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大哥。那个姓杜的确实够敏捷,崔哥的第一枪偏了半分,第二枪……被凤律师拦住了。”
后面半句话才是阿瑞犹疑不定,一直不肯直说的原因。
官度与凤飞的某种关系并非人人皆知,但至少每个人都清楚,这个冷冷淡淡的精明律师,曾是大哥最得力的助手。甚至后来还有传言说,大哥就是顾着他,才会跟那个不顾道义,出卖兄弟的大老板决裂。
道上混的,凄风冷雨里飘零的,为的不过是利益两个字。然而能让人血热起来眼睛亮起来的,终究还是一个义气。
或者说,精神需要。
官度对于自己的属下,一向照顾。这份情义,也是很多人坚定追随他,忠心不二的原因。
作为事件的另一方,凤飞去跟个警察混在一处,已很让人奇怪,最后竟还以身相护,为他挡去子弹……阿瑞偷偷瞧了老大一眼,想不到一向文质彬彬的凤律师倒也是条汉子。不过他帮的是敌人,这可怎么说。老大八成是不会高兴的,不知会不会一怒之下也发出追杀令……行规如山嘛。虽然凤律师他现在也未必用到这个……
正在胡思乱想的当儿,又听到官度不疾不缓,却语调甚寒的问话:
“说仔细点。小取后来怎么伤的,凤飞,怎么样了?”
阿瑞垂下眼,无意中看到官度按在椅背上的手指关节已经因用力而变白。
发亮的天光从窗棂中透落进几丝来,照在地板上,象铺开一扇细密的锦缎。
凤飞醒来时,就看见这样一个长而狭的阁楼。四周很静,静得有点不象本该喧嚣的清晨,屋中央也坐着个与周围气氛不大搭调,浑身交织着杀意和血意的男子。
还真不惯见到他这一面。凤飞咳了一声,轻道:
“郎寒……”
“不想死就少说话。”郎寒瞥了他一眼,复又将双目合上养神,“真奇怪,你都不会觉得痛?”
被他一说,凤飞才觉出全身上下都象被拆过一样,无一处不酸,无一处不重,试图抬抬手,更是抽了口凉气:
“我……”
“你伤在背部,离脊椎只有数分,”郎寒叹了口气,“我可不敢保证什么。要不要去医院,你自己决定。”
36
在一个偌大的都市里找人是件不容易的事。从天空向下望,烟尘里每个城市都在迅速地同化,相似的门店,划一的楼群,不断拆除和建筑中的工地。车站出入人口流水般吞吐,十字马路车来车往仿似潮生潮落。
谁是上帝。
所以警方的户口系统没找到那个人,某些势力的地下渗透也不能。
一个人也许不能躲一辈子,但他至少可以躲一阵。
或者有些时候,躲得了一阵,就是永远。
官度身后是蓝天白云的绝大背景。天气已近冬,但阳光依然晴好,玻璃窗也如常擦得一尘不染,配上简洁而流畅的黑色系桌椅,很能衬出这个新总裁室的威严。
其实楼层是高是低官度本人并不在乎,但能站在这里,站到原哈氏总部的最顶层,换上新鲜名牌,这是一种象征。
落映在每个员工和外界眼里,就成了权力,和稳固。
那样庞大的哈氏企业消失了,可它的支柱没有崩溃,而是被平稳接替,改换成另一个名字。没有撕咬的股票战,没有失业风暴,没有金融动荡,哪怕只是在本市。
面对这种少见的平静,一些人大失所望而更多人则在暗暗庆幸。
唯一的共同认知,是胜利者有站在最高处的权利。官度同样明白这点,所以他没有拒绝部下关于办公室位置的建议。
他一手提拔出来的智囊团,从来都思虑周到,判断准确,无微不至。
除了那个人。
丢下手中的报告,官度看向桌对面那个不肯好好地坐在椅中的人,声音平静:
“你说他受了重伤。”
“确实是。”一方面是由于腰间的伤势,另一方面也是生性使然,椅中的男人懒洋洋地靠在扶手上,交叠起双腿,“就算是夜晚,我也相信自己的眼睛。”
“够条件的医院都没这个病人。”
“那么也可能他死了。虽然我不大以为那颗子弹能要人命。”带伤男人并不很认真地提议,“要不要去查一下殡葬场?火化尸体不是件容易的活。”
“没有。包括所有的墓园。”逆着光,官度的眼神深沉不见底,“如你所说,处理尸体并不简单。何况救走他的那人又是他好友,不至于分尸,砌墙,沉海。”
“好友?你说的是城市猎人郎寒?”这个名字带给他的伤口还在腰上隐隐作痛,男人在椅中正了正身体,由衷道,“很赞的枪法。我有找他比枪的愿望。”顿了顿,笑着补充了一句,“但不是决斗的愿望。”
官度不置可否:
“怎么,向来热衷死亡游戏的崔取也懂得了生命的可贵?”
“我的意思是,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要什么。”
崔取随随便便地倚坐着,一派玩笑口气。
官度不是看不清对方眼底所含深意。崔取是他的得力属下,跟了他很久,甚至可以说是过命兄弟——如果兄弟这个词还没被用滥,而他们两个的性格又不是那么内敛警戒。
他们一起拼杀过也一起喝过酒,但就象野兽各有各的地盘,玩笑再多,两人也不曾互相触碰底线。
这次为何突然破例。
官度皱了皱眉:
“你想说什么?”
“杀一个人不算什么,要放也无所谓。但若犹豫,才最可怕。”崔取按住腰间伤口,笑了笑,“大哥,卖命给你的,不止一个弟兄。”
官度默然。注视满天阳光灿烂,白云轻拂,一个杀字在心间盘旋数圈,终于还是不能出口。
半晌,才回过身,淡淡道:
“小取,去休息吧,好好养伤。”
有些人极怕吃药,看到药就象看到了鬼,凤飞却不是。无论药丸或药汤,他都会干脆利落,在最短时间内咽下。
反而吃饭就没那么便当。
淡白色的米粥在碗里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被一双黑木筷戳了两戳,挑出几粒米,再戳两戳。
“还没吃掉?”郎寒自外屋走进来,瞥了一眼,并不是很惊讶,“已经不烫了吧?”
床上的青年抬起头。受伤令他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失血,肌肤蒙着淡淡一层灰气,除了眼神中依稀还能瞧出几分以往的犀利,整个人几乎就是柔弱和重病的代名词。
将碗推至一边,闷闷地道:
“不想吃。”
郎寒叹了口气,坐到床边,耐着性子:
“碗筷都按你的要求洗过了,我亲自动的手,还有什么不对吗?”
“有香灰味。”
“拜托,这是在庙里,你以为是你家?”郎寒忍住暴走的欲望,咬牙端起碗,“我说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受了个伤,就变得这样麻烦?”
“请称之为强迫症。”凤飞厌恶地看着递到面前来的饭,极勉强吞了一口,“又不是今天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