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能力方面并不比凤飞稍逊,或者手段还只有更圆滑狠毒,不比凤飞时常冒出些古怪念头。这点杀伐之意却是深合官度脾性。
对很多人来说,商场就是一个战场。但对官度来说,整个人生,都是一场场战斗。
何尝有人会在战斗中软弱,犹豫,退让?杀人的生涯是一种深寒不见底的堕落,而温情永远只是一个笑话。
世界在某些人面前绽放的是花园,在另一些人面前却呈现出地狱。
死去的人已经死去,活着的人仍在尽力求生。
不过如此。
所以官度对于林凯的作风只有更欣赏。
甚至林凯的外貌也一样俊秀出众。官度善于观察的利眼早就看出那薄薄衣衫下,腰肢的柔软。却不知那肌肤的手感,是否摸起来也跟凤飞一般滑腻。那两条长腿,缠住人的感觉却又如何。
果然这世上,只要有能力,肯去找,没有什么人不可以被替代。
酒意渐渐在全身行散开来。官度想到床上的某种运动,不由更多了几分燥热,看向对面的目光也变得深沉:
“我想去休息一下。愿意陪我去么?”
34
浓烟夹着热浪,在狭长的走道中弥漫。不时有金属线闪出噼啪的火花,织物的焦味如同死亡的气息一样如影随形。
但这里并非火势的源头。仔细了去看,祝融真正肆虐的,其实是下一层楼。
没有哪种杀手,会笨到在自己要埋伏的地方放火,何况鹞组。
所以杜亦南和风飞真正留意的并不是火,而是人。是那些不知藏身何处,影影绰绰,象征死神的枪口。
凤飞是个能干的人。但这不代表他在火场中认路的本事也一流。
又一次踏错方向,被杜亦南眼疾手快拉回来后,杜亦南也不禁抓紧他的手腕,苦笑:
“跟着我,好么?”
凤飞有些赧颜:
“我以为那是出口……”
“出口还没到,那里是坏掉卡住的电梯。”
“……多谢。”想到冒然走进去的后果,凤飞背上悚然。又觉出掌心湿冷,却不是自己出的汗,心中一动,“对不起,是我鲁莽,让你担心了。”
“你没受过这种训练,自然不知。”并不放开掌中温热,杜亦南一边留意左右,一边带着凤飞继续前行,静静道,“我不同。要是让你掉下去,我这么多年特警的牌子,也好拿去砸掉了。”
微弱光线映衬出杜亦南隐约的侧脸,镇静中有种坚定的味道。凤飞瞧在眼里,也不知心中是什么滋味,沉默半晌,笑道:
“你这几年也变了不少。做特警,辛苦么?”
“还行。”静夜里似乎只剩两个人轻轻聊天的声音。杜亦南淡淡地笑,笑容中有多少自信就有多少沧桑,“意气风发好象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一步步走过来,看过来,活着,尽职,也就这样。”瞥了凤飞一眼,又笑,“钱还没你挣得多。”
“这倒是真的。”凤飞也笑,尽管看不清,仍是凝注对方,“不过,若要你跟我换,你一定不肯。”
“或许。”杜亦南微笑,“从小玩警察捉小偷,我总是做捉人的那个。习惯了戴着太阳行走吧。”
“哦,我倒没玩过。”
“不用分辨,我不会说你是犬儒主义。”
“那就继续回到古老的命题,性格决定人生上来?”凤飞摇摇头,突然失笑,“我们这是在干什么。果然两个学院派遇到一起就没别的事。”
“我是很有诚意改观的。”凤飞既不想说,杜亦南也不多问,只是有力揽住了身侧人的腰,正色道,“不如这次出去我们先找个地方,只做,不说话……”
话音未落,一声沉闷的枪响破空而起,自两人身侧擦过。
杜亦南迅速旋身,将凤飞压在墙上,两人同时在暗影中屏息倾听。
各样细微的杂音交织出并不平静的夜,却再无异动。
一击不中,立即远退,伺机再发。杜亦南皱了皱眉,又一次体会到了麻烦的感觉。然而同时,另一种疑问也隐约泛上了心头,对方在这种格局下仍用点射而非散弹,究竟是自恃高手,抑或另有原因?
“KILES香水跟防腐液混和的味道,鹫组首领崔取。原来他们也到了。”耳畔响起了凤飞幽微的声音,极轻,近乎吐息,“我本来以为,要杀我,出全鹞组已经够算一种尊重了。”
很难分清这语声中是不是夹杂了一丝失望,或绝望。但肯定没有害怕和慌乱。凝视着凤飞近在咫尺,黑暗中平静明亮的双眼,杜亦南忽然体认到,凤飞是如何地明了会有这一刻到来。
或许更一直都在等待。
这个认知令杜亦南有点心酸,也心痛。
然而凤飞并不需要任何安慰。他也如此。所以杜亦南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只低头亲了亲微寒的双颊:
“你不会死,我也不会。”
我会带你出去,我们还有大把的以后。他在心底又补了一句。
“我可没想死。”两人仍维持着紧贴的姿势,谁也没有动。凤飞也许听出了什么,也许没有听出,语音里却带出了一点点笑意,“秦始废殉,就算我想死,也犯不着拉你一起。”顿了顿,轻道,“刚才出门前我已经发了信号给猎人,他知道怎么办。相信我,我不会拿你的命开玩笑。”
凤飞这句话是认真的。杜亦南能感觉到。这个总是冷冷淡淡的人对自己的一切或许并不看重,但却将他的生命放在珍惜那一栏。
可这并不能令杜亦南舒服一些。尤其是当凤飞以那种自然而然的口气提起另一个名字时。
“走吧。我们在这里越久只会越危险。”杜亦南侧耳倾听片刻,拉起凤飞的手,“他们有备而来,夜视装置一定齐全,我们要格外小心了。”
确实是休息室。
然而室中样样齐全,就连情趣用品也一件不缺,与寻常休息室不可同日而语。
就算林凯原本不明白,进了这个屋子,看了格局,也什么都领会了。
官度却并不着急。
悠悠然脱下外衣,他给自己调了杯酒,也给林凯倒了杯:
“我猜你会更喜欢这种。要不要试试看?”
灯光下挺拔有力的身形。半敞衣领内结实的肌肉。修长的十指,指甲修剪得很干净。此刻它们正稳稳地托住水晶杯,林凯看在眼里,忍不住想,当它们杀人和抚摸上床伴时,大概也是一样沉稳、直击重点、和从不失手的。
同样地,销魂。
林凯知道自己完全可以站起身,走出去。象官度这样的男人,喜欢用手段,但绝不会勉强别人上床。同时他也是个公私极分明的上司。那种从容和缓的态度,正表明了这一点,在给予他充分的选择权。
可是……人生不正因为有危险才更刺激。
林凯含笑坐了下来。接过酒杯时,肌肤有意无意间轻轻一触:
“你推荐的,想必错不了。”
下一刻,他的手腕已被攥住,拉入了一个充满男性气息的怀中。
风很大。将衣角和头发都刮得飘然而动。因为这里是天台。
至于是十几层,二十几层,凤飞并不清楚。他只知道,他们终于到了顶楼。而天上,悬挂着一轮能令人想起狼人的月亮。
那么大,那么圆,那么静。
那么血腥。
满月之夜。
“冷么?”
建筑的阴影里,杜亦南揽住凤飞的肩,低声问。他的衣襟,手指,已染上了浓重的硝烟味,以及负伤后的鲜血味。
他们是杀上来的。没有红外镜,杜亦南只能凭感觉,和凤飞对杀手们分布的了解而出枪。
他带的子弹不多,每一发他都很珍惜。也因而,几乎每次都重创到对手。
杜亦南不认为这只是幸运。
“不。”经过了楼内的黑暗,外面的月光简直比灯光更亮,明晰地照出凤飞的容颜,镇静中有些惨淡,“你没事?”
“我很好。”
“他们都死了?”
了解地紧了紧手臂,杜亦南记得自己第一次亲手击毙逃犯后,一个月都没睡好觉。
有些东西,知道应该去做,和亲手去做,是完全两回事。
“也许有,也许一个也没。没看到尸体前,不好说。刚才那么暗。你总不会以为我是神吧?”
这是实话。也是体贴。
“我以为你是枪神,闭着眼也可以百发百中。”凤飞不满地嘀咕了一句。
“那我还呆这儿做啥?早就为国争光,为自己争钱去了。”
杜亦南轻松地回应凤飞的调侃,同时仔细观察着四周。凤飞是对的。他们果然没有在上层布伏。或许是想不到会有人不退反进,向绝地求生吧。
但那也只是暂时的平静。杜亦南相信以对方的老练,必定会在几分钟内重新调度好人手,卷土再来。
这几分钟弥足珍贵。
“你信仰什么?”杜亦南终于找到了他想要的,一边帮凤飞跳下来,一边问道。
“命运。”
“好吧。那你可以向命运祈祷了,祈祷我们能一路顺风,平平安安到达底楼。”
“我觉得我应该为改善劳工待遇做点事,如果能出去。”凤飞摸着身周简陋的货运升降梯铁栏,在摇摇摆摆的下降中叹气,“好象一点儿也不牢。”
“真是别具一格的许愿。”杜亦南将凤飞双手拉上自己的腰,吩咐道,“不要向下看。害怕就抱紧了。”
吱吱呀呀笨重的声音。悬在空中,还要时刻担心不知何处飞来枪弹的感受。
每一秒钟都象一年,沉沉地碾在心上。
可是怀中伏着的,沉静苍白的面容,却让这一切重负都化作了心底踏实的沉稳,不再空荡。
听到远处隐隐呼啸而来的警车鸣笛,杜亦南甚至有几分不舍。不舍放开臂中的人,哪怕只是一两个时辰。此刻他只想抱住这人,揉他进自己的骨血,合而为一,只有短暂片刻也甘愿。
平生第一次领会到索求另一个人的激越。
在这危机环绕,无比紧张,绝不该想入非非的时候,杜亦南震惊而脸红地发现,自己居然完全亢奋了。但他向后退了退,一点也不敢让凤飞发现。
35
月色昭昭。耳畔的风声因速度过快而略呈刀意,背影的楼群却在阴影中黯淡。
这样的相拥一刻,两人心中竟同时升起种错失时空,定格光阴,不知今夕何年的惘然来。
升降梯轻震一声落地。
显然现在并非感怀的时机。杜亦南利落跳下平台,在夜风里爽朗一笑,伸出手:
“来吧,下车了。”
白露飒飒沾衣欲湿。月光下的这男人执枪而立,英姿勃勃,带着种愈危难愈见英气的磊落。凤飞微笑瞧着,可还没来得及说任何话,转瞬间,笑意已全数在眼中凝结。
杜亦南惊觉,下意识地侧身,背上已是火辣辣地一烫。
第二发子弹接连而至。不过杜亦南并没有感觉得到,因为凤飞已经扑过来,将他压倒在地上。
……这个连躲避动作都做不好的运动白痴。
杜亦南恨恨地咬紧牙,忍住刻骨的痛楚,用尽最后一分力气,抱着身上的人翻滚入墙后。
也许仍不够安全。但此时此地,他所能做的,也仅止于此。
断了的骨骼处传来细碎的摩擦音。左肺有如灼烧。胸口弥漫着黑雾般的窒息感。重伤或濒临死亡的滋味杜亦南并非第一次尝,然而这一次,比它们更清晰更能占据脑海意识的,却是一双盈满慌乱,近在咫尺的晶亮眼眸。
同窗四年。交锋数度。杜亦南清楚,这双眼眸鲜少有淡定以外的表情。曾经他在其中瞧见过情欲,并以为那已然极美,但原来这一刻——
这全然失措,袒露仓皇的一刻竟如此动人。
杜亦南嘴角动了动,想笑,却牵动了伤口,只能费力吐出两个字:
“抱歉……”
“因为你的失职?”
凤飞已脱下外衣,用力按压在杜亦南泛着血沫的伤口上,锐声道。他学过很多东西,却偏偏没学过外科,也不知这样急救究竟对不对,更不知是否应该命令面前这个人闭嘴,来保持体力。
——他又害怕这个男人会当真闭嘴。
“不。……因为……我的……尽职。”这一刻神智竟是无比的清明,前尘往事历历,一掠而过,杜亦南终于微笑,“你知道我的……不能……后悔……只能……遗憾……”
黯淡的湿痕在两人身下缓缓地濡染开去,象月光下逐渐游移的葳莛。可是他们都没注意到这些,更没注意到那些血,并非出自同一人。
凤飞紧抿着唇,快拗成了一道淡白的线,冷笑:
“这算什么?交代后事?如果这就是你的临终遗嘱,我劝你还是考虑点实际的。”
“好……”眼前一阵阵眩晕袭过,杜亦南已没有更多的心力回答,然而……若不说话,凤飞岂非寂寞……吸了口气,断续道,“往后……我的遗嘱……就交你了……不可以收我钱啊……”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低,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眼角似乎掠过道浅浅身影,正立在凤飞身后,一步步走近……凤飞……
不知过了多久,轻微一声,官度步出房门。他的眼神依旧清明沉敛,而面色亦然如水平静。似乎不管做了什么,或没做什么,都不能在他身上留下半分痕迹。
一边焦急等候中的属下却完全注意不到这个,匆匆迎上前去,低声在官度耳边说了几句。
官度听着,突然皱了皱眉:
“人呢?”
“在隔壁房间。”属下瞧着官度脸色,又小心地补了一句,“也才到不久。我想大哥吩咐过不要打扰,就让他先等着……”
记得自己是有这么说过。但——
未等他说完,官度已霍然转身,推开另一侧的房门。
不大的屋子里只有一个人。身形不高,臂上包扎了两处,没睡床,正靠在一侧椅上合目假寐。听见响动,警惕地睁开眼,随即目光转成恭敬,站起来道:
“大哥。”
行动组中人多数都经官度亲手挑选,并不陌生。认出这是鹫组崔取的手下阿瑞,官度点了点头,直接问道:
“怎么是你来?小取受伤了?”
“是。崔哥腰上中了两枪,正在医院手术。”在最崇拜的老大面前,阿瑞格外谨慎措词,“不止是崔哥,这次兄弟们伤了不少,鹞组也是……所以我连夜过来……”
“哦?”官度唇角扯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就为了两个人?”
阿瑞年纪虽轻,性格却显然甚是沉稳,听见这句意味颇重的话,也不急着分辩,犹豫了一下,才慢慢道:
“凤律师一直在那个警察身边,怕误伤了他,我们很难出手……而且……”
“什么?”
“似乎那个警察对我们的布位熟悉得很,总能抢在前面开火,兄弟们都觉得奇怪……”阿瑞看了一下官度,闭嘴不再往下说。
只是他就算不说,官度心中也是明白的。
除了凤飞,还有谁能对他们的情况了若指掌,并及时告之杜亦南?
凤飞……真的会背叛?
官度的心神一刹那竟有些乱。面上却仍淡淡地笑:
“这么说,你们的这次任务,是失败了?”
“那个姓杜的警官,应该是死了……”阿瑞迟疑道,“崔哥亲自动的手。您也知道崔哥的枪法……”
“说你能确定的。”
官度打断他的话。柔黯的灯光里他的神情有几分模糊,声音也并不高,却让阿瑞听得悚然一惊。
“是,大哥。那个姓杜的确实够敏捷,崔哥的第一枪偏了半分,第二枪……被凤律师拦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