一颤,笑容更为得意。
“可我,可我身上并无魔性······”白夕辞颤抖着辩驳。
一瞬间,额上传来一点冰凉,风隐将食指点于白夕辞眉心,那一点冰凉迅速转为无法忍受的炽热,让白夕辞疼得叫出声来,而她近在咫尺的笑容犹如鬼魅:“如此,你便有了魔性。”
“住手,这样下去你会死的!”白夕辞痛苦地睁开眼,额前炽热的白光将她浑身灼得滚烫,一股强大邪异的力量不断灌入她体内,那是风隐夹带着魔性的魂力,她要连同自身魂力与魔性一同渡入白夕辞体内。
“停下!”她惊恐地大喊,想要催动自身灵蕴将其逼出体外,可她惊恐地发现自身的魂灵没有一丝反抗,反而十分欣悦地将魔性一点一点融合入自身。
“瞧,你到底还是一个魔,你的身体对这股力量是多么饥渴。”风隐边笑边擦去唇边不断涌出的鲜血,身体被抽空的痛楚反而让她有一丝解脱的快感。
白夕辞急得直掉眼泪,可身上绑缚的炼狱鬼手没有一丝动摇,根本挣脱不得。她只能眼看着风隐的脸色迅速地苍白下去,鲜血已在地上聚成一大滩血迹。
“风隐,你这个疯子!你这个懦夫!你以为死了就能逃避这一切吗?你若是见到了白漓清该如何交代!”无形的鬼煞之气自每一寸皮肤钻入,留下一片黑青的淤痕,甚至连眼前的视线也被遮蔽得模糊不清, 白夕辞绝望地意识到,无论是怎样尖锐的语言都无法让风隐产生一丝丝的犹豫。
风隐的指尖不住地颤抖,眼神开始放空迷乱,可唇边的笑意却愈发癫狂:“我顾不了那么多了,这么多年我只能看着他的背影,甚至连一丝陪伴也是奢望。如今他独自一人离开这尘世,我终于能去陪他,纵使他会恨我怨我,他眼中也是有我的。再也没有人能打搅我们,你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
“你疯了,你疯了······”白夕辞不可置信地看着风隐,那双自她记事起便干涸坚毅的眼眸含着泪,却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
被掏空的魂力让风隐一阵天旋地转,她的眼前已经看不清白夕辞的身影,浑身飘然欲仙,只能模模糊糊地笑着:“我疯了,可我从未像现在一样幸福。”
“姐姐!”
身上的鬼手因失去灵蕴的支撑而骤然消散,白夕辞抱住坠落在地的风隐,那脸上的青灰色她再熟悉不过。
“如此你便会开心吗?让我这样不人不鬼地活下去你便开心吗!我们不是姐妹吗,到底为什么会走到现在这样的地步!”白夕辞质问着,眼睛明明酸胀得快要裂开,可眼泪却早已干涸。
风隐紧紧拽着白夕辞的衣领,艰难地靠近她耳畔,低低地笑了起来:“哈哈咳咳······你走不了啦,这片白夜泽······我和漓清毕生的心血,你若是胆敢让它损一分一毫,我下辈子···不···生生世世都不会原谅你。”
“风隐,你果然是世间最狠毒的女人。以白夜泽绊我,以魔性牵我,便将我死死地钉在了这里,可你倒算是解脱了。”白夕辞惨然一笑,巨大的悲痛如鲠在喉,每一口吞咽都充满了血腥。
“我到底是比你更幸运一些,终于······能干干净净地去见漓清了。”风隐唇角展开一朵绝美的笑意,双眼望着遥遥的天空,似乎透过其间看见了那朝思暮想的身影。
“姐姐,对你来说,我到底是什么?”她抱着神思恍惚的风隐,喃喃地问道。
风隐黯淡的眼眸忽地一亮,视线凝聚在白夕辞的脸上,垂落的双手颤抖着抬起,想要伸手抚摸那熟悉而相似的眉眼,模糊的视线因为眼角的一滴坠落而忽然明晰。
她笑了,鲜血将薄利的唇染得殷红,犹如地狱的曼珠沙华妖异而绝望。
同时,一道烈火身影焦急地落地,一瞬间,最后的光艳黯淡下去,还未触及的手指无力地滑落,寂静无边无际。
“姐姐!”触目惊心的血泪自白夕辞眼中落下,火息无力地跪倒下去,风隐最后的笑容凝固成一把致命的利刃,生生地将两人的心脏全都掏空。
缓缓坠落的夕阳绽放最后的光热,将整个尘世烧得通红。苍宇仍然无边无际地寂寥着,粼粼的云朵染上鲜血一般的红色,犹如大片大片的曼珠沙华,伴随着漫漫黄泉路而寂寂开放,朝着世川的尽头延伸出去······
第一章 前尘梦已了()
苍云剑派在与白夜泽为首的联盟一战中全军覆没,派中所有人均在大火中尸骨无存,而白夜泽亦是大伤元气。是年,帝川之主凌帝洛啸无故殒命,坊间流传洛啸自投于世川寒潭禁地,追随前朝云妃而去。三皇子洛云霄突然现身主持大局,继承大统,号云帝,然而已难以抑制不住各处蠢蠢欲动的势力。自此,以苍云、影门、帝川、白夜四大势力牵制平衡的局面彻底打破,各小派势力迅速崛起,帝川表面坐拥天下,实则危机四伏。
第二年,白夜泽新任泽主风没上位,手段狠辣,雷厉风行,更以前皇子洛云漓之名声讨帝川,斥驳凌帝弑兄夺位之罪责,质疑当今云帝的正统,收获不少势力的依附,短短五年便崛起为能与帝川分庭抗礼的第二大势力。
风没懒懒地靠在椅背上,绛紫色的衣裙如水逶迤一地。
“如何?”她抬眼扫了扫站在殿前的火息,毫无感情的声音犹如一道道丝线将听者的心脏紧紧地缠绕。
“帝川已经与锦绣宫结盟,云帝答应迎娶锦绣宫主的三女儿,此时送亲的队伍已经上路了。”火息垂首答道,这些年来他早已习惯了身居高位的风没,那些冰冷的语言、空洞的眼神、虚妄的笑容······她的心已死,而他又能好到哪里去呢?五年前那场疾风骤雨瞬间将他们的一切都席卷而去,只留下一摊所谓信仰和责任的支架,摇摇欲坠。
“迎娶······”风没胸口忽然一阵抽痛,不由得苦笑。没想到过了这么久,她还是如此在意。
不过是转瞬即逝的哀伤,下一秒,漫长的黑夜重新占据了那双瞳仁。风没从高座上缓缓踱步而下,一摇一曳之间将衣裙晃起水样的波纹,让人心神一荡,然而她一开口,便如同寒风席卷了整个大殿。
“此前我们数次与锦绣宫示好,她们都不置一词。这下倒是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明目张胆地与我们对立了。”风没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可笑,真以为能得到帝川的庇护吗?不过一群老弱妇孺,也敢如此戏弄于我!”
琉璃盏被一道劲风扫落在地,发出哗啦一阵脆响,火息也不由得吃了一惊。他抬起头来,犹豫了一会儿说道:“风没,为何此次如此大动肝火?莫非你······”
“住口!”风没大吼一声,胸口急促地起伏着,她也不知为什么突然无法控制自己,一听到云墨逍,不,是云帝洛云霄要娶别的女人,她的心就犹如放着一把火在炙烤。
“风没······我对不住你。”火息轻叹一声,然而下一刻一道剑光擦着他的鬓角射了出去,死死钉在他身后的墙壁之上。
风没一把掐住火息的脖子,眸中的愤怒毫不遮掩:“对不住?当年帝川围剿,还有苍云之战,甚至你们当年地宫外阻拦云墨逍,这一切!一句对不住就完了吗?”
她咬牙从唇缝吐出一句话:“你以为我不恨你吗?”
然而下一秒,火焰以难以想象的速度迅速熄灭下去,只剩下死灰一片:“可我更同情你,当所有人都死了,只剩下你我二人,同病相怜。”
风没松开火息的脖子,惨然一笑:“我们被时光抛弃,在漫长的年岁中,我们将怀抱着虚妄的记忆慢慢死去。”
火息苍白着脸,双唇颤抖,似乎正极力压制着体内的洪水猛兽,痛苦难耐。
“我常常会想,如果当时在地宫中,我冲出来见了他一面,跟他走,这一切会不会都变得不同?如果我当初没有带漓清上苍云,苍云是不是就不会遭此灭顶之灾?如果我······当初不去寻找祈魂珠,是不是能在白夜泽安静地陪漓清走过十年,然后与他一同离去?”
“可这世间从来没有如果,我们活着,这便是唯一的如果。活着的人替死去的人活着,这便是我们的意义。”风没转身回到高座之上,伸手揉了揉额头,神色疲倦。她手上的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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