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新生保护人吗?”余孟勤说:“你怎么知道?她作保人一定特别好罢?”大宴说:“她还会请人看电影呢,小童怎么会说不好!”朱石樵说:“我也要说伍宝笙做起来一定好。”
“你们说谁?”忽然小贞官儿问。
“伍小姐。”小童说。
“伍小姐美,还是才将这个小姐美?”小贞官儿问。
“都美!”小童说:“贞官儿,你说呢?”
“我也说都美!我分不出来!”
“小贞官儿,你也美!”余孟勤说。
小贞官儿抿着嘴儿笑了。周大妈也笑了。说:“傻丫头子!你还笑呢!”
“大宴!”小童说:“我说刚才这个有一点比伍宝笙好!你猜是那一点?”
“那一点?”余孟勤问。
“伍宝笙老穿袜子。人家就没穿袜子!”小童说。
“小童!你说将才她差点踩到水坑那一闪。是不是比白鸽子展翅膀还好看?”余孟勤说。
“我也觉得。”小童说:“她的腿真是最美的。她那样子就不像会跌倒的!她一定会打球!”
“她也许是新生?”朱石樵忽然说。
“也许!”大宴说。
“走罢!大宴。”小童已经吃完。又把手上的糖渍放到嘴里去吮。
“走!”大宴说。
“你们上哪儿去?”朱石樵问。
“别告诉他!”小童赶忙喊。拖了大宴就走。那边余孟勤也拉了朱石樵去大西门洞去看墙上贴的当日报纸去了。
小童和大宴沿了公路直向东走,走完学校的围墙,上了一条小路,这时虽还早,山坡上小路已经晒热了。一会儿,到了三分寺的火化院。这火化院隔了新校舍与三分寺相对。三分寺现在是一部分研究室,及书库。许多和尚让了出来住在火化院这边空房子里。火化院的菜园很大,划了一大块用栅栏隔起,作为生物系的培养苗圃。他俩个进去,正看见幻莲和尚在那儿晒太阳。幻莲认得他们便起身招呼。小童唤了一声“师父”,就往里跑。宴取中就站下未说话。幻莲说:“宴先生,今天学校开学了。”宴取中说:“对了,师父也晓得了?”幻莲说:“今年度是谁来管图书馆?”宴取中说:“还不知道。师父
又看完什么书了?”幻莲说:“也没有什么。乘放假机会借了几本平时借不出来的指定参考书看。等一下宴先生回去的时候,我叫他们交宴先生两本书代还一下。”说着一合掌就走进屋去了。大宴就鞠了个躬,也向后花园里来。一看门已大开,锁和钥匙都扔在地下,大宴顺手捡了起来放在袋里。往里走时,只见一畦一畦各种的花,看不见小童。他把热带性的大宽厚叶子,大朵儿的花全看完了,才在那边同心兰旁边见到小童。他正从井里提出一桶水来。看样子脸已经洗完了。正在脱鞋挽裤腿儿。大宴说:“你的钥匙呢?”
“在栅栏门上!”
“我进来时候怎没看见呢?”
“那一定在你口袋儿里!”
大宴看他又洗完了脚,也不擦干就穿进鞋里。两个人就同看同心兰。这片同心兰占地方甚大,足足有半个园子。依了不同花色及朵儿大小排在那里。去年花色已经不少。今年又添了有斑纹的。这种花试验遗传最为方便。那些单色的花虽然美,他们去年全看过了。什么殷红的、深紫的、青莲色的,还有黑的,全像有茸毛似的。华丽极了。另外浅色的有的极浅。有一种淡黄的和另一种淡青的,又薄得像透明一样。一朵朵在太阳光里全像笑盈盈的脸。看到子二代的花床时就有许多奇怪的花了。有一种深黑的花,有绛红色的斑纹。大宴看着说:“这种顶名贵。”小童说:“外行!还不是都一样!”大宴说:“你就不数一数!这种的只有两行!别的都是三行:”小童一看,果然。他又看见一种浅黄的有紫色点子的,他就说:“不对!陆先生一定是看这种怪脏样儿的,他就拔去了一行!你瞧那种黄的有点子的多神气!”他们就又跑过去看黄的有点子的。小童又给花浇水,弄了自己一身是水。
两个人跑了半天,也跑乏了。看看什么花也舍不得采。有一小片美人蕉同雏菊又嫌不好看。又看见些绣球,太少,不够。正发愁,就听见有人说话声音。大宴说:“听!有人来了。”小童一听说:“谁?你猜是谁!”大宴说:“吃早点时看见的那个!”小童说:“我听着她声音也像!”正说着那边走过来了五个人,那个见过的军官走在前面,那个小姐走在一位富态的大大旁边。还有一个短装的人,领了个小男孩子。那个军官看见了他们,便回头说了句什么,脚下就快了一点,走到他们这边来。他俩一看这军官相貌有些地方与那小姐一样,记起早上那位小姐说的话,知道是他的父亲。也就很规矩的招呼了。来的人说他姓蔺。大宴就说:“我叫宴取中,他叫童孝贤。”那边四个也走到了。也都站住不说话。蔺先生就说:“两位认得陆先生罢?我们是在美国时的同学。”小童说:“我就是陆先生的学生。这个花园就是陆先生作试验的。蔺先生也学生物?”蔺先生笑了。小童偷看那边;蔺太太、蔺小姐也笑了。蔺太太正看着他。蔺小姐眼看着地下。
“我是学机械的,现在在航空学校。这个花园我来过。今天顺便看看,正巧门是开着,我们就进来了。”蔺先生说。大宴听了看小童一眼。小童正看着大宴。
“我们是陆先生叫来摘花的。摘花去布置迎新会场。”小童说。
“摘花?”那边蔺小姐吃惊地说:“爸爸,摘掉这些花?”
“不摘这些个。”小童说:“这是陆先生试验遗传用的同心兰。我们摘别的小花。”
“迎新会场?”蔺小姐说:“什么会场?”
“今天下午在南院小礼堂开迎新会欢迎新同学的。”大宴说。
他们年青人三两句就说上话了。蔺先生同蔺太太看了笑。说到这里蔺小姐就用眼望了蔺先生。蔺先生一见说:“哦!我倒忘了。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宴先生,这位是……”
“我叫童孝贤。”
“对不起忘了。”蔺先生笑着说:“这是小女蔺燕梅。是你们新同学。今天刚注了册。”
“宴先生!”蔺燕梅伸手出来,大宴就和她握了手。
“童先生!”她又伸出手来。小童一看手是湿的,便点了点头,说:“我手太脏,才刚弄水来着!”说着把手在衣服上擦。
“不要紧!”蔺燕梅说,她手一直没有放下。小童也握了手。她又说:“这是我妈妈。”两个人都上去叫了“伯母!”蔺太大就拉过那个小男孩来,说:“叫,哥哥!”小孩叫了“哥哥!”蔺燕梅抱起他来在小脸上亲了一下,又放下来说:“他是小弟,才三岁。”
童孝贤说:“我也有个弟弟,也是三岁,不在这里,我家在重庆。”
蔺先生看了蔺太太笑。蔺燕梅看了看她的父母亲,又说: “迎新会是不是新生都要去?不去行不行?”
“新生都要去,不去不行。旧生不一定都要去,礼堂小,都去三千多人坐不下。”小童说。
“新生也不一定都要去,谁告诉你要都去的,小童?”大宴说。
“我就是说这个。”蔺燕梅说:“妈咪,方才注册时,我听见两个男生说开完了迎新会,他们就要欺负新学生了!”
“我们不会!”小童说:“我们今年要用大哥哥,大姐姐制度了。”
“是不是保护人制度?”蔺燕梅问。
“就是保护人制度。”大宴说。
“那就不对了。”蔺燕梅说:“我听他们说了。他们挺凶地说:‘不要保护人制度!咱们按老规矩!’吓死人了。”
“不至于的。”大宴说:“这次是由心理系金先生管的。”
“他是心理系的。”小童指了大宴说。
他们又一边说一边走。又绕到了门口。小童说:“咱们还是现在摘还是下午再来?大宴。”大宴说:“现在没有篮子。”小童说:“找幻莲师父借。”大宴说:“别又去麻烦他。方才他托我还书,还说一会儿由小和尚交给我呢!别打扰人家修行。”小童说:“那就下午再来。”大宴说:“对!省得误了午饭。”大家走出了园门。大宴掏出锁来把门锁上。
“你们全在学校里包伙食呀?”蔺太大问。
“对了。”小童说:“非在校内包不行!”
“又是非这么不行,非那么不行!”大宴说。蔺燕梅这回也笑了。
“我看……”蔺太大向蔺先生说:“咱们叫燕梅也在学校里吃包饭!”
“我早说要这样!”蔺先生说。
“妈!我也没说不在学校里包饭!”蔺燕梅娇娇地抢了说。说着看了一下他们俩个。
“你们吃得还好罢?”蔺大大问。
“怎么不好?”小童说。
“饭菜是差一点。”蔺先生说:“这个我知道的,不过年青人怕什么!还有饭厅没有凳子,吃的时候大家是站着的。”
“对了,我们是站着吃的。可以端了碗走来走去地吃。”小童说。大家都笑了起来。
走到了前院,一个小和尚听见了,送过两本书来交给大宴。大宴说:“知道了。”小童问:“什么书?”大宴一看说:“两本都是哲学系的。一本是柏拉图对话录五种,一本是理想国。”
小童听了就问:“蔺燕梅,你是哪一系的?”
“外国语言文学系。”蔺燕梅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外文系就够了。”小童说,“我们认识外文系一个姓冯的,挺好的一个人。过两天遇上了就介绍给你。他是个小胖子。常常笑的。跟我一样。”
“是不是也穿一件跟你一样的制服?”蔺燕梅试着问。小童听了就想起件事来,他低头看看胸前,昨天戴的花大概在晚上脱衣服时掉了。他放了心。说:“也是这么一件破制服,比我高一点,比大宴矮一点,也不带眼镜。”
“叫冯什么贤?”蔺燕梅说。
“冯新衔!新旧的新,官衔的衔。你认得他?”
“就是他!就是冯新衔!我注册的时候,就是听他跟另外一个小个子说的。是那个小个子说要打倒保护人制度的!”
“他没说罢?”
“他倒没说。他说不要保护人制度,也是外文系的,他说:‘我才不当什么保护人呢!’那个小个子就说要打倒保护人制度了。”
“他不会说的。他是个好人,他懒这是真的。他懒得当保护人,也懒得欺负人。那个小个子什么样儿?有一点儿小麻子?尖下巴?头发梳得挺亮?”
“我没敢看清楚。”
“说话天津口音?”
“对了,天津口音。说英文也一样。两个人都是天津口音。可是那姓冯的英文就特别好!”
“更对了,你看那小个子怎么样?”
“我不知道。”
“他净捣乱!你别怕他。”小童十分爱惜这个蔺燕梅,直怕吓着她。其实他们差不多年岁。身材也差不多高。若是分开了站。看去蔺燕梅竟似还要高些。
“你就顺着嘴瞎说罢!”大宴瞪他一眼。
蔺太太就笑了,说:“童先生说话直爽!”
蔺先生就说:“燕梅怎么这么喜欢批评人?”他们两个听了就都吐了一下舌头。
他们说着就走到了公路边上。汽车在那里停着。蔺先生让他们一下说:“一同去便饭?”大宴说:“谢谢!不去了。”小童说:“你下午来开迎新会不来?”蔺先生说:“燕梅!你说来!一定来!这许多同学,上学多好!”蔺燕梅就说:“我下午来。”他们先上了车。那个短衣的男人是司机,他把门关好。问:“主任。还是去刚才送太太去的那里?翠湖东路?”蔺先生点了点头:“是宋家。”说着又摘下帽子向他俩摇了摇。他们看车子开了,才走。
“小童,”宴取中说:“你发现你一点错误没有?”
“什么?”小童说:“说错了话?”
“怎么,你也在乎起说错了话了?不是现在说错的,是早上说错的。”
“什么话?”
“蔺燕梅穿了袜子的!很薄很薄的丝袜子!”大宴把两本书在手里拍着说。小童笑了,“我没看出来。”等一下他又笑了说:“我想她一定会打球,我忘了问她!”
他们回去正赶上吃午饭,傅信禅和他们在饭堂门口遇上。小童知道傅信禅和冯新衔是一桌的。他就问:“你们桌上今天有空没有?”傅信禅说:“有。周体予被陈先生请去吃午饭去了。宋捷军他们一帮打篮球的都去了。只有我和冯新衔在,怎么样?”小童说:“我正要我冯新衔。”他又向大宴说.“我跟傅信禅一桌吃去了。”
他们分开了走。小童就问傅信禅,“怎么宋捷军是师范学院的,他们管饭的呀,为什么跑到这儿来吃了半个暑假?”
“他们本来暑假里有工作的。派定了工作的就不开饭了,另外给饭钱。宋捷军一算计,他就服了一半务,拿了钱又到这儿来吃饭。”
“这种人!”
“明天他就要回去吃了。今天是暑假伙食团最后一天。”
“冯新衔!”小童一看见冯新衔已经先来了。他就喊:“你今天看见了那么一个你们系的新生没有?”他们一边又忙着吃饭。
“看见了!”冯新衔说。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小童说。
“人家在我手上注的册,学号联字二七二五,我还不知道!”
“是男生是女生?”
“我准知道你说的这个是女生。查去罢。二七二五。”
“长得什么样儿?”
“我没敢仔细看!”
“那一定对了。我和大宴在陆先生花园里头碰见她了。他们一家子。她父亲在美国时和陆先生同学呢?”
“她的保证人就是陆先生。”。
“你们为什么吓唬人家?”
“我吓唬什么了?”
“你们说迎新会完了就要收拾新学生!”
“我没有说,我管外文系新生注册,我还要附带通知他们去参加迎新会的。周体予负责组织新生下午开会前还要赛球呢!把新生全吓跑了还打什么球?”
“你们办注册事情时宋捷军在不在?”
“对了,是他说的。我忙得一塌糊涂,他跑来帮老周组织一年级球队的。范宽湖注过册了,就是这个蔺燕梅来。我看宋捷军说什么打倒保护人制度,一半是看周体予和范宽湖太亲热,一半也是故意惹人家蔺燕梅注意。我说:‘别瞎闹了,金先生要管的。’他说:‘按老规矩!什么保护人制度!打倒!’准是这个活,把人家吓着了!”
“喝!我这好一阵子劝才把人家劝得放心了。”他又叙述了和蔺燕梅的对话。
“何必你这么热心?迎新会也没有什么参加头儿!我就不去。”
“这是你懒!迎新会是给新生第一个印象的地方。”
“新生的印象是随时得到的,哪有这种人专门准备到迎新会上才收集印象的!你一不留神人家便有了印象。还有印象贵在正确。那种人为的印象是要不得的。”
“我是尽我一份爱校的心!我是宣扬我们的好校风:思想学术自由、尊师重道,友爱亲仁!”
“校风也用不着宣扬。好校风也不是建在大多数无知无觉的群众上,更不是几个败类能破坏的。校风好像是个有生命的灵物,他自生自灭,一点也勉强不得,又一点也不是偶然的。他是实实在在最公平的果实!”
“什么果实!结在什么树上?吃饭罢!”傅信禅说。他其实很喜欢听这冯新衔的言论。当冯新衔兴奋的时候,他也确实有些言论。可是他的话易流入寓言。傅信禅就嫌麻烦了。
“可惜这种果子是不具形体的!”冯新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