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残遗恨 作者:寒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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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残遗恨 作者:寒波-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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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振玉慌忙离座一躬到地道:‘吾兄惠我太多太多,既蒙垂爱,谨当从命。’

  次日,铁云和亲家程恩培联袂启程,护送若英、大缙返回淮安。邀恩培至家中和大哥聚首了两日,继续出发,经徐州来到开封,住在豫丰公司客馆中,当蒙公司总办摆酒接风,第二天谒见抚台刘树棠。刘中丞急欲开发本省矿产,苦于资金短绌,又没有新法采煤的技术,听说铁云能介绍洋人福公司促成此事,翘首仰盼了多时了,忽闻恩培陪了铁云来到,立刻大开辕门待以上宾之礼,亲自站在滴水檐前迎接,邀入暖阁炕上坐了,殷殷寒暄,极其奖勉。听说铁云是本省前开归陈许道刘道台之子,更为惊讶欣喜,连说:‘巧极,开封可算是阁下第二故乡,促成豫煤开采,即是为桑梓造福了。’

  铁云道:‘继承先父遗志,为河南谋福利,确是晚生的素愿。’

  于是款谈更加亲密融洽,随即商定按照山西的办法,由福公司以贷款形式投资一千万两白银开采河南煤矿,矿区则由福公司派工程师来省勘定,贷款实付九成,也和山西一样。具体谈判则福公司以刘鹗与吴式钊为代表,河南以豫丰公司程恩培为代表。铁云与恩培从抚衙回来,随即去电报局发了加快电报给北京罗沙第,嘱他即与沙彪纳来开封一游。这是铁云与罗沙第商定的密码,‘一游’便是‘商谈矿事’的代号,免得泄漏出去,又被嗅觉特灵的御史抓住了辫子。当晚刘中丞设宴为铁云洗尘,接下来省里各衙门官员纷纷盛宴款待,自从刘成忠告病回乡,相隔二十三年,铁云大有衣锦荣归之概。

  这天铁云与恩培游了相国寺归来,路上忽见一户人家有一老人开门出来倾倒药渣,边走边将药渣洒了一地。这是自古以来的风俗,据说让行人从药渣上过去,可保病人早日痊愈。若是平常的人遇见了,不过绕渣而过罢了。偏偏铁云目光敏锐,忽觉药渣中有些不寻常的东西,便俯身下去检拾,跟在身后的李贵慌忙喊道:‘二老爷别拾,晦气!’

  铁云笑道:‘怕什么!我不以为是晦气,晦气就沾不上我。’

  他拾了几片反复看了,却不是寻常的药材。那位倒渣的老人正要进屋关门,铁云急忙追了过去问道:‘老人家,这药是在哪家药店买的?’

  老人道:‘就在相国寺东首马道街保和堂药铺配的药。’

  铁云欣然道:‘绍周,我们去保和堂问问。’

  恩培道:‘不用问,这几片是龟板。’

  铁云笑道:‘我也认出是龟板,中药称为龙骨,可以治疗惊悸、癫痫、盗汗。可是这些不是寻常的龟板,你看这上面好像刻了一些符号,说不定是古代的文字,不知是从哪儿得来,姑且去问问,也许刨根究底能弄出大学问来。’

  于是他们寻到保和堂药铺,掌柜告诉铁云:‘这批龙骨是今年上半年安阳县小屯村的乡下人刨地种田时创出来的,实在是太多了,后来卖给各地药铺,小店也收了一些,您老若要,剩下的全让给您,价钱好说,您留个住址,小店马上派伙计送去。’

  铁云欣然道:‘好极了,店里的龙骨我全要了,能再拜托你代我到安阳去收买吗?我姓刘,这位姓程,我们住在豫丰公司,从上海来的。’

  ‘行,咱立刻就办,货到了就送上。’

  铁云回到住处没有多少一会儿,保和堂伙计就挑了两箩龟板来。虽然农民卖出前已将龟板上的泥土浸刷了一遍,到了药铺又揩拭干净,究竟年代久远,那上面的字迹都被污垢填没了。铁云吩咐李贵找一个木盆来,装满了水,将龟板浸在水中泡了好多时候,然后刷了又刷。后来药铺又陆续送了许多龟板来,也是这么浸了又刷,刷了又浸,直到显出了字。那些字却不好认,铁云每晚靠在床上看看这片,又看看那片,嘴里念念有词地自言自语,‘这是什么字呢?实在叫人费猜。’有一晚,他突然高兴地喊道:‘李贵,李贵,我认出来了,这一片上刻的是“问……祖乙”不错,是“问……祖乙”。商朝人习惯用甲乙丙丁等“天干”来取名,祖乙是商朝第十三代国王,所以这些龟板上的文字一定是殷商时代问卦的卜辞。’

  看到李贵瞪了两颗圆眼,愣愣地听不懂,铁云笑着又道:‘傻瓜,我再教你。商朝第十九代国王叫盘庚,他把首都迁到现在河南安阳小屯的地方,那时叫作殷,从那以后商朝又称“殷”,统称殷商,所以小屯出土的龟板一定是殷商时代的东西,离开现在足足三千多年了,那上面可能保存好多当时的历史,是我们至今不明白的,可珍贵了!’

  李贵似懂非懂,忽然开了窍,拍手大笑道:‘我懂了,懂了,这些龟板是“天书”,老爷总算把“天书”认出来了。’铁云也大笑道:‘不错,不错,是把“天书”认出来了。’

  那时小屯殷墟出土龟板四处流散,北京、天津都有人收藏,铁云第一个把龟板上的文字——甲骨文断定为殷商时代的卜辞,先后从河南、北京、天津等地搜罗了五千余片,并且从中精拓了一千片于光绪二十九年九月用石印机编印成《铁云藏龟》一书,是中国研究甲骨文的第一部著作,罗振玉和王国维都是从刘鹗处第一次见到刻了文字的龟板,而引起了研究甲骨文和殷商古史的兴趣,刘鹗在这方面起了很大作用,功不可没。

  刘鹗做福公司的买办,跑河南谈洋生意,却在无意中从最土最土的龟板搜罗、研究、拓印中为我国开创了一门新学问,可见刘鹗不仅醉心于办洋务,对于治学也有极敏锐的眼光。其实两者是相通的,——都需要一副敢为人先的新思想和一往无前的闯劲。

  当罗沙第和沙彪纳赶到河南时,铁云已搜集了不少龟板。罗沙第见铁云房中放了几箩筐乌龟壳,不知做什么用,铁云向他解释,罗沙第大吃一惊,喊道:‘上帝,三千年前的文字,不可思议!刘先生搜罗这些是打算卖给欧洲人吗?’

  ‘不,不卖,我是准备做学问的,你们欧洲没有人懂它。’

  ‘哈哈,我们欧洲人只要煤,可不要这些肮脏的乌龟壳。’

  铁云与恩培陪了罗沙第拜会抚台,刘树棠倾心接纳,商定与福公司合作开采河南煤矿,矿区由福公司电召国内技师前来勘察,回扣分成也在私底下议妥按照山西的办法。谈判告一段落,恩培仍回上海,铁云与洋人于岁暮返回北京过年,总以为到了来年春天,洋技师进入河南勘定矿区,然后拟定章程,报清朝廷批准,至迟后年便可着手开采了,谁知北京突然涌起一股大风暴,打乱了铁云和福公司的如意算盘。





老残遗恨三十九 大刀王五的匕首插在铁云面前



三十九 大刀王五的匕首插在铁云面前

  光绪二十六年(元年一九○○年),岁在庚子。铁云一家在北京过了一个快活无忧的新年,每日里亲友团聚一堂,或摇骰子,推牌九,掷状元红,或欣赏新买的古董碑帖。如今他手头宽裕,一年花在搜罗青铜彝器古玩字画碑帖方面就达一二万两银子,北京古董商不时上门兜售,铁云成了出手阔绰的大买主了。

  毛庆蕃去上海后,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来了两位新朋友,一个是高子谷,还有一位是钟笙叔,都是杭州双阵巷富绅高子衡介绍的。子衡名尔伊,与铁云是结拜兄弟,子谷是子衡的堂弟,高氏为杭州望族,家有良田万亩,帐房乘轿收租,开有布店、茶叶店、铜锡店等多家,提起双阵巷高家,当时有‘杭半城’之称。那位钟笙叔也是杭州人,是个才子,十八岁中举,蒙子谷之父云麟公爱才,招为女婿,所以和子谷、子衡是郎舅。笙叔先到京中供职,以内阁中书在总理衙门办事,是个思想维新交游活跃的人,子谷则是他介绍进总理衙门的。这一年笙叔不过二十五岁,子谷年亦相若,虽然较铁云年轻了约近二十岁,却是铁云在洋务事业上的好帮手,在铁云与总署庆亲王之间沟通联系,颇促成了几笔交易,铁云与子谷关系尤其亲密。

  这时除了河南矿务外,铁云又与罗沙第酝酿开采北京西山门头沟煤矿,福公司野心勃勃,通过铁云把手伸向四方,很想垄断中国的矿产,后来由于刚毅和顾康民的阻挠,西山煤矿才落到了比利时人手中。

  新年初六,大刀王五忽然来访,铁云以为他是来拜年的,高兴地迎入客厅,笑道:‘惶恐得很,迁居之后多时不曾拜见五哥和嫂夫人了,本来是应该兄弟前来府上拜年的。’

  王五冷笑道:‘咱可不是来给你拜年的,你现在是和洋人打得火热的大贵人了,还敢劳你的驾?’

  ‘啊呀,五哥言重了!’

  铁云正诧异今天王五言语异常,不料王五忽然飕地从腰间铜钉护腰皮带上拔出一把寒嗖嗖明晃晃的匕首,猛地一把插在方桌上,怒瞪双目大喝道:‘姓刘的,有人说你是卖国的汉奸,你今天可得和咱说清楚,若是说不清楚,休怪咱王正谊无情!’

  铁云吃了一惊,立刻镇静下来,拱手道:‘小弟虽然做了英商福公司的买办,其实也是为地方为国家振兴实业,造福百姓。所经手的山西、河南两省矿务,山西的事是省里商务局专函恳请我为他们向洋人借款开矿,我才答应下来,河南的事还刚刚开头。既说是汉奸,必然卖国,可是山西的事,由山西抚台作主,中国的事由中国皇上批准,借债还钱,矿山的主权仍属中国,不知小弟卖了什么给洋人了?请五哥明示,也叫铁云死得明明白白。’

  王五沉吟了一下,又厉声道:‘口说无凭,拿证据来!’

  铁云道:‘证据在书房中,请五哥随我去看’

  王五拔出匕首,随铁云来到书房。铁云取出山西省商务局的来信,和他写给山西抚台的禀启,以及山西省与福公司所订矿务章程,还有他与福公司的往来信函,王五粗通文字,坐下来一一读了,这才收下匕首,大笑道:‘好一个刘铁云,人家骂你汉奸,咱原不信,今天特地来考查考查你,若你真是汉奸,定杀无疑,那就不管旧日的交情了,幸而你不是,免得咱下手。’

  铁云笑道:‘五哥,幸亏我问心无愧,不然可被你吓坏了。’

  王五道:‘你就是受些惊吓也值得,五哥今天是特地来救你的。’

  铁云这一回确是真正地吃惊了,不明白自己处在什么样危险的境地中,难道刚中堂和什么混帐御史又在算计他了,慌忙问道:‘五哥,究竟是怎么回事?’

  ‘拿酒来!’王五豪犷地叫道,‘酒喝了,待咱边饮边谈。’

  李贵刚才瞄见王五拔刀欲害主人,正欲闯进客厅相救,见主人说得头头是道,五爷随了主人去书房,便也跟了过来保护。这时听到五爷索酒,不待主人呼唤,立时在门外应道:

  ‘五爷等着,咱去取酒!’

  王五大笑道:‘是李贵那小子吧,咱早瞄见他在盯着咱们了,大概怕咱果真把你捅了吧?’

  宾主两人还未笑停,李贵已经提了酒肴来了。王五一边喝酒,一边说道:‘兄弟,你出京多时,京中情况多不明了,你可知道七十多岁高龄的李中堂为什么突然出京去就任两广总督了?’

  ‘听说太后要他去南边捉拿康梁。’

  ‘太后虽有这个意思,堂堂李中堂怎肯专为太后捉拿犯人,他是出京逃命的。’

  ‘帝党不是倒了吗,还有谁害他?’

  ‘不是帝党要害他,是从山东过来的义和团。毓贤做了山东巡抚,纵容当地练功的拳民们和洋人作对,不料闯了祸,杀了洋人,闹成沂州教案。朝廷禁不起各国公使交涉威胁,将毓贤革职调京,由袁世凯继任山东巡抚。这位袁抚台狠毒得很,上任后杀了好多拳民,其余的都逃到直隶京津一带。毓中丞进京之后,到处向王公大臣吹嘘拳民如何忠勇爱国,如何如何有神术,大清不是受够了洋人的欺侮了吗,官兵见了洋兵就逃,惟有刀枪不入的义和团能扶清灭洋。端郡王、庄亲王和徐中堂(徐桐)、刚中堂都深信不疑,日夜在太后面前鼓吹义和团如何忠勇神奇,那端郡王的儿子是宫中的大阿哥,说不定太后早晚会把皇上撵下龙位,让大阿哥继位,所以太后很相信端王他们的话,义和团过不了多久就会进北京来的,你还是乘早逃出京去。’

  铁云笑道:‘他们扶清灭洋关我何事?大不了不做买办就是了。’

  ‘嘿,哪有这么便宜!义和团最恨和洋人沾上边的人,洋人是大毛子,为洋人办事直至买洋货的都叫二毛子,抓住就杀,不但杀民间的二毛子,还要杀皇上,杀王公大臣,他们夸下海口,进了京城首先杀一龙二虎,一龙是指皇上,称他是洋鬼子徒弟,二虎是“通洋卖国”的李中堂和庆亲王,所以李中堂那么大年纪了,还向太后讨了两广总督的差使,早早地离了京城。至于老弟,也是颇有名声的二毛子,非走不可,明白了吗?’

  铁云叹道:‘如此说来确是非走不可了?’

  ‘那当然,等义和团进北京了,你还来得及走吗?’

  铁云默默思忖,王五交游广阔,消息灵通,而又热心仗义,他的话不能不听。好在罗沙第已经回国度假去了,勘矿技师总得几个月后才能来华,目前京中无事,不如带了家眷暂时回南边去观察动静,如果日后京中无事,随时可以再来。想定了,举杯道:‘五哥,我听你的,待我稍稍收拾便回南边去。请饮此杯,权当小别。’

  王五举杯一饮而尽,起身抱拳道:‘咱的事已了,告辞了。’

  铁云知道王五性情爽直,也不挽留,说道:‘如果京中真的将要大乱,五哥何不也去京外避避。’

  王五大笑道:‘义和团好些个大师兄还是咱的徒弟,不过咱不赞成他们胡闹,更不会被那些混帐王爷利用,替他们充当打手。咱要留在京中看看,若是洋人乘乱欺侮咱中国百姓,咱可要挺身而出卫护,显出中国好男儿的手段给洋人瞧瞧。’他走了两步,忽地怆然回头道:‘北京浩劫难逃,受苦的是百姓,若是京师乱定了,老弟不妨回来看看,替苦难的平民百姓做些好事,施粥施衣,胜如人死了再做水陆道场。那时候咱哥儿俩不知还能不能再见面,哈哈,如果咱也遭了劫,那末这副一二百斤的臭皮囊就托付给老弟了。’说罢挥挥手,快步出屋。

  李贵赶上去道:‘五爷,咱留在北京侍候您老人家。’

  王五头也不回,喊道:‘去吧,去吧,你们主仆俩的缘分还未尽哩。’

  铁云送出大门,望着王五骑马走了。寒风扑面,凉飕飕地,陡觉一阵惆怅,‘难道竟和五哥永诀了吗?’

  铁云去东城西堂子胡同访晤高子谷。子谷在上海西人办的青年会夜校学过英文,是个时髦人物,聪明机灵,却不油滑,很会帮人出主意,又热心,他熟悉外国情况,能够一口气叫得出十几个西洋国家的名字,又能说几十句英语,什么yes,什么 sir,说得滚瓜烂熟,还懂得吃西菜的种种排场,在总署吃香得很,庆亲王把他当个宝,说他是个人才,凡是招待外使外宾都由他司礼。铁云向子谷说了王五的忠告,子谷道:‘王五的话不可不听,那个毓贤本是革职进京,听候进一步处分以谢各国公使的,不料他进京后到处宣扬山东义和团如何了得,说得那些王公大臣兴头得很,端郡王正恨各国公使干涉朝政,反对大阿哥继位做皇上,刚中堂是后党,也恨皇上曾经夺过他们的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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