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入中原,就选定了这道秘谷,费了数年苦心,布置了一番。
方琼家中珠宝如山,她出走之时携了些值钱之物,是以一生过的倒也十分优裕,及后。爱子渐长,替爱子娶了房媳妇,含饴弄孙,颇为安全。
及至七年前,爱子与娇媳双双得病,携手泉下,悲痛之余,只有得全副精神寄托两个孙女身上。她此时剑法练成,便悉心传授了两个爱孙。
今天段灵一到,问清段灵是段圭的爱孙,登时心中一动有意将长孙女托付,只是话难出口。
她这么做目的在遣走孙女,免去后顾之忧,即使丈夫找来,自己年岁已高,没有什么可留恋之事,准备引颈就戮,以全妇节。
她这种想法确有她的苦衷,对段灵说来没有这么详尽,只摘撷概梗而谈,也未将自己的打算道出。
段灵了解老婆婆的身世后,升起阵怜悯之感,颇为同情老婆婆的际遇,他原有股原始性的豪侠胜情,不加思索,向涕泪纵流的老婆婆拜伏受命。
老婆婆感激得无以复加,一把扶起设灵,自怀中将那本三环剑诀交给他,又随手折了根树枝,交给段灵,逼着他练招。
段灵听任老婆婆指使,天起五更,已将一套绝世剑招练得滚瓜烂熟。
他知老婆婆这一授技,责任重大,无异是将方氏姊妹俩交会给他。也将他视作三环剑法的衣钵传人。
天色微亮,老少二人,踏着朝露,返回庄内,二人均习上乘内功,毋须再睡眠,只静静调息片刻,倦容也就一扫而光。
日上三竿,段灵正在书房凝神看书,蓦的门帘一掀,门口小辫子一晃,伸进个小脑袋来。
段灵笑嘻嘻的道:“小妹妹!你好早呀!”小姑娘一步跨了进来,当门一叉小手,一嘟小嘴,白了他一眼道:“还早呢!太阳都晒到屁股啦!人家一大早就起了身,你呀!你还刚起身。咳!在房中孵豆芽,还不去给我奶奶请早安?”
段灵像在聆训,心中暗暗觉得有趣,看着她这种自以为是的样子,不免又好气又好笑。登时傻笑了一下,故意逗她道:“什么!日上三竿!我还没有睡呢!”
小姑娘俏眼一瞟他,小指在脸上一阵羞划,“嘘”了一声道:“昨晚你作贼啦?没睡!”
段灵拍手笑道:“对!对!有人带我出去的啊!难到你忘了?”
小姑娘一翻眼,“啐”了一口,小嘴翘得好高,冷哼一声道:“你爱去不去。废话一大堆,告诉你,奶奶找你有事。”话落腰扭,小辫子一甩,像阵风般的消失在门口。
段灵将头轻摇了两下,低吁了口长气,心想:“她这样刁,我怎能带着她去闯?”
空想无益,收拾了一下,就徜徉朝厅走去。
厅上除了老婆婆外,就是她姊妹二人,小姑娘一见他,就将头别转过去,傲然不理的仰看天花板,昨晚与他过手的姑娘,羞怯怯的飘来一个俏眼,慢悠悠的低垂玉首。手指抚弄衣角。
段灵赶紧几步,朝厅上静坐慈笑盈面的老婆婆欠身请安,老婆婆一摆手,指了指右侧空着的一张太师椅道:“坐!请坐。自家人,别构礼。”
段灵道了声:“谢坐!”正待转身朝椅上坐去,蓦的身后小姑娘哼了一声,接着嗤了下鼻,道:“不懂礼貌,为什么不给我姐姐……”
“丫头多嘴!”老婆婆一顿拐杖,慈目一扬,大声喝叱。
小姑娘吓得一伸舌头,往她姐姐背后一躲,噤若寒蝉的不敢再开声。老婆婆赧笑了一下,朝段灵说道:“这孩子六岁上没了爹娘,老身把她惯坏了,今后尚望段公子多多管管她。”
小姑娘躲在她姊姊背后,两只黑眼珠只管盯牢段灵,老婆婆话落,他自觉的偏头望向她,敢情好,她向他伸下舌头,扮了个鬼脸。
段灵着实弄得啼笑皆非,只好微笑了一下,说道:“我喜欢小妹妹天真无邪。”他不敢再看她了。
老婆婆笑着转头朝身侧低首弄巾的姑娘说道:“韵华!快叫段哥哥!”
俯首含羞的少女,蓦的将眼皮上翻了一线,俏面泛上来两颊红晕,沙哑着声音,含羞叫道:“段哥……”最后一个字,细如蚊蚋,连他这样深的功候,也难得分辨清,大非昨晚那副凶霸霸的样儿可比。
段灵离坐躬身还了半礼,他不知说什么好,哑口默默,半晌不语。
老婆婆看他这副窘态,接说道:“燕华!还不给你段哥哥见礼!”
小姑娘再顽皮,也不敢违拗她奶奶的话,闻言慢吞吞的众韵华姑娘身后站了出来,嘟着小嘴,叫了声:“段哥哥。”
老婆婆心中所想之事,似是早已向韵华说过,但燕华一无所知。
见过礼之后,段灵告罪落座,老婆婆轻喟一声,摇摇头道:“老身就将她姊妹俩交你,明日一早起程,一年之后,再回来见我。”说时一副凄戚之容,流下两行老泪。
韵华姑娘蓦的叫了声:“奶奶!”一头扑入老婆婆怀内幽幽啜泣。
小姑娘弄得莫名其妙,翻着双小眼看她姐姐,好一阵,似是想透,“啊”的叫了一声,拍手跳脚的道:“奶奶准我出谷了,啊呀!你怎搞的!哭什么?”她一摇她姐姐的香肩。
韵华管自哭开来,未理她,她像只小云雀,一步跳到段灵身边,大改常态,极是厮熟的执定他的双手,一阵摇晃,道:“段哥哥!你太好啦!几时走呀?”她像是乐极忘形,忘记了她奶奶才刚说过,明日一早上道的话。
段灵无从答她的话,只含笑不语的抚了下她的头,她人家这般和气,一时之间,高兴得忘其所以,喋喋不休的磨着段灵道:“你看杭州的雷峰塔没有?镇江的金山寺,太湖的七十二峰。还有,当阳的长坂坡。啊呀!多啦!还有成都的望江楼,徐州的瘦西湖……”
段灵不知如何作答,一手搂着她,理着她的鬓丝,笑着点头,心中在想,奇怪,这女孩子会知道这么多名胜古迹?
问了半天,她似是非常向往,猛扬脸、问段灵道:“奶奶跟我们去吗?”
段灵将头轻摇了摇,小姑娘猛的眼圈一红,“哇”的吴道:“奶奶不去,我也不去!”一边哭,一边举手指眼泪,慢吞吞的移步向老婆婆身边走去。
祖孙三人全落了泪,人生最为难过之事,莫过于生离死别,此时此刻,她们相依为命了十多年,乍然要各自东西,能不伤痛?饶你老婆婆早年是叱咤风云的侠女,乍然晚景承欢膝前的孙女离别,能教她不感伤?连一旁的段灵与两个小婢均暗暗陪了不少眼泪。
但不离开又怎成?三人都哭得沸泪成行,段灵一旁也觉的惨然神伤,自悔也不该乍离祖父。
这事好在是老婆婆出的主意,她悲泣了一阵,也就收泪止声,喝止住两个孙女,命她们自去收抬。
段灵也就辞别返回书房。
这一天,过得十分快,老婆婆强颜欢笑,陪着两个孙女说笑,不觉间,金乌西坠,玉兔东升。用过晚膳,段灵又挑灯看书。
约摸二更过后不久,“嗖”的院中一息惊风,段灵一口吹灭灯火,正待踊身推窗,蓦的窗外一声“哥哥”。
段灵听出是方韵华的声音,慌忙点灯火,开门跃出天井,闪目一看,小院清秋,冷月如水,庭中玉立亭亭,韵华劲装佩剑,俏立庭心,手中捧着一柄长剑。
段灵疾走两步,慌忙望好欠身问道:“姑娘何事这般打扮?”她手捧长剑,加上这种穿着打扮,能不叫他惊得!
方韵华神情悚然,朝他微福一下,柔声道:“前边有了惊讯,似是强敌犯境,奶奶说,叫我同妹妹与段哥哥先……”说到此处,俏目间起层泪波,举袖揩了一下。
段灵心中一动,忖道:“莫非是方琼真个找上门来了?”剑眉一挑,低声道:“韵妹勿惊,此时不宜走!不知来人侵入谷内了没有?”
姑娘俏目一翻,说道:“一时之间,不致进得来,被松风阵阻在谷口。”
段灵轻上一步,自她手中接过宝剑,促声叫道:“走!我与你到前边去看看!”
韵华本想出声相拦,但樱口翕合了两下,不自觉的跟着他跃上房坡。
脚步才上房,当面一眼看到燕华背着个包袱,眼红红的迎着他们立在屋面之上。
段灵一步跃落她身侧,一抚她的秀发,对着她的耳朵柔声温慰道:“燕妹!别难过,你先下去,陪着奶奶,我们到前面去看看,马上就回来。”
小姑娘极是听他的话,转身紧紧的抱牢他的大腿,仰脸望着他点了点头。
段灵在她背上轻拍了一下,柔声道:“快!快到前边去!我与你姐姐得快赶一步,去迟了误事。”
小姑娘点点头,放开双手,仍伫立屋顶,望着他与她姐姐离去,方幽幽的望前边走去。
两人提足一口气,韵华带路飞奔,穿过几重庭院,沿着石道,奔向谷口。
霎时之间,松风亭吼声如雷,挟着些枝断叶折之声,段灵顺着树隙看过去,一皱眉,轻扯了下韵华姑娘的罗袖道:“你识得那两人?”
两人将身形停下来,韵华俏目凝神,看着松林之中正在张脚舞手乱问的两人好一阵,摇摇头道:“不认得!”
段灵自言自语的道:“你看那位白胡须的老人,背上的长剑。”
韵华脱口大叫道:“那不是传说中的丧门剑吗?啊呀!我想起来啦!那是我爷爷。”
段灵点点头道:“你猜对啦!正是你爷爷。”
韵华急得尖叫了声:“爷爷!”猛的腾身,就要飞扑过去。段灵早有预感,知她有此一举,将她玉腕一逞,轻声问道:“你要干什么?”
韵华转脸望着他,急切的道:“我要去放他出来!”
段灵一肃脸容,极是认真的道:“慢着!你可晓得你爷爷来干什么?”
韵华摇摇头,段灵沉着声,一个字一个字的道:“他来找奶奶的晦气。”
韵华“呀”的一声惊呼,退了一步,俏目争得大大的道:“他会……”
段灵点点头,但她极是相信他的话,一低头,流下两行清泪,哀声顿足道:“我怎么办呢?”
段灵轻叹了一声,说道:“你们的身世,你奶奶告诉了你?”
韵华点点头,倏又摇摇头道:“不太清楚!”
段灵长长的叹了口气道:“这就难怪了!”紧接着很认真的道:“没有时间给你细说,你快告诉我进阵之法,让我先见过你爷爷,解除你奶奶的危难,再跟你细说。”
韵华是极为聪慧之人,与婆婆十多年相依,知道此事非轻,很是信任段灵的话,道:“遇树转甲乙,见隙踏丙丁。”
段灵是什么人物,姑娘一点,他已了然于心,小心叮嘱了声:“不可乱窜!”人如飞燕,向松林中射去。
他顺着韵华的话,极是轻易的进了松风阵,断然一声暴喝,乱闯乱撞的两人有若醍醐灌顶,愕然相顾,似是神智一清,望向段灵。
段灵抱剑躬身,朝那个白胡须的老人施了一礼,恭声问道:“老人家可是人称寒铁老人的方老前辈?”
一旁那个长了副马脸,面色青森森,颔下络腮胡根根如针,年约五十不到的汉子,一声冷哼,鹞眼一翻,不屑的看着他道:“你是明知故问,我恩师他老人家你都不认识?”
段灵也是生性极傲之人,本忍禁不住他这种冷声冷调,猛的想及此人再不对,与老婆婆谊属师徒,渊源深厚,只侧脸看了一下,转眼望着气鼓鼓的方琼道:“末学段灵给方老前辈见礼。”
方琼冷着面孔一哼,向倒立的中年汉子一摆手,意在制止他发话,嘿嘿一声阴恻恻的冷笑道:“你是什么人?”
段灵心怒他自己将名字相告,仍要追查易世,不由气往上撞,但他仍是一横目,向松林之外瞟了一眼,倏的压下满腔怒火道:“段灵作客此间。”
方琼一瞪眼,大声叱道:“你敢拦老夫?”
段灵心火上冒,冷声应道:“晚辈来带老前辈出松风阵。”
方琼一阵怒哼,念了一声“松风阵!”又复沉声叱道:“你与那贱人有何关连,敢这般大胆,横手管老夫的家务事!你是何人门下?”
段灵退了一步,欠身说道:“老前辈明察秋毫,当年之事……”
方琼断然大喝道:“住口!”他缓缓的摘下丧门剑,抖手抛向侧立的青面大汉道:“古桧!与我将他拿下!”
一听古桧,段灵眼神一亮,心中念道:“他原来就是名列剑林四龙的铁背龙古桧!”不自觉的朗目瞟向抓着丧门剑,阴凄凄冷笑的古桧。
第十六章 一语释嫌
古桧一脸布满阴冷的热气,青光一闪,剑光砭肤,丧门剑出了鞘。振腕一抖,削出几道剑波。
段灵一看这师徒两人均不可理喻,心中升起一继傲气,挑眉怒哼,一指古桧道:“慢着!白燕谷岂容得你撒野!”
古桧何等人物,早年名列剑林四龙,不但独霸关东,连北五省的高手都不敢正眼望他,面前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孩子,敢这般口出不逊,不由激得无名火高三千丈,冷哼一声,一剑狠劈而去。
段灵见他这么莽撞,不听喝阻,双手擎剑,狠力猛劈。这下气可大了,大喝一声,反腕振剑,一招“天环指峰”,“呛啷”声响,古桧丧门剑被他带得远远的。
古桧是何等人物,一发觉招空式颓,右足跟一族,转了个圆圈,二次抡剑,“呼”的一声,又复斜扫而至。
段灵暗怒他这般不识好歹,二次举剑上挑,彩虹漫空,晃眼生花,“嗡”的一声,剑光暴响声中,一下搭上古桧的丧门剑的护柄上。接着“哼”的一声,古桧虎口大震,握剑不牢,“当啷”一声脆响,坠落就地。
方琼脱口大声叫道:“地环飞虹!”
他一步跳了过去,伸手飞快的捞起跌落地上的长剑,反手一剑横扫,尖声喝道:“娃娃!还有一招‘人环结莲’。”
他这一式真妙,招出半途,横里一拐,抖手颤剑,剑化十数道飞虹,指画段灵头胸部位要穴经脉。
段灵这下真个吓出一身冷汗,双脚一错,晃身暴退,一面横剑一挽,抖手一阵冷颤,朵朵银莲没空,恰将寒铁老人这招辣招化掉。
他退立丈外,愕视着方琼师徒,心中凉意上涌。
方琼一脸颓靡之色,翘了两下苍须,反手还剑入鞘,大声嚷道:“罢了!罢了!东海静参数十年,一脚跨入中土,只望技压武林,不料你娃娃三招剑式,我师徒输得心服口服。”
铁背苍龙古桧输了招还情有可原,若说是方琼输了招,简直是无稽之谈。但这话是方琼亲口自承,那能教人不信。段灵惑然不解,愣目注视方琼,想仔细详察,在他身上发现点端倪。
寻了半天,方琼寸缕无损,这就使他大疑大惑。几度启齿,想询明输招原委,及至相及人家是武林前辈,东海一脉的宗师,这种话,真无法问出口,只好任立一旁,不言不语。
双方呆立了一阵,方琼向一侧脸色死灰,气喘如牛的古桧道:“走吧!呆站着干什么?”
古桧转脸向段灵狠瞪了一眼,眼神之中,满蕴怨毒。垂头丧气的辨了下方向,足踏丙丁,对正南方,向两棵大树隙间走去。
蓦的眼前一花,风动如雷,松涛响震云霄。一棵合抱苍松将去路横阻。
古桧这下气可大了,“呼”的一声,双掌开碑,狠力向那棵大树推去,“嘭”的一声,这下可糟透啦,霎时之间,又复万松齐啸,雾海翻腾。
方琼此刻一看苗头不对,一步跃到段灵身前道:“你总要人情做到底,带我们出阵啊!”
他老脸大热火烧,八十老娘倒绷孩儿,未料及今天倒要向个后生小辈求教。
方琼气吁吁的,精神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