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下午你与我谈的话，我会考虑的。”幻娘望着她，淡淡道，“你说，我该自私一次，我跟着他这么久，还真没自私过，我看出他对你是不同的，你这个人质，与其说能帮到他，倒不如说是碍事，对人质动心，他已经输了一半了。”
“那我在这儿谢谢你了，算是我欠下你一个人情。”风闪灵朝着幻娘笑了笑，“若是可以，我回府会劝无欢，放下与他的恩怨，二人最好都不要再妄动干戈，从此井水不犯河水岂不是更好，斗了这么些年，一点进展也没有，一点儿意思也没有。”
这话当然是——假的！
顾原峥这家伙，她是说什么都不会放过的，不狠狠教训一回，她怎么可能咽的下着口气。
但如今，她在幻娘面前只能扮演一个老好人，一个希望以和为贵的人。
“得了吧，你以为男人们之间的事是我们女人能管得了的，不过若是真的能像你说的那样，那便是最好。”幻娘淡淡道，“我只为了殿下不受伤害，希望你不要忘了自己答应过我的事儿。”
“不会忘。”风闪灵朝着幻娘淡淡一笑，“筹划筹划吧，就算我真的不能让他们放下恩怨，起码我能让无欢放他一马，这么些年你也看在眼里，幽灵山庄暗地刺杀从来讨不到好处，无欢放纵他也许久了，你们殿下有时候就是像个任性的小孩，明知道玩不过，还是喜欢玩，当局者迷。”
幻娘沉吟片刻，而后道：“容我找个机会吧。”
话落，她转身便欲离开。
“等等。”风闪灵在她身后叫住了她，“如果我逃走了，作为看守我的人，你会受到怎样的惩罚？”
“这个就不劳你担忧了。”幻娘的语气毫无波澜，“我可以装作不知情，就当是你自己逃跑的，我顶多就是个疏忽罪，我跟了殿下那么多年，他应该会相信我的。”
“但他的手段相信你也清楚。”风闪灵道，“就算是疏忽，他也不会轻饶。”
“你这算是关心？”幻娘转过头望了风闪灵一眼，“我又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个后果，我既然已经做了决定，自然是想好了，惩罚，顶多就是扔进千蛇窟让蛇咬，或者被罚用自己养的蛊折磨自己，还能怎么的，这些我都能承受，你要真那么好心，就遵守你的承诺就好，你若是能解决了礼郡王和殿下的矛盾，那么我受点罚也是无妨的。”
风闪灵没有料到，幻娘那么忠诚，心底里竟也是反对顾原峥和顾无欢作对。
“你不用惊讶，其实我老早也看得清形式了，礼郡王几乎没有还击过，我们多次刺杀，他还是没有将我们放在眼中过，他对我们的态度，好像是在逗小猫小狗，正是因为忠于殿下，我才不希望他去冒险，礼郡王本就不是那么好得罪的人，倘若殿下要作对的是其他人，我倒还不担心，但他总是将自己封闭起来，不愿听旁人多说，他很固执，我总担心他的固执会害了他……”
“这些话，你从来没有对他说过吧？”风闪灵唇角的笑容有点儿无奈，“你真是了解他。”
“这些话当然不能和他说，在殿下看来，忠诚，就是听他的命令。而在我看来，对他忠诚，首先要顾及他的安危，其次才是听他的命令。”
“你的三观比他正多了。”风闪灵冲她挑眉，“他不喜欢你真是他的损失。”
幻娘听着这话，眼角似是抽搐了一下，随后斜睨了一眼风闪灵，转身快步离开了。
风闪灵眼见着她的身影走了出去，便也躺回了床榻上。
……
一眨眼的时间，又是两日过去，风闪灵的风寒已经好的差不多，顾原峥照旧每日嘘寒问暖甚至还亲自送汤药送饭，风闪灵打心里不想搭理，面上却还是要强颜欢笑，一边还要接收着幻娘怨念的眼神。
若是说从前看幻娘并不顺眼，现在倒是顺眼了许多。
这个女子，总是以大局为重，即便她也有寻常女儿家羡慕嫉妒的心理，但和她家殿下比起来，这都不算什么，所以她能忍，否则，她也不会一边讨厌自己一边还得帮自己。
“闪灵，尝尝这个点心吧，叫七里桂香，桂花饼中的一种，由异国引进的，在你王府里都吃不到呢……”顾原峥此刻正与风闪灵对坐着，正将一块糕点夹到风闪灵的盘子上空，还没落下，便听得门外忽然一声巨响——
“轰隆——”
顾原峥在这一瞬间筷子似乎是抖了一下，没夹稳那块桂花糕，一下子掉进了——盘子里。
幸好还是掉进了目的地，没滚到地上去。
风闪灵只以为他是被雷声惊了一下，便也没多在意，乍一听这么一声响雷，确实也够吓人。
但她没有想到，她咬了一口糕点后，不经意地抬眸，却见顾原峥脸色有点儿不好看。
“二殿下，你人不舒服？”她随口一问。
“好像是有点儿……”顾原峥如此说着，朝着风闪灵扯出了一个浅笑，“看来不能陪着你用点心了，我这头有点儿晕乎。”
他说着，作势揉了揉眉心。
听到他不舒服，风闪灵反而舒服了。
“那你还是快些回去休息吧。”她巴不得他赶紧走，眼不见心不烦。
而她这么说，顾原峥果真也起了身，“是该回去歇会儿，闪灵，你自己吃吧。”
眼见着顾原峥离开了，风闪灵眸中划过一丝狐疑——这厮怎么看着有点儿不对劲呢。
跟外头的天气一样阴晴不定，来的时候分明还满面春风神采飞扬的，才坐下没一会儿就开始神色怪异，谁也不晓得是什么原因。
真是不舒服么？
听着耳旁淅淅沥沥的雨声，风闪灵的心情也有点儿烦躁。
也不知道幻娘得筹备多久，若顾原峥真是身体不适，那今日还算是一个好机会，要是等到他生龙活虎了，这想走又难了。
随便啃了几口糕点，风闪灵便起了身，打开门，望着哗啦啦的雨，朝着走廊尽头迈出去。
许久没有见过雨天了呢……
分别这几日，也不知道无欢过得如何，在这幽灵山庄里，半点儿帝都里的消息也打探不到。
风闪灵沿着走廊一直走，下雨天大家似乎都不爱出门，来往的下人也没几个，她顺着长长的走廊尽头，漫不经心地走着。
说来这幽灵山庄内其实也有许多处美景，只是她对这个地方实在喜欢不起来，于是便没有心情去看风景，大多都是关在屋子里，有时无趣一睡觉就是大半天，一边睡一边想着如何出去，就连此刻正在走的这条走廊，也是头一回走出这么远。
尽头的对面是一栋阁楼，琉璃瓦顶，红漆的柱子上刻画着一幅幅仕女图，在大雨中，显得有些朦胧之美。
那是——听风赌坊。
说到赌，好久没上赌桌了，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进去玩两把得了。
如此想着，她快速奔到了正对面的楼阁，淋了点儿雨，她到了楼阁下便拍了拍袖子，转身朝着阁楼内一看，却是怔住了。
阁楼里空无一人。
听风赌坊，本以为赌坊会是幽灵山庄最热闹的一个地方，没想到——头一次来竟是一个人也没有，冷清的可以。
难道说，幽灵山庄里对赌博也是有规矩的？或者说有规定时间。
虽然无人，但她还是走了进去，望着一张张红木搭成的赌桌，牌九天九蟋蟀几乎都有，还有个别她也不会玩的小玩意。
看来此番是白来一趟。
风闪灵转身，正准备离开，倏然间听到身后响起了不寻常的声音，这让她脚步一顿。
什么声音？
她转过身，在偌大的阁楼内扫视了一圈，这阁楼虽然宽敞，但是望过去一目了然，几乎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除了——角落处安置的那一个柜子。
刚才的声音，似乎像是什么东西撞击木板的声音，很小，不像是老鼠发出的。
木质的材料，除了这些赌桌便只有那个柜子了，而这赌桌下支撑着四根柱子，下面空荡荡的应该藏不了人。
风闪灵缓缓朝着角落里的那个大柜子走去，同时全身也警戒了起来。
她走路无声，步子缓慢又小心翼翼，直到走到离那衣柜进了些了，里面似乎又传出了什么动静。
里面还真的有东西？
而且，那东西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到来，还是说里面真的只是小动物之类的，所以不晓得控制声音。
风闪灵的手触上了衣柜。
下一下，她的双手将衣柜猛地拉了开，而里面的情景却让她直接愣住了，好片刻回不过神。
里面的不是小动物，而是——人。
一袭青色锦衣，她不久前才见过的，银冠束发，发丝上和衣裳上都有点儿水珠，显然是淋了雨，打开柜子的那一瞬，他正倚靠在衣柜之中，曲着腿，整个人弓了起来，头也是低着，似乎在看着自己的脚。
这柜子虽大，但因为设置了格子和夹层，所以想装下一个人，这个人平躺或站直都是不行的，只能曲腿坐着。
而就在风闪灵发愣时，柜子里的人显然因为忽然袭来的光亮惊了一惊，抬眸一看面前站着的人，面色阴凉，眸底却是还没褪去的恐慌。
风闪灵回过了神，与他对视。
这是她第一次在顾原峥的眸里看见恐慌这种情绪。
之所以面色阴凉，应该是因为被人打扰了，但她实在想不通，他有什么事情是需要躲在柜子里思考的。
这整个幽灵山庄都是他的地盘，那么多屋子，他有必要蜷缩在这样的一个地方么？
他眸子里的恐慌来源于何处？
二人对视了好片刻，顾原峥少见的冷着脸，而风闪灵疑惑地看着他，相对无言，终于是顾原峥开口打破了寂静——
“滚出去……”
话音还落下，只听得外头的又是一声巨响，毫无预兆——
“轰隆隆”
顾原峥霎时脸色一白，整个人又朝里缩了一点儿，伸手便将柜子的门拉上。
风闪灵讶然地看着他的反应。
阁楼外又是一道响雷，仿佛就响彻在耳旁，原本有些阴暗的天空忽然亮了一瞬，一道巨大的闪电撕开了天空，只是一瞬，天色便又沉了下去。
打雷加闪电，这样的天气一年少见有几回。
她没有想到顾原峥竟会怕打雷？
像他那样的人，怕雷声？
这实在是——太让人难以置信且难以接受了。
若不是亲眼看到，她还真不知顾原峥竟有这样一个怕打雷的毛病。
他平时总喜欢装客套，摆出一副风度翩翩的模样，即便他已经被人看穿了，他依旧乐此不疲，习惯性伪装，笑脸迎人，而刚才那一刻，自己撞见了他的秘密，他终于是笑不出来，冰冷中带着一点儿惊慌。
人在害怕的时候，本能地会卸下自己的伪装。
风闪灵望着那被顾原峥拉回去的衣柜门，静默片刻，本想直接走开，却终究还是大着胆子上去将那门再次拉开。
如果就这么走了，那么等顾原峥恢复过来后，想到她又撞破了他的一个秘密，不知他会采取什么方法。
若说他的个子是他的第一大秘密，那么此事就是他的第二秘密，他真的能容忍旁人看见他脆弱的样子么？
所以，与其离开，倒不如撞一回枪口，先跟他周旋，占用他的时间，让他没有时间去胡思乱想。
“这里面空间那么小，还乌漆墨黑的，你呆在里头是想做什么？”风闪灵望着缩在柜子里的人，伸手想将他拉出来，“男子汉大丈夫，遇事缩在柜子里成何体统，更何况打雷还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你的思想还停留在少儿时期么？小孩子怕雷也就罢了，你觉得你现在的年纪还小？顾原峥，你已经过了那个怕打雷的年纪了。”
“不用你管！”顾原峥抬眸，似是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你现在又窥探到了我的一个秘密，你得意么？你想不想将我的这些见不得人的事儿全抖出去？不过你不会有机会的，你走不出这个地方。”
“……”风闪灵忍住一巴掌抽过去的冲动。
顾原峥现在精神不太正常，但他功夫应该还是有的，自己这个中了迷药的，和他硬杠上是自讨苦吃，所以能尽量不攻击他最好。
“你以为我跟你似的卑鄙？”风闪灵冷哼一声，“虽然我总是当着你的面贬低你，但你那点儿破事我还真没往外说，我还不屑，同样，我相信无欢也是如此，你这么不讨喜，我们却至今没有在外人面前中伤过你，顾原峥，你扪心自问，这些年来你都没半点儿觉悟么？你总是一副顾无欢欠你的样子，他到底欠你什么了？至今我也就发现他嘴欠，人家说你一句不好你就记恨他好几年，你这心眼小的只能钻进沙子？”
“我不需要你在这儿教训我……”
顾原峥话说到一半，外头又是一声响雷，他忙伸手要拉柜子的门。
“别关门了，你给我滚出来，隔着一层门说话我嫌费劲。”风闪灵说着，伸手扯上了顾原峥的衣领子，试图将他从柜子里提出来。
“松手！”顾原峥低斥着，伸手欲拍开风闪灵的手。
“你这么大人你怕打雷，你这是心理疾病了，这说明什么？你精神不正常，已经逐渐步入成为疯子的那条道路了，我不想和一个疯子斗嘴，你若是真还想和无欢作对，你就别缩在你的龟壳里，你这样真的大丈夫么？”
“你闭嘴！”
“不，我就要说。”风闪灵像是没看见他阴沉的脸色，轻描淡写道，“其实我一直都不明白你有什么想不开的，你出生也好，锦衣玉食荣华富贵，身边美人云集，你还嫌日子过得不好么？人千万不要太不知足了，身体上的一点儿缺陷怕什么呢，不，你那其实都不算缺陷，有些人还长得丑呢，有些人还穷呢，人家都比你看得开，如果那些人也都和你似的，那么这世上随处可见怪胎满街走了，那就太可怕了。”
“我叫你别说了！”顾原峥倏然间从柜子里爬了出来，朝风闪灵扬起了手。
风闪灵以为他受不得刺激想要扇自己一个耳刮子，脚步正要后撤，却没有料到，顾原峥竟不是要打她，而是——
伸手抱住了她。
风闪灵顿时有点儿懵了。
“你怎么敢这么说，从来都没有人敢这么说……”顾原峥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原来不就很讨厌我么，你难道不是应该更加看不起我？”
“我是很讨厌你，但并没有看不起你，讨厌跟看不起是两码事。”风闪灵的语气不咸不淡，“我对你的讨厌来源于你当初对我的算计，来源于你对无欢的敌意，除此之外，没什么其他理由，至于看不起，是你自己看不起你自己，我不明白你以前受过什么刺激，但躲在柜子里这种事儿，以后还是别做了，其实，你可以缩在被子里，这样，就算被人撞见，你也可以借口说是你冷啊。”
“……”顾原峥静默了好半晌，才道，“怎样才能不讨厌我？”
风闪灵微一挑眉，这是心灵鸡汤灌多了，他想改邪归正么？
似乎不大可能。
还是说，从来没有人在他面前将一切都说开，让他面对他最不愿意面对的事情，所以，自己成了这第一人，他由衷感激？
在他看来好像是多了一个可以倾诉的人，因为从前他总喜欢伪装自己，从未与人交心。
“想要我不讨厌你，行啊。”风闪灵道，“把我送回王府。”
“不行。”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