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戎装,英姿飒爽班师回朝的夜儿。
一袭云服,太液池边迎风而立的夜儿。
那个始终傲然挺立的身姿,让云珂不能想象他敲碎髋骨,日后卧床终身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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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云珂颤声问。
沁寒风转过头去,似乎云珂现在的脸色他也不忍心面对。良久之后,长叹口气,缓下语气,
“皇上不必如此。这件事夜儿恐怕也已经想到。他当初执意要为你逆天受孕时应该就有这样的准备了。现在只能祈祷他最好能平安顺产。否则别无他法!”
云珂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寝室的。黄昏的夕光中,夜儿正卧床沉睡。
手里握着刚才沁寒风递给自己的药瓶,作用大体和当初尤太医给的相同。可是现在,自己又怎么有那种心情。想到沁寒风的话:
“他现在身孕未满七个月,还可以接受承欢之露,您最好趁此与他多做几回,松软他的产道。待再过几日,便只能靠药物的作用了。”
将药瓶放到桌上,云珂在夜儿床边坐下,呆呆凝视着他的睡容。半晌,眼光又向下,移到他的腹部。看着那高耸的圆隆和下身窄小的骨盆,云珂无意识地皱紧了眉头。
“怎么了?干吗皱眉?”云夜不知何时睁开眼,正盯着云珂。
回过神儿来,云珂强笑道:“没什么!见你睡的这么沉,正在想着要不要叫你起来去散步。”
这话扭的生涩,云夜心下自然不信。瞥见桌上放的药瓶,有了几分了然,怕是舅舅和他说了什么。抬头望望外边,夏日的天色尚早,便道:
“那好,我们便去散散步吧。”
云珂要伸手扶他起来,却被他笑着推开,“你当我是残废吗,难道处处要你扶!”
说着,自己慢慢起身站了起来。
他这话无意勾起云珂的心事,顿时心里一慌。
“别胡说!你只是怀孕,怎么会是残废!”
云夜闻言心中一动,瞥了一眼云珂的神情。
云珂也自知失言,连忙站起来,携了云夜的手缓步步出屋外。
“这几日我见谷中风景秀丽,不知还有没有未曾去过的地方。”云珂随意地道。
云夜沉吟了一会儿。
“倒是有个地方,你可能没去过。我带你去看看。”
二人步出醉茶居,福气在后面想要跟上,云夜却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福气暗自咽了口气,想到以往总是远远跟在两人身后,这次却不知有什么不妥。犹豫着向皇上望去,谁知云珂此时心事重重,根本没注意到。福气慑于昭阳侯的威仪,无奈不敢跟上,只好看着两人离去。
二人漫步来到湖边,云夜带着云珂转过一条隐蔽的小径,沿着青湖慢慢走着,不知不觉,竟然来到湖的另一边。
“你看!那里!”云夜指着前方不远处,矗立在湖边的一座建筑。
云珂一见,便知是座小神殿。
云国上下,凡是有水的地方,大都有这样供奉水神的神殿。水神是云国的主神,享有无上的尊荣与信奉。自己本来还在想,这样一片青烟蒙蒙清澈广阔的湖水,怎么没见到供奉水神的神殿,却原来藏在这里。
两人走近,云珂望见里面果然有一座小型的水神塑像。
“你看那个水神像谁?”
云珂有些不解,看着那个神像。
“你不觉得他像你么?”云夜笑道。
“像我?”云珂好奇心起,松开扶在夜儿腰上的手,又向前走了几步,来到神像面前。
细细一看,只见这个神像与别处也没什么不同,只是样貌似乎年轻一些,其双眸上,嵌着两颗琉璃石。
云夜见他还不明白,便直接说:
“你看他的双眼,不是和你一模一样吗!”
云珂闻言,再回头细看,果然神像眼神颜色轻浅,迎着夕光流转之色与自己的双眸有几分相似。
云夜看着夕阳的余辉浅浅淡淡地洒在他身上,与身旁水神昭然相对,便如水神临世一般,心中爱极,轻轻赞叹。
“你有一双和水神一样的琉璃眼呢!”
云珂想起当年初见面时,六岁的他也是这样赞叹。一时不由感慨,似水流年,人生变幻莫测。当时的自己,又怎能想到和夜儿会有今日。
“夜儿……”云珂张张口,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你别说了。”云夜走上前去,微微觉得有些疲惫,身子沉重,便拉着他的手在神殿前的阶梯上慢慢坐下。
“舅舅和你说了什么?”
“……”云珂一手环过夜儿肩背,一手轻轻握住他抚在腹上的手,无言以对。
“你在担心这个孩子?”
“夜儿,你、你有没有想过,孩子出世……万一……”想到将来生产,云珂不知如何开口。
云夜沉默不语,靠在云珂怀里。
远处青烟湖上,夕阳霞光洋洋洒洒地披泼在湖面上,映得湖面赤艳如血,美到极致,好似也分外不祥。
31
“云珂……”沉默半晌,云夜突然开口轻唤。
“什么?”
云夜转过头来,直视着云珂的双眸,语气低沉而坚定:
“我要你知道,我所做这一切,只是为了你!”
“我知道……” 云珂心中一紧,感动地握紧了夜儿的手。
“那你可愿在水神面前发誓,今生今世只爱我一人,只属于我一人?”
“夜儿?”
“发誓,即使我有什么不测……你也不会爱上其他人,不会望其他人一眼,今生今世,只想我一人,只爱我一人!”
云夜毫不掩饰自己霸道、自私的企图。他知道云珂在感情方面是有些迟钝的,但他决不会把自己现在患得患失的心情说出来。
记得那日太液池边,云珂曾说过怕自己用情没有他深,怕有一天会负了他。他回答:“情之一字,唯心而已,何来深浅之说。……若有一日你因择爱他人而负我,我也无话可说。但只要我活着一天,就要想办法把你抢回来,不只你的人,还有你的心。”
可是今日,他再无当初的把握。
想到那日破庙中,自己被舅舅救醒后舅舅说的话:“你两次大伤胎气,差点胎儿不保。又行过九转金针,身子折损甚巨。凭你现在身子,只怕捱不过生产。我本想借这个机会让你落胎,可惜到底太晚了,胎儿已经太大,如果此时孩子不保,你也要没了性命。现在到了这个地步,我也没有办法,只有尽量帮你调养身体,将来生产时,或可保下你的性命,只怕你要付出超出想象的代价。”
云夜在谷中习医多年,自己的身体到底还是明白的。他用尽心机,耍尽手段,终于以这种方式得到了云珂,让他承认了对自己的感情。如果自己真在生产时有什么不测,岂不是一切前功尽弃。他与舅舅不同,不会放任自己心爱人的心中还有他人的存在。云珂将来若爱上别人,那么即使上天碧落下黄泉,他也必不甘心,定要纠缠云珂生生世世。
来生的事他不知道,但是今生今世,他绝不允许云珂的温柔、包容、爱恋有他人分享。
“别胡思乱想。”云珂一惊,连忙斥道。手心里却忍不住冒出冷汗。
云夜不理,依旧说道:
“我不仅要你以九五至尊、王朝帝王的身份起誓,我还要你以云珂的身、云珂的心对我作出一个承诺!你愿不愿意?”
云珂深深地注视着云夜,看见他眼底掩藏的那微微的一份不安。毕竟、他将要面对的、付出的,也许是超出自己想象的代价!
轻轻抚摸着夜儿的脸,云珂脸上的神情是如此温柔,暖得就像春日里的阳光。
“我愿意!”
携起夜儿的手,两人站起身,来到夕阳下水神静逸的塑像前。
“朕、云珂,明月王朝第二十五代帝,在水神面前起誓,今生今世,只爱云夜一人,只属于云夜一人!此生此世,不离不弃,永不分离!”
云珂用他温柔清雅的嗓音许下终生之誓,云夜不由感动得出神。
“此生此世,不离不弃!”云夜喃喃地念着。他何等聪慧,心下明白云珂何出此言。
两人双手握紧,感觉这是一个如此神圣的时刻,在水神的面前,他们终于许下了终身的誓言。
此生此世,永不分离!
两人携手返回醉茶居时,天色已暗。彼此心中都充满无限柔情,只觉无论将来如何,他们也永远属于彼此,毫不畏惧。
回到内室,看见桌上沁寒风给的那瓶药,云夜笑了:
“今晚便如我们的新婚之夜,你觉得我们应该怎样度过?”
云珂轻轻吻了吻他的面额,然后缓缓封住他的双唇……
良辰美景奈何天。
时间一日一日地流走,幸福的时刻总是短暂的。
十日后,云珂接到边境密报,分别的时刻终于来到……
32
“我要和你一起去!”
“不行!”
“我才是玄武大军的最高统帅!”
“那也不行”
“真是笑话。有什么不行!我可不记得皇上曾下旨收回我的兵权!”
云珂有些头疼地看着眼前任性的人儿。
自他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决定将要亲往炎境督战的事如实相告后,夜儿初时震惊,后来见此事已定,便态度坚决地要和他一起去。
开玩笑!他现在是什么样的身子!怎么能让他去战场这样危险的地方。他当自己还是去年的天赐大将军吗?
“夜儿。”云珂柔声唤着他,可是云夜脸色铁青,坐在床边,看也不看他一眼。
“徐相送来消息,玄武大军已经破了炎国三军,现在兵临函关城下。此关是攻破炎国最为终要的一个关口,只要攻破此关,炎国国灭指日可待。朕……我无论如何都要去的。”
“你要去那就去好了,我也没拦着你。免得日后被你叔父那些皇朝元老们说我不识大体。只是我要去,你却也管不了我!”
“夜儿,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能出谷去?就算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孩子想想啊!”云珂有些急道。
“你说我现在这个样子不能出谷,那你自己呢?”云夜回过身来,双眸锐利地盯着云珂,
“你旧伤复发已经多少日了?你当我不知道么!你现在竟然还想上战场去!说什么督战,怕是要御驾亲征吧!我知道你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不过你不要只说我,你也好好顾一下自己的身子。”
云珂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也知道自己日夜陪在夜儿身旁,此事早晚瞒不住他的。只是没想到夜儿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拿出来堵自己的嘴。
想了半晌,坐到云夜身旁,柔声道:
“我的身子你就放心吧。大军里有众多将领保护着,又有御医在,我一受不了伤,二生不了病。这点旧伤也不算什么,这么多年了,不是调养的挺好的么。你安心在谷中休养,我去给战士们打打气就回来了……”
云夜毫不客气的冷哼一声,双手抚到肚上。
这半个多月来,有云珂陪着,自己心情甚好,调养得宜,孩子也像突然吃了灵丹妙药一般,不停地成长。只是几日,身上已经沉了许多。
这让一向身手矫健的云夜非常不适应,对自己笨拙的身体反感之极,只是为了孩子,为了云珂,强自忍耐着。
其实他也明白自己现在无论如何也去不了战场。不仅身体的状况不容许,六军之中,怕也没见过身怀六甲挺着肚子上战场的将军。更何况自己以男子之身逆天孕育子嗣,在很多人眼里也是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
可是想到云珂,虽从小修习骑射防身之术,但到底未曾练过武功。又受过重伤,身子底薄。现在却要去战场……
他自己是带过兵打过仗,战争这种事,随时都会发生很大的变化。云珂说是去去就回,但万一军情有变,一切就说不准了。况且自己现在离临盆不足三个月……
云珂大概知道夜儿在想什么,伸出双臂轻轻环住他道:
“你放心,中秋之前我一定回来,好好陪着你,咱们一家三口过个团圆节。”
云夜听他说‘一家三口’,微微心动。但立刻想到他要去战场督战,说不定还要御驾亲征,虽然嘴上说的轻松,但在战场上又怎么会没有危险,禁不住又怒了起来,甩开云珂道:
“在皇上心中,自然国事最重!天下最重!我云夜算得了什么!皇上若真的心中有我,有我腹中这个孩子,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去什么战场!”
云珂见夜儿已经有些不可理喻起来,又一口一个‘皇上’,显然仍在生气。不仅心下叹息,知道他这是怀孕的缘故,脾气变得暴躁易怒,毫无理智可言。不然以他一向冷傲不羁的性格,怎么会说出这种如妇人般任性抱怨的话来。只得好声好气的哄着。云夜却毫不领情。
两个人正僵着,桐枢端着药进来。
一进屋里,便感觉气氛不对,心下知道不妥,有心退出去。可是想到这副药是以极珍贵的药材煎成,谷主曾千叮咛万嘱咐过,必须在刚煎好一刻钟内服用,否则药效全无。只好硬着头皮上前:
“少主,您的药好了。”
云夜扭过头去不理。
“少主,该喝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