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种情形下,杀了柳剑雄,于事无补,反而招致武当与少林两派的联合寻仇,他乐得先将他困住,说不定以柳剑雄为饵,引两派高手来救,会将两派高手一网打尽。
老者此举,确属够辣。
眼看将柳剑雄困入阵内,他意得志满,阴笑冷嘲一阵之后,也就离开了。
柳剑雄盘膝调元,运劲相抵渗人经脉中的那阵奇香所引发的欲火,这确是一件奇苦的事,果真如老者所说,是一种炼狱苦刑,他牙关紧咬,不时周身一阵颤动,一脸苦熬神色,就知他不但调元费劲,连带着欲人强胜真元,像煞是两者在经脉之内,苦斗不休。
这种苦熬,不知过了多久,从外表看,他一脸的痛苦神色,似乎体内的欲火,未经稍戢,乍看之下,神智似已不清,入了昏迷状态。
照理,神珠专解天下的至毒,含人口内,应有助于解毒,谁知竟无丝毫功效,其实,神珠虽解不了他经脉内之毒,但自神珠人口之后,那七盆花毒再未继续侵入他体内,就这样,他运劲苦熬,被困在花阵之中。
一天清晨,山光云影,覆盖着如锦的梅林,紫燕谷一如往昔的幽绝美艳。如果说,要细推时日,约莫是他被困入林内五日之期了。
就在这天,谷口处,迎着朝阳,走进来一位长裙曳地的少女。
这少女一身纤巧适度的白罗衫,在旭日的金辉下迎着晨风,缟素飘飘,活脱脱是位临凡的仙女。
她确实美,玫瑰色的脸颊,配上两颗如水葡萄般的眸子,仪态极妍,衬上一副骨肉亭匀的纤长玉体,凤罗衫,飘然若仙。
美中不足的,是那双澄澈的秋水妙目之中,饱含了两眶怨愁。她眸子中的哀怨情愁,像秋夜孤枕衾冷的少妇,有满腹倾诉不尽的莫名哀伤。
裙中一双俏足想是步履如云,走的真个疾如风飘。她自一人誉,只在那个多彩多姿的莲池畔稍为驻足倾顷,忖度了下漫眼梅影,就飘向那几株红绿相间的老梅之中去了。
她闪身进入梅阵之中,停在那七盆鲜艳如锦的盆景之外,妙目含泪,两只纤如白玉的柔蕙一阵搓揉,娇慵的一声嗟哦,螓首猛低,挂落两颗晶莹珠泪,低低的自个儿哀声沉诉:“冤家,我怎么个救你法?”
她回首瞥了一下遍地的如锦梅瓣,又低沉的叹了口气,猛然之间,仰脸迎着花影中透下来的娇艳朝阳,泪幕问波的娇呼了声:“苍天!”
一呼之后,复又凝泪自语道:“是我段玉芝生了个苦命?还是命中注定了这段孽缘?唉!天啊!教我怎么办呢?”
说着,说着,她悲恸失声的凝泪睇视了一下困在阵中,一脸痛苦神情的柳剑雄。
良久之后,她觉着心不忍,但又有难言苦衷,痛泪失声的抢天“尖呼道:“难道说,苍天这般残忍,竟要使我段玉芝今后不能做人?”
喊破喉咙,除了空谷回音之外,四山寂寂,只有她悲怆号泣,冲破了清冷的岑寂。
不知不觉间,她伏地哭了。
差不多哭了两个时辰,婴的天愁地惨,本来是个金霞闪耀的大晴天,想是苍天感应,被她哭得阴霾四罩,惨雾漫谷。
将近午时,她已哭的两只俏目红肿如桃,声音嘶哑,实在是再也哭不出声来了,一阵痛泪冲净了充塞胸臆中的幽怨,反而止住悲声。
她本是极端聪慧之人,大哭一顿之后,反觉心胸一畅,立时想到现实的问题!
她沙哑着声音自我反问:“这冤家要不要救?”
不由自己的,她转头凝眸飘向跌生调元,而又一脸痛苦不堪的柳剑雄,不由心中一惨,又反问自己道:“我忍心让他遭受四十九天的炼狱苦刑吗?我忍心让他变成一个平凡人吗?……我不爱他吗?”
她将头摇得像浪鼓似的,一迭连声的叫了几个不字,沙着声音疾呼道:“不!我不能这么残忍的对他!我要牺牲自己来救他。”
稍顿,她有点羞赧的道:“别说只是名誉……便是这条命,只要救得了他,我又何可吝惜呢?”
她猛咬了下牙,宛如下了最大的决心,怒哼了一声,说道:“前世的冤孽,一切只认命了,说来说去,算我段玉芝命苦,现今我舍身救他,救他之后,如果他忘恩负义,我就一掌替他送终,然后以死相殉,陪着他同步黄泉。”
行动一如话般的坚决,段玉芝举袖揩拂了一下满脸的泪痕,理了理鬓边乱了的云丝,强吸了口气,飘身走进七巧绝阵之内。
她在入谷之时,口中早已含了一粒独门解药。
依此相推,解毒药丸来自老者,那么柳剑雄所追的高大黑影老者,正是名列武林三奇之一的南灵神君段圭了。
原来关外夺书之后,觉钓上人背上的大罗金刚宝录,本是被大乘寺的阿弥尊老换去。不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书育到手,就被南灵神君段圭吊上了线,两人短兵相接,互对了一掌,弄得两败俱伤。
不过当时因段圭修为到了一甲子以上,稍强半筹,苦撑住,硬将少林至宝从阿弥尊老手中强抢而去。
阿弥尊老虽未参研过大乘禅经所载的诸般武学,但大乘掌算得是禅门武学中的一门绝技,他已将祖上传下的半套掌法练了个心意相通,一掌劲道,直可碑,强如段圭这种高手,仍被打提五内翻腾,受了极重的内伤。
他疾的抄近路入关,幸而半路上碰到段玉芝给他打接应,将他安顿好后,才去诓柳剑雄的千年参王。
凭她的机智诡诈,她硬从柳剑雄包袱中拿走了那只千年人参。段圭服下这种圣品之后,调养了些日子,掌伤也就太好了。
普天之下,知少林至宝落入他手中之人,惟独就只有个阿弥尊者,他在掌伤痊愈之后,就摸上衡山,他已决心要将阿弥尊者杀之灭口。
巧不巧赶上柳剑雄夜探大乘寺,又将他缀上,才引出这一段因果。
段玉芝原本仍住在玉泉谷中,近日发觉父亲行动有异,早知段圭在紫燕谷经营了个穷毒极诡的恶阵,前些时,又听父亲说过在关外被一个像自己心上人一般的少年高手追逐过,并听父亲口气,这早晚之间,必将那人引入紫燕谷困死,是以留上了神。
他见段圭一去几日,实在不放心,才到紫燕谷来察看,不想一进谷口,就已发觉梅林之中困的是心上人,是以疾忙赶去。
这一阵,她哭的够伤心,如泣如慕,如怨如诉,哀哀自陈。其实,自砀山之上,三阵赌命之后,她已暗自钟情于他了,再经过他逼着她揭开面慕,犯了誓言,大有此身非君莫属之概了。
如今,叫她舍身相救于他,在她是百心皆愿,问题在于以“金剑明珠”的高雅风华,不明不白的为一个自己所不知道,他是否爱自己的男人去牺牲,此事未免有点太冒险。最令她头痛的,莫过于她已知道了柳剑雄有了一个二哥玉凤。
这种牺牲,如果说,事后受到柳剑雄的劲视,岂不要弄巧成拙了吗?
这种事情,错非她是一个女丈夫,真无法想的开。她此刻含着两泡伤感的热泪,一步一步的向柳剑雄身边挨去。
一双柳眉颦得紧紧的,尽管她已抱定了为他牺牲一切的心思,但仍抵不过心中那阵莫名的恐惧。
愈是走近柳剑雄,芳心腾跳得越发厉害、矛盾。她此刻有两种不同的心情,既怜借他那种痛楚不堪的苦熬神色,又怕将他救了之后的那种骇人风暴。她深知那阵风暴,真如头疯狂了的猛狮,宛如要吞噬整个世界。
心情的沉重,影响了她的步度,用“蜗步”两字,差强可形容她是如何的怕,分外的响,自个儿可闻。
终于,她停步在柳剑雄身侧,看了下脸痛苦神情的心上人,又似乎是惋惜自己唯一值得骄傲,仅有的一刻,不由已的低泣了两声。
人在决定一生中的一件骤然而来的大事时,难免会为这种突兀而感到犹豫,要叫她断然的敢决,要非她是个大智大慧的人,还真不容易办到。
金剑明珠,不愧是位女中丈夫,她停在柳剑雄身后苦思了微顷,猛的仰天一声浩叹,玉齿一咬香唇,轻舒二指,向柳剑雄背上“灵台”穴拂去。
柳剑雄机伶伶的打了个冷战,朗目陡然电静,一眼瞥见身前的绝世美人,顿时之间,绮念横生,油然的周身被一股热流激了一下,他还未看清眼前之人为谁,灵智又已浑沌,双臂一张,狂叫一声:“二哥!”和身向金剑明珠段玉芝扑去,
段玉芝是略有恐惧,但已作舍身打算,本是双目一闭秀立在柳剑雄身前,准备任由他轻薄。岂知一声“二哥”,有如五雷轰顶,也许是天生妨念,或许是她为他那声“二哥”,而刺伤了那颗娇弱的心,猛的,她纤掌一扬,将近身的柳剑雄推了一下。
并未怎样用劲,只轻轻的一推,在她想来,柳剑雄中毒已五日,此刻是精疲神竭,一掌之力,准可将他推拒丈外。谁知事实不然,这一推,竟如蜻蜓摇树,未阻住柳剑雄前冲之势。
其疾如风,一把抱了个结实。
此中有个原故,他正在调聚周身真元,抗拒那阵欲火,一旦被段玉芝点中灵台,旋即神智一震,转身骤见段玉芝,几疑是二哥玉凤,当此之时,本身真元未散,欲念更是节节高涨,两股强力一和,岂是她一裳力道所能抗拒,怎不要被他抱了个结实。
一个有心,一个无意,但功力悬殊,有心之人,反着了无意的道儿。
在衡山之中,柳剑雄跌坐调元,何以有灵气护身,独臂老怪伤他不得,而此刻柳剑雄仅轻轻的一指,就扫中了他的灵台穴。此中有个缘故,柳剑雄上次调元,无外来之力消耗他的真元,现在就不同了,所运聚的真元,几乎是全部皆在体内,抗拒炼身欲火,哪还有余劲护身。
且说柳剑雄一把将段玉芝一下抱得死牢牢的,频频连声疾呼二哥。
段玉芝有如跌入了刀山之中,一把把奇利无比的尖刀,扎入了她心坎深处,他每呼一声,她就如被狠狠的扎了一刀。
清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不断滚落,银牙咬得格格的震响,此刻,她恨死了柳剑雄,她懊悔当时在砀山之上,未一剑将他扎死。
人,无论是准,都想得到一种完整的爱,特别是女人,她们几将爱视作生命的全部分,不愿自己所得到的爱中有缺陷。
苍天何其对段玉芝独薄,虽说砀山之中,一见钟情,日思夕念意中人,不想此刻被他抱得死牢牢的,本可说是心满意足,又谁知道这种残缺不全的爱,不但没有带来给她幸福,相反的,给她带来了无边的愤恨。
她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拼命的在他怀中挣扎,但是柳剑雄那两只强有力的臂膀,像道钢箍,抱得她透不过气来。
渐渐的,柳剑雄未再呼唤二哥,对着怀中的人人了耳朵,甜丝丝的连叫了几声“姊姊”,加上他那阵旨有力的拥抱,不知是种什么力量,她软化了,不再流泪,也不再挣扎了。
不知过了好久,落英缤纷,铺满一地的花瓣絮上,坐着两个神情颓丧,而又衣履不整,显得甚为狼藉的人,女的玉手掩面,嘤嘤啜泣,一身白棱罗衫,被撕的粉碎,哭的好不凄怆。
男的一脸羞赧,愧海难当,两手搓揉,显出他内心极度的不安。
顿了一下,他嗫嚅地道:“姐姐!我柳剑雄该死,做下了这种玷污师门,羞辱祖先之事,万死不足以赎此罪愆。本当一死,以谢姐姐,表明小弟心迹,其奈师门失宝未寻藐,斗胆姐姐宽限些时,容小弟将师门至宝寻到之后,再来姐姐面前,谢诀姐姐。”
少女倏的两手滑落胸前,露出张带雨梨花脸,楚楚堪怜的先声一叹,方缓缓的道:“你也不必假惺惺的,是我金剑明珠命苦,不该来救你,谁知人未救成倒害了自己一生,唉!教我一个女孩子,往后怎办,这样想起来,你二哥玉凤又比我幸福多了。”
柳剑雄大叫了声:“姊姊!”载住段玉芝的话头道:“我柳剑雄是顶天立地的奇男子,说话岂是口不如心,姊姊如果不谅小弟,唯有一死以谢姊姊……小弟确实是因为中了一种极厉害之毒,神智已昏,才冒犯姐姐,唉!此时说来,既不能见信于姐姐,真是百口莫辩,看来,只有……只有一死以谢……”
段玉芝猛的打了个寒噤,凄声凝泪叫道:“弟弟……我相信……”
柳剑雄不待她说下去,怆志仰首呼了声“苍天”,转身向段玉芝一个落地豪气壮语,洪声说道:“姐姐恩德,柳剑雄来生变犬马以报,此生只有一死。”
“死”字一落,恰好立直身躯,右手一扬,其疾无匹的一掌向天灵盖击了下去。
段玉芝吓得尖叫一声,玉惨花愁,那管一身缕飞飘,弹足挺腰,斜向柳剑雄跃朴而去,口中一面大叫道:“弟弟,死不得,姊姊全信你了……”叫声娇痴悲怆,这一声叫,响彻幽谷。
她腾身虽够快,但仍晚了一步,柳剑雄已向自己顶门上结结实实的拍了一掌,但听“叭”的一声。柳剑雄步履踉呛,走了两个歪斜步,一屁股坐到地上。
段玉芝见他一掌拍实,不敢赌此惨状,骤然的双目一闭,但仍和身扑去。口中惨呼了一声:“雄弟……”
在她的想象中,柳剑雄必是脑花四溅,惨死当场,岂知她落地一看,事有蹊跷,柳剑雄好端端的跌坐地上,登时心中一喜,也无暇去推究他何以不死,也不管自己衣履不整,疾蹲身,将他一把搂入怀内。
喜不自胜的连呼了几声“弟弟”。
柳剑雄摇了两下头,朗目诧然的看了她两眼,一脸惑然不解之色,暗问自己为什么不死。
女人总是心思细密,她亲怜蜜爱的搂摇着将他唤醒之后,低头一看柳剑雄两眼神色,不由失声惊呼,反而将柳剑雄吓了一跳。
原来柳剑雄朗目之中的神光敛尽,那阵高手常有的闪灼神芒已不得见,她顿悟到何以狠力一掌,未击破天灵盖。
她替他难过,为由双臂一紧,将他抱了个结实。一面怜惜万分的凄迷着声调清泪如泉的道:“弟弟,是姐姐该死,不该不信你的话。”
一阵迷人幽香,钻进鼻孔之中,但他无那份心情领略这阵温声,此时只想死,正愕然何以一掌不死,猛的回想起来段圭临去之时的话,不由大声念道:“莫非我已丧失了一身武功……”繁花抖摇,落英纷飞,宛如是为这对幸福的青年人欣庆。
良久之后,段玉芝一推柳剑雄,白了他一眼道:“够了!你要缠死人。”
柳剑雄看着她娇艳欲滴,宛如喝醉了的俏脸,又望望她那身合度适身的长袍,涎脸笑道:“这一身扮相,倒像个文绉绉的书呆子。”
段玉芝纤指在她额上戳了一下,狠狠的白了他一眼,说道:“哼!要不是你撕……”她不好意思再说下去,莲足顿了一下,又接说道:“谁发了疯,要扮成这不伦不类的样子?”
柳剑雄想是愧咎于心,不由肃容说道:“姐姐你仍恨我?”
段玉芝有点不忍,轻摇了下头,作了个娇甜的媚笑,羞态毕露的道:“姐姐一点都不恨你……”接着俏脸倏变,换上一副惨然神色,弹落两颗珠泪,摇摇头道:“但姐姐有点怕……”
柳剑雄接问道:“你怕什么?”
柳剑雄仍是凄楚的道:“怕有一天玉凤姐找到你后,你离我而去……唉!那时候,虽说我爱你!但又怎的禁得住教我不恨你呢?”
提到玉凤,柳剑雄神情一惨,轻摇摇头,仰首斜着被云雾腰斩断的那座奇峰,闪起一片英雄泪光,颤声安慰段玉芝道:“姐姐不要多疑,别说我愧对我二哥,已无颜再见她,自今而后,只要一见到她的影子,避之犹恐不及,我怎敢还去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