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宝荣,黎耀辉。
世上本没有隽永不变的事物,真正不变的只是镌刻在人心上的那一瞬间。
就像现在,仅仅一个月,站在它面前的两个人,只剩下了黎耀辉一个。
何宝荣……你在哪里?
此刻何宝荣在哪里,黎耀辉不知道。
就连何宝荣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处何地。
他悠悠的转醒,尚能感觉到后脑的疼痛和麻木。把记忆推溯往前,却只能想起上午远远的站在与黎耀辉合租的房子的楼下,看到黎耀辉下楼开车离开。
除此之外,什么都想不起来。
甩了甩头,眼前一片漆黑,他的眼睛被布蒙上了,双手被绳子紧紧的绑在一起。
载着他的车子开了大约半个小时后才停下,他被几个人粗鲁的拉下车。
走了十几步后,他们松开钳制在他身上的手。
一个人扯下蒙在他眼前的黑布。
首先跃入视线的是一个高大健硕的男人,他一侧身,何宝荣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正远远的坐着冷冷的瞪着他。
何宝荣睁大了眼睛,这居然就是久未露面了的吴天浩。眼光移动,站在他身边的又是另一个熟悉的面孔——阿仁!
他也在看着自己,看不出什么表情。
站在阿仁身边的是几个高大陌生的男人。
压抑下心中的疑惑,何宝荣迅速的打量了一下周遭的环境。
看样子这是一间存放铁器零件的废旧的仓库,空气中全是铁锈的味道,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紧紧地关闭着。
他目光又转回到吴天浩身上。
这情景并不陌生,很明显,他又被绑架了,这次是吴天浩,上次是罗信成。这之间是否有关联?
不及多想,更不等说话,就听到吴天浩阴沉的开口:“动手。”
何宝荣一惊,一个男人向他走了过来,他惊恐的看着那男人,双手使劲地想要挣脱开来。没等他做下一步的动作,脸上就觉得一阵热辣辣的疼痛,对方手上戴着的巨大又夸张的戒指划破了他的脸。
忍着疼,何宝荣抬起被绑着的手用手背擦拭了一下,手背上是惨红的血迹。心中一股火气窜上来,更加愤恨的是,现在他这样根本没有办法还击。
他怒视着那男人,对方向他露出轻蔑的笑,仿佛老鹰在盯着惊恐的猎物。他一步步向何宝荣逼近,何宝荣本能的向后退了一步,惊惶的想转身,男人迅速的抓住他的衣襟狠狠的推了他一把,他一个踉跄差点没摔倒。
勉强稳住身体,腿上就挨了一棍,铁棍上的尖头划破了裤子。在裸露出来的大腿上清晰的留下一道血痕。他终于支持不了这力量和疼痛,单膝跪在了地上。咬着牙,疼得眼泪差点没迸出来。手支撑着身体想站起来,但是密实的铁棍已落了下来,一下一下狠狠的打在他的身体上。
一根铁棍突然击打在他的头上,鲜血顺着头发迅速的流了下来,几绺头发粘在了面前,视线也模糊了。
这地方,连凶器都是现成的,又有几个男人围了上来。何宝荣完全被恐惧和绝望包围住了,没有力气反击,连躲避的力气也没有。
他疲惫的倒在地上,无力的喘息,在下一棍落下前,他抢着开口。
“等一下!吴天浩!”他喘了一下,继续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吴天浩坐在那里抽烟,从烟雾中抬头,沉声道:“怎么你不知道吗?”
他吸了最后一口烟,把烟头狠狠的扔在了地上。站了起来,走到何宝荣的身边,蹲下。伸手用力抬起何宝荣的下巴。目光凝视着何宝荣脸上的血迹。
“这样的一张脸我还真不忍心呢,但是不管是谁,都不能背叛我,更不能出卖我!何宝荣,既然你敢出卖我,就不要怪我这么对你!”
他无力的低声申辩。
“我没有!”
出卖?难道吴天浩今天的行为真的和罗信成有关?难道罗信成已经报复了他?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没有?我问你!你知不知道他放火烧了我在大屿山的房子并且打伤了我弟弟?大屿山的房子我只带你去过,别人根本不知道,我问你,罗信成是怎么知道的?”
何宝荣无言以对。
这已经无关背叛和出卖了,罗信成报复了吴天浩,吴天浩却不敢正面与罗信成有冲突,自己只不过是牺牲品而已。
这真是无妄之灾,他摇着头,一动浑身就犹如撕裂般疼痛。
“我真的没有告诉他。”
吴天浩狠狠的甩开何宝荣的下巴,站了起来。
“给我继续打!”
这话无疑重锤打在何宝荣的身上,他痛苦绝望的闭上了眼睛,蜷曲的身体不住颤抖。被绑起来的双手紧紧地贴在胸前,脆弱的像个受伤的小动物。
阿仁低着头,没有看着他。从头到尾他没有说过一句话。
棍棒击打的声音又传来了,夹杂着何宝荣的哀鸣和呻吟。
已经忘了是什么时候,他为何宝荣在酒吧里跟人起冲突,只因为他不忍看到何宝荣受客人的羞辱,现在,他却眼睁睁的看着何宝荣被人打得奄奄一息而毫无动作。
他能有什么动作?自己也不过是投靠吴天浩讨生活,依托在别人手中的角色而已。
何宝荣的痛苦的呻吟回荡在这空旷的仓库中。
阿仁还站着,他恨自己为什么到现在对何宝荣依然心存不舍。耳边何宝荣的声音越来越微薄,几乎听不见了。
他的手也开始微微发抖。
这样下去,他会死……
就在这时,紧闭的铁门打开了一条缝。打断了正在棍棒相加的人的动作。
吴天浩抬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推开门进来的,竟然就是自己躲避不及的罗信成!
仓库里的每个人都惊呆了,看着门口慢慢被推进来的轮椅上的人。
只有何宝荣毫无知觉的躺在地上。
罗信成微微看了眼地上的何宝荣,抬头看着吴天浩道:“吴老板生这么大的气干吗?”
“罗老板你应该很清楚。”
罗信成摇头道:“你以为他告诉我什么了么?”他轻笑了一下道:“香港不是我地盘,所以找一个人才找了这么久,要是在澳门,恐怕你受的损失就不只是一幢房子和一个弟弟了。难道我罗信成要找一个人还需要别人提供线索?”
他顿了顿,又道:“我故意放出风声,让你怀疑何宝荣。想不到你真的这么沉不住气,只要跟踪他就找到你了。”
吴天浩没有说话,只看着罗信成和他身后跟着的2个男人,审视着双方的实力。
罗信成笑道:“吴老板不用紧张,今天我只带了两个手下来。”
吴天浩冷哼道:“罗老板果然胆色过人。”
罗信成道:“年轻的时候胆子大,但也不是一件好事,否则我也不用坐着轮椅进来了。现在越是年纪大了越是胆子小,所以,今天我来,绝对不是准备和吴老板你起什么冲突的。而是希望我们之间的梁子到此为止,更不要牵扯到不相干的人。”
吴天浩戒备的看着他。
罗信成继续说:“你我之间的过节本来就是一件小事。你欠我钱,我烧了你的房子,你打伤了我的儿子,我打伤了你的弟弟,现在互不相干了,吴老板你认为呢?”
吴天浩道:“罗老板说算了就算了吗?”
罗信成笑道:“如果我没有把握怎么敢这样就来见你呢。”他转身向身边的手下道:“打个电话问候一下吴老板的弟弟。”
吴天浩一惊。
罗信成的手下掏出手机果然在打电话了。
通了后递给吴天浩。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颤抖惊恐的声音。
“大哥……快来救我!”
吴天浩刚“喂”了一声,电话就被对方挂了。
他瞪着罗信成。
罗信成还是微笑的说:“我能抓他一次,就能抓第二次。只要吴老板愿意息事宁人,我也可以放了他。现在吴老板接受我的建议了吗?”
这是不容别人拒绝的建议。
吴天浩只有咬着牙道:“罗老板说什么就什么吧。”
罗信成笑着道:“好,那我就不久留了,这就走了。如果吴老板还有什么问题,可以来澳门找我。只是这个人……”他指了指何宝荣:“我不希望出人命,吴老板有什么气,还是忍忍吧。”
做了个手势,两个手下推着他离开了。
留下一脸震惊的众人。
半晌,阿仁走到他跟前道:“天哥……”
吴天浩挥挥手道:“不要说了,我们也走。”
“那何宝荣……”
吴天浩看了一眼,道:“不要管他,还死不了!”
现在已经是夜晚了,郊区的空气清爽又寒冷,阿仁没有说什么,但是在与众人上车之前,悄悄地走开拨通了何宝荣家的电话。
他不能耽搁太久,否则会被发现,
庆幸的是,有人接电话,并且很快被接起了。
阿仁弯下腰,低声说:“何宝荣在西贡东郊野公园旁的一间废弃仓库里。”
他看到远处车上的人在招手叫他,只说了这一句就匆匆的挂上了电话。
何宝荣的伤势他没有机会仔细看,但是看到满身的血已经触目惊心了。
这里四面荒芜,如果没有人能尽早的发现这里,何宝荣还是很危险。
这是他现在唯一能为何宝荣做的事情了。
罗信成进来的前一刻,何宝荣就已经昏迷了。
人在无法忍受的疼痛面前身体总是会自动地选择不去承受。
如果有意识,他会知道自己刚才面临了怎样的危机,也会知道自己是怎样逃脱这场危机的。
现在他没有意识,只能昏昏沉沉的倒在那里。
周围的一切很安静,直到铁门又一次被打开。
黎耀辉的眼睛几乎不敢相信面前的一切,任性好动的何宝荣居然毫无生气的躺在那里。张俊俏的脸上布满了血痕,使面色显得更加苍白。
他震惊的看着全身是血的何宝荣,血染红了衣服,几乎让人无从下手。
无数的感觉冲入黎耀辉的心中,但最强烈的是心痛和愤怒。
他瘦弱的身体如何经受这些?
他颤抖的抱起何宝荣。
想象过无数次与他重逢的可能和情景,却没想到再次见到他时竟然是这样的场面。
何宝荣的身体终于落入了他的怀抱。
久违的拥抱,满是怜惜。
模糊的意识开始渐渐的苏醒,耳边传来一声呼唤。
“何宝荣!”
“何宝荣!”
那声音遥远的如同另一个世界传来的。艰难的睁开双眼,扩散的瞳孔慢慢的集中。他没有看清抱着他的是谁,但是这个感觉太熟悉了。
“黎……耀……辉”
他说出的这3个字是微弱的气声,一滴眼泪化过脸颊,流过脸上的血迹,冲出淡淡的一道痕迹。看在黎耀辉眼中如同刀割。
他轻轻地抚摸着何宝荣的脸,脸上的血迹已经凝固了,变成暗红色的血块。
他红着眼圈,说出的话也是哑的。
“何宝荣,你怎么样?”
何宝荣喘息着回答。
“我好疼。”
想要抬起手,被绑着的双手无力抬起。
黎耀辉快速的解开绳子,伸手紧紧握住何宝荣的手。
何宝荣的眼泪还在掉,神志模糊的他现在还组织不了什么句子,但是有一句话执著的在脑子里转。
“黎……耀辉,跟你……在一起,我从来……没有……后悔过……。”
黎耀辉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落在何宝荣的脸上,流入他脸上的泪痕中。
何宝荣的话让他抚摸的手发起了抖,也终于让他知道,在这条道路上他并不是一个人孤独的在走。
难以抑制心中的悸动和眼泪。
何宝荣还专注的看着自己,又慢慢的说。
“黎耀辉,不如……我们……重新来过……”
不如我们重新来过。
很多年后黎耀辉才明白,他并非对这句话没有抵抗力。而是每当他听到何宝荣这句话的时候,都会想起今天的情景。满身是血脆弱的何宝荣执著的眼神连同这句话,深深刻在他的心里,带着魔力,挥之不去。
现在,他不知道怎么表达心中的感动,把何宝荣抱的更紧,低下了头,吻上他颤抖的嘴唇。
以灼热的唇安抚对方的脆弱,分享彼此的喜悦。
何宝荣闭上眼睛,不顾身体的疼痛,紧紧被抱着,眼角的泪水滑入托着他头的黎耀辉的手掌。
晨曦渐明,阳光透过铁门的缝隙射入仓库,照亮这幽暗的地方。
铁门外,阳光明媚,已是阳春三月。
初见春光……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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