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杨霖,大声赞叹道:
“子建贤弟不亏楚公英名、家学渊源,真是练得好兵啊!愚兄佩服!”
杨霖继续泛酸:“德璋兄谬赞了,小弟不过一兵痞罢了,练练傻大兵还凑合,其他的比起德璋兄就差远了。”
几日不见,李建成的脸皮明显见厚,对杨霖的牢骚假作不闻,只管揪住练兵的话题不放,继续追问道:“方才愚兄有幸得见贤弟的战阵之法,果然是大开眼界。却不知如果今日并非操演、而是实战,那么骑兵撞上贤弟的长矛大阵,会是什么结果?”
“结果?”杨霖捏着下巴,看似在思索,口气却是满不在乎的敷衍道,“就这么几百号骑兵,不过是全军覆没的下场吧。”
窦琮有些不服气,道:“杨统领的矛阵确实非凡,却并非首创。以矛克骑乃是步兵对抗骑兵的常法,虽然有效却并非无敌,末将就曾数次以铁骑破矛阵,不过是伤亡大了些罢了。”
“就伤亡大了些?那是因为你碰到的都是笨蛋!”杨霖翻了个白眼,又瞥了一眼满脸不服气的窦琮,喊来刚刚逃离李秀宁魔爪的盛彦师,让他召集了几十个矛盾兵,对窦琮说道,“要不你再来试试?”
窦琮闻言也招来十几名骑兵,让几名骑兵排成密集的横排站在前头,其余人等在其身后十几步外列阵,然后指着又缩成刺猬严阵以待的矛盾兵对杨霖说道:“末将以前排骑兵高速冲阵,统领的军阵虽然守得严密,但是木矛长而易折,末将的前排骑兵虽然难免伤亡惨重,却可凭借高速奔袭折断长矛、撞开盾阵,为后续的弟兄打开缺口。后排的骑兵由此缺口杀入阵中,则此阵破矣!”
“还此阵破矣?你就不好好瞅瞅我的兵除了手里那根破木头杆子长了点,还有没有别的奥妙?”
杨霖奚落了窦琮两句,又招来一些盾兵,两两一组抬着大盾,撵开了碍事的骑兵,对着窦琮说:“这几个人权作你的骑兵,让他们冲冲看,能不能撞开我的大阵。”
窦琮刚想说两条腿的步兵怎么能跟骑兵的冲击力相比,更何况还抬着这么重的家伙?却见那十几个盾兵已经嗷嗷叫着开始了冲锋,十几步的距离转瞬即至,沉重的木盾眼瞅着就撞上了严阵以待的矛林。
最先跟大盾接触的前三排的、矛尖下探或平举的长矛,没有人们想象中激烈的撞击、折断的长矛和横飞的木屑,长矛几乎是与大盾一触即飞,从前三排的矛兵手里脱手、从他们身后那些低头缩腰的家伙们头上倒飞向了阵后。
前三排的矛兵长矛脱手之后,发一声喊掉头就往后跑,其后三排的矛兵则逆着人流而上,有条不紊的将手中的长矛举过了头顶或是架在了肩头、搭在大盾上,矛尖仍是斜向下方停在了大盾之前。再后排的矛兵们则是缓缓移动队形向前补充空档,原本前三排的矛兵则乱哄哄的找到了自己的家伙之后,缩到了阵尾。不过两三次呼吸的工夫,整个大阵一如从前般的严整无缺,而且窦琮的第二波企图从缺口杀入的骑兵尚在十几步之外。
杨霖指着大阵对李建成和窦琮说道:“我压根就没打算跟你的骑兵硬碰硬,所以我的长矛你撞不断,你们的骑兵和战马我也捅不死,却会捅伤。死去的或是重伤的战马会失去控制撞向我的大阵,可只受了些皮外伤的战马却只会受惊乱跑,到时候他们搅乱的可就不是我的阵型了。”
窦琮脸色发白,挠了挠头,犹自嘴硬道:“总会有些战马来不及住脚,会撞向那些盾牌的”
“那就试试看!”杨霖满不在乎的下令道,“收矛!全体后撤三步!”
大阵闻声而动,窦琮跑去招呼他的骑兵,李建成却不放心的问道:“贤弟,只后退三步是不是太少了?都是精锐之士,万一伤到了”
杨霖大咧咧的摆摆手道:“放心,伤不着!我让他们后撤三步,其实是怕这帮家伙条件反射控制不住自己,一矛捅出去才麻烦了呢!”
李建成:
窦琮挑选出来的五名骑兵都是他的亲兵,个个都是百战余生的老卒。他们三人赤手、两人挺槊,在百十步外缓缓加速,马蹄声渐疾、卷起的烟尘渐浓、与小山般的大盾渐近,骑兵们的眼珠开始变得血红,而大阵不动如山。
离着大盾不到五步远,挺槊的骑兵刺出了长槊,而五匹战马都本能的感受到了危险,不用主人指令便高高扬起了前蹄,狠狠的踹向了大盾。
嘭嘭的一阵闷响,两杆长槊的槊锋狠狠的插进了大盾,弹性十足的槊杆还在大幅度的颤动,发出嗡嗡的振鸣,而持槊的骑兵早就没了踪影——原来这五个家伙不愧是经验丰富无比,无论是大槊还是马蹄一触到大盾就立即发现情况不妙,想都不想立即滚鞍弃马逃之夭夭。虽然难免摔了个鼻青脸肿,有个倒霉的貌似还折了胳膊,不过都捡回一条小命,可是战马就没这么幸运了。
几百斤重的战马高速冲击之下的撞击力有多大这年头没人能算清楚,反正一个士兵就算拿盾牌护身,要是能保住身上还有几块好骨头那都算命大。不过这么大的冲击力要是反作用回来施加到战马身上,结果一样不好看——三匹以蹄踹盾的战马几乎同时折断了前蹄轰然倒地,那两匹来不及扬蹄、只得一头撞上大盾的战马,硕大的马头几乎在一瞬间被撞的粉碎,红的、白的各色碎肉、骨渣、血浆喷溅了其后的矛兵一头一脸,而那两面大盾终于承受不住撞击,一面被撞歪,另一面则是支架断裂,轰然而倒。
惨烈的场面让在场的众人脸色发白,而杨霖犹自不服气道:“在战场上,想这么容易的撞上盾牌可不容易”
众人无语。不过这么多天接触下来,大伙也习惯了某人的小人得志,还是李孝恭说了句公道话:“统领此阵只要地形合适、时机恰当,应对宋老生绰绰有余”
费力的扶着一面大盾上下打量的李秀宁打断道:“要是遇上左骁卫和幽州罗艺的具装甲骑,怕是这话要反着说了吧?”
杨霖可不敢惹这位,打个哈哈道:“那是因为我穷啊,只能弄些破木头杆子玩玩,你给我换成铁矛、铁盾试试?”
眼见李秀宁横眉立目,李建成赶紧凑过来打岔:“子建贤弟的战法愚兄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不知贤弟从何处所得?师从哪位高贤?”
杨霖嘿嘿干笑道:“德璋兄都说小弟家学渊源了,呵呵,就是家学,家学。”
第六十一章嫁妆()
李建成闻言果然不再刨根问底了。中华上下五千年,对于知识、文化和技能这类东西的态度从来都不是共享,而是垄断,所谓家学就是这种态度的一个体现。对于世家大族而言,家学是家族繁衍生息、兴旺发达的重要保证,从来都是族内的不密之传,而且还有什么传男不传女、传嫡不传庶之类乱七八糟的规定。外人要是起了觊觎之心,不仅是举族之大敌,而且其他大家族也会同仇敌忾,这个人就算不死,名声也臭了。李建成身为世家子弟,对此岂有不知之理?
杨霖见李建成神色有些尴尬,心里不免觉得有些对不住。不管怎么说,这位也是他的大舅哥,刚才还有好心的企图救他于虎口,虽然他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挨了母老虎一脚。
“德璋兄怎么有暇来到磨坪山了?难道晋阳那边已经料理清楚了?”
“唉,说起来一言难尽。愚兄此行是前往正平给宋老生押运一批粮草辎重,途径太谷,特意抛开大队,轻装绕道来与贤弟一见。”
“哈哈,那王高二人就这么放心德璋兄、不担心你中饱私囊?”
“呵呵,家父陪同王仁恭将军北上楼烦视察军务,拖上了王威同行。高君雅守在晋阳不敢轻离,宋老生的地面又不太平,一日三催的索取军资,所以愚兄就勉为其难的走这一趟喽。”
“哈哈,那小弟岂不是要发财了?”
李建成朝众人打个哈哈,托故把杨霖拉到僻静处,才说道:“愚兄此来磨坪山,确是要给贤弟献上两份大礼,却不是愚兄押运的这批粮草辎重。”
“小弟愿闻其详。”,杨霖见李建成笑眯眯作出一副神秘状,于是很配合的问道。
李建成继续笑眯眯:“却不知贤弟如何看待与舍妹的婚约?”
“啊”
杨霖难得老脸一红。这些天他猫在后山密营里边没少跟人家妹子玩亲亲,后来作茧自缚、恼羞成怒的李蔓珞亮出那份老公瓜分协议,跟李秀宁打了一架,其结果就是杨霖坐享齐人之福:单日跟李秀宁玩亲亲,双日跟李蔓珞玩抓抓。不过齐人之福也不是那么好享的,后遗症之一他单日被吃了一肚子醋的李蔓珞捅一身窟窿,双日又被毫无共享精神的李秀宁打成死狗。不过不管怎么说,他也是把人家妹子的豆腐吃了个肚儿圆,现在大舅哥找上门理论来了,他难免做贼心虚。
“这个婚约小弟自然是认的。只是小弟造反在即,此时要是大张旗鼓的跟唐公爱女成亲,怕是皇帝再缺心眼,也知道咱们是演戏给他看吧?”
“呵呵,贤弟说得甚是。只是公然成亲虽然不妥,但是家父的意思是贤弟与摩诃室利不妨秘密成婚,待日后时机成熟时再正式拜堂亦可,不过是个仪式罢了。话说不光是家父,就连愚兄都迫不及待的想抱小外甥了,呵呵”
杨霖傻眼了。他知道李渊不会放过他,具体说是不会放过他们杨家的巨额家产,却没想到他会如此的迫不及待,居然连老牌世家的脸面都不要了。杨霖想来想去,觉得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李蔓珞她爹、那个老奸巨猾、更加死不要脸的蒲山郡公李密可能也盯上了他,李渊感觉到了危险,决定先下手为强,就算挡不住李密嫁女,也要先占个正妻之位。
杨霖身为后世人,自然不会在意什么明媒正娶,不像李蔓珞和李秀宁俩人,牌都上听了,还死守着最后一道防线,死活不让他胡牌。对于李建成这个建议他倒是乐见其成,李秀宁这妞儿太勾人,实在是让他把持不住,几次都想霸王硬上弓了,可惜就是打不过
不过想到他这两位老丈人,杨霖的心又凉了半截,这俩老狐狸的便宜是那么好占的?而且他也很清楚,要是他敢答应了李建成,李蔓珞就算不捅死他也得削死他。所以李家想让李秀宁插队占便宜这事还得从长计议,更何况说到插队,排第一的既不是李秀宁,也不是李蔓珞,而是小七,杨霖可不觉得这小丫头就好惹。
“那个德璋兄啊,小弟倒是想答应,可是令妹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小弟与令妹之间只有一纸婚约,六礼都不齐全,你妹子要是肯答应跟我偷偷成亲那真是见了鬼了!她要是不乐意,我动她一小指头她都能把我砍出二里地,你还想抱小外甥?抱我的尸体还差不多”
“这个”李建成闻言也皱了皱眉头,不过很快他就放弃了纠缠此事的念头,破罐子破摔道,“贤弟啊,愚兄可是把摩诃室利的嫁妆都带来了,还有她的所用、所爱之物,就差把她的绣楼搬来了,你看这事”
杨霖看着远处正沿着山路逶迤而上的那个庞大的车队,瞠目结舌道:“德璋兄,你们这也太狠了吧”
李建成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贤弟呵呵,愚兄现在应该称呼你为内弟了,其实此次随愚兄上山的,只是摩诃室利嫁妆的一部分。”
“哦?”杨霖可算听到了一个好消息,话说找个有钱的老婆感觉真不错哈!
“这磨坪山上兵马虽众,却是兵甲不全、军械奇缺,若想成事困难重重,尤其是严冬将至,山上冬衣奇缺,家父岂有不知?陛下打算来年开春再次东征高句丽,向我河东征集骁果以及冬衣,家父特意在合议时建议将这部分物资存储在汾阳。须知这汾阳靠近楼烦,而众人皆知家父曾任楼烦太守,根基颇深,王威和高君雅如何肯答应?最后没奈何,这批骁果和物资只好放在了榆次,只等到了腊月便运往涿郡。而这榆次与磨坪山不过百里之地,是贤弟东进晋阳的必经之地”
“此事当真?”
杨霖真是大喜过望,虽然这事明显是老李家在耍滑头,不但拿公家的东西当自己家姑娘的嫁妆糊弄他,而且谁听说过那粮草辎重和壮丁当嫁妆的?不过司仓参军殷开山已经跟杨霖叫了好几天苦了,整个磨坪山上下快五万人,冬衣还不到一千套,这个冬天可咋过?杨霖愁得头发都快白了,李建成送来的这份便宜嫁妆算是救了他一条老命。
“愚兄岂能拿这等大事开玩笑,贤弟”李建成正笑眯眯准备继续跟杨霖显摆显摆,却一眼瞅见李秀宁正把押解嫁妆上山的李家二管家按在地上猛揍,不由得出了一身白毛汗,赶紧一边扭头就跑,一边对杨霖说道,“贤弟,愚兄军务缠身,实在是不能久耽啊,就先走一步啦”
没等说完,这家伙窜上马就跑,杨霖嘴里乱叫着“德璋兄”、“大舅哥”他也不理,跟妹子更是连句话都没说过,就一溜烟跑没影了。
“这是怎么回事!”
老杨家后宅的地面比较邪性,一帮小女子呆久了不但染上了喜欢欺负家主的毛病,而且都爱好上了扮茶壶,比如现在的李秀宁。她一手攥着一张嫁妆单子,一手掐在腰上,对着杨霖秀目圆睁、满面怒容,就差鼻子冒烟了。
“我冤枉啊!有脾气朝你哥发去,关我屁事啊!”杨霖一边喊冤,一边脚底抹油逃之夭夭,那叫一个脚下生风、健步如飞。被人家揍了这么久,杨霖又不傻,跟这种母老虎讲道理有用吗?能逃赶紧逃才是正理。
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杨霖刚逃进后宅大门,一个高挑轻盈的身形就从门口闪出堵住了他。李蔓珞笑意盈盈的扶住了差点吓个跟头的杨霖,腻声问道:
“你不忙着去跟秀宁妹子无媒苟合,到处乱跑什么?就不怕闪了腰、耽误了人家秀宁妹子的好事?”
别看这妞儿这会儿媚眼如丝得能让人骨头发酥、娇声腻语得能让人牙齿发酸,可是话就说得很难听了,而且一只纤纤玉手不知何时已经掐住了杨霖腰上肉最多的部位,一嘴碎米似的小白牙冒着森森冷光,一条红而薄、滑且腻的小舌还特意伸出来,在小白牙上舔了一圈
十一月深秋,寒意逼人,衣着单薄的杨霖脸上却汗津津的。
眼见杨霖不吭气,眼珠子却在乱转,明显正在编瞎话,李蔓珞芳心一酸,手下不由得加了一把劲。
“哎哟哟!快松手!”杨霖一阵鬼叫,然后义正辞严的胡诌道,“你老公这不是正忙着逃婚吗?你这恶婆娘不说多加勉励奖赏,居然还下死手!”
李蔓珞半信半疑,问道:“真的?”
“这还有假?哎呀呀!李秀宁那妞儿追杀过来了!姐姐你掩护,老公我逃命去也!”
李蔓珞眼见李秀宁果然不紧不慢的跟了过来,心情立刻由阴转晴,放手让杨霖跟脱缰的野狗似的往书房里狂逃,自己则继续笑盈盈的向着李秀宁迎了上去:
“秀宁妹子,听说你跟杨郎要成就好事了?”
第六十二章家事()
李建成来去匆匆,除了跟杨霖密谈了一番之外,竟是没给对其来意满怀期待的磨坪山众将留下一言一字,更不可能有什么改弦易辙的命令。如此一来,不说对回归唐公麾下望穿秋水的元谋系,就连墙头草凌烟阁系心中都有些失落,毕竟这个杨大统领虽然貌似本事不小,可为人处世实在是标新立异、别出心裁,脑子还经常抽抽,一抽抽起来就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