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经一世,君少优不会再天真的以为真心便能换得真心。这倒不是埋怨世家豪门之人冷酷,而是每一个人所背负的责任都不同。屁股的位置决定脑袋的思维方式,换位思考,君少优也不一定会为了另一个人抛家弃业,破釜沉舟。
孔老二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君少优看来,不过是想说用真心去对待愿意以真心相对的,用利益去安稳那些汲汲于功利的,如此大家彼此,都不会为难,也能走的更长远一些。
马车轻轻震了一下,停在国子监门前。赶车的马夫低声说道:“公子,国子监到了。”
君少优回过神来,弯身下车。车后尾随的书童亦翻身下马,从车中拿出君少优的书箱背在身后。君少优向车夫笑道:“我进去后,你很不必在这里枯等。只在申时二刻来此接我便是了。“
车夫犹豫片刻,开口说道:“可是王爷吩咐小的――”
“王爷那里我自会和他说,你且去罢。”君少优说着,向车夫摆了摆手,转身进入国子监。
国子监祭酒张明城乃是河南河阳人,出身当地大家士族,且少有才名,学识渊博,长于写诗做赋。曾任过一方父母,兴修水利,劝课农桑,也曾于中书省任职,写的一首好清词,深受永乾帝信任。是个既会写诗又会做官的文人。并且很喜欢提拔人才,颇得世人敬重。
君少优走上前去,躬身见礼道:“学生见过张祭酒。”
张明城对于这个能将文章写的花团锦簇,言之有物,又能独辟蹊径练的一手好字的君少优也十分好奇,当即笑眯眯说道:“你的字很好,运笔飘忽快捷,笔迹瘦劲,可见风骨。”
君少优躬身说道:“先生谬赞,学生愧不敢当。”
“不必这般拘束。”张明城摆了摆手,开口说道:“我很喜欢你的字,若有时间,给我写一幅罢。”
“能得先生青眼,学生喜不自胜。”君少优拱手,当即应了张明城之请求。他的面色平和,举止自然,并不像时下有些学子那般诚惶诚恐,亦无少年得意时很容易便显露出的轻狂之态。顾盼自如,淡定如许,张明城见状,很是满意的捋了捋胡须。
沉吟片刻,张明城开口说道:“你身份特殊,国子监中少不得有人在背后非议。你只需明白为人要行得正,坐得直,俯仰无愧于天地。至于他人揣测中伤之语,不必过于计较。”
君少优心中一动,颔首应道:“学生明白。”
他自知身份尴尬,早就做好了旁人会借机嘲讽的准备。如今听到张明城隐约提及,倒也并不如何在意。看在张明城眼中,更觉君少优养气功夫不错。
一个进退有据,有礼有节,才思敏捷,颇具城府的年轻人。
张明城暗自点了点头,准备继续观察一番,再向陛下禀报。
闲谈几句,君少优躬身退出,在另一位助教的引领下前往学舍上课。
已经得到消息的诸多学子在学舍中议论纷纷,因得知君少优与君少杰的关系,少不得有一些人围聚在君少杰身边打探虚实。
君少杰心中着实腻歪,他自幼便瞧不起家中庶出姊弟。且因杨黛眉之故最为讨厌君少优。在他心中,缠绵病榻足不出户的君少优不过是依赖家族势力活的寄生虫,一辈子都要仰他鼻息。没想到一夕之间,君少优竟然勾了庄麟的心神。不但抢了妹妹的因缘,还仗着永安王妃的势力过的风生水起,如此认知让君少杰更为不忿。所以言语之间抱怨频频,中伤谩骂之语也不少。只说君少优一朝得势,便仗着永安王的宠爱在国公府作威作福,不敬嫡母,不悌兄姊,罔顾人伦。
言语之间,嫉恨怨怼犹如实质。坐在君少杰身侧的杨永暗自摇了摇头,着实不耻。他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君子非礼勿言。不说君少优品性如何,单只少杰兄在人背后如此议论自家兄弟,亦非君子之礼。”
君少杰闻言一滞,他看着围在杨永身边具露出赞同之色的学生,恼怒说道:“世昌兄难道以为在下是信口胡言,中伤他人?”
杨永摇了摇头,开口说道:“在下并不熟知君少优为人,自然不好随意品评。只是由字观人,以文品人,在下以为能做出‘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这样的诗句,君少优大抵不是个寡廉鲜耻之人。”
君少杰冷笑道:“那可未必。前朝奸相杜衡亦是长于诗赋,写的一笔好字。还不是欺君罔上,祸国殃民。世昌兄既然不熟悉君少优此人,还是不要乱开口的好。免得他日君少优又做出什么丑事,打了世昌兄的脸。”
杨永皱了皱眉,有些不太适应君少杰此番咄咄逼人的态度。只是他向来不是个与人口舌争论之人,遂摇了摇头,不再言语。
君少杰冷笑一声,满脸得意洋洋,自以为胜。转过身继续跟围在周身的学子们编排君少优如何如何嚣张跋扈,欺压内眷,及至勾着一脸淫、笑猜测永安王庄麟与君少优内室私密之事,其口沫悬飞,淫、秽、龌、龊之态,叫人为之侧目。
学舍门口,奉祭酒张明城之命引着君少优入学舍上课的助教一脸尴尬的看着身侧的人。君少优但笑不语,举止悠然的慢慢踱步进入学舍,在君少杰身后站定,挑眉笑道:“我观二兄长夸夸其谈,着实辛苦。莫不如喝碗茶汤,润润喉舌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刚刚弄人弄人扔了一个地雷
天泪之星蓝扔了一个地雷
然后,不是花中偏爱菊,此乃元稹的诗
第30章()
第三十章
君少杰脸上一僵;只觉得寒毛耸立,脊背发凉,一个动作跳将起来,转身看向君少优;脱口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君少优好整以暇的勾了勾嘴角;挑眉笑道:“这话说的倒也稀奇。二兄长既然号称对我之品性举止了如指掌,如此简单的问题;怎么反倒问起我来?”
君少杰被君少优一句话讥讽的面红耳赤,冷哼一声,开口说道:“不过是个以色侍宠的小儿罢了;得势便轻狂起来。”
君少优接口说道:“兄长所言甚是。在下也十分讨厌那些得了势便轻狂的人。不过与此相比,在下更可怜那些得了势也轻狂不起来;专管背后议人是非。亦或凭借私心猜测,揣度他人境遇如何不堪之人。”
没等君少杰暴怒而起,君少优轻笑一声,继续,开口笑道:“前几日我与王爷游玩曲江池,路经一座道观,瞧见多少善男信女叩拜祈福,供奉香火,只求三清真人保佑福寿安康。可观中的道士却若无其事,既不供奉真人,亦无怂恿香客多添香火之事,反而如尘俗田舍人一般耕地种田,自给自足。我心中好奇,便上前询问。问他就在真人脚下,缘何不祈求真人垂帘。结果那道士跟我说,三清真人每日要接受无数善男信女之朝拜祈求,分、身乏术。观里的小道士恐真人太过劳累,只好自求多福。唯在晨钟暮鼓中做足两遍功课即可。”
说到这里,君少优意味深长的看了君少杰一眼,径自笑道:“在下心有所悟,以为心中有道,所见皆道,便是这观中真人的大智慧。不过此刻观二兄长之言谈,恐怕亦是心中有盗,所见皆盗罢。”
“噗嗤。”静坐在人后的杨永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起身笑道:“之前有幸,看过王妃参加国子监大比的试卷,已然对王妃之惊才艳艳甚为折服。今日一见,王妃竟然于道教箴言亦有所涉猎。果然是学识渊博之人。”
君少优循声望去,瞧见端然站于人后的杨永,清亮的眸子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思绪。
杨永并未察觉,越过众人走至君少优跟前,拱手见礼道:“在下杨永,表字世昌,华阴人士,见过永安王妃。”
君少优垂眸掩下一番思绪,还礼道:“在下君少优,京都人士。并无表字,世昌兄称我少优即可。”
杨永点了点头,他也不愿意时时称呼一个男人为“王妃”,遂改口笑道:“少优今日刚到国子监,如若不嫌弃,在下愿为向导,为少优引见一些熟人。”
君少优立刻笑道:“有劳世昌兄。”
杨永立刻回头,将自己平日较为亲密的小伙伴们介绍给君少优。一个是理国公的幺子姓李名誉字少冲,一个是礼部尚书的嫡次子姓姚名沅字鹏飞。君少优与之交谈几句,大多是天真烂漫,心绪平和,无甚心机之人。他初来乍到,很愿意同这样的人接触。
被晾在一边的君少杰看着两伙人亲亲热热的交谈起来,心中越发不满。只是杨永和姚鹏飞也就罢了,一个是前朝皇室后裔,如今在京中不过虚应个爵位,每得礼遇优待,不过是圣人做给前朝老人和黎民百姓看的。另一个是礼部尚书之子,清水衙门的勾当,也无所谓。可李誉乃是理国公府嫡幺子,在家备受父辈兄长宠爱,理国公论战功封荫又比他们家高出一截。况且理国公那性子最是火爆难缠,跋扈护短,君少杰着实不敢招惹。
君少杰再三思量,最终不过是冷哼一声,故作不屑的说道:“以色事人,谄媚献上之辈,倒是牙尖嘴利的很。”
君少优闻言,但笑不语。今日一番口舌,他已然占尽上风,倘或再继续纠缠,恐怕会给人以咄咄逼人,得礼不让之嫌疑。君少优不想在人前落下这般形象,遂撂开手不提。何况来日方长,当真不必急于眼下一时。
君少杰见君少优故作不理,只顾和杨永等人寒暄热络,自以为君少优到底是庶子心虚,行动越发恣意起来。经过刚才一事,他已经领教了君少优之唇舌犀利,并不敢跑到他跟前自取其辱。只在背后议论纷纷,言辞之不堪,叫方才尤甚。
君少杰只顾着口不择言宣泄怒气,却没瞧见周围之学子多有不屑轻蔑之情。方才君家两兄弟言辞交接,针锋相对,他们都是看在眼里的。先是君少杰信口雌黄,句句诋毁,污言秽语不堪入耳。后有君少优步步紧逼,舌灿生花,句句精妙,发人深省。后占据上风也并无乘胜追击,咄咄逼人之势。反而刻意冷淡此事与旁人攀谈。与之相比,君少杰明明笨嘴拙舌,口风不如人,却不敢当面对峙唯有背后构陷谩骂之态,着实落了下乘。
站在学舍之外的张明城暗自摇了摇头,他之前只觉得君家这位二公子才学平庸,不如其兄远矣。如今看来,其品性亦不端,果然不堪大用。
旋即又眼含赞赏的看了一眼君少优,胜不骄败不馁,倒是个可以雕琢一番的人才。
适才引君少优入学舍的助教站在张明城身边,低声问道:“师傅对永安王妃印象甚好?”
张明城勾了勾嘴角,轻声说道:“虽书生意气,锋芒毕露,但是块璞玉。”
言毕,缓缓转身,负着双手踱步离开。
学舍内,君少优借着行动之便,不动声色地往外探视一眼,瞧见空无一人的回廊,唇边露出一抹笑意。
晚间放学,意犹未尽的杨永等人热忱邀请君少优前往酒肆小酌一回。君少优含笑答应,出了国子监的大门,却见永安王府的马车立在外头,庄麟身着常服,双手抱胸坐在驾车的位置,赶车的马夫却被他撵到一旁侍立。
瞧见君少优的身影慢慢从国子监出来,庄麟眼睛一亮,跳下马车三步并作两步走至君少优身前,笑眯眯问道:“习学一天,定然辛苦了。我吩咐厨房给你熬了补气汤,等会儿回府便能喝了。”
杨永几人面面相觑,闹不清庄麟这贤妻良母的节奏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君少优习以为常,摆手笑道:“要跟同窗去酒肆小酌一番,今儿恐怕不能回府用膳。”
庄麟立刻哀怨起来,他有些不甘心的眨了眨眼睛,目光灼灼的盯着君少优身旁的杨永,森然露出一口白牙笑道:“能带家属否?”
杨永:“”
姚沅:“”
李誉:“”
盏茶功夫后,杨永、姚沅、李誉、君少优并家属庄麟端端正正坐在平康坊最负盛名的一家胡人酒肆中。透过层层叠叠的粉壁墙桓,依稀能听见前堂丝竹歌舞之声。众人落座不久,便有衣着鲜亮,裸、露出小臂和腰肢的胡姬端着酒菜上来,其中一位娇滴滴问道:“敢问几位郎君,观看歌舞否?”
闻言,杨永、姚沅、李誉三人齐刷刷看向庄麟并君少优两人。庄麟挑了挑眉,转头看向君少优,君少优开口笑道:“既然到了胡人酒肆。倘或不观上一观这胡旋舞,岂不可惜?“
庄麟轻哼一声,饮尽杯中酒水,开口说道:“少优说好,自然便好。本王常年征战沙场,向少来这声色之地。今儿倒也瞧瞧,这胡姬有何妙处。”
君少优轻笑不语。杨永等人面面相觑,李誉擦了擦满头大汗,他年少时曾见过母亲带着家中奴婢围堵平康坊酒肆,抓捕父亲的场景。那时便觉得母亲彪悍至极,可如今看了永安王夫妇二人,倒觉得当日母亲之举也不算彪悍。倘或什么时候,母亲也能跟着父亲一起下酒肆,逛窑子,那才算是真绝色。
少顷,有歌者舞姬鱼贯而入,丝竹钟磬之音悠然响起。身着彩衣华服的女子于堂下垂手旋转,嫣然纵送,举手投足间只闻环佩叮当,衬着歌女清脆婉转的小调,只叫人精神一震,不由得拍手叫好。
半日,曲声戛然而止。领舞的女子于堂下婷婷而立,微微喘息着,高耸的胸脯起伏不定。君少优的目光不自觉落在女子白皙滑腻的胸前,女子留意到君少优的打量,很是自傲的挺了挺胸脯,嫣然一笑。
君少优彬彬有礼的颔首回应。庄麟静坐在一旁,手持酒樽,目光古井无波的扫了那胡姬一眼。胡姬只觉得身子忽然一凉,有些莫名其妙的眨了眨眼睛。
杨永向君少优笑道:“素闻少优诗才惊艳,不知方才观小娘子之舞,可有雅兴,赋诗一首。”
君少优微微一笑,上辈子历经了一场半道儿跑偏的种马攻略,虽结局惨淡,但过程中该走的程序都走过了。尤其是这种吟诗泡马子的天赋技能,君少优更是轻车熟路。当即清了清嗓子,开口唱道:“胡旋女,胡旋女。心应弦,手应鼓。弦鼓一声双袖举,回雪飘飖转蓬舞”
随着君少优以箸敲杯,应声而唱。那名胡姬女子脸上的娇羞越发浓郁,到了最后,更是异彩连连,含羞带怯的盯着君少优不放。
庄麟冷哼一声,伸手握住君少优持着筷箸敲击杯盘的手,柔声说道:“少优大才,令我心生仰慕,恨不能再荐枕席,生生世世陪在少优身旁,侍奉左右。”
兜头一盆凉水自上而下,君少优飘乎乎的种马之魂被庄麟一刀拍入千尺之地。
君少优当即住口不言,默默咽了一口血,转头以极为镇定的目光看向庄麟。庄麟好整以暇的勾了勾嘴角,给君少优夹了一筷子醋芹,开口笑道:“娘子辛苦了,娘子吃菜。”
娘子泥煤!
喵的还能不能一起玩耍了!!
下次上平康坊再也不带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君少优表示:最讨厌那种自身实力不济就破坏别人散发魅力光环的(:3)
然后,文中胡旋女诗句摘抄自白居易的胡旋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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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从平康坊回府后;君少优表现的十分淡定自若。这种淡定主要体现在他一句话也不跟庄麟说。一路维持着矜持的表象至卧房;在侍婢的服侍下宽解衣衫;借口乏累躺在床榻上,面冲里;闭目养神。
虽无声无息但实则傲娇的模样;看的庄麟心头一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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