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残遗恨 作者:寒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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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残遗恨 作者:寒波- 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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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这样。不是大哥自夸,十年前我就看出罗叔蕴是个可造之才,经常借书给他,给他提供读书做学问的方便。”

  铁云笑道:“大哥的眼光当然远在兄弟之上。现在我也想为罗君助一笔之力,听说他仍然在家中办个书塾,教几个顽童,收入甚是菲薄。我家现在请的西席先生有意辞馆,已经挽留他做到年底,明年何不就请叔蕴接替,束修从丰,也尽我们助人成才的一点心意。”

  “很好,我也有这个意思,过几天征求一下叔蕴的意见,如果他愿意,就这么定下来吧。”

  罗振玉是晚清至民国初年对甲骨文和青铜器等考古卓有成就的人物,他的脱颖而出一方面由于自己的苦学,也由于铁云在经济和政治上的帮助。

  不料才隔两天,报上又登出北洋海军大败的消息,八月十七日北洋海军主力舰队运送援军六千人在鸭绿江口大东沟登陆后,启锚返航途中,遭到悬挂美国国旗的日本海军袭击,北洋海军指挥不当,损失兵舰五艘,铁甲主力舰定远号等也受重创,狼狈逃入威海卫军港,从此不敢出港应战。进入九月,日军侵入辽东,清军节节败退,北洋大臣李鸿章奉旨拔去三眼花翎,褫去黄马褂,革职留任。

  光绪二十一年乙未(公元一八九五年)正月,威海卫陷落,北洋海军全军覆灭,海军提督丁汝昌自杀。清廷见败局已定,而日本陆军尚在凶猛进攻,威胁京津,只得降旨开复李鸿章的一切处分,派为头等钦差大臣,赴日议和,而以云贵总督王文韶署理直隶总督。那位请缨赴敌奉派为“帮办军务”的吴大澂率军由山海关出发,进驻营口以北的田庄台,统率清军各部抵敌西侵的日军。反攻海域。可是大澂指挥不动临时拼凑的六万乌合之众,连他由湖南带来的湘军将领也多是贪生怕死之徒,大澂本人又不懂军事,海域未攻下,却被日军偷袭了田庄台东面的牛庄。大澂怕后路被截断,仓皇放弃田庄台,夜奔锦州,羞愤拔剑自杀,被部下劝阻。朝廷下旨申斥大澂“徒托空言,疏于调度。”皇上念他勇于请战,命他回任湖南巡抚。终因御使们纷纷弹劾,不得不将他开缺罢官,回转家乡苏州,后来又得了“永不叙用”的谕音。吴大澂光采辉耀而又不无可悲的一生就这么如秋夜流星般一闪而逝了。至于那位以钦差大臣身份统率关外清军的两江总督刘坤一却比吴大澂乖巧得多,他常驻天津,不肯临敌,被朝廷严旨催促,才进驻山海关,始终不曾出关一步,吴大澂倒了楣,他却安然无恙地回任两江。大澂书生本色,全凭一时报国血气,怎敌得过袖手旁观的官场老手。

  新春之后,罗振玉到刘府教书,教授孟熊次子大临,三子大猷,铁云的三子大缙,四子大绅,以及邻居家的几个孩子,束修每年二百元,从此生活有了改善,课读之余可以从容研究学问了。

  是年三月,中日签订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割让辽东半岛和台湾、澎湖,赔款二万万两,消息传来,举国激愤,纷纷反对割地求和,后来李鸿章利用列强之间矛盾,请俄国联合法德二国出面干涉,以三千万两代价,逼迫日本交回辽东半岛。中日甲午之战暴露了清廷的腐败和国家命运的垂危,爱国志士莫不悲愤填胸,有人寄希望于光绪皇上,要求变法维新,有人则认为惟有推翻腐朽的清廷,才能复兴中华,革命运动从此蓬勃兴起。这一年正是乙未科会试之年,数千举子集于京师,广东南海举人康有为起草上皇帝万言书,要求迁都再战,变法自强,各省应试举人梁启超等在万言书上签名的达一千三百余人,呈递给都察院转奏皇上,是谓“公车上书”,可惜都察院不敢转递。革命党人孙文则联合兴中会志士积极准备发动武装起义,推翻满清。李鸿章签约回国后,被国人所唾骂,成了众矢之的,朝廷给了他面子,命他入阁办事,因为他仍是文华殿大学士,不过内阁无权无势,他也成了朝中的闲人了。

  铁云兄弟嗟叹国事不振,忧愤不已。铁云激动地说道:“鸦片之战,敲响了我中华民族的警钟,然而醉生梦死者依然故我。以为老大帝国经得住大风大浪。现在甲午一战,才真正把国人唤醒了,我们退无可退,再长此因循苟安下去,国将不国,人人都当亡国奴了。我不是朝廷大臣,亦非军人,上书无门,请缨无路,做老百姓的欲求挽救国家于危亡,惟有投身实业,振兴经济,富国然后可以强兵,仅靠国人自身的力量难以办到,应该借重洋人的资金技术,开矿、办工厂、造铁路,这才是一条捷径。李中堂早就看到了这一点,所以是人中英杰,可是仅靠官方的力量还不够,普天下四万万同胞都动起来了,众志成城,国家才有救。大哥,但等孝满进京,兄弟就要走这条依靠洋人之力办矿建铁路的光明大道,不管会遭受多少非难,遇到多少困厄,此生不灭,此志不渝!”





老残遗恨三十二 芦汉铁路,刘鹗中了张之洞的圈套



三十二 芦汉铁路,刘鹗中了张之洞的圈套

  铁云大显身手的时机终于来了。

  甲午战后,皇上载怡含愤忍辱,力图振作,下旨兴办铁路,湖广总督张之洞再次提出先修拖延了几年的芦汉铁路。听到这个消息,铁云心头痒痒的,恨不能一步就将这条铁路的承办权拿了过来,可是自己尚在服中,不能出去活动,只能干着急。

  眼睁睁到了这一年的九月,孟熊忽见报上登了一道上谕,批准兴建芦汉铁路,并指出:“由芦沟桥南抵汉口干路一条,道里较长,经费亦巨。各省富商如有能集股千万两以上者,着准其设立公司,实力兴筑。”又说:“事归商办,一切赢绌,官不与闻。如有成效可贵,必当加以奖励。”孟熊读完了上谕,摇了摇头,集股千万两谈何容易,铁云的巴望只能是梦想罢了,并不当一回事。过了一会,铁云从惜阴堂过来,问道:

  “大哥,报上有好消息吗?”

  孟熊道:“虽有一条兴办铁路的上谕,算不得好消息,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铁云抓过报纸读了,忽然兴奋地叫道:“大哥,有有有,这道上谕不就是绝好的佳音?反正已经满服了,我要上禀帖承办,把芦汉铁路包下来,事情成了,天下闻名,可以和盛杏荪并驾齐驱了。”

  “你发疯了!”孟熊训斥道:“就是倾家荡产,也只能凑个零头,一千万两是容易的吗?快别异想天开了。”

  “哈哈,大哥,这个你就不知道了。”铁云拍手笑道:“上谕说的是集资,是招股,可是造铁路是新玩意儿,国内有钱的人谁肯拿出钱来冒风险?只有打洋人的主意,洋人出钱我出面,有了好处大家分,筹集一千万两不难!”

  “不妥,不妥!私招洋股给上头晓得了要坐牢的。”

  “不要紧,瞒得严实些,谁知道?”

  “铁云,你真是如意算盘,一千万两不是小事,你上了禀帖,朝廷能轻易相信?说不定碰上骗子呢?这就一定会派人调查你是否殷实可靠,还有你招的股东在哪里?岂不露出马脚,自讨苦吃!铁云,你从小冒冒失失顾前不顾后的脾气,怎么至今不曾改掉,你以为朝廷各个衙门都是傻瓜、瞎子、聋子,任凭你胡弄?何况到哪儿去找洋人肯一下拿出这么多钱来?”

  “大哥,你也太小心了,我喜欢闯了再说,官场上的事,无非花几个钱,到时候自会应付过去。至于洋人,我虽不认得,上海马眉叔那边却认得很多人,只要去找他,包管能成。”

  铁云不管大哥怎么阻拦,若英如何劝说,发了狠,说干就干,即使撞得眼青鼻肿也不回头。他问若英要了一千两银子,备了几色土仪,带了李贵动身离家,在镇江瑞韵处耽搁了些日子,然后去上海拜访了马建忠。建忠学问渊博,精明干练,听了铁云的叙述之后,皱了皱眉说道:“借洋债,只是借贷关系,债款还清就没事了,洋人不能干涉我主权。至于暗中以洋股办铁路,那末筑路大权都断送给了洋人,铁路由他管,盈利由他得,铁路伸到哪里,洋人的势力就达到哪里,犹如国中之国,比租界还厉害,休说朝廷不会容许,就是举国官绅百姓也会起而反对,你将会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使不得,绝对使不得!”

  铁云再三恳求,才答应等他拿到承办权后再介绍洋商见面,如何合作,由他们自行商议,但必须遵守朝廷旨意。铁云不把建忠的忠告放在脑中,以为只要介绍了洋商就万事俱备了。于是写了一份要求承办芦汉铁路的呈文,托民信局寄到北京给毛庆蕃转递。兴致勃勃地访晤了沪上旧友,又在各处书寓和长三堂子花天酒地应酬胡闹了多日,然后,去镇江带了瑞韵和大绅、龙宝,以及丫头老妈子等启程进京,李贵随从是不消说得的。到了北京,毛庆蕃在总理衙门脱身不开,他已经受托为铁云在正阳门内西城根半壁街租了一处寓所,是一座有两个大院的七进大宅第,铁云租的是其中一进。毛家男仆去车站迎接,雇车将铁云一家送到半壁街新宅,铁云看了屋子甚是满意,随即将家眷安顿了下来。

  李贵跑出跑进打扫房屋,张罗采办应用杂物,他从街上买了锅碗瓢杓回来,忽然兴冲冲地说道:“二老爷,你猜我们隔壁住着谁?嘿,说出来叫你高兴,就是大名鼎鼎开镖行的大刀王五爷。”

  子谷道:“不错,源顺镖局的王五就住在隔壁,他的大名叫王正谊。”

  铁云惊异道:“真的?那太好了!李贵,你遇见了五爷了吗?”

  “遇见过了。先是看门的老头儿告诉了咱,刚才咱回来,正巧在他家门口遇见一个胡子花白高高大大的老汉,镖师打扮,紧身黑衣黑裤,铜钉皮护腕,皮护腰,黑苍苍,威风凛凛,好模样!咱就上前问他:‘您老是大刀王五爷?’他笑笑说:‘咱正是王五,兄弟,你是谁?’咱说:‘咱叫李贵,是大刀王五爷的邻居。’他又和善的笑了:‘兄弟,你真会逗乐,是才搬来吗,怎么没见过?’咱说:‘咱主人今天才到北京,他老人家姓刘,咱叫他二老爷。’”

  铁云大笑道:“傻瓜,二老爷不是名字,下回告诉他老爷的姓名,和他交个朋友,老爷就爱结交江湖豪侠好汉。”

  李贵道:“知道了,下回我给你介绍。”

  第二天是休沐日,铁云出门拜客,巧巧地又在胡同里遇见了王五,魁伟剽悍,豪气凛然,正欲上马远行。李贵好像碰见了老友,招手喊道:“王五爷,这位就是咱主人刘鹗,字铁云,他也佩服您老,结识结识吧。”

  王五大笑着向铁云抱拳道:“贵管家好爽气,若是练了武功,很可以做一名出色的镖客。”

  铁云拱手道:“五爷请了,久闻尊驾是京师大侠,慕名已久,有幸做了邻居,日后正好常常请教。”

  王五豪迈地扬鞭大笑道:“咱王五生来好客,自从咱外祖父鲁二爷爷开镖行传到咱的手中至今将近一百年间,爷孙三代没有不广交朋友的,上至王公大臣,下至三教九流,都是咱的朋友,咱那老伴也好客,刘先生没事尽管来坐。”说罢上马挥鞭绝尘而去。

  铁云叹道:“来到京城首先结识当今第一豪侠,可算不虚此行了。”

  以后铁云常与王氏夫妇来往,或则邀了三朋四友聚会于半壁街附近元兴堂回教馆,因为王五是回教徒。他们在馆中畅论天下不平之事,豁拳豪饮,旁若无人,每次饮罢,铁云总是醉醺醺回到家中。瑞韵道:“老爷又醉了,大概又是上了元兴馆了吧?”

  铁云哈哈大笑道:“是啊,每回和王五在一起,必定痛饮,总觉自己也沾上了三分侠气,痛快得很!”

  据说《老残游记》中写的那位江湖豪侠刘仁甫就是影射的大刀王五,此是后话了。

  当时铁云与王五分了手,雇了一辆骡车来到灵境胡同毛宅。老友相见,格外欢欣,踏进书房,铁云就大声嚷道:“实君,承办芦汉铁路呈文有了批文了吗?”

  庆蕃笑道:“有了眉目了,先坐下,再细细告诉你。”于是从桌上取过一张八行笺,说道:“现在请求承办的有道员许应锵,还有一个姓方的,一个姓吕的,连你共是四人,总署将这四份呈文照转给军机处,刚巧昨天有谕旨批复下来,我抄了一份,你先看看。

  铁云急忙取来抄件读了,上面写的是:

  芦汉铁路事关重要,提款官办,万不能行。唯有商人承办,官为督率,以冀速成。王文韶、张之洞均系本辖之境,即着责成该督等督同办理。道员许应锵等,分拨地段,准其自行承认,毋稍掣肘。着该督等详加体察,不得有洋商入股。

  铁云读了,沉吟不语。庆蕃道:‘铁云,谕旨中特别强调“不得有洋商入股”,你那个如意算盘看来是行不通的,还是乘早收篷吧。’

  铁云道:‘不,朝廷办事往往虎头蛇尾,我看不过是说说罢了,我还是要干下去。’

  ‘还是三思而行吧。’庆蕃又劝告道:‘胡弄朝廷是万万行不得的,若是这第一件事上砸了牌子,失去信誉,在军机处存了案,以后就事事防你,疑你,挤你,别想再在朝廷立足,或者请办第二第三件事了,因小失大,何必呢?’

  铁云犹豫了一会,断然道:‘我等了几年,才有了这个机会,决不能放弃,我不相信许应锵他们就能拿出那么多银子来,很可能和我一样也指望洋人撑腰,我何必那么胆小。实君,不要再劝我了,谢谢你的好意,我决意孤注一掷,冒一次险。’

  ‘还有。’庆蕃又道:‘听说北洋王夔帅早已有了夹袋中人物,就是擅长办洋务的盛杏荪,你们四个人也许不过是走过场装装门面罢了,大可不必认真。’

  铁云道:‘道听途说,不足为凭,何况芦汉线全长二千余里,盛杏荪一人也包不了,分段承包总可以吧?’

  庆蕃叹道:‘铁云,你办铁路入了迷了,好话全听不进去,但望你谨慎从事,看到光景不对,就及时掉头,免得把事情闹大了。’

  ‘这个,我会见机行事的。现在请你给我斟酌一下。既然上谕将芦汉铁路交给王、张二帅督办,惟有面见二帅,才能把事情定下来,我想先去天津见夔帅,然后去武昌见张香帅(张之洞号香涛),你看如何?’

  ‘也只有这样办了,见了二帅,万一口气不对,赶紧打住吧。’

  几天之后,铁云留下李贵在家中照应,独自乘火车到天津,住在和成客栈。次日备了手本,命旅栈伙计为他投帖,在府县厅中等了好半天才蒙直隶总督、老年伯王文韶接见。文韶今年六十七岁了,白得发亮的圆脸依然红润润的,未见寿斑,也少有皱纹,惟有须发全成了银白色,才有了老意,然而正因为上了年岁,言谈举止更显得沉稳涵蓄,炉火纯青,教人莫测高深。文韶在议事厅东暖阁接见了铁云,官场上的事,结盟兄弟发达了,都须缴回盟帖,改口以大人卑职相称,铁云更不敢妄称年伯大人,赶紧上前一步屈膝请安,说道:‘卑府刘鹗给大帅请安。’

  文韶和气地打量了铁云一眼,让他上炕,铁云万万不肯,在下边椅上坐了。文韶又看了一下他的手本,说道:‘多年不见,可惜令尊早已故世,令尊当年曾经把贤昆仲托付给我,如今见你成才,使我高兴。足下现在总署当差很好,望你好好地干,为令尊增光。’

  ‘是,卑府一定遵大帅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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