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后同刚安闲聊,胤禩问起如今京中的情况,刚安回道:“五城兵马司的人已经关闭了城门,不许进出,今早进宫时候天还没量,我就见着已经有官兵开始挨家挨户的盘查,说是要核实户籍。如果是进京探亲的外地人,要本地的亲眷作保证明身份。如果是外地来京的商贾,还要出示文书佐证。”
闻言胤禩心中了然,笑道:“昨儿听说皇阿玛委派了佟家人和大阿哥调查那戴家家仆的底细,看来这盘查一事定是佟国舅手笔,果然是心细如发。”
刚安见八阿哥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便问道:“八爷的意思,可要我仔细留心此事?”
虽然八阿哥年纪尚小,但刚安却毫不敢小觑这位小阿哥。
八阿哥笑眯眯的点头:“正是,还要劳烦舅舅和表哥替我盯着些,出事的那天,我在人群里好似看到了个肖似胡越英的人,表哥替我好好打探打探此事,我总觉得,他出现在京里十分蹊跷。”
刚安闻言神色一凛,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忙应了下来。卫佳虽然是包衣抬旗官职卑微,但包衣家族的人若非人情达练通晓世事,也没有出头的机会,早就泯然众人了。卫佳一族抬旗之前,刚安的父亲就是内务府辛者库的统领,虽然不是什么肥差,却也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卫佳的姻亲也多是包衣人家,和八旗贵族们并没有什么攀扯。正因如此,行事十分低调的刚安父子在京中毫不惹眼,刚安父子本就因着良妃而对八阿哥忠心,八阿哥也对刚安父子十分的亲厚,刚安父子帮着胤禩办了不少事首尾都很干净,着实帮了胤禩的大忙。
这一查,转眼半个月过去了,京城越发的酷热难当,碧蓝的天空万里无云。半个月以来,京师和北直隶一代,滴雨未落。与之相对的,江南却是风调雨顺,半个月来下了三场甘霖。
第二十七章()
北地的酷夏本就炎热少雨,若非碰到非常好的年景,六七月份的天,半个月不下雨实属正常。可因有了那六月飞雪的凶兆,这本是平常的情况却让百姓心中认定,那喊冤之人的誓言果然应验了。
若非京城和北直隶诸城封锁了城门,地方官吏动员里长、村长乃至宗族的族长极力安抚、严苛监管,早就惶恐不安的百姓们怕是要携家带口逃亡江南了。如今京城和北直隶的秩序井然,然而康熙心里面清楚,一点就燃的火种已经埋在了这看似平静的表象之下,若是不能尽快打破无雨的诅咒,京城定会大乱。
疲惫的闭上眼睛,康熙只觉得脑仁生疼。其实于成龙和佟国维的调查都进展得十分顺利,只是他们调查出来得结果,却并不是康熙想要看到的。
那喊冤之人名叫雷大鹰,同戴梓一样俱是浙江仁和之人。这雷大鹰家中祖上三代都是屠夫,传到他这里时,雷家已然是当地小名名气的屠户。家中有了薄产,雷大鹰的父亲便起了旁的心思,想着儿子有一把子力气,若能考中个武举,岂不是光耀门楣的大好事?
雷父给儿子请了教头教习,一门心思的栽培,雷大鹰也争气,年纪不大就有了一身的好功夫,当年在仁和也是个小有名气的年轻人。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就在雷大鹰准备去考武举的前一年,雷家的肉铺出了大事。肉铺的伙计因为贪财,偷偷收了瘟猪肉充作好肉卖了出去,害得陈家一家五口尽皆丧命。
那伙计做下的恶事,雷父却难逃其咎,牵扯进了人命官司,雷家几代人攒下的这些薄产全都填了衙门的这张嘴。最终那伙计被判了秋后问斩,雷家包赔了陈家亲眷好大一笔的银子不说,雷父还被打了二十大板。
雷父受不住这打击,伤还没养好便亡故了,雷母身子也垮了,没多久也一病不起撒手人寰,剩下雷大鹰连为二老收敛棺椁的银钱都拿不出,知晓戴梓要进京,便自荐为护卫,求了银两为父母装殓。
此后雷大鹰便追随戴梓左右,成了戴府的护卫总管,对戴梓一向是忠心耿耿。此次戴梓合家被流放盛京,戴家没有奴籍的那些护卫们都一哄而散,独剩下这雷大鹰不肯离开,一路上跟在戴梓的身边。
从佟国维调查出的结果来看,这雷大鹰非但不是无赖小人,反而是个一诺千金重情重义的好汉。可这对康熙而言却并不是什么好消息,若这雷大鹰真格的是个无赖,事情反倒好办了。
而于成龙的调查更让康熙皱眉。于成龙根据雷大鹰的说法,带人去到了出事地点,那里距离山海关不远,各处都是绵延不绝的山峦,路并不好走。距离戴梓一行人出事已经过了接近两个月,出事地点又是野兽出没的山林之地,他们赶到之时,戴家人的尸骨都被野兽啃食得面目全非,再想找凶手的蛛丝马迹兼职是难如登天。
据雷大鹰的所说,当日他一路跟随押解戴梓一家老小,为了能让主家少受些折磨,雷大鹰没少讨好那些个官差。行到此处的时候,路边有个小茶庐,差官们在此歇脚,不耐烦喝淡如白水的茶叶,便问那店家有没有好酒。
店家便笑此处时为过路人歇脚解渴的小店,委实没备下美酒,只有进到山谷的村落里,才能买到好酒。差官们自然不耐烦走出几百里去村子,便差遣雷大鹰去买。那店家便叫了小伙计去引路,谁知走出了许久都没见到村落的影子,雷大鹰心里面不由得有些怀疑,正想问那伙计,却见那伙计忽的溜进了旁边的树林,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心里面预感不好的雷大鹰再跑回那茶庐时,便发现戴梓全家都已经罹难,连押解的差官都倒在了血泊里。悲愤之下,雷大鹰喷出了口心血,不妨此时被人从背后捅了一刀,当场昏死过去。再醒来时,才发现被过路的一队贩皮毛的商人救了起来。那凶手的刀扎得稍微偏了一些,否则穿透了心脏,便是神仙也难救了。雷大鹰受了重伤,全靠这商队搭救才捡回了一条命,想要回去出事的地方为主家收拾装殓都难以办到,只能跟着这伙商贾回到了京城。
于成龙和佟国维都叫了那队商人来问话,前后盘查了几遍,又验看了行商们的文书,证实了雷大鹰所言非虚后,于成龙带人仔细调查了事发地点、又走访了附近的百姓。可于成龙这一番仔细的调查,最终却得出了一个让康熙十分恼火的答案。
戴梓一行人并非是被朝廷里心怀不满的人蓄意截杀,而是不巧遇上了流窜于当地的贼寇。据当地的百姓所说,那附近的山林因是往来贩卖皮货的行商们入关的必经之地,多有贼寇出没,官府清缴了几次都没有成效,索性便渐渐不管了。
就在戴梓一行人出事之后不久,当地的百姓曾经听到了风声,说有伙贼人遇上了一队被流放的钦犯,因对方一群人里有姿容不错的女眷,便起了龌龊的心思,威逼不从之下恼羞成怒这才杀人灭口。犯事之后,那伙贼人深感大事不妙,如今已不知流窜到哪里去了。
于成龙有心想要抓住犯事的贼寇,可无奈时间太短、人手也不足,只能带着这调查一半的结果回了京城。
康熙看了这结果简直是头疼极了,若真是索额图一系的人挟怨报复,那他只要严惩首恶,便也算是替戴梓一家人伸冤昭雪。可这调查了半天,竟是雷大鹰没搞清楚状况之下闹出的误会,犯事的并非朝中大员,而是穷乡蔽野的贼寇。
更让康熙感到一阵恼怒的是,二十五年的时候他曾收到过当地的报功题本,说是官府动员当地的乡勇奋勇清剿贼寇,已经荡平了匪患。当时他看了题本很高兴,嘉奖了当地的州县主官。却没想到,他竟然还是被愚弄了!荡平匪患?全是笑话!
见康熙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于成龙和佟国维都沉默的立在一旁不敢说话,清剿匪患一事当时在朝廷里闹得动静不小,他们也都知道,如今已经成了定局的功绩被翻了出来成了个弥天大谎,不仅康熙觉得面上挂不住,就连于成龙和佟国维二人都觉得心里面难堪。
更何况,这戴梓被杀一案查明了是匪寇所为,那抓不到罪魁祸首,皇上的处境便更艰难了——毕竟当日御笔亲批定罪戴梓流放于盛京,若不是冤判了戴梓,那戴家也不会遭遇这飞来横祸了。两个人心里面清楚,却都不敢说出来,只能低头沉默。如今,这结果可如何昭告天下?
康熙头痛欲裂,摆手让于成龙和佟国维先行离开,大阿哥担忧的看着康熙,惴惴不安道:“皇阿玛,还是传太医来看看吧。”
康熙摇了摇头,眼下能治得了这头疼病的,可不是太医。正此时,裕亲王福全、佟国纲和太子在外面求见。他们在来乾清宫的路上已经见到了离开的于成龙和佟国维,从他们口中得知了那两件事情的调查结果后,三人的心情也跟着一沉。
眼下仿若是站到了悬崖峭壁之上,若是处理不好军中流弊一事,只怕真的就要跌入山崖摔个粉身碎骨了,这一刻,福全只觉得手里的奏折十分沉重。
三人进了乾清宫,福全将奏折递了上去。东征将士的军功已经被重新核准了一番,数目比从前兵部报上来的,简直是谬之千里。满八旗的情况最恶劣,军功十中有九系冒领,汉八旗和蒙古八旗则情况要好了许多。
而康熙大笔的封赏,则是被索额图伙同兵部尚书布顺达、正红旗旗主多罗平郡王纳尔图私自侵吞,戴梓所参奏,查实无误。
同于成龙和佟国维的调查一样,结果清晰明了,可下一步该如何处理,成了解不开的死疙瘩,康熙看过了福全的折子,大殿里又是一阵静默。
太子抬头看了眼康熙难看的脸色,欲言又止了半晌,被康熙瞧见了,便问道:“太子有什么想法?”
太子犹豫了一下,这才说道:“皇阿玛,孤有个想法,这侵吞封赏一事倒还好处置,关键在于冒领军功的八旗将士委实太多,法不责众,重罚恐怕伤了根本,可若是罚轻了,又难以安抚民心。”
康熙点点头,示意太子继续往下说,太子顿了顿,这才复又说道:“孤以为,忠烈祠不可废,那忠烈碑既然要重置,不妨在罚所有冒领军功的将士亲自去矿山开采石料、刻制石碑,种种繁重劳务都不许假他人之手。同时,还要罚他们出钱补偿被他们冒领了军功的将士们,生者予以厚赏,阵亡者要他们赡养亲眷。忠烈碑重制完成之日,还要他们亲自抬去忠烈祠中,跪于碑前三日三夜向我大清的英烈们告罪。”
太子的话一说完,乾清宫里所有人都有些怔愣。八旗的这些老爷兵们之所以要冒领军功,就是因为他们好逸恶劳荒废了尚武的传统,太子想出这法子让他们去做苦力,听上去好像过于儿戏,实则却着实打中了那些八旗子弟的痛处。若说罚的重了,做苦力总好过丢了脑袋。更何况还要让这些人去忠烈祠里跪下告罪三天三夜,颇像是戏文里会出现的果报。
佟国维忍不住叹服道:“那些受了委屈的将士们要是看到了这些,想必心中再无积怨。”
康熙思忖了片刻,也点了点头:“此举大善,足以警诫八旗子弟不可荒废骑射的本领。太子,你的想法很好。”
太子闻言松了口气,这主意还是十日之前凌普和他说起的,当时他只觉得这法子太过无赖顽笑,还训斥了凌普一通。可后来反复琢磨,发现这法子看似可笑,实则对于眼下的状况颇有奇效,太子便终于决定将这主意给讲了出来。
康熙终于松了口气,可他的脸上却露出了个难看至极的苦笑:“少不得,朕要再下罪己诏了。但愿苍天能够谅解朕的诚心,降下甘霖才是。”
即位二十八年,他已下了三次罪己诏,此次将是他第四次下罪己诏,康熙的心就像从黄连里面捞出来似得一般苦涩。
第二十八章()
康熙在乾清宫里强忍恼恨草拟罪己诏的时候,慈宁宫里,八阿哥胤禩正听着刚安和他详细说起暗中查探那肖似胡越英之人的事情,忽的脑中传来任务完成的系统音,见是太子的那件任务已经发放了奖励,胤禩了然,看来皇阿玛采纳了他叫喜寿传到那边的法子。
“胡越英乔装改扮就藏在那无意中救下了雷大鹰的商队里?”胤禩关了系统,转而详细的追问刚安道。
刚安点头:“查到了那商队,阿玛便让我先不要再查下去了,佟大人和大阿哥也在查那商队,阿玛怕咱们的人露了行迹引起佟大人的怀疑。”
胤禩点头:“舅舅说的极是,暂且先不要继续查下去了,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此事也不急于一时,我倒要看看,胡越英到底想干什么。”
刚安点头应了,看了眼若有所思的八阿哥,刚安想了想,还是开口道:“还有件事,阿玛在畅春园那边的人传了话过来,园子里有人起了旁的心思,不仅擅自克扣了娘娘的份例,还想传些不利于娘娘的流言蜚语。”
胤禩一听,刚刚还有些慵懒的神情一扫而空,整个人就如同从寒冰里走出来的一般散发出了让人害怕的冷意,眼神像粹了冰似得,冷得叫人不敢直视。
“克扣额娘?流言蜚语?”八阿哥眼睛一眯,略一深思便明白了个中的关键,额娘被破格晋升为皇贵妃,康熙和太皇太后对外宣称的理由,是皇贵妃出宫修行为大清祈福。
如今接二连三,连晴空惊雷、六月飞雪这样的妖异之事都频频出现,看来有些人想要踩着额娘来博圣宠,给额娘按个罪名出来,既圆了皇帝的脸面,又铺了一条晋身的青云之路。呵!他们倒是打的好主意!
“好啊,我倒要看看,他们长了几个胆子!”这辈子,良妃就是他胤禩的逆鳞,谁敢碰一碰,他就剁了谁的爪子!
七月十五中元节,按例宫中该举办盛大的盂兰盆法会,夜里也要排摆家宴。可因有了六月里的事情,康熙便免了今年的一切安排,改成了去忠烈祠那边将一干查明的事实和处置的结果昭告天下。
这一次,几乎全京城的老百姓都纷纷涌向了忠烈祠那边。若说六月那次老百姓们大多是去看热闹的,那么这一次,老百姓则是有了切肤之痛。整整一个月快要过去了,天还不下雨,京城也不准出入,所有人都不免添了许多绝望之情。
那喊冤的雷大鹰也被押解到了忠烈祠前,他是喊冤的苦主,皇帝自然不会将他给遗忘了。
当着天下人的面,康熙命大学士李光地宣读圣谕,裁定戴梓一家确系被索额图伙同刑部尚书勒德洪与都察院左都御史李之芳构陷冤狱,称索额图等人结党营私、构陷忠良,革索额图领侍卫内大臣、保和殿大学士、议政大臣大臣之职,圈禁宗人府;革勒德洪刑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之职,勒德洪处死,其家眷革除旗籍流放伊犁为奴;革李之芳左都御史之职,杖一百,并其家眷流放宁古塔与披甲人为奴。
其后,圣谕又将戴梓被杀一事的案查结果公之于众,并称戴梓直言敢谏、至诚奉公,追谥文直,以彰其德行,并配享太庙。
圣谕的这番话,听到老百姓的耳中,只觉得好人被冤屈终于沉冤昭雪,可听到一干文武大臣的耳中,却惹得群臣几乎忍不住哗然。配享太庙的殊荣,纵是不少功劳显赫的满洲大臣都难以奢望,汉官更是连想都不敢想。没想到,戴梓竟成了配享太庙的汉官第一人,这如何能不让满汉大臣们全都心底惊诧。
早知此时的裕亲王等人却是面不改色,这诏书还是皇上和他们这些人反复草拟了几日才定出的,配享太庙的确过于优容,可比起天降甘霖,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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