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穷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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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穷处-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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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蓦然间,我心里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世界如此之大,只有眼前的这面镜子才能将我们收容在一起。念及于此,不禁有些心酸,泪水也在眼眶里打转。
  覃虹瘦了,下巴也显得尖细了,脸色苍白,看样子这段日子过得很不如意。我几次欲言又止,终于艰难地挤出了一句问候:“你还好吗?”
  覃虹撇了撇唇角,好象要哭,却强忍着没有哭出来,随即啄米似地连连点了几下头。我对那个站在我背后正准备往我头发上挤洗发水的小青年说道,让她来吧。小青年就闪在了一边。覃虹过来了,好象还沉浸在刚才的不快里,我宽慰她道,算了,事情都过去了,别往心里去。她点点头,伸手去搁板上拿洗发水。她似乎并不急于给我洗头,只是把洗发水洒在了我脑门上,用手指慢慢抓挠着。洗发水很凉,我感觉头皮发紧。随后她加快了抓挠的节奏,我的脑袋迅速化成了一堆白沫。我闭上眼睛,恍然觉得自己在落发,变成了一个秃头男子。
  “我知道,”覃虹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了过来,“你家就在附近。你老婆现在也在里边做面膜。”
  我睁开眼睛,发现覃虹的脸上闪过一丝诡秘的笑意。她知道?我狐疑着,想从她脸上看出破绽来,难道她是故意来这儿做事的么?目的何在呢?
  “你老婆经常来这里。不过,你好象是第一次来吧。”覃虹嘀咕道。
  “哦,是吧,”我支吾着起身随她上楼冲洗头发。
  楼上空间很矮,沿着墙面摆放了一排装有淋蓬的面盆,每个面盆旁边有一把平放着的躺椅,顾客躺在上面,可以看见镶嵌在天花板上的纯平电视,里面正播放着流行的动感音乐。我躺了下去,覃虹的整个身影都倒影在了我的瞳孔里面。
  覃虹打开龙头反复调试水温,然后让我闭上眼睛。温润的清水冲洗着我的头发,虽然我的眼睛看不见此时覃虹的表情,但她的形象却被我关在脑海里面。一个接一个画面像幻灯似地闪烁而过,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在每一声响声过后有片刻的黑暗,在短暂的黑暗中我想叫喊。不知什么时候,水声停止了。我脸上满是水珠。覃虹用一块干毛巾擦着我泪如泉涌的脸庞,与此同时,她的眼泪又不断线地滴落在了我的脸上……
  趁杨芬周末带学生去木兰湖春游晚上不回家的机会,我将覃虹从“无限空间”里叫了出来。开始她怎么都不愿意出来,我打了几遍电话,她才答应出来与我见个面。“你准备带我去哪儿?”覃虹警觉地问道。看着她楚楚动人的模样,我不禁笑了起来,“还能去哪儿?回家!”“回家?”她狐疑地注视着我,“回你的家还是我的家?张望,你究竟在搞什么名堂?”我没理会她。半小时后,我们来到了那座公寓楼下。我熄火,抽出车钥匙,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皮革钥匙环,上面挂着两把钥匙,我取出一把交到覃虹的手心,“到家了,”我说道。
  覃虹握着钥匙,在手心里面反复摩挲着,垂着脑袋,始终不说话。
  我伸手挠了挠她的头发,胳膊绕过她的肩膀,将她揽过来靠在我的身体上面。“你的家,我们上楼吧。”然而,覃虹依然一动不动。“怎么了?”我亲吻着她的额头,鼻尖,耳垂,说道,“我一直在寻找你……”
  覃虹猛然推了我一把,挣脱开我的怀抱,“啪”地将我给她的那把钥匙扔在了前台搁板上面,“不,不,”她连连摇头道,“这里不是我的家,这里是个陷阱,是个洞窟,是……”,她说不下去了,蒙脸抽泣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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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饭的时候,覃虹渐渐活跃起来,可能是因为喝了酒吧,话也比较多了,表情也丰富了,她问我公司最近的经营情况,以及我近来的生活情况,也回答了我的一些问题,对我讲述了许多她在美容店看见和听说的一些人与事。我问她今后有什么打算,她想都没想就回答道,“回家,回君山,我也要开一家自己的店子。”“资金能解决么?我可以帮你,”我说。“不用了,已经有着落了,”她说,“前不久阿修去君山考察过了,他认为这个计划可行……”。“阿修?”我心中一抖,尽管上次在发屋隐约感觉到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但当时没完心里去。现在覃虹主动提了出来,其寓意不言自明。“你们……哦,你们一起干?”我双手比划着,结巴道。覃虹点了点头,“他人不错,一直把我当自己的妹妹看待的。哦,忘了告诉你,阿修的妹妹失踪了。”随后她给我讲述了她是怎样到“无限空间”的,以及阿修的生活。
  事已至此,我只得强忍住心中的感伤,问她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她笑了笑,没有回答。
  桌子上的菜没有怎么吃,我们一直在谈话,喝酒。覃虹喝了不少。当我叫服务员过来买单时,覃虹起身拿起酒瓶,趁我没注意,一仰头将剩余的红酒咕哝咕哝地全喝了,然后走到我身后,轻轻拍打了几下我的后脑勺,说道,“走,带我回家。”
  我以为她是要我送她回“无限空间”,但是等我开车到美容店门口准备停车时,她似乎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去你家!”
  我家?我扭头看了她一眼,心想,她醉了吧?
  “恩,”覃虹很肯定地点头道,“你老婆不是出去了吗?”
  “可是……”,我有些犹豫,倒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只是感觉她今天很不正常。
  “你不是很想和我Zuo爱吗?今晚你老婆不在,我们正好可以狂欢。”覃红的脸上闪过一丝诡秘的笑意。
  到达君山后,我选择在县城东头的一家旅馆住了下来。登记好房间后,我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然后美滋滋地睡了一觉。醒来已经是黄昏时分。我对君山的好几种小吃印象深刻,譬如油炸花椒叶、炕土豆,还有臭干子和刁子鱼火锅,等等。此刻,一想到这些风味十足的小吃,我便食欲大振起来。街道上车水马龙,行人在烟雾袅绕的马路两旁游走,彼此大声打着招呼,这样的情景只能在这样的山区小县城看见,充满了人情味和世俗的烟火味道。几年过去了,君山还是那般模样。我沿着城中的那条主干道朝前走着,遇到卖烧烤的地摊就烤串土豆,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左顾右盼。不远处有家装饰别致的建筑物,原来是座咖啡屋。我进去,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喝了杯咖啡后,我有些心不在焉地问身边的那位服务员,“县城里面是不是有家美容美发店子,名叫‘无限空间’?”
  “是呀,是有这么一家,就在文化宫旁边,”女孩礼貌地立在一边,好象对我的问题很感兴趣,她说道,“那是我们全城最好的一家美发美容店。上星期我还去做过头发呢。”
  听她这么一说,我饶有兴趣地打量起她来。眼前的这个女孩年龄不过二十岁,和覃虹一样,身材高挑,肤色白皙,由于穿了制服戴了帽子,从而多少拘束了她的个性。见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女孩绯红着脸庞回退到廊柱边,怯怯地问道,“先生还需要什么吗?”
  “不,”我想了想,补充道,“再来杯咖啡吧,要不,来份薯条……”。
  如果是在当年,我一定又会在心里为这样的女孩的前途鸣冤叫屈了,但是,在经由了覃虹的教训之后,我不会再问这种无力回天的傻问题了。
  第二天我搬进了一家正对“无限空间”的大门的旅舍,从窗口可以一目了然地看清楚美容美发室内的情景,以及店中人的举动。显然,现在的这家店子基本上是从武汉那家店子克隆而来的,包括门面橱窗,以及店内的装潢摆设等等,都与武汉那家一模一样,而且店员们穿在身上的工作服也是一样的米黄|色。正是腊月期间,店子生意兴隆,客人进进出出,直到晚上十点钟,里面的最后几盏日光灯才相继熄灭,不久,从里面走出来一个长发青年,将铁皮卷闸门“哗啦”拉下来,锁上。店子彻底陷入了黑暗中。
  我一连守侯了三天,都不见覃虹和阿修的身影。第四天,我决定跨过街道进店里看看。推开玻璃转门,在人影幢幢的廊道里寻找空闲的座位,最后目光停留在一个黄发小伙子身上,此刻他正面对着一扇玻璃镜前搁板,使劲地挤着一管洗发水,弯曲成碗状的右手心里有白色的液体直往下滴。我觉得这个面相很嫩的小伙子有些面熟,一时又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就怔怔地看着他,只见他放下那管洗发水,将右手盖在座椅上的那位顾客头发上,慢慢用力地搓揉起来。揉了一会儿,他抓起一团白色的泡沫,双手捧着,朝角落那边的水龙头走去。当他洗净手返回来时,终于抬起了他那双一直耷拉着眼皮。看见我,他脸上掠过一丝惊诧,他好象也认出了我,可也与我一样拿不定主意。我笑了。他也笑了。我走过去,问道,“我们好象见过面的,是吧?”“是啊,我也觉得面熟。”“好象,哎,我想想,你以前是不是在武汉那家店子做?……”“是啊。我姓郝,我也想起来了,你是杨老师的丈夫吧,我给你洗过头,……你怎么到君山来了?”小郝兴奋起来,“出差么?”“算是吧,”我点点头,“生意很好嘛,你们老板呢?”“你认识我们老板呀?”“不是阿修、覃虹他们么?”“以前是,现在不是了,现在的老板姓王,也是从武汉那边过来的。”“覃虹呢?她怎么没干了?”“一年前他们就将这家店子整体转卖给现在的王老板了,好象说是去开歌厅。等我问问啊,”小郝一边忙着手里的活计一边侧脸朝外面的那个女孩子问道,“小陈,你去过覃老板的歌厅吧?在什么具体位置呀?”小陈扭头看了我一眼,说道,“找覃老板呀,去‘梦巴黎’找她,出门向左拐,笔直往前走遇到一个丁字路口,然后从那条巷子里面进去,大概再走不到两百米就是了,门口有棵很大很粗的白果树。”
  我说了声谢谢,就退了出来,沿着街道朝“梦巴黎”方向走去。走了百来米后,我又重新转回来,问小郝,“覃虹是不是和阿修结婚了?”
  “没听说啊。没有吧?”小郝回答。
  “那孩子是怎么回事?”我故意这样问。
  “什么孩子?”小郝瞅了眼店子里面的同事,神情略显慌乱,说道,“你是怎么知道的?是不是刚才在歌舞厅里看见覃虹的儿子了?恩,应该不会呀,那孩子生下来以后一直寄养在她父母家里,从来没有带到店里来过……”
  “是嘛,那你清楚孩子的父亲是谁么?”
  小郝摇了摇头。
  捱到晚上九点多钟我才再次来到“梦巴黎”,停好车后,我混杂在人群中走进了歌舞厅。进去之后才发现它要比我想象的规模大,一楼左手是间大厅,里面摆放了大约四十来张桌位,客人很多,一部分围坐在桌边喝酒聊天,一部分人在跳舞;二楼是包间,我上去顺走道转了转,每个包房好象都有客人,歌声此起彼伏。生意这么好啊,难怪他们要开歌舞厅呢,我在心里嘀咕。一个白衬衫黑马甲的服务生过来问我需要什么服务,我问他覃总在哪儿,他说不知道。那么,见到阿修没有?我问。先生是老板的朋友吗?他好象在三楼办公室吧,不久前见他从这边上去了,服务生指了指通往三楼的楼梯。我说了声谢谢,转身慢慢朝楼梯上面走去,来到三楼,看见走廊西头的一间亮着灯光的房间,房门虚掩,门上贴着“总经理”字样。我从门缝里看见阿修正坐在一张宽大的老板桌后面,头往后仰着,双臂抱着后脑勺。他还是以前那样子,精瘦,干练,面部表情缺少变化。我“吱呀”推开门,阿修睁开微眯的眼睛,略显惊讶地扯动嘴角,露出一丝近似于笑容的表情。他起身隔着桌面把手伸向我,“你来了,没想到,真是稀客。才上来?没看演出?”
  我点点头,拉过一把椅子面对阿修坐下。阿修把桌子上的“中华”烟盒推向我,又拉开抽屉从中拿出一只ZIPPO打火机,放在烟盒上,“看见她没有?她在楼下。”
  我没理会他的提问,点了支烟,打量着墙壁上的几幅装饰画,笑道,“这里生意很好啊。你怎么不干自己的老本行了?我去过‘无限空间’了。”
  “都一样,”阿修语气平淡,低头清点杂物。我看见桌面上有个相框,就拿过来端详,“你妹妹吧?真像。”
  阿修“恩”了一声,问道,“杨老师最近还好吧?”
  “恩,好,”我将照片放回桌面,“你妹妹还是没找到吗?”
  “是她告诉你的吧?没有。”阿修也拿起那个相框,用指头在玻璃镜面上擦拭了几下。“你这次是路过还是专程来君山的?”
  “路过吧,”随即我又纠正道,“不过,也可以说是专程。”
  接下来我们两人都不知道该谈什么了。我对阿修的了解非常有限,以前陪杨芬去过几次他的店子,只是面熟而已,后来关于他的事情还是覃虹断断续续讲我听的。我想问问覃虹现在的生活状况,但感到阿修好象很顾忌我们谈到她。我在阿修面前抽完了三支烟,然后打算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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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就走吗?你还没见到她吧?既然来了,我想,你们还是见见面吧。”说着,阿修拿起电话,对着话筒说道,“你上来一下。”放下电话后,他起身对我说,“她马上上来。我下去转转。”
  阿修走后不久,一阵高跟鞋的声音从走廊里传来。我转过身去,看见覃虹出现在房门口,她现在已经脱去了刚才在歌厅穿的那套红色的盛装,穿上了一身浅蓝色的毛料工作装。
  她的身材还是那样好,完全不像是做过母亲的女人。看见我,她似乎并不惊讶,表情镇定自如。倒是我有些心慌意乱,站起来,喃喃道:“你好!”
  覃虹平静地走到老板桌后面的椅子上坐下,拿起那盒“中华”烟,给自己点了一支,深深吸了一口。“有何公干?”她连眼皮也没有抬一下,右手来回玩弄着那只打火机。
  我决定单刀直入,“唰”地拉开手里的夹包,把那叠匿名信拿出来,整齐地放在覃虹的面前。
  覃虹摁灭烟蒂,眯着眼睛,用手将那叠信封抹开,“里面装的是钱么?”她的口气不像是在开玩笑,“首先声明,我不要你的钱。”见我没吭声,就拿起最上面的那封信,倒过来抖了抖,一张折叠的信纸滑落出来,她缓缓将它展开。覃虹用不到十秒钟的速度看完了第一封,然后又打开第二封,然后是第三封……后面她都懒得打开了。她的指头有节奏地敲打桌面,发出“嘀滴答答”的响声。敲打停止后,覃虹盯着我的眼睛,问道:“你怀疑是我干的?”
  我未置可否,伸手把那些信装好,收进包里。末了,我站起身,反问道,“你说呢?”说完,我扬长而去。
  直觉告诉我,覃虹就是那个写信的女人。躺在床上,我反复琢磨覃虹见到我和那些信之后的反应,她的确表现得很冷静,甚至冷漠,可正因为如此,才越发让我相信自己的判断。只有一点我想不明白:为什么覃虹不肯与阿修结婚?
  我有些后悔离开歌厅时没有顺手将摆放在那张桌子上的覃虹的名片带走,不然的话,我现在就可以打电话问问她。反正睡意全无,我索性坐了起来,拥着棉被在黑暗中抽烟。这个时候街道上已经彻底安静了下来,覃虹在干吗呢,她和阿修住在一起吗?根据我的观察,阿修不是那种攻击性很强的男人,否则覃虹不会到现在还没有和他结婚的。女人都喜欢善良诚实的男人,但喜欢并不代表爱,爱是需要暴力的,破坏性的,只有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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