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经!”何宝荣骂了一句。
阿仁沉浸在自己的愤怒情绪中,继续质问:“那个卷发男人是谁?你刚才跟谁在说话?”他抓起茶几上的一瓶洋酒猛灌了几口,粗喘着,等着何宝荣的回答。
何宝荣道:“不关你事!”
阿仁知道他根本管不了何宝荣,他们并没什么特殊关系。即使是有关系,阿仁知道何宝荣也不会听他的话。但是他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和黄老板上床了?”
何宝荣没有理他。
阿仁大叫:“你是不是拿了他的支票?只要有钱你就可以跟任何人上床吗?!”
何宝荣几乎是用轻蔑不屑的眼神看着阿仁,冷笑了一声:“我中意。怎么样?”
阿仁气的喘的更厉害,止不住发抖,突然手臂一甩,把酒瓶使劲向何宝荣身上砸去。
距离太近了,何宝荣根本来不及闪躲,只能下意识的抬起左手挡住脸,这个里面还剩半瓶酒的酒瓶就砸在了他的手臂上。然后掉在了地面铺着的地毯上,滚了几下,里面的红酒汩汩流出,染红了一片,好像在嫩绿色的地毯上突然开出一朵红色的花。
何宝荣疼得皱起了眉,咬着牙,但嘴巴还不老实:“你说的很对!所以像你这样的穷光蛋永远都不要想!”
阿仁眼睛发红,瞪着何宝荣。
如果你爱这个人,那么他说的话通常更有力量,甜言蜜语会让你感到加倍的甜蜜,刺人的语言会让你感到格外的疼痛。
眼前的何宝荣所说的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好像一把刀刮割阿仁的身体。
他大叫着扑了过去,何宝荣却早有准备,在他快要碰到自己的时候一脚踹在了他的肚子上,然后飞快的转身拉开茶色的玻璃门跑了出去。
阿仁没有追上来,何宝荣听到了休息室里一阵剧烈的砸碎东西的声音。
他没有功夫去管这些,因为他的左手手臂不仅仅疼痛还整个的麻木起来,他气得咒骂了几句,再也没有心情继续看着吵闹的人群在面前穿来穿去,提早离开的俱乐部。
一整夜,阿仁的房间都没有动静,也许,他根本没有回来过。
夕阳照在一扇很大的玻璃窗上,已经没有刺眼的光芒,反而发出暖暖的柔光。洒在黎耀辉的腿上,让黎耀辉感觉暖暖的。室内很安静,只有挂在墙上的时钟发出的嘀嗒声合着翻纸和敲打键盘的声音。
指针指到到5点10分。
黎耀辉开始收拾东西,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
同事在一边嘀咕:“不要告诉我又是老板!他总喜欢在下班的时候给我们找事干!”
黎耀辉笑着接起了电话。
“我找黎耀辉。”
“我就是。”
对方说:“我是何宝荣。”
黎耀辉愣了下,这几天他倒是一直在想着何宝荣那天听到曹婶死讯的奇怪反映。也许何宝荣在说谎,曹叔根本就不是他的朋友,与他真正有关系的是曹婶。
黎耀辉不是个好奇心旺盛的人,但是与奇怪神秘的何宝荣每一次见面都会让他产生很多猜测。
现在他就在奇怪一件事情。
“你是怎么知道我公司的电话的?”
电话那头没有回答他的疑问,沉默了一会:“你知道曹婶的墓在哪里么?”
“不是墓地,是牌位。”
“你知道供在哪里吗?”
“我知道。”
何宝荣马上道:“你能带我去么?我现在就在楼下。”
黎耀辉想了想:“好,我马上下来。”
周围的同事松了一口气,看着黎耀辉收拾好东西,离开的办公室,庆幸还好不是老板的电话。
何宝荣坐在他的车盖上等黎耀辉,左手下垂,右手掐着烟。
他这么做的目的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也许是想再看一眼母亲,也许是哀悼自己的过去,又也许只是最近太烦,想找个人陪。他想到了黎耀辉,只有这个方法可以顺理成章的叫他出来。
一根烟很快抽完了,他直起身子,看到黎耀辉走了过来,他今天也穿了西装。
在香港的OFFICE里上班是必须穿正装的。
他走过来的时候对何宝荣笑了笑,露出整齐的牙齿,何宝荣觉得他的笑容很阳光。
他的心情好像暖和点了,也对着黎耀辉笑了一下。
但是没过多久他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来到了目的地。看见了一张照片,嵌在牌位上的照片。
牌位嵌在墙壁上。
上面写的字是:爱妻曹宋秋凤 生于一九三九年 逝于一九九四年 夫曹财名 孝子曹飞羽立…………
孝子曹飞羽……孝子曹飞羽……
这四个字在何宝荣眼前转,转的他头晕,胃里也像塞了个东西似的,越胀越大,让他感觉有些想呕吐。
这个世界真是好笑。
他这个儿子站在自己妈的牌位前,看着这个牌位,却怎么看也找不到跟自己有关系的地方。很明显,人家一家三口过的非常好,曹飞羽一定得到了他从来没有得到的。
他还站在这里干吗!?就是为了看一眼么?或者是让自己显得更可怜!
他突然转过头非常快的走,一直走,走到他的车子前,黎耀辉从后面追了上来。
何宝荣开车,非常快。
开快车的确是发泄的好办法。
黎耀辉在副驾驶座位上看着何宝荣,何宝荣的表情很严肃。他知道何宝荣与曹婶的关系不寻常,但是他没有开口问,他不是一个喜欢窥探别人秘密的人。
何宝荣开的飞快,黎耀辉也有呕吐的感觉。
车子开上了山顶。
何宝荣自顾自的下车,靠在车盖上。
就像刚才他在等黎耀辉时的动作。
黎耀辉也只能下了车,也靠在车盖上。
何宝荣眼睛看着远处,天色已经黑了,山底万千灯火。
他伸手掏出根烟,叼在嘴里,左手摸出打火机,却连着打了几次火都没有点燃,这只手现在还用不上力,但是他还是一直很认真的打着火。
突然,终于出现火光了,但是并不是来自他自己的打火机,而是黎耀辉。
何宝荣默默的看着他,黎耀辉也正在看他。
何宝荣没有说什么话,低头看着手中的烟,一口一口的吸,好像在思索。
然后他看着手中的烟,说了一句话:“她是我妈。”说完了,就站起身,向前走了几步,抬起手仍然在抽着手中的烟。
这句话当然是跟黎耀辉说的。
仅仅就是一句话而已,何宝荣没有解释来龙去脉,黎耀辉也没问。
但是足以让黎耀辉明白了。
他果然不是曹叔的什么朋友,他果然和曹婶有非同一般的关系。
母子的关系,生疏的母子关系。
他想起了何宝荣今天盯着牌位的奇怪表情,那种表情里有哀伤,失落和受伤。一个儿子,不知道自己母亲的死讯,却求助一个外人带他来拜祭。他到底有怎么样的背景?黎耀辉不太旺盛的好奇心此刻居然旺盛起来了,也许,他好奇的不是何宝荣的背景,而是何宝荣本身。
因为他本身就有足够的吸引力让别人对他好奇和注目。
这是个复杂的人,在他身上不知道能加上多少形容词。每时每刻都有不同的面貌,现在,他就像个受伤的动物,在夜色中,身体轻轻发着抖。
迎着秋风,他冷么?
黎耀辉有强烈的想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披在何宝荣身上的欲望。
而他也的确这么做了。
当他的手刚碰上何宝荣的肩,何宝荣就转过身体,目光看着黎耀辉的手上的衣服,又慢慢的移到他的脸上,看着他的眼睛。
又是那种眼神!
忧伤,落寞,楚楚可怜。
他的眼睛里闪着光,不知道是山底的灯光照在他的眼睛里还是他的眼睛本来就会发光。
黎耀辉的心突然收缩了一下,几乎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努力的克制猛烈跳动的心。他把手中的衣服快速的披在何宝荣身上,别开了眼睛。
黎耀辉的眼睛移开的太快,所以没看到何宝荣的眼神中还有感动和期待。
然而他却发现,何宝荣向他伸出了双手,以缓慢的不能再缓慢的动作慢慢的抱住了自己。这个动作很慢,黎耀辉有足够的时间推开他或者闪避。
可是他都没有,他只是睁大了眼睛,喉结不由自主的上下滚动,胸口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满溢出来。何宝荣轻轻的贴在他胸前,黎耀辉的双手终于攀上了他的背。
何宝荣在他耳边轻轻的说了一句话:“黎耀辉,你还认识我么?”
黎耀辉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何宝荣说的很轻,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也许何宝荣根本就没过话。
但是,怀里的何宝荣却是真实的。他突然想要哭,在这个时刻。
真是可笑。
他还在思考,他有点害怕,他开始不了解自己了。难道自己就这样被迷惑了么?难道……
他心里搀杂着莫名其妙的兴奋,感动,陶醉,但是最强烈的一种感觉还是自责,他做的是背叛的行为。
他不敢再想下去了。
他的眼前出现了陈家正的身影。
家正,那才是他的爱人。
他正向他走过来。
他正向他走过来!!!
那竟然不是幻觉。陈家正现在就在向他走过来,用他陌生的眼神看着他,一脸的冷漠和愤怒。
黎耀辉突然像回过神,用力的推开何宝荣。
可是,这个局面,即使他再做什么都解释不清楚了。
他觉得很狼狈。
何宝荣脸上倒没什么表情。
陈家正径直走到黎耀辉面前,似乎他根本就不屑多看何宝荣一眼。
他只说了一句话:“黎耀辉,你太让我失望了。”
然后他倔强的扭头就走,黎耀辉马上追了上去。
他还是清醒的,他知道自己这么做是正确的。
他忘记了自己的衣服还披在何宝荣的身上。
何宝荣什么话也没说,什么事情也没做。
但是他的心里却也许并不是这么平静的,点起了烟。
他明白一个道理,脚长在别人的身上,要怎么走自己的路完全凭自愿。
但是,也许走的方向会发生改变。
想到这里,他拉紧了一下身上黎耀辉的衣服,脸上居然露出了狡猾的笑。
继续半眯着眼睛仔细的抽着他的烟。
山底的灯火如同繁星,静静的点缀着香港的夜…………
四 距 离
黎耀辉和何宝荣在一起,陈家正以为自己是看错了。
今天警局难得空闲,准时下班后想找黎耀辉一起喝杯酒,两个人也有段时间没有见面了。
很多时候想突然给对方一个惊喜,效果却是相反的。
看着黎耀辉见到何宝荣时露出礼貌性的笑容,陈家正确信他们之间只是认识而已。
对自己的眼光陈家正还是很自信的。
但他实在好奇黎耀辉会怎么会和这个人有交往,他们今天见面到底想做什么。
从墓园一直尾随到山顶,他的心开始忐忑起来。
当看到黎耀辉终于抱住何宝荣的时候,愤怒终于使自己失去了理智。
他的愤怒是因为黎耀辉竟然会去抱住一个自己平时根本就不会正眼看的人。
庵直砬橄穸旧咭谎赐套抛约旱男模薹ㄈ萑痰氖亲约旱男判木谷换僭谝桓稣饷吹图兜娜松砩稀?
所以毫不犹豫的,他走到了他们面前。
在这一刻,他甚至忘记了隐藏自己的性取向。
黎耀辉抢在陈家正开车门的前一刻把他的身体强行圈在了车门前。
“不管你信不信,我就说一句,我和他之间什么都没有。”
“抱在一起是什么意思。”陈家正冷冷的说。
黎耀辉静静的看着他,陈家正的脸上露出倔强的神情,脸上的肌肉突突的跳动着。
黎耀辉的心往下坠,他突然觉得累。
因为这样的不信任来自爱人。
于是,他放手了,并向后退了几步。
“何宝荣的妈一年前去世了,作为儿子,他今天才知道,我只是带他来祭拜,因为他妈妈后来的老公和我住在一幢楼里。”
陈家正的眼睛看到了黎耀辉的脸上,表情显得愕然。
“我不知道怎么解释为什么会抱他,可家正,如果他在你面前,你也会心软。”
“因为他其实很可怜。”黎耀辉叹息着。
“我不是要辩解,只是把事实告诉你。”
陈家正没有说话,脸色却渐渐的缓和了下来。
一阵夜风吹过,黎耀辉不由的打了个冷颤,刚才把外套披在了何宝荣身上,现在风钻进衬衫里,显得格外的冷。
“上车再说。”陈家正打开车门,自己先坐了进去。
黎耀辉没有犹豫,立刻转到另一边也上了车。
陈家正看着坐在身边的黎耀辉,一脸的坦然,和自己最初的判断应该是相符的,他们只是相识,并不相熟。
阿辉对他只是同情而已。
陈家正发动了车子,黎耀辉取出香烟,点燃。
同时也帮陈家正点燃了一根,把香烟拿到家正嘴边,家正迟疑了一下,也吸了一口。
两个人相视一眼,虽然这个对视在陈家正那里还有些勉强,但还是让车厢里有了暖意。
车子一路驶下山,带着争执后的些许释然,两个人一路无语的回到了家。
暮色又降临了,天开始暗下来,楼道里到处都是炒菜的声音。
何宝荣想从床上起来,可浑身无力的感觉使的他没有办法起床。
看着黎耀辉追向陈家正,他突然好羡慕这种相守的感情,在自己的生活里,从没有过。
他想了很多,想到了母亲,还想到了父亲,原来以为亲情在他身上只是个笑话。
坐在车子里,他忍不住悲泣。也只有在无人的时候,他才敢哭出声音。
在所有人的眼睛里,他只不过是个没心肝的游魂。
在山顶吹了一夜的寒风,回到家就开始高烧了。
一个人在生病的时候最虚弱,而在最虚弱的时候没有人照料却是最凄惨的。
何宝荣就是,没有一个人帮他倒过水,也没有一个人帮他买药,甚至没有一个人问问他是否饿。
他就一个人睡在租来的房子里,烧的迷糊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可疼痛的感觉还在,他知道自己还活着,有的时候他希望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死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试着从床上爬起来,这一次成功了。
他知道,自己可以活下去了,每次生病,都是这样过来的。
他第一件事就是站到了镜子前,镜中的自己脸上全是胡子拉碴,眼眶已经陷了进去。
从镜子里,他看见了扔在沙发上的黎耀辉的外套。
那件外套静静的躺在沙发上,似乎和他的主人有着一样的性格。
沉静,温和,甚至是有些腼腆。
黎耀辉,何宝荣的突然牵动了一下干裂的嘴角。
这个男人的怀抱,让自己竟然渴望。他想起黎耀辉抱住自己的瞬间,他的心有一种沉淀的感觉。
他慢慢的走到了沙发边,把外套抱在怀里,感觉好象又和黎耀辉抱在了一起。
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会张开怀抱拥抱自己,而且是没有任何杂念的。
黎耀辉,照耀世界的人,他的光辉不知是否真的会照耀到自己身上。
踏入十一月,商店里的橱窗就开始装饰起来,随处可看见的圣诞树,随时可听见的圣诞歌,已经把节日的气氛提前的烘托出来了。
路上的行人已经不再行色匆忙,而是带着少许的笑意,每个人都在盼望着即将来临的节日,香港的圣诞节是很热闹的。
所有繁华似锦的事物呈现在世人面前。
何宝荣一个人走在大街上。
他痛恨过节,人人都在欢天喜地的迎接新年来临的同时,只有他的心无处可依托,也只有他的身体孤独的隐现在大街小巷。
不时在他身边经过的合家融融的情景,更是让他心中产生妒忌和羡慕。
看见前面的电话亭,他的心里突然就涌现出黎耀辉的脸,那个在阳光下笑的很灿烂的人。
山顶分开后,已经有两个礼拜没有联络过,这个男人在忙些什么。
何宝荣笑了,每次想到黎耀辉,他都会想到那个拥抱,那个似乎异常温暖的怀抱。
打通电话,他听见有人在叫着“阿辉电话”的时候,心中突然有了一种强烈想见到他的欲望。
“我是黎耀辉,请问哪位找我?”很快,电话那头传来黎耀辉声音。
“是我,何宝荣啊。”何宝荣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