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身上了车。
在“时光倒流”酒吧,在我逼问下,马大为交代了他“绑架”小张望的全部经过。如我所料,这个没有见过什么大世面的朴实的农民,之所以冒险这样干,仅仅是为了“帮助”我,他觉得只有通过这样的方法才能够“报答”我这些天来对他的关照。他舔着粗糙的嘴唇,说道,我活了四十多年,还没有谁对我这样好过呢,何况你以前又不认识我,所以,我,我就想到了这个笨法子。他还说,本来他打算带小孩去医院做亲子鉴定的,但到了医院,一问,才知道做这个鉴定需要大几千块钱,他哪儿出得起呀,就带小张望去找小芳和小玲,说明了缘由,她们也没钱,然后三个人一合计,就想到了这个笨拙办法。同为女人,小芳和小玲知道,一旦孩子失踪,马莉莉即便再绝情,也一定与我结成同盟的,这样,我和她之间的裂隙才有重新弥合的可能。事实也最终证明了他们的想法是对的。
一连几天我都没有回过神来,老是觉得自己正处在一块吱吱作响、裂缝不断扩散的塘冰上,随时都有掉落冰窟的可能。夜里,我经常被噩梦惊醒,起身一根接一根抽烟,直至窗外泛白。还有去找覃虹的必要么?找到了又如何,难道会有另外的结果?住进国宾后,马莉莉又过来看望过我几回,一进门我们就急切地做成了一团,连话也很少讲,连衣服也不一定脱光。只有呻吟和叹息,只有疯狂地榨取,彼此间地磨损和消耗。每次做完,她就默默穿上衣服,然后翩然而去,整个过程绝不超过半个小时。尽管我们心里都十分清楚这不是爱,但我们同样清楚,这是唯一能够见证我们曾经有过爱的方式,否则我们便形同陌人了。每次我都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但每次她一走我又开始期待下一次的到来。从马莉莉的眼神里我看出了同样的心情,临别时的那回眸一笑既坚定,又悲伤,只有濒临绝望的情人才可以从容地传达出如此令人心碎的一瞥。门窗紧闭,房间里散发出越来越浓重的情欲气息,我本可以拉开合金窗,任由凉风进来把气味吹散,可是每次走到窗口,伸伸手,却又缩了回来。难道我很珍惜这气味吗?难道我准备在这样的气息中继续委顿下去吗?我无数次问自己,无数次,我收拾好了行李,却又没有力量拎起它们。“必须通过Zuo爱才能让爱现出原形来”。这是我蓦然间涌现在脑海里一句话,充满了诗意和哲理,然而,当爱迟迟不能现出原形时,我却失去了承认已经无爱的事实。事实是,爱已不在,只空留下了做的动作,我们究竟能够做出什么来呢?倘若持续不断地做下去,会不会彻底背离爱而使恨成为最后的事实呢?
我不知道。我在等。
终于到了我不得不和马莉莉说再见的时候。这天,我接到了杨芬的电话,她问我什么时候回家,我说快了。你是应该快点回来,“花生”的预产期快要到了,我希望到时候你能够待在她身边;再说嘛,春节也快到了……
春节?!我有些惊讶。
是啊,今年年三十是元月24号,杨芬说道,今天已经是12月21日,我希望你尽快回家。好吗?
好的,我一定赶回家和你们一起过春节。
从地图上看,君山距离李市约莫二百来公里的路程。我一边开车一边回忆着初次去君山见到覃虹的往事。那是在和马莉莉分手两年以后,我去君山收一笔数额不大的款子,欠我款的是君山旅游局,我帮他们在武汉策划过一个旅行推广项目,结果对方总是推辞付款时间,于是,我就决定亲自去跑一趟,顺便看看那些被他们吹嘘得像天堂一样的风景点,权当是散心吧。君山旅游局的人很礼貌客气地接待了我,并带我参观了“珍珠泉”、“仙人洞”等风景区,其实这些景致和我在别处看的差不多,都是以民间传说为基础,再经过添油加醋,新近开发出来的。他们很满意我们做的策划方案,说今年的游客比往年翻了几倍。为了表示诚意,我去后,他们还专门派了一个姓乔的副局长陪我游山玩水。这个姓乔的年纪和我差不多,别看他长相老实,但玩起来花样多得很。他问我会不会玩麻将、扑克,我说不会。那你平时喜欢玩什么,他问道。我说,喝茶,聊天吧。呵呵,那有什么意思,这家伙抚着自己的肚皮,提议我们吃完饭去洗脚,然后唱歌,然后再消夜,然后……他说了一大串项目,不断地灌我酒。我很快就撑不住了,饭后歪靠在沙发上躺了半个小时,等我睁开眼睛,见他们几个人正在噼里啪啦地打麻将。我伸了个懒腰,问道,几点了?姓乔的笑道,还早,等我们打完这盘就去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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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这天晚上见到覃虹的,在一盏昏暗的白炽灯下,一个天仙似的美人蹲在地上摘菜。我只看了她背部一眼,凭多年积累的经验,就敏感地意识到她是个非常漂亮的女孩。那天,她穿着一条有点过长的蓝色方格裙子,白色的上衣前襟挽了个结,随便束在腰间。我们坐在大排挡的塑料凳子上闲聊,我的目光不经意望过去,女孩正梗着细长的脖颈,前倾着身体,从背后看过去,就像一只故意放倒在那里的瓷瓶,身体呈现出完美的曲线。我喝了口茶水,站起来装着去看菜的样子,走到女孩身前站住。我盯着她黑亮的秀发和圆润白皙的手臂看了一会儿,她大概意识到了有人在看她,便抬起头来。天啊,真是个天仙般的女孩,这地方怎么还藏有这么漂亮的丫头,让她待在这种场所简直是对上天的侮辱!我在心里感慨不已。我当即也在她对面蹲了下去,装着帮她摘菜的样子,与她东扯西拉地闲聊起来。
她说她叫小红,摊主是她的堂姐。她说她已经满十八岁了,高中没毕业就辍学了,有时来县城帮助堂姐照看这个夜宵摊。她说她家里有个弟弟,今年要念高中,还有父母,父亲有很严重的风湿病,一到雨季和冬天就不能下地干活,田里的事情就只有母亲和她干了。她说她家就住在距离“珍珠泉”不远的那个村子里。
她的身世令人同情,可是她话语轻快,丝毫看不出对命运对生活的抱怨之情。
覃虹像只麻雀唧唧喳喳地说话,她很会说话,或者说,她有很多话要说,特别是在面对愿意听她说话的人时,她的话尤其多。而我就是那个愿意听她说话的人。在覃虹讲述自己时,我很少插嘴,只是仔细观察她变幻不停的嘴型,和她丰富的表情,渐渐的,她的声音消逝了,人却越来越生动起来。她有一张鹅蛋型的脸,皮肤白皙,眼睛里面总是水汪汪的。她的身材很匀称,Ru房饱满,细腰,肥臀,两条腿颀长而充满弹性。
我在君山总共呆了一个礼拜。我让覃虹带我去她家看看,那是一栋典型的山区农家,白灰墙,黑布瓦,三间正房住人,一间厨房,一间仓库装农具,一个不太平整的土坯院子,角落里种了一棵高大的柿子树,几株挂果的柑橘树,一个葡萄架,葡萄叶子很茂盛。房屋里家具简陋,但收拾得井井有条。在我的恳求下,这家人答应让我在这里住上几天。临走时,我将旅游局付给我的那笔策划费共计一万四千元钱装在一个信封里面,留给了她的父母。覃虹知道后,非常生气,拿着信封一直跟我到了县城,死活要把信封塞进我口袋里。我不干,她就嘟嚷道,那我跟你去武汉,直到你答应把钱收回去为止。
我呵呵笑道,好啊,你跟我去武汉吧,就去我公司上班。
真的啊?覃虹偏着头,表情严肃地问道,随后叹了口气。这是我们相处这几天来我第一次听见她叹息,就问道,怎么,不好吗?
当然不好,她很严肃地说道,你想想看,我去武汉能干什么啊,再说,我走了,谁照顾我父母啊?不去!
我一时语塞。于是,暂时撇开这个话题,说道,那点钱对我的生活毫无用处,但对你父母对你们家用处就大了,起码能够给你父亲治病,也可以帮你弟弟交学费吧。听我的话,小红,那信封收起来,再这样推推攘攘的,我可要生气了。
见我说得这样语重心长,覃虹又踌躇了半天,才把信封收起来。但是,我有个条件,她补充道,你得让我帮你做件什么事情,你说,需要我做什么?
没什么需要你做的啊,我想了想,说道,这样吧,晚上陪我去放松一下,唱唱歌怎样?
唱歌?我不是每天都唱歌你听了吗,还没有听烦了?
不,你的歌唱得太好听了,我还要听。那就说定了。
晚上,我们一起吃了饭,然后去歌厅,我让老板给我们找了间包房。覃虹进来后表情有些紧张,后来我才知道,她是第一次到这种地方来,以前只听人讲这样的场所很脏,现在才发现很舒服。我要了些瓜子、爆米花、山楂片,又要了几瓶啤酒。覃虹坐在角落里一动不动,很拘谨的样子,也不看电视屏幕,偶尔扫一眼,马上脸颊绯红地移开视线。我问她想唱什么歌,她垂头使劲绞着自己的十指,不断地摇头。我凑过去,看见她居然这样难为情,不禁觉得自己成了一个残忍的坏人。
覃虹说道,张望哥,你不是要我唱歌吗,我唱那首《山路十八弯》给你听吧。
我拍掌笑道,好啊,这歌好听。
覃虹清了清嗓子,就唱了起来:“这里的山路十八弯,这里水路九连环;这里的山歌排对排,这里的山歌串对串……”,音质纯正,音调高亢,唱到高音处也毫不吃力。尽管之前我曾多次听过她唱山歌和谣曲,知道她嗓音很美,但听完这支歌后我仍然不免万分惊讶。她唱完了,望着我,见我没有什么反应,就咳嗽了一声,羞涩地说道,唱得不好,请多关照。我这才热烈地鼓掌叫好起来。我赞叹道,你是从哪儿学会唱歌的啊,你唱得实在太好了,比原声还要好!如果你换个环境,譬如去大城市发展,我负责你大有前途。
“你负责?!”覃虹狐疑地盯着我的眼睛看了我半天,好象有些动心了。
然而,你不能负责任何人的前途,甚至不能为任何人负责任何事情,哪怕是出于善意,对别人指出应该走什么路,可是到头来你什么都负责不了。这是后来我在和覃虹的交往中总结出来的人生经验。可是,当我明白这些时,一切都为时晚矣。
五月初的一个午,小柳带着覃虹出现在了我面前。
我惊讶地望着覃虹,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你怎么来了?”我从桌子后面伸出手来,触抚了一下她搁放在桌沿边的左手指头,“你家里人都还好吧?”
“还好,”覃虹拘束地环视着我的办公室,随后拎起一只袋子走向沙发那边,将袋子放在茶几上。
我吩咐小柳去倒茶水,也走到沙发边,示意覃虹随意点,然后我们坐下。
“来之前怎么不电话我一声呀?我一点准备也没有……你看,……是坐车来的么?你是怎么找到这地方的呢?”,我胡诌着,前言不搭后语,连自己也没有听清楚说了些什么。我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女孩,与分手时相比,她显得成熟了一些,她身上穿的还是我熟悉的那套格子裙,外面罩了件粉色的衬衣,这套装束我在君山见到时觉得非常美,可换了眼下这个新环境后,又觉得过于朴素,甚至有些难看了。见我这样目不转睛地打量她,覃虹更加难为情了,脑袋低低地垂下,双手交织着夹放在两膝之间,也不吭气。
小柳倒了杯茶,放在覃虹面前,冲我诡异地眨了眨眼睛,笑着出去了。
“家里没有出什么事吧?”我重复着问道。
覃虹使劲摇摇脑袋。
“那你怎么想到来找我呢?”我问道。
覃虹咬了咬嘴唇,依旧不吭声。
我有点沉不住气了,“说话呀,怎么不说话?急死我了!”我提高了音量,脸上虽然挂着微笑,但是语气没有刚才那么柔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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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才了解到,从来没有出过远门的覃虹,这次是在和父亲吵过嘴之后离开家的,她父亲不准她离开君山,可是她偏要来武汉找我,所以平时挺乖巧的女儿就作出了这样一件违背父母意愿的事情。她来找我,只是因为我曾对她说,她应该去大城市发展,我负责她今后能够幸福,而且我还说她的歌唱得好,说不定能成为红歌星呢。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些话都被她记在了心里。
“张望哥,我想请你帮我在武汉找份工作,哪怕是去歌厅唱歌也行……”,覃虹鼓足勇气,终于说出了她跑到武汉来找我的真实想法。
其实我早已猜想到了她此行的目的,但我一直没有说破,因为那些我在君山赞美她的话挪到武汉这座城市来时,已经是无效的。这个天真的女孩连高中都没有念完,没有文凭,没有一技之长,找份工作谈何容易?至于说到去歌厅唱歌,就更没可能性了,除非倒贴钱给人家,还不一定就有机会上场呢。唉,我该怎么回答她的请求呢?我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这样说道,“覃虹啊,你先住下,熟悉一下武汉,工作的事容我考虑一下吧。相信你的张望哥,绝不会让你没饭吃的,好不好?”
覃虹懂事地点点头,还是那么使劲,那么惹人爱怜。
我把覃虹在宾馆安顿好后,随即给小柳打电话,让她晚上过来陪覃虹住,这几天多陪陪她去街上转悠。晚上我邀了几个生意上的朋友出来一起吃饭,对他们讲了这件事,希望他们能够帮忙出出主意。大家都笑了,说道,这不是羊羔上门么?你舍得和我们分食?我正色道,人家可是个好姑娘,纯洁得很,你们都不要想歪了。我发誓和她没有别的关系。我们说笑了一阵子,都感到工作的事比较棘手,最后还是吴起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这丫头不是想去歌厅歌唱挣钱吗?我们反正也经常去歌厅唱歌的,不如骗她说有人请她演出,这样,她唱歌我们听,我们呢,也多少付些钱人家。”吴起屈指算了算,然后说道,“我们经常在一起玩的朋友也不少,每人每次拿出五十元给她,这样算了,她每个月给我们唱四五次,也就足够她生活的了。”
“好!”我也认为这个主意不错。
覃虹第一次为我们唱歌得到了三百元的报酬。当我把大家凑在一起的十元或五十元的钞票换成三张百元面值的钱交给她时,她连连后退,说“太多了,太多了!”但我坚持说这是歌舞厅的规矩,她这才接在手里,脸上泛起我熟悉的羞涩的笑容。我请覃虹和小柳一起去吃夜宵,就在街边热闹的大排挡边,吃油闷大塘虾,覃虹望着盛放在桌子的虾子,问道怎么吃?就这样吃,小柳笑嘻嘻地剥了一只虾放在覃虹的盘子里,说道,吃这虾不喝点啤酒怎么行?说着,她就拿起塑料杯给自己和覃虹各倒了一杯。覃虹开始坚持不喝,后来勉强尝了一口,巴咂着嘴唇,笑道,嗯,这虾味道辣,喝点啤酒,好像还不错。
这天晚上覃虹喝多了一点,和我告别时,身体有些晃,小柳扶她进了出租车,然后,探头出来让我过去,附在我耳边说道,张总,你还是得另外想法子,我老这样陪着她也不是办法,再说,长期这样骗下去总有一天会察觉出破绽的呢。我应了一声,答应尽快拿出可行的办法来。
我最后还是决定先将覃虹安排在我自己的公司过渡一段时间。我在小柳的办公桌旁边加了张桌子,让覃虹每天白天都准时在那里坐着,帮助做做卫生清洁什么的,并让小柳慢慢把手头上的事情向她移交一部分。覃虹干了一个星期,显得没精打采,尽管公司的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