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色复杂,颤声道,“皇上,求皇上告诉罪民吧。”
我冷笑一声,“你、说、呢。”
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朕两个多月前便已收到密报,知有炎国刺客欲对朕不利,更有人已潜入皇宫内部伺机行动。朕一直严加防范,派人搜查已久,却怎样也没有想到那个人居然是你。”我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椅把,“十四年前你与君正廉逃至炎国潜藏,可是炎国国主靳岐却在第二年云国大军压境时割掉了你皇兄的人头送给云国作求和礼,而南海的灭亡也不能不说与炎国的背信弃义无关。没想到,面对这样的炎国,你竟然还会再次与虎谋皮。”
我紧紧盯着他,“朕问你,你既然要刺杀朕,又究竟为什么要对夜儿下药。”
枫极低着头默然半晌,终于抬起头来,神色嘲讽似地缓缓开口道,“我为何要刺杀你?云国灭我南海,亡国之恨不共戴天。但明德帝当年已被我南海刺客刺杀身亡,前昭阳侯云皓也病逝多年,灭我南海之仇可说已是报了。我也早已不当自己是南海的十皇子,前尘旧事已经与我无关。今年年初,我意外地从去年出兵炎境时遇到的南海旧人那里得到消息,知道炎国新主靳湛派了大批刺客潜入沧浪,欲行刺皇上。既然如此,又何必我自己动手。”
他果然早知刺杀之事,没有告诉云夜,自然是因为他暗暗希望刺客可以顺利杀了我。
炎国大败后派遣刺客进行刺杀,这种事是他们惯有的伎俩,我又怎会没有防备。当日曾派福气亲自出宫去彻查此事。
“朕是问你,究竟为什么要对夜儿下药?”
他冷冷一笑,“因为炎国刺客要刺杀的目标,不仅有皇上,还有少主。”
“什么?”我大惊。
“若是以前的少主,自然多少刺客也不会放在眼里。可是那日少主在御书房晕倒,我才知道他竟然在命我送怜惜出境时,去浩瀚神殿求了诞子丹,以男儿之身为你逆天受孕。”他的眼中再次射出当日在紫心殿中那种冰冷冷的恨意,“逆天受孕对练武之人会大折功力,我劝少主打掉胎儿,可少主却为了你,坚决拒绝了。一个月前我得到确切消息,知道炎国刺客已经制定了大规模的长期刺杀计划,而少主为目标之重,使我不能不防。那时我就下定决心,一定要为少主打掉胎儿。以少主的武功,落胎三日后即可完全恢复,到时便不需要再担心。所以即使少主会恨我,甚至杀了我,我也要这么做。”
“你不相信朕可以保护夜儿?”我眯起眼,狠狠地盯着他。
枫极注视我半晌,突然笑了,那笑容苦涩中竟透着浓浓地悲哀。
“我当然相信皇上有能力保护少主,我只是不相信皇上有能力保护自己而已。”
我大震。
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如果刺客刺杀夜儿,以他的武功身手,即使逆天受孕大折功力,还是有足够的能力自保。但是如果刺杀的目标是我……
所以枫极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云夜,不是因为他暗中希望我被刺杀,而是担心夜儿知道这件事后会不顾自己来保护我。以云夜的性格,一旦出现对我的刺杀事件,无论成功与否,他都不会善罢甘休,必会斩草除根,追查到底,也不会理会自己是刺杀名单上重中之重的一名。可是以他现在的身体……
我突然出了一身冷汗。
现在不要说枫极,连我也觉得在这种非常时期,如果发生突发事件,这个孩子好像来得有些不是时候……
我烦乱地站起身来,在狭小的牢房踱了两步,猛地想到一个问题,转身向枫极厉声问道,
“如果你不是潜入皇宫内的刺客,那么是谁?”
怎知枫极也是一呆,愣愣地看着我,
“皇上不是早查清楚了么?”
我的脸色一白,转头看向福气,两目相视,齐齐大惊。
枫极我们表情陡变,顿时反应过来,竟‘腾’地一声站了起来。
18
夜幕星垂,疾风扑面。
御辇急快地向皇宫驶去。
一路上,我脑中飞快地思索着此事的种种前因后果。
还在昭阳侯别院时我就要月隐仔细注意炎国的一切动向。
年初时得知消息靳湛曾秘密召集炎国一向以暗杀、行刺为名的武林黑道,并调动过朝廷暗属的暗杀组织。
二月份拿到福气的调查密折,交给了月隐处理。
此后两个月月隐陆陆续续将潜入云国的刺客纳入监视范围,但是因为最重要的皇宫内部的暗奸还未找到,我要他们不要打草惊蛇。
半个多月前枫极的事情发生,又收到怜惜辗转从北国浮岩送来的消息,便理所应当地认为前南海十皇子枫极应该就是内奸。于是我下了命令,要月隐在半个月内准备妥当,将所有炎国刺客一举捉拿归案,严加审讯。
直到昨天,所有刺客全部落网。今天下午拿到审讯结果,却发现那些刺客对潜入云国皇宫的内奸情况并不清楚。
晚上待夜儿休息后,我到天牢审讯枫极,谁知道峰回路转,枫极竟然不是炎国潜入的内奸。那么昨天的行动肯定已经打草惊蛇。由于调动了大批人马捉拿这些刺客,原本安插在宫里的月隐也只留下三人,现在皇宫人手恐怕不足以应付突发状况,情况危险异常。
行至皇宫,御辇在雍和门门前停下来,我跳下马车,匆匆带着福气奔向永夜宫。御林军紧随其后。
奔进宫内,殿内悄无声息,烛火晃动,空气中淡淡地散着一股幽香。
尤太医和几名太监昏倒在地,内室的床上,早已没了夜儿的踪迹……
大脑一阵空白,几欲昏倒。
福气在身后一把将我扶住,急唤:“皇上、皇上……”
我闭目等待昏眩过去,深吸几口气,缓缓睁开双眼。
没想到他们行动那么快。
来到床前,我注视着被扯到地上的纱帐和床上掀开的被子,心里一片冰凉。
福气上前探了探床褥,早已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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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林军彻夜在整个皇城内展开仔细的搜查。
从昏迷中醒来的尤太医和几名小太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遵照皇上的吩咐,每晚必须有太医院的御医驻守在永夜宫照顾夜儿,今晚轮到尤太医。他是在酉时(晚六点)左右来的,向往常一样给夜儿把过脉,待他睡下后,便在外室休息。
几个小太监都是一直在永夜宫伺候的,今日也像往常一般。
他们只记得自己昏迷之前大概是戌时(晚八点)一刻左右。
“皇上,如果照这个时间算起来,昭阳侯殿下被虏走应该不到两个时辰。”福气在旁推断。
如果是刺客,只要刺……杀就好了,为什么要虏走夜儿?
戌时一刻?那时城门早已关闭。但是因为已过立夏,按照明月王朝夏季行规,北面会开一偏门至亥时关闭,出城完全来得及。
他们到底有几个人?到底是怎么把夜儿从皇宫虏走的?
纱帐被扯到地上,内室却没有打斗过的痕迹……
夜半三更,数匹骏马从沧浪城北门疾驰而出,清脆的马蹄声在寂静的夜里异常清晰。
骑在首骑上的人一身黄袍,头束金冠,飞扬的明黄|色云袖在黑夜里非常明显。
“皇上,”几名御林军从前方官道迎面奔来,翻身下马,一人上前道,“前方树林里发现一辆弃置的马车。”
“走!”云珂冷喝一声,扬起马鞭奔去。
原本黑暗的树林被御林军的火把点得通亮,一辆黑色马车正静静停在其中。
“皇上。”
云珂跃下马背,来到马车前,一把掀开帘子。福气在旁举起火把将车内照得明亮。
空空的马车里淡淡散着一股幽香,和永夜宫里留下的一样,一方素色锦帕落在座椅下。
云珂伸手拿起手帕,原本苍白的脸色几欲透明。
这正是下午还束在云夜发后的那块锦帕。拿到眼前轻嗅,似乎还可以闻到云夜身上的怡神香味。
“皇上,什么痕迹也没留下。”福气在车内仔细搜索一番后道。
“追!”云珂脸色一沉,收起锦帕,转身上马奔出树林。
众人紧随其后,一路疾驰出几十里地,却什么也没再发现。
突然,云珂停下骏马,立住不前。
众人不敢妄动。等了片刻,福气上前,见皇上眉头紧锁,神色凝重。
“皇上?”
“现在什么时辰?”
“大概快到五更了。”福气抬头看看东方晨曦渐现的天空,估算道。却见皇上神色愈加沉重。
沉思片刻,云珂猛然喝道,“立刻返城。”
纵马回身,向都城沧浪奔去。
云珂仿佛在和时间赛跑一般,披星戴月,千里骏马一路疾驰。天空却偏偏作对似的,蒙蒙亮亮的曦光从东边缓缓升起,转眼间已过了牟时,正是沧浪城门开启的时刻。
19
奔至北城门外,城门已经大开,守城将领早已远远望见是半夜出城的皇上回来了,连忙跪到门外迎接。
云珂在守城将领面前勒住缰绳。
“城门开了多久?”
将领听皇上语气不善,战战兢兢地答,“回皇上,牟时开城,已开了快一个时辰。”
云珂脸色一变,
“来人。传朕旨意,立刻关闭所有城门,不得有误。”
几名御林军领命,立刻向各个城门传令去了。
回来路上,已见到零星身影走在官道上。北门偏僻,此时时辰尚早,出城的人寥寥可数。但是东城门临近市集繁华之地,南城门守着商贸交易中心,早上出城采购、进城运货的人流一向络绎不绝。一个时辰,已经足够很多人出入了。
“皇上。”福气已经明白过来,昨夜亥时在北门关闭前疾驰而出的可疑马车,恐怕只是敌人的声东击西之计。策马来到皇上身畔,听到皇上正喃喃自语地念:
“但愿还来得及……”
“皇上,我们还是先回宫吧。”福气轻轻地说。
云珂望着灰灰白白已渐渐大亮的天空,茫然半晌,终于缓缓点了点头,向皇宫驰去。
再次回到永夜宫,看着空荡荡地寝室,云珂面无表情,心里却忧急如焚。
他知道自己因为关心则乱,已经连续犯下两次错误,现在必须冷静下来,尽快找到夜儿。
环视四周,一切都保持得和昨夜一样。福气亲自搜查过一遍,除了室内飘散的极品迷香,什么线索也没有。
“皇上,”福气来到身边,“早朝时间将至……”
“朕今日身体违和,不上早朝。”
“是。”
“等等。”云珂唤住正要退下的福气,“传文相连清,武相徐少渊到凤仪殿议事。”
“是。”
福气退下后,云珂走到窗前的湘妃榻前,想到昨日下午还和夜儿在这里相拥而眠,第一次感受到他腹中胎儿的跳动……
云珂摊开白皙修长的手指,回忆着昨日的感觉。
不知夜儿现在究竟怎么样?
一想到夜儿现在可能的处境,体内一股躁气急涌而上,喉口微腥,几欲脱口而出。云珂急忙按住胸口,将这股积郁之气强压了下去。
明知自己再想下去只会方寸大乱,但思绪却是不由自主。
夜儿现在连流云剑都握不住,如何自保。
云珂扶住湘妃躺椅的椅背,紧紧按住绞痛不已的胸口,强迫自己不要再想。
突然,灵光一闪,有什么念头浮现在脑海里。
云珂转头看向旁侧的黑木雕花纹柜,在柜子侧畔挂着一柄空空的剑鞘。
云珂呆呆注视半晌,突然疾步冲了过去,一把抓下那柄空剑鞘。
昨天因怕云夜触剑伤情,他把原本挂在床头的流云剑改挂在了背床而向的雕花纹柜上,距离床榻有五六步之远。从床前扯下的纱帐和掀开的被褥来看,云夜原本大弱的身体又中了迷香,应该无力去拿放置远处的流云剑,但却意识清醒,被掳走前扯下了纱帐。既然如此,流云剑为什么会不见了?旁人是不会看出来在这把普通剑鞘里装的是举世闻名的流云剑。而且夜儿又为何要做出扯下纱帐这样毫无意义的反抗?
云珂来到床前,拾起地上的纱帐,看着上面精美的群花刺绣,仔细思索。
福气再次进入寝室,就见皇上正坐在床榻上,手里拿着剑鞘和纱帐凝神深思。
“皇上。”
云珂闻声,缓缓抬起头来,面上虽有掩不住的疲倦之意,但眼神却异常的清亮。
福气恭敬地道:“皇上,连文相和徐武相已经在凤仪殿恭候。”
“知道了。”
当日云夜服了断命果,云珂一夜之间将太医院所有的御医都调了去,不免惊动朝廷里一些敏感的大臣。所以当夜儿情况好转一点后,云珂便在凤仪殿召见了文相连清、武相徐渊和庆王云瑄等一干朝廷重臣,将夜儿的事简略交待了一下。所以这件事,朝中几位重臣都是知晓了的。但此事实在关系重大,众人心中难免会有些疑虑。
文宰相连清年不过五旬,才高八斗,思虑敏捷,办事周密,在先皇明德帝时已位为宰相,以前曾是云珂的太傅。
武宰相徐少渊虽然只有三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