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命不解枯茶为何话说一半突然停了下来,问道:“大师?”
枯茶叹道:“世间万物无不相生相克!崔施主知道九邪鬼宫吗?”
追命的脑筋迅速地转了一转,道:“是西夏教派?为西夏王所用的古老教派,已有百来年头的那个九邪教吗?”
枯茶道:“不错!西夏虽不像辽邦明着侵宋,却也是对大宋江山垂涎不已,狼子野心,历历在目。所以拈花门的所作所为成了西夏王的眼中钉,肉里刺。百年来,九邪鬼宫一直是拈花门唯一的对手。”
追命想到戚少商传来的消息,似乎就有提到与九邪鬼宫的人交过手。心思一转,道:“如果猜的不错,琉璃盏应该是在九邪鬼宫的人手里!”
石制小炉中的火已然熄了,三盏茶已经喝完。
追命对枯茶大师行礼道:“多谢大师今日的一番相谈,追命这就速回六扇门!”
枯茶只觉身边白影一闪,追命的人影已去了百米之外。
银杏青碧的枝叶迎风起舞,待到秋日,又是怎样一派金黄颜色。
双手合十,枯茶口诵着佛号,喃喃道:“希望施主早日将琉璃盏寻回,不至生灵涂炭。”
第 六 章
戚少商倚在门边,看着赶集的人来来往往。
关中民风淳朴,本地人的性情爽直豪迈,地方又接壤边境,时有风沙肆虐,往来行人的衣着自然比不上东南福地的精致繁复。
猛然想到顾惜朝为什么要穿烟色灰衣了,那抹春江之水般颜色的青,在黄土红砖之下,着实显眼了些。
耳内听闻到一声辽远的啸鸣,抬头观望,小黑雕展翅飞掠过苍穹,却始终只是在原地盘旋,不时地低叫一声。
戚少商不禁起疑,这只小雕显然是传讯之用,难道是子雁屈仍在附近?可是视线所及之处,人潮熙攘,一派繁荣,并无异常。
只是戚少商的心里却起了一丝异样,回想自己这一路上查寻的有关于琉璃盏密案的线索,重重迷雾,似乎有着骤雨欲来山风满楼的味道。
戚少商正想得出神,门旁有个人影已然与他擦身而过,径直向前走去的背影换上了令戚少商眼熟的青衫。
迈出店铺门口,顾惜朝竟然发现,伫立在砖石台阶上的戚少商紧蹙着双眉,正在发呆,连自己从他身边走过都没回神。
似乎也是听闻到了空中小雕的啸鸣,顾惜朝后仰起头,望向高处一直盘旋着的黑点。
曲折的墨发在夹带着细尘的风中,丝丝缕缕地荡了开去,有几缕被吹起遮住了眼睛。
顾惜朝透过发丝间的缝隙专注地看着时高时低变幻着的黑点,那应该也是一只被人驯养着传讯的雕儿,不自禁地就微抬了手臂,转念又一想,微风早已不在。
眼中黯然神色一闪而过,顾惜朝往前又走了几步。
戚少商回过神来,眼前的人已经去了十几步之遥。正当思量着是和顾惜朝就此别过还是同路而行时,讶然发现到空中的小雕一个俯冲,低低避过屋脊,向顾惜朝走的方向一路跟着飞去。
戚少商瞧着风舞起顾惜朝的衣袖翻飞,心中莫名的一悸,就跟上去唤道:“顾惜朝!”
顾惜朝只回了个侧脸,却停下了脚步。
戚少商上前,问道:“你认识天上那只黑雕?”
顾惜朝不解地扬眉,道:“大当家什么意思?”
戚少商又抬头看了一眼继续跟着顾惜朝的雕,道:“它似乎是在跟着你!”
顾惜朝回道:“就算是跟着,大当家也不需要费心!”
话音落地,顾惜朝管自向前走去,不一刻已经转过了巷口。
戚少商沈默着没有接话,眼睛却直盯着天上小雕的去向,看到雕儿也随着顾惜朝转入小巷,才又跟了上去。
顾惜朝忽然停下转身,眼睛直视着戚少商,道:“大当家不是要办案吗?跟着我干什么?”
戚少商道:“是那只小雕在跟着你!”
顾惜朝再问:“那又如何?”
戚少商逼近顾惜朝身边,正色道:“顾惜朝,你到底来这里干什么?”
顾惜朝蹙起眉头,反问道:“大当家,你到底想说什么?”
戚少商道:“我问你,为什么来这里?”
顾惜朝好笑地答道:“大当家,顾某要去哪里,不需要都告诉你吧?
戚少商继续不死心地问:“你究竟为了什么,要到这里来?”
看到戚少商脸上浮现着满是怀疑的神色,顾惜朝忽然淡淡一笑,回身。
戚少商心里已经起了疑问,眼见着顾惜朝转身欲走,忙紧跟一步,想阻了他的去路。
“慢着,顾惜朝!”
顾惜朝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前行的脚步,却有话音响起:“大当家,既有怀疑,顾惜朝多说无益。就此别过吧!”
戚少商怎肯让他这样离去,刚想伸手,蓦然感到有股森寒的冷意袭来,退后举剑阻挡,一声金戈相击的脆音在面门处响起。
看前面,顾惜朝已经收回了小斧,神情冷然。
戚少商望着他的神色,知道那个人因为自己的怀疑动了真怒。
戚少商道:“我和那只雕的主人交过手,对方武功诡异。现在,那雕跟着你…”
顾惜朝冷冷的声音打断了话语:“戚少商!你是在怀疑我和那只雕的主人之间有瓜葛?我早已看到你脸侧的那道血痕,纵然失了几分功力,我顾惜朝自保的能力总还有。”
戚少商不予否认,道:“我当然相信你的能力,可是对方行事之处多有神秘,好像是西夏人。”
顾惜朝唇角弯起了一个弧度,冷哼道:“西夏?那么戚大捕头又怀疑顾惜朝卖国了?
戚少商道:“不是,我只是不想你再次误入歧途!”
顾惜朝闻言,露在唇角的笑意更深了,眼里却看不到一丝喜悦。
“戚少商戚大侠真是说的好,顾惜朝受教了!那些蛮人,我还看不上眼,这么说戚大侠可放心了?”
戚少商道:“难道你看不出来,我是在担心你吗?”
顾惜朝回道:“是怕我祸国殃民吧!”
戚少商一时气结,还没说话,顾惜朝又道:“戚少商,你我走的从来就不是同一条道!言尽于此,请吧!”
说话间,顾惜朝的人已纵身掠开,几个起落,瞬间消失了人影。
戚少商握紧剑柄,看着小雕亦向顾惜朝离开的地方飞去,更加肯定了自己心里的想法。
子雁屈驯养的雕不会无缘无故地跟着一个人,除非有事关联着。
他并非不信顾惜朝的能力,也不是真的怀疑顾惜朝的行踪就一定与西夏有关,只是如今这子雁屈似乎与琉璃盏一案关系密切,而看来,子雁屈同时还盯上了顾惜朝,怎能让自己不怀疑。如果顾惜朝真的与琉璃盏一案扯上关系,戚少商自己都不知道要以什么身份和顾惜朝面对。
心思千回百转,耳中啸鸣声渐远,几乎已经听不到了。
戚少商略一沉凝,还是决定再跟上去看看。
子雁屈是琉璃盏一案现今唯一的线索,既然被自己发现了,就没道理轻易放手,而在看到顾惜朝的那一刻,戚少商心里就始终有着隐隐的不安。
琉璃盏一案事关重大,他戚少商身后有六扇门,独自一人的顾惜朝如若和它有了千丝万缕的关系,安危堪忧。
惊异自己有了这个想法的戚少商于是自嘲的笑了笑,那个清傲的人如若知道了他的想法一定又会出言反驳了。
眼看小雕快要消失在高远天空尽头,戚少商不再细想,寻着小雕的踪迹,飞掠而去。
顾惜朝纵身掠起时,就已经感到腿上的伤处令动作有些许滞泥,全凭着一鼓作气才走了许久,终于还是有些支撑不住,飞掠的身形缓了下来。
不知不觉似乎行到了离府城郊外不远的地方,放眼望去,笔直的胡杨片片成林。
正是黄昏暮时,飞扬的黄沙烟尘在夕阳之下镀成触目的黄金色,壮阔辽远。
顾惜朝停了脚步,闭上眼,仍旧无法抑制心中莫名的不甘。
原来不过数年岁月,那个最懂他的知音,不知何时也已不再懂得自己,把他顾惜朝看得如此不堪。
蓦然,背后传来一声沉闷的呼啸,顾惜朝侧身避过,回头查看。
数道乌黑的影子不待顾惜朝回头,瞬间已经欺身而近。
拔地而起,顾惜朝跃至胡杨枝梢,定睛凝视。
包围而来的是四个人,除了眼睛,从头到脚都裹在玄色衣衫之下,连手中持着的长鞭也俱是乌光黑亮。
鞭舞似狂风呼啸,掷地有声,卷起的落叶漫天飞扬,向顾惜朝袭来。
四根乌鞭显然是编成了一个阵式,密不透风,微尘不入,仿若一张黑色光网,眨眼间已然逼近。
顾惜朝忽然至半空向光网的中心落下,四人一惊,急撤鞭网,反身猛抽,鞭鞭凶狠夺命。
顾惜朝轻跃鞭影之中,乌鞭像四条黑蛇吐信,每次挥出都离顾惜朝身旁不及半寸。
顾惜朝双手自若抵挡,四人见丝毫不能伤他,突然各自爆喝一声,手中的长鞭缠结成一道粗黑巨绳。
顾惜朝一直在留意着这四人怪异的武功,此时一见,不敢轻视,真气贯透全身,直冲双臂。
然而四人却迟迟不见出手,顾惜朝正感奇怪,四人忽然齐齐举起了鞭柄。
黄铜制成的鞭柄发出刺目的金光,巨鞭在四人头顶盘旋飞舞,呼呼两声,猛地向顾惜朝头面抽来。
顾惜朝原想矮身,那鞭似已看准这个招数,在空中刹那变化,直扫顾惜朝腹部。
顾惜朝一看,要想飞身已难。于是,侧身滑开一步,伸手。
飞舞而至的巨鞭就被顾惜朝徒手截住,一把拉近,横在了胸前。
一道银光闪过,顾惜朝身形一长斜斜飞起,四人手中的长鞭已被顾惜朝收回的小斧击落在地。
落地时,腿上的伤处令顾惜朝微微一晃,只一晃,身侧立时有丝阴暗的气息悄然逼近。
一股灸热的感觉在腰侧划过,血,淌了下来。
第 七 章
顾惜朝将手探向自己腰侧,一手温热的濡湿,鼻端随即闻到一抹淡淡的血腥味,抚触着的创口却不像是长鞭所伤。
在手中的血液由温热变为冰凉之前,顾惜朝已经用眼光查看了胡杨林周围,放眼望去,空旷林地除了四个黑衣人,鬼影都不见一个,究竟是谁在暗地里冷箭伤人?
正在疑虑,包围在顾惜朝身边的黑衣人又拾起了长鞭齐齐扑来。
就在这一刹那,顾惜朝的眼神变了,墨黑眼瞳中多了一分冷煞之气,于是,没有任何迟疑,神哭小斧呼啸而去…
四周很安静,无风。
神哭小斧回到顾惜朝手里时,上面多了几道血痕,亦是瞬息变为冰凉的血,却已不再是顾惜朝的了。
冷眼望着地上趴伏着的四具尸体,顾惜朝转身欲走,可是,只走了几步,耳里就听到了一缕轻微的响声。
声音若隐若现,仿佛来自四面八方,又似乎遥不可及,令人辨不清方向。
顾惜朝不禁紧了紧手中握着的小斧,与涌出体外的血般冰凉的触感提醒着他,危险将至。
猛然抬头,半空中,整个地罩下来一张黑丝大网,落在顾惜朝身上,立时浑身的肌肤仿若被划开了无数道口子,疼得他激灵的一颤。
细看,每道黑丝上都缀满了薄而尖的刀片,刃利可断金,锋寒无比。
同时出现在顾惜朝周围的,还有数十个身着黑衣的蒙面人,打扮与刚才四个黑衣人一模一样,除了眼睛,身上其余各处俱都包裹在了一身漆黑的衣衫之下,唯一不同的,是这些人手里持着的是弯刀,清一色的短柄弯刀。
顾惜朝在网内看得真切,心中亦起了疑问:中原武林之中,甚少有人会用短柄弯刀做防身的武器,刚才的长鞭已经让自己感觉怪异,现在这些人不仅和那些人衣着一样,还同样喜欢用一些诡异的武器,难道他们都是来自西夏?因为只有西夏的勇士才执著地喜欢短柄弯刀,并且十分注重阵法的训练。
这些人看起来虽然像是一哄而上,但是每个人都有精确的站位,与适才的四人长鞭阵异曲同工,一样将顾惜朝困在了胡杨林中,令他无法前进一步亦无法后退半步。
顾惜朝只要一动,身上缠绕着的黑丝网上的尖刀即刻会划裂他单薄的衣物,深深刺入血肉,紧咬着不放。
数十柄弯刀挥舞起的亮光在顾惜朝眼前晃动,神哭小斧去了又回,已然沾满腥腥血迹。
全身上下,无数道小而深的口子在往外渗血,染湿了青色衣衫,脑中渐渐泛起的异样眩晕让顾惜朝知道不能再多恋战,因为自己已经要失血过多了,只是身旁的黑衣人却紧紧逼着顾惜朝,令他一刻都无法放松警惕。
忽然,一道人影伴着剑的声声龙吟闯入了弯刀阵之中,剑气扫起漫天的胡杨叶迷蒙了顾惜朝的双眼。
是他!
戚少商!
戚少商迅速扫了一眼顾惜朝,看到他的一身青衫已被血污成了绛紫色,眉头即刻皱了起来,问道:“你没事吧?”
顾惜朝苍白着张脸回答:“没事!”
戚少商挥剑落下,黑丝大网应声破裂,散在了地上。
黑衣人看到戚少商几剑就劈裂了黑丝网,怪叫着扑上前来。
弯刀阵瞬间一变为两,一个紧紧将戚少商逼离顾惜朝身边,一个继续向顾惜朝进攻。
空中响起一声令人耳熟的清远啸鸣,数十个黑衣人的阵法忽然就变了。
戚少商越战越心惊,不是惊异于黑衣人诡异的阵法,而是,无论是被他用剑背敲伤的人,还是已经被他踢飞手中弯刀的人,都会不要命地爬起来继续扑向顾惜朝。
自己这边围着的黑衣人眼看着越来越少,却依然死死困住他迈出去的脚步,而在对面,围攻顾惜朝的人却越来越多,而且刀刀致命,似乎对顾惜朝势在必得!
激战之中,不得靠近顾惜朝身边的戚少商不忘察看四周的情况,因为这些黑衣人的打法实在令他感到怪异。眼角余光里蓦然瞧见一线葛衣颜色,竟然真的是子雁屈?
待到戚少商行动时,隐藏在数十名黑衣人和纷乱阵法之中的子雁屈已经出手了。
子雁屈袖中刀的犀利戚少商尝过,所以看到迅急无比的银光直向顾惜朝而去时,戚少商已经拔地而起,硬生生破阵而出。
脑中眩晕的感觉一直无法消散,顾惜朝勉力抵挡着越来越多的黑衣人严密的围攻,弯刀闪过的亮光看在眼里都觉得有些刺眼。
蓦然,后背一记凌厉的撞击,令顾惜朝无法控制地喷涌出大口鲜血,冰冷的气息从背后的创口迅速蔓延全身,冷的仿佛像是看到了黑夜的来临。
戚少商双脚还未落地,已经回剑反扑过去,一把拽住了顾惜朝的胳膊,一拉一带,身形随剑锋回转,扫平了挥着弯刀围攻着顾惜朝的黑衣人。
正在诧异紧紧贴着自己半边身体的顾惜朝怎么这样安静,一点声息都没有,忙低头看时,发现手中拥着的人已经垂下头,身体亦靠着自己的肩头软了下去。
当下不再恋战,戚少商抱起已然晕过去的顾惜朝飞身掠远,同时间,空中的黑点亦随着子雁屈指间的轻啸紧随戚少商而去。
林中的黑衣人向子雁屈行礼,问道:“令使,要不要追?”
子雁屈摇头,道:“算了,你们还不是戚少商的对手。有雕儿跟着,他们跑不远!”
话毕,子雁屈按了一按胸口,在药铺被戚少商掌风震到的地方仍在隐隐作痛,不禁冷哼,要不是受伤,岂容那个拿走东西的人就这样在自己眼皮底下消失。看来,此人似乎与戚少商颇有渊源啊!
小小一簇篝火燃起,破败草屋里的景物摇来晃去,影影僮僮。
戚少商低头看着静静伏在自己腿上,犹自昏睡着的顾惜朝,心思未动,手已抬起,指尖轻轻落在顾惜朝的鬓边,拨弄开发丝的手指滑过光洁的脸孔,有一丝温热。
看他平日里飞扬的发此刻湿湿地贴着脸颊随呼吸起伏,惨白的脸色在明明灭灭的火光里反倒现出一片橙红,后背一道狰狞的创口和无数细小伤处中流出的血,已经把好好的一件青色衣衫污成了一片狼藉。
令人心惊的悸动慢慢平复,戚少商在此刻才意识到刚才的举动是如此有背自己平日做事的常理。
顾惜朝倒下的那一刻,他明明有看到子雁屈,却没有继续去追查,只是一心想着尽快带顾惜朝离开,好为他疗伤,竟然分毫都没有去