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暮灵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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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堂皇妃(1)
宫灯,鼓乐,皇宫的夜永远是那么堂皇璀璨。更多的是华衣美服的佳人,每夜她们都会精心装扮了,在永巷等待皇上的传唤,一朝宠信,十年繁华,那是这宫中所有女人的梦。
除了那个叫做暮灵歌的女人。
她的镣铐已经被除下,浑身散发着沐浴后清冽的香气,身着一袭金色繁花抹胸,下面是淡黄色烟笼百水裙,外披一件粉色色纱衣,一头青丝散落在肩上,没有任何多余的发饰,只斜插一只步摇,身上缠着粉色丝带,面无表情的走过永巷。
身侧多的是嫉妒愤恨的眼神,她心中却苦笑,若是可以,她愿意用所有的一切跟她们调换身份。
忽然斜刺里有人故意大声讥讽道:“怎么,今夜也是魅药皇妃去伺候圣驾么。瞧她那狐媚的样子,感情身上又藏了蛊惑皇上的劳什子了。”
魅药皇妃,好个比喻,她对她冷冷一笑,眼神锐利如刀,那妃子本能的向后瑟缩了一下,眼里的愤恨却依旧分明。
那妃子她认得,刚进宫不久就受过皇帝的宠幸,她也曾红极一时,现在却变成皇上众多遗忘的妃嫔之一。
看着她年青而自以为是的脸,灵歌忽然想起自己刚进宫那会儿,低调隐忍,比她要聪明得多了。她的眼神迷茫,出神的看着远处的崇华门,当年,她就是从那儿进入了这个最华丽的地狱。
当大虞皇宫的门一层层的打开时,载着她们的宫车轰轰的驶过崇华门,她的心绝望而荒凉,陌生的人和景物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她麻木的望着金碧辉煌的宫殿,同车的女孩们都在兴奋的尖叫,她们对宫中的新生活充满了期待,清澈的眼睛里还流露出诸多不切实际的幻想和自信。
而她不是,她只想回家。
她叫暮灵歌,父亲替她取名时,希望她有灵巧的内心,并美丽如歌。
十六个寒暑过去了,她果然出落的纤弱而美丽,提亲的人也曾有如过江之鲫,几乎踏破了她家门前的青草地。然而,自她父亲被贬职,家道中落,媒婆就再没上过她家的门,她们从高墙深院搬入了一座小宅子,又从小宅子搬到仅能容身的茅草屋。
终于有一天,父亲倒下了,大口的吐着鲜血,她们需要钱,一大笔钱。
为何她身为女子?如果是男儿,一定会求取个功名,再不济也可做点小生意,保住一家的温饱。
可她是女子,女子唯一能够出卖的就是容貌和青春,青楼她是一定不去的,那么就只剩下皇宫了。把干净的身子给无数个男人,不如只留给一个男人。反正卖的价钱都差不多,她的术数极好,这笔帐一定不吃亏。
一同进宫的姐妹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友好的说:“她们是同乡,以后大家多走动也好有个照应。”
她对她笑笑,甚至没有问她叫什么,宫里最不值钱的是友情,最脆弱的也是友情。
选秀那会儿,宫里配的首饰只有几朵绢花,连只钗都没有,谁的家底好,谁就能打扮得最出彩,那些秀女们都较着劲的买昂贵首饰。
下堂皇妃(2)
她没有钱,只有一支碧玉流光簪,是母亲的嫁妆,临出门时,她将簪子仔细的插在她的鬓间,她柔声吩咐道:“万事莫与人争,小心谨慎,你出来那天,娘在城门外接你。”
进了宫才知道自己长得其实普通,宫中的美女又岂止千万,环肥燕瘦,却都盼着一个男人的垂青,她觉得很是可笑,这样的可怜的施舍她宁可不要。
刚进宫那会儿,她居然运气极好,没有沦为宫婢,却成了才人,有两个婢女伺候,还有一间小屋栖身。
她没有见过皇上,这并不奇怪,很多宫女一生都没见到过皇上。
不过关于皇上的传闻还是时时听到的,传得最多的是关于他的外貌如何的英俊不凡,以及他对丽妃娘娘不可思议的宠爱,丽妃娘娘是太后的侄女,而皇上是太后所生,所以大家都猜测皇上是爱屋及乌,所有分外宠着丽妃一些。
她也听过那位不受宠的东宫娘娘,新婚遭弃,只留了个皇后的虚名,连小小的妃嫔都敢不去给她请安。她的罪过是不该生为公孙左相的孙女,功高盖主,皇上心里能痛快吗!
自然,这些传言她就是听听,平日里赏赏花看看书,日子倒十分惬意,不觉就过了三年。
大抵她是不怎么出门的,不过荷花繁盛的时节除外,喜欢它的出淤泥而不染,浊青莲而不妖,因而今日她也起了个大早。
她穿了一件粉色纱衣,那纱衣的裙摆和广袖处绣满荷花,风吹过层层叠叠的翻起来煞是好看。
平湖旁的荷花最美,而且人迹罕至,她最喜欢旁边的小亭子,挂着浅绿色的薄纱,风吹过丝丝絮絮,让人忍不住想要起舞。
她躲入那亭中,漂亮的一个转身,看罗裙翻飞,衬着满池玉荷,兴致便来了。
广袖轻摇,素手皎皎,她的舞姿婀娜,伴着着阵阵香气真是一副不俗的美景。她轻轻吟唱道:“蒹荚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歌毕,她灵巧的旋转着,将粉色的轻纱白色的广袖翻飞缠绕,如蒹葭绽放,她看着绣满荷花的细纱铺满身前,觉得那情景定是美的。
“好,好舞好歌!”有人在亭外拍手朗声笑道,那声音清澈得同流水一般,又带着低沉的磁性。
她心下一阵的慌乱,这分明是个男人的声音啊,借着层层的薄纱望过去,那人身量高大,穿着黑色的长袍,腰间一条镂金边的腰带,更显得他长身玉立,气宇非凡。
那天天气很好,和暖风轻,她见他的时候就感觉到春风迎面拂来,带着浓浓的令人沉醉的香气。她的脸潮红的一片,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和一个男子私会,她想逃却有满怀期待似的,她还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呢。
仿佛知道了她所想,他的大手忽然抓住了薄薄的纱幔,她害怕了,惊呼道:“不要!”
他迟疑了一下,用比之前高了十倍的兴致问她道:“你——怕她?”
下堂皇妃(3)
“您是谁?”她惊疑的问道。
“惜花之人。”他存心逗她,她的心狂跳不已,有些欢喜又有些懊恼。
“你这人,不老实。”她骂道。
“大胆!”他的声音充满威严,带着沉沉的威压,她吃惊的抬头,隔着轻纱,他的眸光瞬间冰冷而锋利,她害怕的惊呼了一声。
纱幔被大力的扯了下来,她慌张的掩住她的脸,刚刚还那么和善来着,一句不对他就如此暴戾,他是强盗吗?
他一步步的走向她,充满威仪,似乎翻手为云,覆手便能为雨。
她隐隐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浑身不由得战栗,她猜到他是谁了,他就是当今天子,大虞国的皇帝——夜连赫。
“转过头来”,那声音冷冷的命令道,糟糕了,她刚刚对他如此不敬,他真动怒了,为何会遇见他,她的心动摇得像秋天的落叶,片片寒凉。
然而,她没有路可以退了,硬着头皮,她机械的转过身子,眼睛却不敢睁开,她怕,他的眸子好凶,看了令人胆寒。
好一阵沉默,可怕的寂静慢慢吞噬她的灵魂和身体。
仿佛过了几百年,夜连赫终于淡淡的开了口:“你瞎了吗?睁开眼。”
馥郁的龙涎香,他身上的温热气息兜头兜脑的喷过来,他离她近在咫尺了。
“奴婢不敢。”她的嘴有些哆嗦,手脚都不太听使唤了,这一定是她在做梦。
“哼,你倒聪明,这样就看穿了朕的身份。”夜连赫冷笑道,他修长的手指高高的掀起她的下颚,“你的舞不错,人长得——就抱歉了,朕不喜欢你,滚吧!”
“是,谢皇上”,她如临大赦,慌忙用袖子挡了脸就走,她没忘记他的话,她长得很丑,那他大抵不想再看见她的脸吧。
“站住”,她的脚还没迈下台阶,他又冷冷呵止道,“你叫什么名字。”
“启禀皇上,奴婢叫暮灵歌。”她慌忙跪地答道。
“恩”,他轻嗯了一声,就背过身去不再理她,走的时候她想,大概可以把这次当成奇遇,出宫后作为一件乐事说给爹娘听。
那件事过去了好几天,她都不敢出门。想起阴晴不定的皇上,想起他冷冽幽深的眸光,她害怕得躲在宫里,乐得轻松自在,有时会想到他记下了她的名字,会不会命人来找她问罪。
好多天过去了,没有任何人找过她,仿佛她跟他的相遇只是一场春梦,她有些怅然若失,但更多的是庆幸,平淡才是她的追求啊。
清晨起来,觉得右眼跳的厉害,她好笑的跟婢女小娟说道:“今天怕是会有祸患,看来她们该不要出去,今日也留在屋里好了。”
小娟听了她那玩笑话,却有些急了:“柳才人,听说漪兰殿边上的莲花开了,大家都盼着去看看呢。”
她笑着点了下她的额头:“是大家还是你啊,鬼灵精儿!”
她随意的在发髻上插了那碧玉流光簪,便带着小娟和另一个婢女鸢儿出了门。一路上花开得正好,她特地选了一大早出门,嫔妃们还没起身,自然也不会引起大人物们的注意。
下堂皇妃(4)
尤其是漪兰殿的那位主子,是皇上最宠爱的丽妃,生的分外的艳丽娇美不说,又是太后的侄女,当然性子就格外跋扈些。若是让她遇上了,定会生出许多事端来。
走了许多迂回的廊道,她们终于来到荷花池边,层层叠叠的叶子中露出粉嫩娇艳的花,有的含苞有的开得正艳,小娟和鸢儿都欢喜极了,摸摸这儿又指指那儿,到处都美不胜收,一时竟不知道要看哪一处才好。
她见天色尚早,也就放心由得她们去闹,自己捡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呼吸着清凉的空气,精神不由也格外振奋起来。心里盘算着三年来也攒了些银钱,有个同乡的宫女要回家了,可以拜托她将钱捎回去,父母不知可好,兄长也到了成家的年纪了吧。
正想得出神,一声娇呵唬了她一跳。
“什么人,敢在漪兰殿外撒野!”
一个面色阴沉的宫女双手叉腰立在门外,脸上尽是跋扈的神色,却是丽妃的婢女小环。她心中虽不悦,口里却不敢怠慢,于是赔笑道:“她们见今日天色大好,这儿荷花开得又盛,所以,不由得在此多停留了一阵,若是惊了丽妃娘娘的大驾,灵歌这就去给她赔罪。”
那宫女鄙夷的看了她一眼,细声却仍旧保证她们都一字字的听得十分清楚:“哼,凭你也配?也不照照镜子,这荷花也是你们配赏的,还不滚!”
小娟听了这话可不乐意了,风风火火的就要上前去理论,她一把拉住她。这宫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被人骂也不会少块肉,何必徒惹事端呢。她对小娟使了个眼色,拉了她就走,那小环犹自在后面骂骂咧咧的,好不令人气愤。
走了一路,小娟的嘴鼓得像只青蛙,她笑道:“恶狗咬了你,难道你也要去咬它一口不成。”
小娟一个忍俊不禁,噗嗤一声便笑了:“才人,你呀!就是性子太好了,才老被人欺负。”
“吃亏是福啊”,她轻叹道,每日混迹宫中,她唯一的愿望就是平安度日,受点委屈算什么,保护她一房的人安全才最为重要。
“才人,”小娟忽然惊呼道,“您的簪子怎么没了?”
她闻言大惊,连忙用手试探,果真不见了那支碧玉流光簪的踪影,心中不由得暗暗叫苦。想必是刚才赏花时,掉在那附近了。
小娟跟她怀了同样的心思,她知道她宝贝那支簪子宝贝得紧,便作势要回去找寻。她连忙拉住她,小娟的性格太过急躁,她时常很担心她,像她这种人,毫无城府又性喜冲动,能在这宫中呆上三年,真可说是她的造化了。
“你看,现在已经日头高起”,她指了那天空循循善诱的教导她,希望终有一天她能变得机灵些,“妃嫔们该去椒房殿向皇后娘娘请安了,你冒失前去,无论冲撞了哪位娘娘都有你好受的了。”
下堂皇妃(5)
“那才人你的簪子就这样不明不白的丢了么?”小娟替她不平,她又习惯性的摸了摸发髻,可惜那簪子早不在它原来的地方,一股强烈的失落感布满了心头,她犹自强颜欢笑,“一个簪子有什么要紧,她倒是累坏了,咱们回去歇着吧。”
一路心事重重,很快就回了她的住所,她心中郁郁寡欢又不想让两个丫头担心,就称说困了,自顾自倒头便睡。等到她们小心翼翼的退出去,她却辗转反侧,总也睡不踏实。
一会梦见小娟高兴的跑回来,大声嚷嚷着:“才人,可巧了,她一去呀,便找着了您的簪子,您看,完好无损,您快戴吧。”
一会儿又梦见自己趁着夜黑风高,偷偷潜回荷花池边,却遍寻不找,反而惊动了丽妃的宫女们,火把影影绰绰的朝她逼过来。丽妃冷冷的笑着,将段白绫缠在她的脖子上。好紧啊,她不能呼吸了,她无助的扯着那白绫,它依旧越缠越紧,丽妃姣好的面容,现在看来恶毒如同鬼魅。她死了心,放开紧抓着白绫的手,却狠狠抓向丽妃,如果你要她的命,她就要你容颜尽毁,看你拿什么迷惑皇上,恃宠身娇!
手上一发狠,身体不由的战抖了一下,她便醒了。猛的睁开眼,眼前一片漆黑,原来刚刚是个噩梦。她长长的吁了口气,额头上细密的汗水慢慢滑落下来,这才觉得心有余悸得很。丽妃的所作所为尚且在其次,她震惊于自己的反抗,不曾想到她也有如此凶狠毒辣的一面,那潜藏的另一个她,连她自己也无法承受。
拿了条蚕丝织成的细绢,轻轻拭去满头满脸的汗水,她有些声音嘶哑的喊道:“小娟,掌灯。”
屋内不一会儿便亮了起来,殷红色的宫纱罩在黄金的烛台上,有着朦胧而柔和的美。掌灯的却不是小娟而是鸢儿。鸢儿较之小娟的热闹冲动,显得更为文静软弱一些。她的脸色略显苍白,五官还算秀丽,小鹿似地眼睛躲闪着不敢看她,她的心猛的一沉,颤声问道:“小娟呢?她不会……”
看到鸢儿仓皇的向后退,她更确信了自己的猜测,心里着急多过于气恼:“说!她走了多久?”
“怕是有两三个时辰了”,鸢儿的语气里带着哭腔,看来她一早就担惊受怕来着,只是不敢惊动她罢了。她镇定了下心神,仔细想想,又安慰她道:“别怕,若是小娟出了事,一早就会有人通知咱们了,现在都过了两三个时辰,还没有消息,她只怕是被什么事耽搁了。”
不能肯定小娟一定安然无恙,但是惊了谁的驾被乱棍打死的可能性也不大,她稍稍安了些心。立刻命鸢儿找来件朴素的锦段侍女服换上,又找了几件玉兰花样的首饰戴上,也不要人跟着,便出了门。
小娟这么晚还没回,必定与那丽妃有关,她无论如何也要去看看,不然叫她如何放心得下。
下堂皇妃(6)
还没到漪兰殿近前,她忽然就闪入了细密的花丛中,坚韧的枝条划伤了她的手脚,她却全然不觉,一味的仔细盯着前方,猜测着小娟的去处。
此刻的漪兰殿灯火通明,外面满满的站了一地的奴才,门口那乘明黄色绣满五色金龙的轿子彰显着它无尚的尊贵,更昭告了各家的妃嫔们,这轿子的主人——当今圣上,正下榻于丽妃的宫中。
她心中一动,眼前立刻又浮现出荷花池畔那黑衣男子,眼神冰冷,仪态威严,脾气暴戾,自那日见过后,还时时入了她的梦境,令她烦扰不堪。
这位圣上是太后的嫡子,复姓拓跋,单名一个赫字。听说他在战场上勇猛异常,曾经一人斩杀百将。而朝堂之中,他更是心思慎密,运筹帷幄间杀人不见血。然而这样一个凶狠之人,却肯纡尊降贵微服私访,听百姓的疾苦,做了许多大快人心的好事。
依那传言,他该是个明君呀,她不明白他为何要如此的放纵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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